梁启超万木草堂小学学记（全文及释义）

万木草堂小学学记（全文）

梁启超

    今日，中国之敝，人才之乏也，人才之乏，不讲学也。吾子言变法，如捕风，如说食，为裨几何？吾子盍抗颜而讲学焉。然曰瞿四库之籍，百不窥一，五洲之域，游梦未及，将终其身为学童，犹惧不殖，遑言讲学。曰，虽然子其演子之所学，有可以诲，以东者，而述焉，于是依南海先生，长兴学记，演其始教之，言以相语也。

   立志。孔子曰，天下有道，某不与易也。佛言，不普度众生，誓不成佛。伊尹，思天下之民，有匹夫匹妇，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诸沟中。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其志嘐嘐，先圣所取。朱子谓惟志不立，天下无可为之事。学者当思，国之何以弱，教之何以衰，种之何以微，生之何以苦，皆由天下之人，莫或以此自任也。我徒知责人之不任，则盍自任矣。论语曰，志于仁，又曰仁以为己任。学者，苟无志乎此，则凡百学问，皆无处。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此志既定，颠扑不破，读一切书，行一切事，皆依此宗旨，自无碍，自无恐怖。

  养心。孔子自得之学，在从心所欲。孟子自得之学，在不动心。后人言及心学，辄指为逃禅，此大误也。天下学问，不外成己成物二端，欲求成己而不讲养心？则眼耳鼻舌身意根尘相引习气相熏，必至堕落。欲求成物而不讲养心？则利害、毁誉、称讥、苦乐、随在皆足以败事。故养心者，学中第一义也。养心有二法门，一曰静坐之养心，二曰遇事之养心。学者初学，多属伏案之时，遇时盖少，但能每日静坐，一、二小时，求其放心，常使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梦剧不乱，宠辱不惊，他日一切成就，皆基于此，毋曰迂远云也。

 读书。今之方领矩步者，无不以读书自命。然下焉者溺帖括，中焉者骛词章，上焉者困考据。劳而无功，博而寡要，徒斫人才，无补道术。今之读书，当埽除莽榛，标举大义，专求致用，靡取骈技。正经、正史、先秦诸子、西来学，凡此诸端，分日讲习，定其旨趣，撷其精华，自余书皆供涉猎。凡有心得以及疑难，皆为札记，至其先后次第，余有读书分月课程，读西学书，法两书皆昔者，答门人问之作，虽粗浅已，甚亦初学之涂径也。

 穷理。法必变，所以立法之。故不变，六经诸子，古者皆谓之道术，鬯以可贵者，惟其理也，故曰法先王者法其意。西人自希腊昔贤即讲穷理，积至近世愈益昌，明究其致用有二大端，一曰定宪法以出政治，二曰明格致以兴艺学。挽近公理之学盛行，取天下之事物，古人之言论，皆将权衡之度量之，以定其是非，审其可行不可行。太平之治殆将萌芽矣。学者苟究心此学，则无似是而非之言，不为古人所欺，不为世法所挠，夫是之谓实学。若夫孟子所谓，深造自得，左右逢源又其大成之事也。

  经世。庄子曰，春秋经世先王之志，为学而不以治天下为事，其学焉果何为矣。故胡安定有治事之斋，而西人最重政治，学院上依公理，下切时务，穷则建言，达则任事，此其为学具有专门，非可枵腹抵掌，摭尊攘之说，以言经济也。顾亭林曰，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范文正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后世此义不明，即好学之士，亦每以独其身为主义，而世变益莫之振救，不知栋折榱崩，其谁能免，即不念大局，独不思自保耶？

 传教。孔子改制立法，作六经以治万世，颢颢乎不可尚矣！乃异道来侵见篡夺，今景教流行，挟以国力奇悍无伦，而吾教六经，舍帖括命题之外，诵者几绝。他日何所恃而不沦胥哉？虽然中庸之述祖德，则曰施及蛮貊。春秋之致太平，则曰大小若一，圣教之非直不亡，而且将益昌，圣人其言之矣。记曰，其人存则其政举。佛教、耶教之所以行于东土者，有传教之人也，吾教之微，无传教之人也。教者，国之所以受治，民之所以托命也。吾党丁此世变，与闻微言。当浮海居彞共昌明之，非通教不能通一教。故外教之书，亦不可不读也。

  学文。词章不能谓之学也，虽然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说理论事务求透通，亦当措意，若夫骈丽之章，歌曲之作，以娱魂性，偶一为之，毋令溺志，西文西语亦附此门。

 缮生。张而不弛，文武不能。西人百业皆有安息，七日来复，大易同之。学贵以时，无使劳顿，更习体操，以练筋肤。

学约  ⧫晨八下钟，起。静坐三刻然后执业。⧫九下十下钟，读经学、子学书。经学先公羊传、二戴、记、次，及经。子学，先孟子、管子、荀子，次及子。⧫十一下钟、十二下钟，读史学书。先三史，通鉴、通考乃及史。三史、通考中，亦有某篇宜先读，某篇宜后读者，别纸开列。⧫午一下钟，习体操。操毕静坐或读心学各书、明儒学案或内典。⧫二下、三下钟，读西书书别列。⧫四下钟，以后辍学。⧫夕七下钟，学西文。⧫九下钟，以后读词章书，或涉猎籍。⧫十二下钟，寝。  凡学者皆设日记学有心得或有疑义悉札记于其中五日一缴。凡五日一讲学学者咸集堂中听受以三日八日讲讲学之日则辍读西书一课。凡十日一课文课文之日则辍读书各课。凡朔望日安息辍全课。凡孔子生卒日皆辍课三日。万木草堂小学学记。 

学后释义 南风 

        今天中国的凋敝，是因为人才的凋敝，人才凋敝是因为，不讲求学问，不琢磨道理。梁启超先生所说的变法，就是感知了社会风气的变化，要来增进利益的做为。在其他人都不讲学的状况下，就出来讲学。但是，后人也会害怕，四库的书籍，读不了多少，世界的领域，又没有什么经历？年龄到了终点，还在弯弯曲曲探求，没有去落地执行，那就更不用想说要讲学了。虽然，讲所学过的东西，可以有些意义，内容条理也算清楚。就依照康有为先生，长兴学记的内容，来推演万木草堂行教的意义，列出几点，加以说明。 

第一个，立志。孔夫子说，天下如果大道普行了，那么也就不需要孔夫子了。在民情上，如果人人的生活，都是有所指归的，那么就不容易发生道德的败坏。商朝的贤相伊尹说，如果天下的夫妇，有哪一个是被尧舜德政，给疏忽掉的，那就是我的错，就如同亲手，把人推到沟里，一样残忍。孟夫子说，如欲平治天下，那么我就应该去做，我能做的事情。多少古人都是这样行动的呀。朱熹夫子说，如果没有立下志向，那么天下间，就没有可达成的事情。学习儒门的人，当然要去思考，国家为什么积弱不振，教术为什么会衰败，子孙的光荣，为什么不存在，生活又为什么困难？这些都是因为，人们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所导致的症状。如果我只知道要求别人，自己却做不到，那怎么能够站得起来，被人们信任呢？论语中说，去从事理想，去深耕德性，去关爱人群，去熟练技能。要以爱护和谐为宗旨，如果没有这种指标，那么再多的学问和知识，也会落入虚无，变成不着地的东西。大的方向被确立了，小处执行起来，就有意义。切记，订立志向，不是要拿来更改的。志向确立了，那后续所读的书，一切所做的事情，就有道路！也就不会受到得失的障碍，不会去担心那些幽暗不明的状况了。

第二个，养心。孔夫子的自得之学，在从心所欲。孟夫子的自得之学，在不动心。后来的人，谈到心学，大多不在儒门中作论述，这是一种错误。天下的学问，不外乎成就自己，或是成就，不限于自己，就这两个方面而已。首先，想要成就自己，却不能涵养自身德性？那么身体的各种感官，在来来去去活动之间，都只会受到烟雾、灰尘的干扰，受限于欲望的牵绊，然后不断地坠落。再来，想要成就不限于自身，却不能涵养出心德量能，那也就不会有外溢的效果？这样一来，高低得失的有无，毁赞的评价，悲喜的心情等等，都会損伤意志。所以，养心，是做学问的第一要义！养心，有两条门道，一条在静坐中滋养，一条是在行事中增长。求学的人，开始学习时，大多是属于书桌上的功夫，推行事物的机会不多。但是能够，一日静坐一两刻钟，来稳定心思，明白自己的作为，让志向接续元神，强健心智，就能超越虚假的幻象。会拒绝那些荒淫的造作，不受俗情影响，确实推进，良好的社会事功。这些都是根源于养心，和健壮的精神能量！不要以为远方看不清，诗文讲的是浮云！

第三个，读书。现在，有计画踏步前进的人，都是以读书来做宗旨的。入门程度的人，就溺于背诵默帖，有一点的就溺于文章辞句，深入的就自以为是在作考据？这些都徒劳无功的，看起来是有数量，又好像很忙碌，却没有重点和要素！多是折磨精神，或是虚耗心力的东西，对于道术並没有帮助。现在的用功，必须扫除掉，鲁莽的囫囵吞枣，和杂乱的荆棘野草，要把宗旨树立起来！追求来龙去脉的通达透彻，推进功德的建设。不要去作那些，骈丽装摆的文字游戏。十三经，二十四史，先秦诸子，西洋学术等等，这几种內容，订下日期和主题，明确教学用意，把先後次序确定出来。其它的书籍，浏览涉猎就可以。阅读和学习的時候，都会有心得，有思考就会有对应，两者激荡就会有所体会，其中便会有相异的状况与问题。这都要ㄧㄧ记录下来，可以在学堂中提问切磋。一些学习的做法，以前也有过纪录，大致上都是可以参考的。

第四个，穷理。穷究道理。应世的方法，总会有变动，所以要清楚做法。那些不变的，是在六经诸子中，向学和问学的技术。其中，更有价值的是那些道理，会使人真实可信，醇厚尊贵。所以效法先王，是服从王道的义理。西洋人也爱好探究物理，有所提问又有所累积，越来越丰富，内容也是很清晰。终归它的用途，就两个大方向。一个订立宪法，来健康社会。第二个探究人事物，各种专门的技术。探究明白的公理，并且去兴旺它。比拟天下的事物，从古今的言论中，来权衡度量，辨清是非，审查它的可行性。脱去错误的，留下适合的，那么风调雨顺，人事安宁的太平就会到来。讲求学问的人，要是多认真一些，那些古文里面的荒谬与模糊，也都能够分清楚的。其中的范例，能不能在现代的时空中执行？种种的考虑就不会不着边际，人云亦云了！这就是所谓的实学。又像是孟夫子所说的，能够深造自得，那就会左右逢源，步步走向大成了。

第五个，经世。经世济用。古贤说，春秋经所要表达的，就是要落实先王遗志！从学、立志，如果不在和谐与建设上用力，那又会在哪里，结出果子呢？所以，宋代理学家，胡安定先生，有专门讲治事用途的学堂。而且西洋人，最重视有关众人的事情。学院的机构，一面探究公理，一面落实事务，这样子来从事学业，就可以避免虚弱和困顿，才能够推进王道，实现社会的繁荣与健康。顾亭林先生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任何人都要挂念的事情！范仲淹先生，还是秀才的时候，就已经以天下为己任。后来的学子，对于这些教训，不敢透彻明了，就只停留在自身的烦恼，对时局的变化也麻木不仁，不能够推行社会事功。如果说，支撑健全的梁柱都断掉了，那些屋檐底下的人，又哪里会安全呢？不要不清楚，经世济用和明哲保身的紧密相关性！

第六个，传教。传续国学教导。孔夫子集大成，传六经，垂教万世，这是多么光辉盛大的事情！如今，很多喧宾夺主的说法，鸠占鹊巢，借着奇淫技巧，来强词夺理，迷惘了国人的风气。传统圣贤的教导，除了考试用途之外，人们不再流传，造成人伦破损，道德模糊，社会上的种种缺口，这都是因为文化，没有主心骨的关系！虽然中庸的传说，中外人士都曾经听过，多少安定了各种变动。时至今日的子孙，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不过總是越磨，越会皎洁无暇。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传承！其它许多的民俗宗教，都有专人和机构，来负责阐述内容和组织活动。没有这样合法的支撑，难怪优良传统与圣贤文化，越来越少人知道！圣经论语中，学而为政，里仁为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学记中，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人我素质的提升，种种风行草偃，促进礼运大同的工作，都需要持续进行。又如果，不认识古今中外的事情，不清楚彼此的侧重与优劣异同，这样也不会有和谐的持续产生！

第七，学文。学习文化，如果只是作用在，纸上的文章，那不是学习。虽然说得仔细容易做得用力，有所计画和执行经营，才可以长久持续。经典中是文以载道的，在其中的道理要论述出来，须要透彻通达，更要符合人情正义。过程中，所用的美好文章，或是舒心的歌曲，是要振奋精神，涵咏德性，健康志向的。语言文字，是媒介沟通的工具，不要专研到错误的地方去。

第八，养护身体的健康。时常紧张不能放松，文武的交融就会有问题。有昼夜循环，日月相伴，百种事业也都有进退周期，这些大致上都很类似。工作与休闲，要相互调剂顺利，依照进度和日期，可以确保有效的进行。学文和运动，要有确定的安排，这样一来才会有健康的身体。以上釋義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