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羡忘】第二章
也是在闫大夫将手移开,蓝湛快速把自己的手抽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扒着蓝曦臣的后背,抬眼沉沉的看着闫大夫,蓝曦臣问着他,“若是无大碍,二公子这一身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 闫大夫:“可能并不是二公子的血,您若不信,可以亲口问问二公子。” 他话音落地,房间陷入沉寂,蓝曦臣表情复杂,看了眼蓝湛并未露出任何表情,心下也没有任何好受,只是对着蓝湛笑了下,“忘机,待会我让思追过来,给你沐浴换身衣服好不好,身上这件衣服脏了,思追你还记得吗,以前你一直让他在你身边的。” 蓝曦臣要慢慢站起来,蓝湛察觉到他的离开,拽着他的袖子一紧,随后又一松,将自己像是刚才那样缩起来,与世隔绝的样子,蓝曦臣摸了摸他的头发,也没有得来他的关注,无奈轻笑,与闫大夫一同离开。 闫大夫这才想起自己那句话的荒谬所在,蓝二公子从他进门所有表现,确实不同于普通公子一般,一句话未言,又过于抵触与他人的触碰,蓝宗主这样小心对待,或许患有隐疾也说不定,这应该也是蓝氏从不让二公子露面的原因所在。 他确实刚才有些出言不逊,现在也能感受出蓝曦臣心情的一两分低落,走出门外,蓝曦臣并未在意方才方才一事,平淡地扬着唇角,对他说道,“那就有劳闫大夫,辛苦将那药方子写下来,我好派人去抓药,趁早让我胞弟服用。” 眼看着闫大夫跟着下人离开,蓝曦臣脚步不停,又去了兰室,见着抚着自己额头,半躺在床榻上的叔父,看到他来,不顾的自己发晕的额头,忙忙地要坐起来,焦声地询问着他,“如何,忘机身体怎样,可有什么不适?” “叔父别担心,已经让闫大夫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方才也细细观察过了,忘机的神色没有任何反常,衣服上的血迹也更像是溅上去的别人的血,是没有受伤的样子,叔父宽心。” 这样一番说辞稍稍地让心急担忧的蓝先生安了安神,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 蓝先生兀自叹了口气,看了眼蓝曦臣眼角下的乌青,拍着蓝曦臣的手,红着眼眶,“曦臣,你也莫怪叔父这样焦虑。忘机这孩子从小就命苦,幼年失怙,没有得到过什么关爱,每天就待在静室,也没有朋友在他身边,沉默寡言,我当时忙着陪着你学习,忽视了忘机,等你长大些,我再回头去看忘机,祸根埋下,患了哑疾。” “口不能言,又拒绝与人交流,守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谁都不理,谁都不见,孤单可怜,格外的防备任何人。” “我之后为他找来名医,想要治好他的病症,可都是无甚好转,到底是我的忽视,才让好好的一个孩子成了这个样子,是我的过失,我答应过你们的父母,照顾好你们两兄弟,可忘机成了这副模样,若你们父母泉下有知,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老泪纵横的蓝先生,将自己的苦楚一一陈述讲与蓝曦臣,半生的刻板严肃,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管教弟子,获得了万千桃李的赞不绝口,却始终无法释怀这份错误。 蓝曦臣为蓝先生顺着背部,看他这样难受,也禁不住泪落衣襟,安慰着他,“叔父,莫要自责,忘机成了现在的样子,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或许天意弄人,可我们忘机吉人自有天相,你看这次,忘机消失了一年,不也平安的回来,叔父安心。” “叔父,您现在需要的是养好身体,医师说您现在需要戒忧戒躁,忘机还等着您去看他,莫要想那些烦心事,我与忘机都是希望您平平安安的,快些休息吧。” 蓝思追。 思追是一直陪伴在蓝湛身边的弟子,在从前他一个人在静室,所有的人都遗忘他的时候,父母身亡不在,叔父辅佐兄长,他没有亲人朋友,只有思追在他身边,会关心他冷了饿了,会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在那段冰冷陌生的时段,他信任着思追,也会一直信任。 思追初听二公子回来,还惊讶不可信,而此时得宗主令,来到静室的时候,真真见到了二公子,尚且心有余悸,倏然低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仍记着二公子不喜人触碰的性子,只是连连地笑着,“思追往后定会守好二公子,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为蓝湛打来了干净的水,找来了新的换洗衣物,勤快麻利,想着二公子现在所需要的东西,问着他道,“二公子您肚子饿不饿,我给您做些吃的去,二公子想吃什么?” 他将衣物整理好放在床铺,见着蓝湛立在原地,自顾自地想着二公子才刚刚回来,以前就是猫一样的胃口,三两口就放下筷子,准备些清淡的流食准是没错,要经过他的身边,蓝湛两根指头捏住了思追的衣襟,丁点的力度足以能够让蓝思追诧异的回头。 蓝湛动了动嘴唇,唇角有些干裂的皱起,微微嘶哑着模糊不清的嗓音,颤巍巍的牙齿磕碰,从唇中碾碎了的话语,吐出几个字,让蓝思追愣在原地,“……吃,糖葫芦……” 蓝思追是听过蓝湛说话的。 在幼时,起初一开始,蓝湛的性子只是偏向于冷漠,可还是愿意说话,有时候实在太过无聊了,就自己缩在墙角,自言自语,假装自己也是有人陪伴的孩子。 后来越长越大,蓝湛愈发沉默,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幼稚,只管自己坐在床榻,发呆沉思,他能够待上一天也不会挪动一下,就像不会思考,不会动作的玩偶,精致美丽,除了蓝思追偶尔的询问,他会回答一两句,在静室,徒留的只有漫长而无尽的无声。 这样一天天的累计,直到蓝先生发现,已经是到了无法治愈的地步,他不再开口说话,抗拒别人的注视接触,不接受医师的治疗,竖起了全身尖锐的长刺,不论是谁都毫不留情,他只拥抱自己,便是蓝湛这样信任思追,都不能近身蓝湛半步。 他很久没有听到过蓝湛开口说话,早就忘了,其实二公子曾经也是能够自言自语到一天的乖小孩。 如今二公子能够重新愿意开口,不管什么缘故,蓝思追自然都是高兴的。 慌乱地擦着自己的脸颊,别过头去,不让蓝湛看见自己这般狼狈,抖着声音,“糖葫芦是吗,我去给二公子取来,二公子您先沐浴,等着您沐浴完,糖葫芦就到了。” 蓝湛轻轻歪了歪头,看着蓝思追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喉咙隐隐发痛,发痒发干,却是执着的低着头又念了两句,“糖葫芦……湛湛要吃糖葫芦。” 他视线落在自己脚下,瞥到自己袖口边上干涸成了暗红的血迹,想要将那点血点擦拭干净,却只能让旁边干净的部分也晕染上血迹的存在,透明洁白的指尖一点,带了层黏在上面的细小的血痂,这才停了手,无措地站立在原地,不知如何。 他蓦然想起来,他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那一处百鬼夜行的乱葬岗,一个活物,面对一群苍白枯瘦的尸群,他应该做的是逃离与恐惧,因为他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对抗。 与其相反,在那样危急而紧张的时刻,他心底无端的发烫,有人在他身边,温柔似水的语气,从远方缥缈传来,而又像是就在这里,四面八方,顷刻涌进,是大海一样的包容万物,将他裹紧,在他耳边低语。 “闭上眼,有我在。” 蓝湛无条件的信任追从,听话的闭眼,在视线陷入黑暗,他面前仍旧是一群即将到来的行尸走肉,扭曲着臃肿的肉块,伸着血红的指甲,张着嘶哑的獠牙,蓝湛没有任何害怕。 等再次醒来睁开眼睛,他安然无恙。 枝影相招呼应,叶满柳条,花舞之景,他从落满了繁花缭乱的千秋中起身,头顶落了一片的花瓣张扬,蓝湛伸着手,接着朵朵芳菲,他那时才注意到自己衣服上的鲜血,沾了一身。 四周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零零撒撒,泛着粘稠血水,蓝湛平静地站立在这样一处不应该出现在乱葬岗的唯美圣洁之地,便是乱葬岗的阴霾漆黑,都仿佛刻意略过了他,留下了那点微小而来之不易的光点,落在了他纯白轻灵的脸颊。 如同神迹。 荒芜枯败,生灵涂炭,神明无悲无喜,只是静默地注视,而后神明慢慢地离开。 去巡视下一处他俯瞰之地。 舔了舔干涩苍白的嘴角,蓝湛闭上眼睛,呢喃着方才所言,一个字一个字咬碎在唇齿,念给谁听,让谁明了,不明所以,却是执拗,“……糖,葫芦。” 手指自然的垂下,掰着指头,数着时间。 “一。” “二。” “三。” 他再次来到的无尽黑暗,蓝湛已然置身其中,走走停停,不见月华如水,不见星辰灿烂,黑到极致的阴影,愈加反衬出他白衣的明亮,闪着光一样的晶莹,天上掉下来的明月,凝结成了人形的模样,不知路途险恶,好奇寻觅着藏在黑暗中的宝藏。 蓝湛没有找到宝藏。 他闻到了糖葫芦的味道。 三串颜色鲜艳的糖葫芦,一颗颗玲珑剔透红彤彤的山楂,被包裹在莹亮的蜜糖之下,留下淡淡的糖渍,泛着绚丽的光彩,被摆放在盘子里。 蓝湛没有走过去,撑着自己的下巴,看了两眼色泽诱人的糖葫芦,突然没有了什么胃口,又将自己缩成一团,怔怔的发着呆。 有什么人敲了敲门,蓝湛没有搭理,等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才推开门走进来,是他的兄长蓝曦臣。 他送来了饭菜,吩咐弟子放在桌上,看了眼盘子里一串未动的糖葫芦,轻声问着他,“忘机不是想吃糖葫芦吗,是又不想吃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蓝曦臣习以为常,从桌上端起来一碗不烫不凉温度刚刚好的桂花莲子羹,“那吃些别的好不好忘机,待会你肚子饿了,又要难受,还需要吃药看医师,喝掉这碗莲子羹,我们就不用让医师来了。” 他这样说,蓝湛空洞的眼眸总算起了一点反应,瞳孔一下瑟缩,转动了一下,跟着声音的来源,目光落在蓝曦臣的手指。 蓝曦臣舀着一勺莲子羹,看他并无反抗,放到他的唇边,见着蓝湛喝下去一点,欣喜地夸赞,“忘机乖乖吃饭,身体就会越来越好,我们就离着医师远远的。” 直到半碗下肚,蓝曦臣拿着手帕擦拭着蓝湛略带湿润的唇角,这么乖的样子,蓝曦臣抚了下他的鬓发,平缓着眉眼,“忘机身上穿的衣服真好看。” 太久不眨眼的缘故,眼眶都有些酸涩,蓝湛闭了闭眼,得到片刻舒缓,再睁眼时,他这才注意到身上换新的衣服,反应的极慢,残留的意识还在想着衣服上的血迹怎的不见。 蓝湛胃口小,就是之后蓝曦臣如何的诱哄着,在吃下了那小半碗桂花莲子羹,之后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不吃任何东西,冷漠的看着三串糖葫芦,蓝曦臣别无他法,只能让人把冷掉的饭菜撤掉。 要把那三串糖葫芦一同拿下去的时候,蓝湛忽然猛地站起来,蓝曦臣都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冲过去将那三串糖葫芦护在怀里,甜腻腻的糖渍黏在了刚刚换上去的衣服不甚在意,双眼戒备,直直地盯着要拿走的那名弟子。 以为那弟子迟迟不走是还在觊觎着他怀里的东西,蓝湛胸膛快速起伏,平淡的表情隐隐的有些慌乱,在弟子想要上前解释,他退后一步,侧腰碰到桌子,盘子掉落在地。 砰地一声—— 像是什么讯号,打破现在僵局,蓝曦臣快速向前,将那名弟子拉在身后,试着要靠近蓝湛,却看到他捡起地上的碎渣,捏在手心,一时心急,大声制止,“忘机!放下!” “忘机……放下手中的东西,很危险,小心划破手,交给兄长,我是兄长啊忘机,没有人会拿走你的糖葫芦,有兄长在,谁都不会拿走,忘机放心,要糖葫芦,放下手上的瓷片,把瓷片给兄长好吗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