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恩，有客人要约见你。”酒保敲了敲酒杯，向坐在角落里独酌的木精灵吆喝道。

    “唔……是，先祖神州来的吗？”凳子腿蹭着地板向后滑动，红发的木精灵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是的话请告诉她我的假期还没过完呢。”

    “不是梭莫，是雪漫来的，要在城门外约见你。”酒保撇撇嘴，把清洗好的酒杯放回柜台，眼睛跟着这只疲惫的木精灵走出眨眼雪鼠的门口。

    “哦，我回来给你拉个采购清单，账单寄到大使馆去。”

    “好的，马伯恩，我这就让下人去准备。”酒保向马伯恩与莱迪亚挥了挥手。

    木精灵一贯消瘦的黄脸上挂上了一丝夕阳，昏暗的天空让他棕红色的短发像是沾了层蛛网，黄绿的眼睛盯着为他带路的诺德女人后背，语气怪怪地说道：

    “你们来的太早了。”

    “我们为了来这走一天了，天际的路上可不只有熊。”莱迪亚向看守大门的守卫打了个招呼，守卫替她打开了城门。

    “不，女士，我是说你们真的来早了，阿兰雯的宴会还得三四天才能开办呢。有人散播吸血鬼到处袭击的谣言，大使馆方面派不出足够多的守卫护送，所以让赴宴的大人物自己征调人手确保路途安全。这个变节估计戴尔芬已经知道了，她没跟你们说吗？”

    马伯恩喋喋不休的向莱迪亚讲解情况，莱迪亚简单地给他指了指哨塔附近的农场空地，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等候在那里。

    “哦，其实没必要这么谨慎，这么避着人反而有点令人多想了。”

    “嗯……龙裔不会愿意轻易在人群里亮相的。”莱迪亚不悦地扯了个慌。

    “好吧，我完全理解了。”马伯恩点点头，习惯性地摸着脸跟着莱迪亚来到了龙裔跟前。

    在马伯恩看来，眼前的龙裔仿佛是一个极度恐惧他人视线或是星点光明的怪胎，他不知从哪儿扯来的半截黑袍，裹着自己的上半身，多余出来的布料盘卷在头顶，脸部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冲着自己。看到莱迪亚将自己带到他跟前，龙裔便向前一步，深渊般的面部逼近自己，戴着手套的右手提着布料，在刻意停止后猛地朝下一拉——

    一张猫脸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马伯恩豁然开朗似的笑了出来，伸出手拍了拍龙裔的肩膀：

    “不必在意，我的虎人朋友。讨厌被歧视的感觉我感同身受。”

    刀锋棕色的眼睛眯起来注视着眼前的木精灵，紧接着狐疑地转着头看了看四周，最后轻声问道：

    “你没觉得我有……点不一样吗？你不怕我吗？”

    马伯恩疑惑地看了莱迪亚一眼，回答说：

    “你看着很亲切，如果你要在先祖神州跑商的话多疑的梭莫外交官也会给你发签证的。”

    刀锋的神态缓和下来，欣喜又疲倦地望了一眼莱迪亚，然后利索地把戴了一路的头巾搓成一团摔到了地上，然后用力跟莱迪亚抱在了一起：

    “我差点就以为一切都玩完了！”

    马伯恩满心都是疑惑，但也不打算过问太多，只是拍了拍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听着，我被迫给梭莫打了这么多年工，深知这帮疯子对任何高精灵以外的种族都戒备到了极点，你别想着带任何护甲或是武器进去。虽然话有些难听，我这样做也只是在为我的家人报仇，他们对入侵者与背叛者的折磨与拷问手段极其残忍，请千万不要被他们，活捉。”

    说话间，刀锋与莱迪亚已经分开。

    “就算入侵者是独一无二的龙裔，那帮高精灵也会试图关押吗？”莱迪亚问道。

    “当然，人人都听说巨龙回归了，可实际上呢，没人亲眼见过几次有龙作乱。”马伯恩对眼前的虎人龙裔没有什么实感，一如酒馆里酒客口中的龙祸。

    “我们怀疑巨龙回归多少有梭莫从中作梗，此次潜入调查就是为了收集证据。”

    “听好，龙裔，”马伯恩望了眼城门口处正在交班的卫兵，“我能帮你带些装备进去，你将会在后厨里找到它们，”扭过脸来对刀锋继续说：

    “除此之外你连饰品都可能带不进去，违反他们立的规定只会让他们给你添堵，徒增暴露的风险……哦，老天，我真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刀锋活动活动脖子，抬起双臂拍了拍一脸晦暗的马伯恩：

    “我什么都不带，我有我自己的爪子，这就够了。”

    马伯恩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了到时候方便交流，你不必再一口一个龙裔的叫我，我的名字是刀锋，她是莱迪亚。马伯恩，我由衷感谢你的忠告，不过，我觉得梭莫的盔甲一定没有巨龙的皮肉坚实。”

    “行……刀锋，看起来你早已准备好了，等时候一到，我会通知戴尔芬去联系你的。”听到刀锋这样说，马伯恩也只能作罢。

    “你们看起来还有事情要做，我就不再多占用你们时间了，二位保重！”

    “你也保重。”刀锋与莱迪亚与这位勇敢而伟大的木精灵作别。

    “嘿，你们看起来聊完正事了，我刚刚在码头附近找到一艘船，上船后威胁威胁船夫，大概可以直接把我们送到我家所在的小岛上。”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咳，谢谢你，瑟拉娜，你的幻术还蛮成功的。”莱迪亚与刀锋转过身来。

    “把我安全送到家之后我会把这些小把戏教给你们的，”瑟拉娜背着的手举到了身前，“在出发之前，谁想来一根赛洛迪尔的蜜果串呀？”

    亡灵之海的海风裹挟着雪粒，被胁迫靠近诅咒海岛的船夫苦着脸战战兢兢。本来以为是个大客户，没想到三个强盗上了船坐到远离码头的冰海区就变卦了，自己为了保命把身上的钱全交给了那个来找他乘船的女人，现在自己身无分文，还被迫靠近帝国渔船都不敢接近的废弃城堡。

    想到自己之所以同意去那座小岛的初衷也是打算路上在冰海区宰三位乘客一笔，沦落至此也算是圣灵给自己的苦果，船夫站在船头，用通红的粗手抹了抹懊悔的眼泪。

    “莱迪亚，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看到那座建筑里有灯光。”

    “我觉得那不是你的错觉，现在雪下的不大，天阴沉沉的，我的确看到有灯光透过来。”

    “瑟拉娜？你确定那是你……的目的地吗？”

    “这种问题我们上岸再说吧。”瑟拉娜趴在船帮上遥望极北的冰山，闷闷地制止了刀锋与莱迪亚的探讨。

    三人刚从船舱跳到冻得梆硬的海岸上，船夫就哀嚎着驾着船在北风中梭子一样逃跑了。刀锋与莱迪亚脸上写满了震惊，两人不约而同地确定了眼前这座附带哨塔的城堡就是瑟拉娜的“家”：

    “你都没跟我们说过，你家居然是个城堡！”

    “我的大小姐……”

    瑟拉娜苦着脸摆摆手，解除掉了刀锋身上的幻术，望着月光下披着流岚的傍山堡垒，沉沉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能再回到这里，我其实心里非常忐忑不安。刀锋，莱迪亚，这可能是这近千年来，第一次有人类拜访这座城堡。关于你们的疑问，不妨等你们再多接触接触我父亲他们后确定下来再让我为你们做解答。与他们交涉的事，请交给我。”

    “上古卷轴还在我这儿呢。”刀锋双手抱胸，觉得自己与莱迪亚有点被看扁了。

    “我没忘。这个古老的地方散布着太多与你们处处作对的情绪与思想，我不认为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要冲动，刀锋，你只有莱迪亚，而我父亲可是有一屋子的走狗。”瑟拉娜用恳求的语气警告刀锋他们。

    莱迪亚听出了瑟拉娜的意思，抬手打断了准备反驳瑟拉娜的刀锋，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我们不会为难你去站队的，请你开路吧。”

    “谢谢你。”瑟拉娜金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感激，莱迪亚拉着刀锋的手跟在她身后。

    吸血鬼城堡的守夜人在胳膊粗的铁栅栏后发现了沿石桥上行的三人，试图厉声喝止他们。打头的瑟拉娜亮出了她的赤金双目，守夜人怔了一下，嗫嚅着表示难以相信。

    “您是瑟拉娜大小姐吧……您终于回来了！天呐，天呐！我这就给您开门！”

    随着锁链卷闸滚动的声响，厚重坚实的栅栏款款落下。

    “欢迎回到瓦尔奇哈！我们的宴会从不结束。”头发花白的守夜人躬身为瑟拉娜他们打开城堡的大门。

    血腥味喷涌出来，莱迪亚听到刀锋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捏了捏手中那只毛茸茸却不复温暖的爪子，刀锋挺拔的耳朵软了下来，犀利的眼神如今有些闪躲。

    “一起走吧，也许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莱迪亚轻声说道。

    一个高精灵吸血鬼听到栅栏门降下的动静到门口查探情况，狰狞的青绿面孔在看到瑟拉娜时抽搐了一下：

    “瑟拉娜……？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需要把这件好事汇报给哈孔大人！”

    然后，他比瑟拉娜更快的穿过立着两尊石像鬼雕塑的走廊，扒着牛角旋梯的护栏向下方正举办宴会的大厅众人宣布：

    “我的主人！诸位请听我说，我们的大小姐，瑟拉娜终于回来了！”

    两条长桌附近的吸血鬼欢呼起来，但瑟拉娜脸上的表情始终阴沉——

    “哦，我的女儿，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你把我的卷轴弄丢了？”被众吸血鬼簇拥着的一位古老吸血鬼用一种令人不舒服的语气质问瑟拉娜，其他吸血鬼则把贪婪又多疑的目光投向从楼梯上下来的刀锋与莱迪亚。

    “我们刚一见面你就过问你的卷轴，真叫外人看你的笑话！”

    “看在你终于愿意回家的份上，我不追究你那幼稚的顶嘴。那么，告诉我，你并没有把卷轴弄丢，只是……请你的，朋友，帮忙护送到这儿而已。”

    瑟拉娜的父亲，瓦尔奇哈的主人，上古吸血鬼哈孔，把他那双除了对力量的贪婪外一无所有的金色眼睛对准了同为吸血鬼的刀锋。

    刀锋把莱迪亚护在了身后，根本不敢分心去看桌上躺着的血奴，对鲜血的饥渴影响着他的理智，他对眼前这个黑发吸血鬼多少产生了一丝敬畏——食客对东道主的那种敬畏：

    “实际上，我也不打算完全独占这支上古卷轴，毕竟这应该算作是瑟拉娜的私有物品。即使是受人尊敬的父亲，也不能什么时候都有权让女儿顺他的意。”

    刀锋说得很委婉，对吸血鬼的憎恨与对鲜血的渴望让他也难以保持绝对的清醒。

    “你是外人，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你跟你那人类奴仆还活着完全是因为我的宽宏大量。”哈孔挑挑眉毛，四周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刀锋全身的短毛都耸立起来，莱迪亚不由分说抽出了武器贴在了他的身后，周围的上古吸血鬼并没有动手，但贪婪的目光几乎要把他俩冻起来。

    说点什么啊，瑟拉娜。刀锋心慌到了极点。

    “爸爸！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瑟拉娜咬牙切齿，哈孔只是扭了扭头，城堡里的吸血鬼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敬重这位大小姐。

    “我被困了数千年，你以为我在消失的时间里干什么？单独建立一支氏族吗？！是那位虎人解救了我，如果不是他，你永远也别想再跟你的卷轴见面了！”瑟拉娜的愤怒让她几乎在用咆哮回应城堡的主人。

    哈孔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耸了耸肩，吸血鬼们收敛了杀气，刀锋与莱迪亚同时松了口气。

    得救了。

    “那，我为此而感谢你，虎人。我原本还惊讶瑟拉娜是不是背着我试图建立一支新的氏族，用——我的血。现在想来，你成为吸血鬼算是个可笑的意外。”

    “嗯？”刀锋警觉地立起了耳朵。

    “因为你对欲望并不忠诚。”哈孔耻笑道。

    刀锋点点头，“所以你应该知道如何清洗掉这莫拉格巴尔的诅咒了？”

    哈孔立马拉下了脸，腰间的吸血鬼之剑散发着血红的微光：“你要把你体内奔涌的上古之血清洗掉？很好，非常简单，我宫廷里的每一个吸血鬼都无比强大，他们嫉妒你只活了短短几十年便得到了这份无与伦比的赠礼，他们都很乐意尝一尝你所要丢弃的这份赏赐。”

    “换句话说，我没有选择。”刀锋呲起了牙齿，四颗犬齿尖得不像话。

    “倘若你跟你的奴仆一样是个凡人，我可以看在我女儿亲自把你们带过来的份上放你们回去，但是你现在体内流着不逊于瑟拉娜的上古之血，我不能放任你离开。”

    刀锋与莱迪亚瞪了瑟拉娜一眼。

    “爸爸，你已经从我身边夺走了母爱，难道你还要再从我身边夺走朋友吗？！”瑟拉娜厌烦了当前的被动与伙伴仇恨的目光，甚至将手探向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周围的吸血鬼们窃窃私语，哈孔对女儿的叛逆并不在意。

    “你的朋友是吸血鬼，可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凡人。”

    “我不得不加入你们这帮食人魔，好让我跟我的妻子暂时躲过一劫？”刀锋的怒气未减，无法原谅瑟拉娜。莱迪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现在瑟拉娜的言行怎样都像是在跟她父亲演戏，都是为了愚弄掉入圈套的他们罢了。

    “我不意外你们对我们一族的看法，现在的你值得那些凡人们畏惧，而永生可以让你的眼界脱离那些被死亡所折磨的猎物。你会乐意加入我们的，因为我会以瓦尔奇哈领主的身份来欢迎你，你在这些千年血族中的地位可以说得上是平步青云。现在，给你点考虑时间，想好后，再把你的名字连同结果一起告诉我。（向我效忠）”哈孔扭过身，在上古吸血鬼的拥簇下坐回王位上，抬手示意宴会继续进行，他本人并不参与其中：

    “希望我的侍臣们今晚不必生吃我女儿的两位‘朋友’。”

    瑟拉娜埋怨着刀锋的鲁莽，也无可奈何的需要先行用眼神向刀锋与莱迪亚致歉，形势所逼之下也只能祈祷刀锋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胜过对父亲的憎恶了……

    说来也好笑，自己一路上其实也没有与两人深交的打算，现在却想要他们无条件相信自己。

    刀锋狰狞的表情没有松懈，莱迪亚死死盯着一个角落，顺着她的目光，看得到眼神呆滞失去行动能力的金发年轻人正躺在两个女吸血鬼身前。瓦尔奇哈的宴会主流仍然是吃活食，看着便年长的那位女吸血鬼站起身来，举着盛满鲜血的银酒杯向刀锋致意：

    “欢迎来到瓦尔奇哈，我叫莎罗尼雅。你还是我进入城堡以来见到的第一个虎人吸血鬼，一起来享受我前天打到的新鲜猎物吧~”

    刀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而这一瞬间的惊恐在莱迪亚扭曲的脸上得到了证实：

    “菲瑞兹……？”莱迪亚动了动嘴唇，现在在餐桌上凭靠本能用眼神向唯一同类求助的男人已经被莎罗尼雅折磨得失去了人格，胸脯因疼痛而抽搐，带动还算完整的声带发出呜呜的悲鸣。与熟人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令莱迪亚有些难以招架，刀锋伸出手臂扶住了她。

    “你们跟这个吸血鬼猎人认识吗？真是太巧了，哈孔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我为你们帮哈孔大人找回大小姐与卷轴而高兴！”莎罗尼雅狞笑着坐下将菲瑞兹的手指一把扯下放进嘴里，把不爽通过菲瑞兹的眼泪的呜咽发泄出去。

    刀锋与莱迪亚的脸扭成一团。

    “唰！”一发冰锥击穿了黎明守卫菲瑞兹的头颅，粉白的脑浆从长桌上流到了地板上。

    莎罗尼雅咬断了嘴里的手指，意味深长地与所有人一齐望了瑟拉娜一眼。

    “父亲，您教过我不要在社交场合向大人炫耀自己的玩具，显然您没有教过他们。”

    莎罗尼雅的白脸变成了紫青色，其余吸血鬼又都齐齐地看向哈孔。而哈孔只是不屑地撇撇嘴：

    “瑟拉娜，就像你朋友说的，我不可能事事都管着你。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一言一行自然也代表着我，是对是错你自己去掂量。”

    见哈孔并不打算深究，众吸血鬼也不敢挑事头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莎罗尼雅金黄的瞳孔聚焦在菲瑞兹松弛下来的尸体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穿一个洞。莱迪亚与刀锋放松了呼吸，向瑟拉娜投去感激的目光。

    “好啦，大师，黛莉卡去带三位去餐厅吃吧。”莎罗尼雅身边的吸血鬼女孩起身吹了个口哨，从楼梯的阴影里窜出一条亡灵犬。最终，这出宴会上的闹剧算是因当事人与食客一同离场而落幕。

 

    “没想到这吸血鬼城堡里还有给人吃的东西。”所谓的餐厅其实是后厨，渗入木头里的血迹让整张桌子显得肮脏不堪，莱迪亚将麻袋裁开铺到上面，勉强就着葡萄酒嚼着硬面包。

    “哈孔大人并不吃人，虽然这可能听起来蛮怪异的。”黛莉卡将切好的牛肉端了过来放到餐桌中央，刀锋团着手，没动餐盘里的面包。“刚成为吸血鬼吗？一下子闻到这么浓郁的血腥味，除了人血人肉什么都不想吃对吧。”

    刀锋苦着脸点了点头，瑟拉娜嚼着牛肉，问道：

    “你跟着那个莎罗尼雅多少年了，我觉得她可能要来找我的麻烦。”

    “去年三月份，距现在已经有一年半了。”黛莉卡的金发闪耀着火把的流光，整个后厨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照顾他们用餐。

    “你是近几年才变成吸血鬼的吗？”刀锋按着桌子询问。

    黛莉卡摇摇头，擦着手慢慢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我四岁就变成吸血鬼了。”

    三个人同时把头扭向了这位吸血鬼少女，黛莉卡的亡灵犬跳到她的怀里寻求抚摸，女孩揽住半人高的恶犬，慢慢地向他们解释：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庄被瓦尔奇哈的猎奴队袭击，我的家人全部被掳走，我的妈妈把我藏在了墙壁上的钱箱里，让我躲过了这场灾祸。但是，我的邻居们只是当我家遭遇的血案不过是获得津贴的一种方式，在清算本属于我的遗产时，我被村民从墙里挖了出来，被迫成了招来吸血鬼的巫女。躲过了火刑，最终还是躲不过谋害。我的手脚都被打断，扔到荒野里喂狼，在快要死掉的时候，遇到了我的第一任‘主人’，一个残暴的吸血鬼。就是他的血，让我这二十三年的人生过得如此悲哀。我被他折磨，虐待，囚禁，无休无止，在那种绝望的情况下，我苦撑了十五年，终于等到他被斯坦达尔警戒者们找到并杀死。”

    三人都准备安慰一下这位年轻的女孩，不过女孩只是停顿了一下，她的故事远没有结束：

    “然后我遇到了第二任主人，一个诺德男孩。为我找了一个住处，第一次给了身为吸血鬼的我人性的温暖，他背着他的族人们照顾明知是吸血鬼的我，还许诺与我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黛莉卡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莱迪亚与刀锋，“然后他伙同他的族人将我骗进了倒满煤油的柴房，一把火把我烧成了灰烬，因为担心我可能会逃跑，在大火把我烧焦之前，用一根铁棍捅穿了我的胸膛。”

    说完，黛莉卡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让莱迪亚脊背一阵发凉：

    “可照你这么说，你早就应该死了。”

    “的确，我只是死不掉而已。就像是奇迹发生，如果奇迹没有夺走我的知觉的话。”

    一阵咀嚼的声音打断了黛莉卡的发言，三人吃惊地看着黛莉卡的左手被这头名叫匈杉的亡灵犬咬得稀烂，女孩苦笑着摇摇头，用残破的手指掰下了亡灵犬的几颗獠牙。随着右手治愈术的金光闪过，变了形的左手挣扎着恢复了原状。

    “所以我才跟这些亡灵犬很合得来，因为我们都是对痛觉没有概念的怪物罢了。”

    刀锋咂了咂嘴，想说点什么被莱迪亚瞪了回去。

    黛莉卡仍有话要说：

    “鉴于我的人生经历，我想要提醒二位：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感情，是没有好结果的。”黛莉卡说完这句话，特地瞄了瞄刀锋与莱迪亚的表情，看到两人都一副怀疑的神态，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抱歉，我自从离开老师之后，很久没有跟人类谈过自己了。你来了，光临这座城堡的人类终于不只限于奴隶与食物了——也许你们会认为我很自以为是，觉得我很讨厌，不过我都无所谓了。毕竟如今我连触觉都失去了，现在只能算是还没死，已经没有什么活着的真切感受了。”

    “那可真是悲惨，如果是吸血鬼与吸血鬼之间的感情呢？”莱迪亚放下了手中的面包，脸拉得老长。

    “那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只要两只吸血鬼里没人向往人类社会。”黛莉卡苦笑道。

    “什么意思？”瑟拉娜终于开口了，“所以你要讲你的第三任主人了？”

    “是这样的，如果你们还想听的话。”

    “但说无妨。”刀锋闷闷地说。

    黛莉卡缓了缓，慢慢开始讲：

    “我被第二任主人谋杀后，被我的老师雪莱在河边捡到，他是我遇见过的最好也最特别的男人，他的道德与品格不容置疑，他的医术与不伤人命的信条堪比侍奉圣灵的祭司长。但作为一个不吃人血人肉，还渴望回归人群的吸血鬼，他的下场却是被受他医治的村民砍下脑袋，蒙冤死后还要被那些愚蠢的村民当做围剿作乱吸血鬼的传令旗。”

    黛莉卡的语调波澜不惊，泪水却不断从眼角滚落。

    “我与他只相处了短短三年，就让我感到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有那么的美好。三月十号，是我们的奇遇日，雪莱他，就是在那一天唤醒了我……可是我复活之后，失去了知觉，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哪怕抱得再紧，也觉得心里其实空落落的。他因为在九岁时被一个濒死的吸血鬼感染，在失去控制时杀害了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孤儿与看管者，他没有饶恕自己，但我用陪伴帮他摆脱了这个折磨了他六十年的噩梦……就像他用这三年让我觉得活着真好一样……”

    黛莉卡伏在桌子上泣不成声，匈杉无法理解女主人难得一见的痛苦神情，从她怀中挣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刀锋三人面面相觑，好在黛莉卡这种情绪失控并没有持续多久，瑟拉娜正准备出声安慰，对方就抹了把脸坐起来了：

    “大小姐，其实发现你藏身之处的人应该是雪莱，那处上古遗迹其实算是我的老师为了帮我找回知觉在无限知识中探索的意外收获。”

    刀锋与莱迪亚对了对眼神，感觉黛莉卡其实已经离疯癫不远了。

    “我的老师在他被谋杀之前，给我留下了最后的礼物，他说我是他的‘天使’，瓦尔奇哈里不缺活了几千年的吸血鬼，可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词。”黛莉卡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仿佛是在回味什么难忘的佳肴，“这个称呼里倾注了他对我的期待与爱，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请容我打断一下，天使这个词我知道，是描述无上良善与圣洁之存在的。”刀锋眨了眨金红色的眼睛，补充道：“我觉得这个词用在你老师身上或许更合适些。”

    黛莉卡攥紧了拳头，歪着脑袋，仿佛受了很大打击：

    “你这么知道这个词的？”

    “我说不清楚，但我的确是知道，在我来天际之前，便对这个其实不太特别的词有印象。包括你那令人称奇的恢复能力，其实我也可以做到。”刀锋抓起一旁的剔骨刀准备在手上比划一下，撞上莱迪亚惊恐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地将其放下：

    “我没必要在这里无缘无故伤害自己。莱迪亚可以为我作证，伤口愈合之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黛莉卡的神情如遭雷击，长期生活在无反馈的环境里，失去触觉的手指很多时候连力道都掌握不了，松开拳头，指甲已经被掰断了。冰冷的鲜血从手心里流淌下来，掉在地上被匈杉舔干净，黛莉卡靠到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的老师……他曾经对我说会与我永远生活在一起，因为有他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陷入绝望之中。也是他告诉我，真正爱你的人绝对不会乐意且容许你肆意伤害自己，‘失去知觉更容易受伤，所以更要懂得保护自己’，他是这样说的。

    “然后我感受着他的关爱，也将一切我所能创造的美好赠予他，他包容我的任性，给我终生难忘的幸福。我曾无数次在梦中惊醒，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但无论我动静有多小，他都能及时发现，并且安慰我，陪伴我，告诉我：逝者不会永远消失，只是回到了生者的记忆里。他说，如果对未来感到恐惧，那只活在当下就好。有他相伴的过往太过美好，以至于我现在回忆起来感觉像是我在妄想。

    “意外来的如此突然，他被冤枉的第一选择是让我能安全离开，他即使知道我不会死也不愿让我冒险……他不知道他就是我的一切，他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我现在还在苟活只不过是因为这条命是他用他的命从那帮愚民手中换来的，这条命是我唯一能来纪念他的东西了……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因为无论我曾经拥有过什么，最终都会被命运变着花样从我怀中抢走。对吧？就连老师送给我的‘天使’，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我的命受别人赠予，幸福被肆意剥夺，在身处幸福之中时我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在这浑浑噩噩活在人间的时候又被告知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现在尝不出任何味道，体会不了任何感觉，就连四肢的触觉都已经失去，整日倒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鬼魂，你说我的生活是有多么糟糕。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让一个历经各种折磨虐待的女孩子生不如死，对吗？！”

    黛莉卡带着哭腔仇视着一脸茫然的刀锋。

    “你变成这样的确是各种无奈，可你犯得着怪罪一个知识丰富一些的陌生人吗？”莱迪亚砸了一下桌子，恼火黛莉卡的神经质。

    “你人已经快要疯了，如果你的老师用‘天使’这个词来形容你，说明他希望你成为像他那样优秀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黛莉卡青着脸已经全然不理会他们，把脚下的匈杉一把抓进了自己怀中，刀锋尴尬地闭上了嘴。

    “嘎喳嘎喳……”金发吸血鬼少女的两只手同时闪烁起治愈法术的光芒，随着一阵诡异的怪响，少女怀中的亡灵犬体积膨胀了数倍。坐在黛莉卡对面的瑟拉娜一脚踹翻餐桌，两手抓过刀锋与莱迪亚退躲到安全距离之外。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匈杉的碎块四处飞溅，浑身浴血的黛莉卡扒着桌子出现在三人视野之中，赤红的眼睛像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铁球。

    “发生什么事了？！”迎接瑟拉娜的那个高精灵吸血鬼冲了进来高声喊道，黛莉卡飞快地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没事啦，我只是给大小姐以及两位客人展示了一下我的血魔法而已~”

    “好吧……你自己清理掉这些啊，不然奴隶主会活剥了你的。”

    “好的好的！”黛莉卡夸张地上下摇晃着溅满鲜血的脑袋，成功让来人忽略了墙角惊恐万状的三人。

    随着木门又被拍上，厨房陷入了沉寂，吸血鬼的盛宴还在进行，细弱的人声透过墙壁渗透进来，昭示着哈孔对三人处境的漠不关心。瑟拉娜松开两人的胳膊，起手一发冰锥洞穿了黛莉卡的胸膛：

    “你现如今仍然活得浑浑噩噩，单从刚刚的出格举动，我就可以将你冰封起来永远放逐到亡灵之海！”

    黛莉卡双手燃起火焰，笑着用魔法将瑟拉娜的冰锥炸碎在胸膛里，火元素转化成金色流光，原本足以致死的伤口恢复如初。

    “这简直就是诅咒……”莱迪亚靠着刀锋，算是第一次见到疯子，有点害怕。

    “我恨你，虎人。”黛莉卡轻笑着说，“请三位给哈孔大人一个答复吧，去晚了或许会有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现在，黛莉卡要开始打扫了。”

    瑟拉娜比了个手势，把刀锋与莱迪亚带出了这片狼藉。

    瓦尔奇哈的文化氛围便是磨灭人性，纵使其身不灭，也会扭曲灵魂。亡灵之海在狂风中呼啸，瓦尔奇哈驯养的所有亡灵狗都有可能成为黛莉卡的下一只匈杉。

（十九章结束，全文共三节，累计9.6k字，感谢您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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