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执念》
前序
塔桥顶上，一个与暗夜几乎融为一体的黯淡身影，正闭目沉思。
追捕我的人想必正火速赶来，已经有几名外星族士兵已登上塔桥，进入我的视线。
“请你冷静，679号！”
我凝视桥下的一片苍蓝、以及漂浮其间的一块块石碑，缄口不语，无视眼前卫兵队长的任何说辞。
“再重复一遍，请你冷静，679号！不要做出极端行为！你的希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呵哈哈……”我转面正对他，忍不住地苦笑，“如果我的愿望，是结束这一切呢？同归于尽吧！”
一
“679同志！”
听到呼唤时，我发现身上已经套好纳米装备。
“是我，领导！”
“不用太见外。”是位女同志，语气明显轻松起来，“虽然职责并不相同，但我们都在为地联与公民工作，应该团结才是……”
“我是384号，欢迎来到上层中枢。你响应号召十分及时，而今天的计划运行也很快，所以距离紧急任务开始还有30分钟，你可以稍作休息。”
我连连点头，内心却是想让她将这堆生词儿挨个解释给我听，不过她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
这儿看起来像空间站，可舷窗外面看不到地球或月球的影子。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需要了解关于你的一项数据。”她在系统中查找，却没有告诉我是什么数据，“嗯，完全符合标准呀！”
“荣幸之至。”
“你的体能表现也相当亮眼。不过……你的体重很低，甚至不到50kg。”
“哦，瘦还是件好事？”
“别误会，”她微笑着打断我，“实不相瞒，这次请您来，是因为看上你在所有符合条件人员中的低体重。这对于我们，很重要！”
“不说啦，我领你去任务场地吧。放轻松，一切跟指令。”
她为我检查好装备后便不再跟随，指引我乘坐电梯下到一处平台，纳米眼罩半边亮起，显示整片区域的分布地图。
“别慌。”通讯系统传来384的声音，“如果你看到光标，尽量跟随它就好，出舱吧！”
我跨过素白金属门，只见扑面而来的苍蓝，我明确那不是灯光，而是如烟雾般弥漫缭绕的不明气液混合物。
纵横交错的栏杆延伸到极高、极深、极远的地方，散发寒气好似能透过纳米服沾上我的肌肤，令我不禁战栗良久。
“试着跟随光点移动好吗？”384号说，“抓紧栏杆，你很安全！”
“我……好，尽量试试。等等，这些是什么？”
苍蓝色烟雾中竟有漂浮的石板，极似行星带的碎屑，但形状与排列都十分整齐，似乎传达着什么讯息。
文字？上面竟刻有文字！
“能看清上面的内容吗？679同志，选择一块你认为最不重要的，将它推向深空，必要时你可以……”
信号毫无征兆地断续起来，烟雾翻滚，但石板、栏杆乃至整个空间站却并无明显震荡，只是突然间有一种布朗运动的趋势。
二
无数次入睡前的冥思，仿佛都会回忆面试那份工作时的场景，人事主任旁敲侧击问了我几个问题，大致意思是试探我有无强迫症或强烈同情心，都让我巧妙躲闪。
但也有不少问题令我疑惑——我是否足够冷酷无情，以及如何证明我最终给了肯定的答案。
不为别的，因为我大抵是那种愤世嫉俗的、看透社会的躺平青年。
至今仍清晰记得在成功找到还算心怡的出租屋那天，用抄写经文的金色墨芯戳出的墨水，赫然在客厅自己贴上的红纸上，用自学的稚嫩行书写下四个字—— “时代变了”。不过就在昨天，我在那张红纸仅剩的右下角空隙加上两个楷书外加一个标点符号——“对吗？”。
我在一年前便与年迈的父母分开住，二老虽老，但还能多拿几年退休金，说回来大学以及待业时我不缺吃住，只是在家躺了一个月，在“啃老”的辱骂与自身不耐烦中随便找了点工作混着日子。
我没有恋爱，没有结婚，亦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孩子，独自在VR游戏与书海中颠倒昼夜，不断在虚拟与现实中与人类交恶，要说谁对这世界没有任何眷恋，我算一个。
只是时机尚不成熟，我要待到父母过世后才能实行我的“无痛”自尽计划。我不与他人共情，也不轻易向别人伸出援手，但也从未告知任何人这个异端的计划——因为我深知，没有人会当真，会在意；恰恰相反，我倒担心他们会当真。
但是谁知道，这心境会不会改变……
我错判了一个事实——越是做着“无情”工作的人，越容易心软。那一阵子我接触了太多生离死别的人，他们有些忍不住地痛哭流涕，有些则始终挂着甜蜜的微笑，像是满心欢喜地来收取节日的礼物……
无论哪一种，我都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如此珍重的记忆其实并不会保存想象中那么久。
于是我开始自作主张——每次接过唱片要往档案架上摆放时，我都尽可能背着组长将它们码放得密集些。只有这样，它们留存完好的时间才能稍稍长那么一点。
三
动作终被领导发觉，不过他们没有对我过多苛责。直到那天临近下班时，我的手机突然接收到几条神秘的消息——一个定位，一组通行口令。
“679号！”
对方发起语音，叫住了我。
“收到，请问您是？”
“这是来自‘上层中枢’的召唤，一项紧急任务。请务必立即前往！”对方的语气平和却极富张力，充斥不容抗拒与缓慢的底气。
我不仅紧张起来。
又像之前那样，坐着地铁从地下开始横冲直闯，这条线路的后半段是单独隔断的，戒备森严。向卫兵出示了通行口令，才能掰开这诺大“金字塔”的一块砖，循着古老的感召踏上列车。
“呼——”
轨道内的风声比平时迅疾得多。车窗外泛起了苍蓝色光芒，就像墓碑上的磷火……
五分钟前我还在疑惑，明明已经接近地铁终点站，为何离目的地距离还是“+∞”。
一阵强烈晕眩感后，看见那个距离由“无穷大”跳变为一个依旧很大的数，而后迅速减小、减小，直至为零……
四
在信息存储技术有了长足发展之后，地联政府曾经规划给每个公民、每位逝者都开辟一个虚拟空间，用以存放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尤其是——记忆。
但这项工程没多久就搁置了，再后来听说是减少了这部分财政支出，用在军方应对被外星封锁的威胁之上，可我都快40了，外星人连个影都没看到……于是他们用一种廉价的纳米磁盘代替了虚拟空间作为介质。我不太明白个中原由，但作为实习生，最好先弄清自己的本职工作。
音像店的每间分店都很庞大，大得令人咋舌。除了放映间，绝大多数空间都留给了一排排档案架。接受了轮岗培训，在一段时间的放映与刻录工作后，终于开始学习管理档案。
看着空荡荡的新高架与前辈们推来的转运车，我以为这份活会很简单，就自顾自将唱片按顺序往架上码放，没想到却招来了一通训斥。
“你怎么回事？”
我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原地愣着。
“组长……”
“看来你没有认真跟前辈们学习！”组长手指向一边，“看看！”
指向之处的其他人也在整理档案，所不同的是，他们总是在一张张唱片间留有许多间隔，好像生怕它们碰撞在一起。
“这是……”
他没有回答，直接带我去了更加神秘的后方工作间。在那里，许多年代久远的、放置不下的唱片被单独清理出来，然后……
我屏住了呼吸，在惊讶的目光中，组长与其他前辈将那些唱片放入什么装置里洗得一干二净，打散成细碎的微粒。
“……”
“也难怪，你还没有转正……但是我希望你对这份工作有更深的体会！”组长突然凝重起来，“执念是深渊的领主！越是想什么都留住，便越是什么都留不住！”
回家的路上，我总会忍不住仰望这座城市的风景——楼建得愈多、愈高，居住其中的人却愈少。
干瘪的木塞，失去水分，便只能留下一格格沧桑的细胞壁。但有些地方百年来仍是越发充盈，例如网吧、酒吧以及墓园……
五
“这是怎么回事？”
“快！先跟随光标，沿着栏杆跑！”384叫喊着，“你腰间有等离子手枪，选一块石板冲开它！”
“嗯……”
这与地面截然不同，没有办法稳住重力，只能忍着越发猛烈的晕眩与寒意在这陌生空间中折冲奔走，竟不觉得害怕。
几次快速追上光标位置后，它的移动渐渐慢下来了，我开始可以去仔细观察石板的文字——那是不同的语系文字，密密匝匝，不成文意。蓦地发现上面有一中文名字，旁边还画了一颗略显黯淡的红星。
嘭！
按照护目镜指示角度，用等离子枪击中它，它旋转翻滚，缓缓离开它原来所待的地方，朝远处飞去。
我借着反作用力，撞了几次杆，跌跌爬爬摸回原来的平台，所有的微小震颤与警报随之停息。重新感受重力宛如自水池腾跃上岸，便如小孩般赖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抬头间却蓦地望见一大群夹道迎接的工作人员。
“干得好！”
喝彩和掌声令我不知所措，似乎还有领导在场。384倚着墙，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嗨，大家静一静，请静一静。”那是为首长官的声音。
“679同志，你今天的表现比新一批的非职业航天员还要好！”
“承蒙厚爱。”我气息还未完全平稳，“刚才事出紧急，你们还没来得及向我解释呢。能介绍一下你们这里的工作吗？”
其实我能够猜到一些。刚才在舱外扒着栏杆寻找石板时，有那么一闪——能让信息保持最久的方式并非任何现代存储技术，而是刻在石体上。
六
“好，我们向你坦白吧。”那位长官说，“是384在数据库中发现了你。”
“那是地联在欧罗巴（木卫二）卫星新开发的星域，这里物质的温度极低。缓慢的分子热运动为信息保存提供了有利条件。而由于信息越发拥挤，卫星物质的状态开始不稳，令人担忧。我们上层中枢极需一位像您一样轻捷机灵的非职业航天员，来对记忆石碑进行管理。所以……如果我们打算长期聘用你，你意下如何？”
我不知作何回答，只好耷拉下眼睑假装疲倦。
“感谢好意，但我想休息一会。等考虑好了，我会给您回复的。”
恰恰相反，当时我还挺清醒的。我从众多难以理解的事情中剥离出一件最不合理的——无论是磁盘还是记忆石碑，明明是稀疏的物质，为什么要担心它们形成黑洞。而且要这么谨小慎微。或许384没有对我说实话，组长也没有……
“现在就要回去吗？”384号突然发声，惊我一跳，“放心，这里随时欢迎你再来。我们会与‘那边’协商好，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平衡两边的工作！”
“‘那边’？是什么？”
“你工作的那家店，用于存储记忆的重地。”她解释道，“抹除者与铭镌者的工作大多数时候恰好相反，但目标都是相同的。也会面临类似的困境。”
我没有太多心思仔细听。一想到地球还在光年之外，我还真有些不敢轻易再踏上地联的虫洞入口。
“这些画很有味道。”我评价。
画里的人独自面对广袤的宇宙，璀璨的银河、彗星，它们仿佛要将人无情地卷入无底深渊，突然出现在此的画作，应了那句“遗世而独立”。
“作者一名二十二岁的青年，他为这个系列起名《执念》。”384说，“之所以把他挂在这实验地，据说是上面一位高官的意思，估计是因为这副画的忧郁气质与这里的氛围相得益彰吧……”
“嗯……”
我无端凝视着挂在最边缘的一幅。那画中的宇宙星河更像漩涡，被绚丽繁星包围，却无情吞噬着一切。
七
回来后领导要给我放两天的假休养。其实我并不很累，最让我感到欣慰的还是这段时间不用在职责与恻隐之心之间反复横跳，纠结许多可怜又无奈的普通人民生前记忆的去留。
以人类的秉性推测，我大抵领域到了“铭镌”与“抹除”的意义——铭镌那些高权富锦的“大人”，而抹除无能狂怒的耗材……
但更多的考虑，还是给自己的——可能我已不再无欲无求，如果世间再也没有人留恋我，我也不知道谁会在我离世后为我录入磁盘。就算有，我也不知该录些什么，录下又能保存多久，又有多少人会藉此回忆……
承认别人的精彩并不难，接受自己的平庸才是难，要领悟这个不难，只是需要接受需要很久。
在变成今天这副丧气模样之前，我也曾有过疯狂拥抱生活的过去。那时我勤勤恳恳、一切按部就班地备考大学，而当我读上了大学，真正了解世界广阔，才发现很多人的生活竟那样精彩。
我注册了许多社交账号，几乎每夜都会花上半晚来浏览那些遥不可及的纸醉金迷，然后再看看自己睡下八人的拥迫的小宿舍，抚慰自己对于平庸的无奈，草草入睡。
我无数次梦见自己家财万贯，游玩许多未至之境，但每每醒来往往只有失望。
毕业那年外婆患了癌，来母亲这边养病，不能没人照顾。而由于操劳，母亲的身体也不容乐观。
当你每吃一家实惠又量多的新店都要发动态炫耀时，你就会明白这样生活已然彻底没有了精彩与幸运。
八
那年除夕，伴随啪嗒啪嗒棉拖鞋蹒跚声，仿佛只剩一层皮的外婆打量着我点了点头，又接着啪嗒啪嗒回屋开始。
离晚饭点还早，但是天色阴沉，我是怕冷的，尤怕那儿南方湿冷空气裹紧我的裤腿，缠遍我的全身。
“你爸又不回来吃……”母亲歌声暂停，切换回乡话，“先吃吧，试试红烧肉！”
“嗯，蛮好的……”
父亲半年前因心梗离世了，她也已将父亲的灵位全然当成了他，在内心与潜意识深渊自欺着度世。如果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那就大错特错了，应当是执念，是深渊领主。
宽敞屋子里，黑暗与寒气将餐桌团团包围。每次这样吃饭，便会觉得孤独，而实际离家的生活也是如此，习惯就好……
那晚，我全身发冷。大抵是在木卫二时身体局部过冷，没有及时取暖，让这异星恶寒趁虚而入。
流感？多年来第一次体验如此深刻的流感，它帮我提前领教年老的感觉——孤独无助，手寒脚冷，记忆变得扭曲，糊成一团。
九
我曾经无欲则刚的人，不需要依附别人的人，当然也是没有任何人怜悯的人。于是很快，世界在我脚下可观地旋转起来……
“求求你了，679号！”听我回忆到这里，卫兵队长终于忍不住发话。
“我们与你一样，地联大多数人与你一样，当然，也包括我！”，队长震怒的语气深究，仿佛夹杂着无法计量的无奈，“也请你相信，我们这些普通人，会对你说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感同身受！”
“是吗？”
我捏紧手里的磁盘，做了个向下丢的假动作，吓得他猛地打个趔趄。
“那你现在来制服我呀！”我忽然挑衅。
“我们做不到。”
“为什么？”
“……”
他们显然早已在上层中枢呆久了，习惯与飞黄腾达者为伍，已然忘记怎么估计我这种普通人蕴含的“执念”。
或许也是因此，他们才不敢贸然动手，这是我的优势……而事实上，这也是卑微的我胆与整个地联叫板的唯一底气！
“执念是深渊的领主。越是什么都想留住，便越是什么都留不住！”
这是组长教我的，我也是被逼上绝路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能量不止来源于死物，还有执念——而那，也是人类生命存在的精神驱力。
其他的生物比人类简单低级，它们没有情感，自然可以坦然、安详、无所畏惧地面对生死，人类则自作多情，觉得自己无法轻易接受与选择死亡。
大多数人要么忍受苦难与平庸磨完一生，怀抱只会愈发浓稠的不甘；要么家财万贯还贪得无厌，连死后的辉煌都要富丽堂皇……
二者无法做到井水不犯河水，更多是在相互撕扯，总希望能留下自己的故事……
上回在流感康复后，我按照领导们的意思，在两个空间横跨工作。
拥有石碑的富人本不会将只有磁盘的穷人放在眼里，但开始当用于铭刻的石碑开始不够时，大事就发生了……
十
“发现强大执念源！请注意应对！”
“……收到。”
是384赶来处理的。
“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闯入者面带诡异笑容。
“哦，是吗？那是什么？”
“关于我与我的情妇共同度过的十四个甜蜜晚上以及游山戏水的美丽回忆……”他继续怪笑，“那块石碑被你们清除了，是不是！”
384回应得义正词严，她以木卫二的法规为依据，“为了维护人类数据安全，并留出足够空间给真正重要的信息，非重要的信息只能定期删减！”
“地联法规也写了必须经过主人的同意！”
“最终解释权归地联所有，我们也只是帮地联执行而已。而且你的风流史难道会比专家、院士、科学家们留下的精彩篇章还要重要吗？”她冷酷地质问。
“我当然比不了。但在你为地联挺身而出前，你最好也先看看你要守护的东西是否还在？”
384以她的权限调出数据库，随后脸色激变。
“你的许多同事们早已背叛了组织。”闯入者云淡风轻，“因为他们答应将内部资料拱手相让给强大的资本持有者。而作为报答，除了会获得经济报酬外，还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石碑，名垂青史……”
384无奈地叹起了气，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叹气，我只得咽口唾沫，躲得更远些。
“你们不会明白那些淡泊生死者为何淡泊？”
“为何？”
“十年前，地联政府开发的、为人类留存记忆的全息虚拟空间无端坍缩。后来才查明承载了大量人类记忆的媒介原来毁于一种未探明的能量——“执念”。”384解释道，“它的大小深不可测，而且一直在加强。”
“亲爱的布尔乔亚们，如果你们再这样肆意操作，结果只会是玩火自焚！小姑娘，你真的了解那边的状况吗？”
他问出这句时，警报再次响起，不过这次的警报好似在我头上。
“如果你不了解，哪怕派人去看一眼也好。率先提出分三六九等的，就是地联高层！”
十一
仅仅一夜间，积蓄的“执念”能量一下突破界限，将人推向失控的边缘。
这座城市没有了悲伤的人，也不再有昔日以泪洗面的家属与恬淡乐观的后辈——所有人都在彼此撕扯、互相吞噬，好似黑洞，所有眼瞳全是激荡的黑洞！
墓园的方向传来石块、铁器的击打声，野火焚烧的噼啪声，更多人堵在虫洞入口门口，叫喊着，愤懑地想要毁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俨然也有人冲破封锁，涌向虫洞，想进入只存于听闻的神话之地……我听不见他们叫喊着什么，大抵都是故事，他们平庸而卑微的人生故事。
局面终于开始一团糟，就像人世几乎所有事一般……
十二
“同志们，干嘛不回头望望？”我对卫兵们说。
有人正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将廊道挤得水泄不通。
“发现强大执念源！请注意！”
“怎么回事？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下层的普通人？”
“长官，已经有多处地方被冲破了！快看塔桥！有人上了塔桥！”
……
我当然不会畏惧执念带来的震颤，可使我惊讶的，是卫兵们麻木以应，忠诚与职责不知何时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679号！”
我微微仰起头。
“你之前过得怎么样？”
“平平淡淡吧，但支撑我忍受凛冽的，并不是那些比我更平庸的人，反倒是永久的宿命——再成功的人生赢家、再辉煌精彩的事物，也终将归于虚无的宿命。站在宏大的宇宙尺度上，大部分时间、空间自己各种事物中，我们不过生而平等……”
“你想得还真浪漫……”384苦笑道。
“这也是挣扎许久之后才得到的领悟。”
“我们已辩论一晚了。现在，你是否同意：人死灯灭，才是我们绝佳的归宿？”
“算同意吧……”卫兵队长一字一顿，状态松弛，缓缓做到我的身旁，与我一同俯视塔桥之下。
“谢谢你……”
十三
我手中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纳米磁盘。
它轻薄，脆弱，就像无足轻重的芸芸众生的回忆，但我简直难以估计，里面究竟倾注怎样强大的执念？是来源我吗？那个曾经无欲则刚、毫无眷恋的我吗？
我将它轻轻向下抛去，看着它落下塔桥，沉到苍蓝的石碑中央。
一块块厚重的记忆石碑开始扭动、旋转、聚合，愈转愈快，直至黑洞形成，自内而外吞噬着一切……
空间站开始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只剩这座高高的塔桥。
看着世界最后一次在我脚下旋转，我想起了那组名为《执念》的画作。
后记
“我们有着同样的优雅和卑微，所以……同归于尽吧！”
“那就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谢谢，同归于尽咯！”
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