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呷春酒淡始觉甜”·五【羡忘ABO】
本章预警:羡忘,ABO文学,先婚后爱,非双洁,HE,其他详见前言。

转眼春分,恰逢雨后天晴,风清气正。一年一度的祭日大典后,魏帝兴致未减,便邀众皇子携内眷一道前往京郊踏春。
消息传到十三贝勒府,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将是蓝湛头一回以十三皇子侧福晋的身份出席皇室活动,想也知道必然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说言行举止容不得半分差错,就是最平常的装束,也需一番考量,既不能失了母族的根本,又不能与宫中其他内眷格格不入;太朴素了没脸面,太光鲜容易喧宾夺主。
广袖长袍端庄大气,可憋了十余日难得有撒欢机会的小家伙哪里肯穿,湖蓝中衣外只套了一件素色束袖薄衫,绵绵好说歹说劝他在外头加了件马甲罩衫,转头就见他将云纹腰封下配的那条系玉丝绦又解了下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乐颠颠地招呼怀桑打包各种小玩意儿。
“主儿!”绵绵急得跺脚,瞋了眼一旁跟着胡闹的怀桑,将蓝湛拉回铜镜前坐下,“咱得快些了!虽说是踏青,但也是天家的聚会,要面圣的。一点儿配饰没有,多少有点儿不庄重……”
“我戴了呀!这个~”像是早料到绵绵会有此顾虑,蓝湛晃了晃腕上的玉镯,又从里衣的襟口掏出颈间戴着的暖玉,“还有这个~”
这都藏得严严实实,算哪门子的配饰?绵绵无奈摇头,本想着好歹能从妆奁里挑个亮眼些的发冠为蓝湛束发,却不想主子自个儿又拿好了主意。她望着手上这只素净的发冠,又拨了拨妆奁里的那堆,想再找些相配的小发饰无果,只得就那一只独苗苗仔细为蓝湛束了发。等到小人儿面上薄薄施了层粉黛,点了朱唇,她又不禁心生骄傲——还得是她家主儿,根本都无需首饰陪衬嘛,即便清清淡淡的模样也比旁人养眼了不知多少倍。
等到主仆三人收拾妥当来到贝勒府正门时,合欢阁那头已经到了。江厌离身着紫色广袖留仙裙,额前留了两缕碎发,本该是温婉随和的衣风,发髻上却偏偏插了支大宝石的金簪,反倒显得高贵不足,俗气有余。蓝湛正暗忖着呢,那金簪就被人给摘下了,魏婴变戏法儿似的从襟口取出了对发钗给人戴上——紫色的莲花花瓣,珍珠作花蕊,正合适。
一旁的王灵娇远远瞥见他来了,忙推了一把江厌离,生怕他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连声夸好看,还跟另一个小丫鬟一唱一和。
“咱们福晋和爷真是心有灵犀呢,奴婢早前取了好几套衣裳给福晋挑,怪不得福晋一眼就相中了这身紫色的~”
“那当然咯,咱福晋跟爷都相濡以沫多少年头了,老夫老妻的这点儿默契能没有?”
“你们两个小蹄子,皮又痒了是不是?我和贝勒爷的玩笑也敢开。什么老夫老妻,贝勒爷风华正茂!”江厌离知她二人是故意说给蓝湛听的,却也不禁被这蜜里调油的假象羞红了脸,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微微向魏婴方才伸出来扶她的胳膊那侧靠了靠,好似她与魏婴真的恩爱了这许多年。
“是是是,奴婢失言~贝勒爷风华正茂,福晋花期正盛,最是般配了!”
那厢如此柔情蜜意,就显得他这一处形单影只了。尽管魏婴其实很快便发现了他,也很快就招呼他过去,还笑称他今日怕是要艳压群芳,可先一刻滋生的那点落寞就像生了根,在他倔强的性子里长成反骨,愣是一步不肯上前。
“忘机怎么了?爷都等着了,咱们得赶紧出发,别一会儿皇阿玛到了爷还没到,有失礼数,叫人看了笑话。”
江厌离话说得关切也合乎情理,像是不经意地挽上了魏婴的手臂……如若不是那搔首的姿势太过刻意。
“福晋多虑了。”蓝湛冷笑道,“皇阿玛慧眼,又怎会看不出你头上那神来之笔出自贝勒爷之手?届时必然也要夸赞一番你二人伉俪情深,谁还敢笑话什么?”
侧脸处有一道目光如炬,蓝湛知道魏婴还在看他,却偏作不知,借着眨眼的间隙转身,错开人兀自朝门口停的后一辆马车去。
于是乎,江厌离身边的倚仗便化作了一阵风,凉薄,来去匆匆,甚至不曾考虑她是否站得稳,一声“你先上车”平缓无波,却按捺不住跑向那个蒙古小王子的脚步。
她夫君的手那般自然地落在那人的脑后,即便是起了争执,却仍是眉眼弯弯,甚至又宠溺地捏了捏那人的脸蛋。
还是碍于那人的身份吗?因为生分客气,所以温柔;因为怠慢不得,所以殷勤;因为圣恩难却,所以被动接受:踏上车凳的第一步,她恍恍惚惚如是安慰自己,却又忍不住再往那处瞟过去,自虐一般数着魏婴有意无意间与蓝湛产生的肢体触碰……
太频繁了,太过频繁,不过这短短须臾,不下十余次。
最可怕的是,那两人都浑然不觉。
她不禁又想起魏婴为蓝湛破过的戒,想起他那总是客客气气向自己道谢的面容,会因她的人呛了蓝湛而变得冷若冰霜;想起他云淡风轻、事不挂心的音调,在同蓝湛说话时变得时有起伏;想起他那从不留她过夜的书房,那日清早,却有蓝湛蓬头垢面地,顶着惺忪睡眼为他更衣,之后又毫不见外地钻回了小榻;想起他为了回应自己给他夹菜而只是夹进她碗里的菜,却能自然而然喂进蓝湛口中;想起他那一扶稳自己便即刻松开,从未在有旁人在场时牵过自己的手,却能旁若无人地搭上蓝湛的肩膀,揽上蓝湛的腰……
如此鲜明的对比,她不可忽视的细枝末节,都印证着,这位蒙古王子的出现,正一点一点偷走她夫君对她为数不多的怜惜,一点一点蚕食她在她夫君眼中留有的余地,又或其实只是,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她这么多年来努力为自己营造的假象。
曾经困扰了她几个春秋的问题,在一息之间突然有了解释。为何魏婴分明待她极好,有求必应、凡事不拘,是外人眼中的夫妻和睦、吾辈楷模,她却感觉与他远隔千山万里——
从未冷落,也从不亲近,所谓相敬如宾,到底谁才是情非得已?
她起过冲上去将魏婴拉回自己自己身边的念头,想抓着他的手好好质问一番,问问他将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是置于何地……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不敢。
原来,她从来深知自己没有被爱的筹码,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惹得魏婴反感,便会连这份家人般的温馨敬重也没了。
那人的心明明冷清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对这份冷淡也食髓知味了,怎么偏偏又突然活了,又有了温度,暖着旁的人。
你看,天道多猖狂,连最基本的先来后到都不讲。
是以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却不见魏婴与她共乘时,她惟有默默捏紧手中的锦帕。
这一路走得并不轻快,出了城门之后,马儿便如脱了缰似的驰骋,坐得她极其不适,但好在也因此,他们到场的时机正好。
在她既庆幸自己掀开帷裳的及时,让她恰巧看见魏婴是独自在前头翻身下马,又无比懊恼自己的急切,以至于魏婴见她已自个儿下了马车,便径直走向了搭载蓝湛的那辆时,魏帝和太后的车轿也同步抵达。蓝湛立马被太后“心肝儿”“心肝儿”地唤了过去,在一行人中走在了前列。陪在魏婴身边的,还不是只有她这个嫡福晋?
江厌离暗自吐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珠花。
场面话叙过一轮,魏帝领着阿哥们来到射箭场,拉满弓射出开场箭,满堂喝彩一声高过一声,他却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准头已一年不及一年。太子的箭术依旧没什么长进,轻而易举便被大阿哥比了下去;老八贤德之名已传遍满朝文武,听闻府中幕僚数不胜数;老四看似清心寡欲,可这一蓑一笠之姿,谁又能笃定是农夫还是渔翁?
负手无言,魏帝踱步往前,马厩里挑了匹好马遛过一圈,他也不再强装少年,让诸位阿哥们玩自个儿的去,叫李公公陪着一同上了高台。
湖心亭里还挺热闹,太后身边围了一圈,笑声连连。还得是蒙古王家的那个小家伙啊,旁的宫眷哪怕是太子妃,都坐得规规矩矩,只小口小口抿着茶盏,他倒好,桌案上似乎一堆瓜果皮,两只腮帮子就没消停过。过了一会儿约莫是太后也看腻他们搁跟前拘着了,人头三三两两活动开,有的去对弈下棋了,有的去赏花扑蝶,就这小家伙还懒懒地枕着栏杆,对着湖水不知望些什么。
“十三阿哥呢?”魏帝低头扫了眼马场,没先找魏婴,一眼便瞥见了太子搂着个人正黏黏糊糊往林子里走,气得一拍栏杆,“这个逆子,成日都做些什么!李鹤,你去,让太子去请忘机,和诸位阿哥们一起叼羊。然后把他怀里那个下作胚子罚去辛者库,好好管教。”
太子兴头上被当头一棒,心中虽极不情愿,但也知李公公是奉的谁的口谕。他只好放开怀里的小坤泽奴才,惴惴不安地朝高台的方向瞄了一眼,忙一溜烟跑去湖心亭请人,纵然远远听得身后那小奴才呼了半声“太子殿下”就被堵了嘴也不敢回头。
再说回蓝湛那厢,原本是兴高采烈地带着他的马具、千千去春游的,结果临出门前闹那一出减了他七分兴致。然而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因为一个破首饰心里头不高兴呢,所以后来魏婴解释说原也是想为他买样的,只是找来找去还未挑到足以与他相配的,还答应他等下一次休沐带他去街上游玩,他想买什么买什么,他便看在魏婴能一眼能看出他头上的发冠恰到好处,素银雕的鹰翅遒劲有力,独一颗蓝翡晶莹剔透,再无须陪衬也无可比拟,与他英雄所见略同的份上,不计较了。
等到了地儿,竟是乌泱泱一群皇亲贵胄,还各个都是厉害角儿,眼睛尖,嘴巴也不饶人的,难怪魏婴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凡事一定要小心、切莫贪玩,还信不过绵绵和怀桑,非得让小玄子也跟着他,说什么以防万一方便通传。就叙话的那一会子工夫,数十张眼睛都盯着他,你一句我一句,得亏有皇祖母替他圆场、为他撑腰,不然他一个一个答过去,嘴皮儿怕是得磨出泡来;答这个不答那个,就是厚此薄彼;一个不答就是摆架子、目无尊卑。一群人终于散开去时,他竟都有些乏了,也没了摆弄他那些玩意儿的心思,一只腿盘在长椅上,一只腿晃晃荡荡,脑袋里闪过一些有的没的之后,不禁盘算起魏婴还有多久能带他回府来。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来了。一张脸上春意盎然的,以至于他听到“叼羊”的兴奋感都减弱了,一边撇了撇嘴,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耸着肩缩起了脖子,想应又忌惮。
太后更是不喜,然怎么说太子也是一国的储君,客客气气地来请人,总不好随口就驳了去,看着蓝湛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拨起手中的佛珠,循循善诱道:“难为晁儿惦记着,忘机也正愁着无趣呢~不过…他如今是内眷,又怎好直接做主呢?”
“皇祖母说的是,是孙儿疏忽了。孙儿这就派人去知会十三弟。”
早知道在他皇祖母跟前必然会碰壁,也不知他皇阿玛这出的什么馊主意,魏晁低着头一副受训的姿态,转身就换了个嘴脸,很是厌烦地朝底下人使了个眼色。
“哎哎,好孩子,也不劳你的人多跑一趟。”抬眼间,太后瞥见了远处一个急奔而来的身影,遂捏停了手中的佛珠,眉宇间也有了些许松动,“喏,巧了,他自个儿就来了。谁的人谁领去,这才像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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