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红尘

众生多苦，而我无渡。

他第一次感到心悸的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她垂在两肩的乌发在房檐悬着，风一经过，便开始翩翩起舞。

她的脚尖回扣在屋顶上，整个身子躺在黛瓦上，感受着春风的气息。

她闭上眼睛的样子仿佛安静得死去了一般，可同时那侧颜却又那样地招人喜欢，生生教他给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动作很危险。

他不会武功，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屋檐下喊她的名字。

孟婉悠悠然地睁开眼睛，应了一声：“怎么了？家里油盐不够用了还是麻花要生崽了？小橙子。”

无渡的本名叫成子衿。这丫头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子衿”是个什么意思，硬是将原本好听的名字拆做了无关风雅的水果。而麻花是她父亲送给成子衿的一匹黑鬃小马驹，今年才刚刚满了一岁，生不了崽的。

“小婉你诚心气我是不是？会点皮毛功夫你就想当窜天猴了？你给我下来！”

他心悸得厉害。他害怕那人凭空掉落，他这一辈子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颜了。

孟婉小声地嘀咕几句：“老妈子瞎操心。”

那以后，在他的记忆里，孟婉就再也没有上过屋顶。

孟婉的父亲是他们家的门客，说起理来讲起国家大事来一套一套的，听得懂他说的话的人觉得这人是个奇才，听不懂他说的话的觉得他是个疯子。虽然前者居少，但也有人愿意赏识。

成家老爷，也就是成子衿他父亲，是个有独到眼光的人。知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将其收入门下。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很早的时候，约莫在五六岁的时候，他和孟婉就见面了。

华灯初上，元夕时节欢歌笑语。城墙内，有卖荷灯的老爷爷穿着褐色四处皆补丁的棉袄在冷风中吆喝。

老爷爷见孟婉和成子衿同行，便连忙举起一荷灯：“这位公子，要买荷灯吗？可以保佑心上人平安的。”

说罢偷偷看了一眼孟婉。

孟婉回头，一直盯着老爷爷手里的荷灯。

成子衿本来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孟婉好像喜欢这荷灯，便掏出钱袋买了两只荷灯。

城墙外，荷灯芯已经被点燃。

成子衿道：“许个愿吧。”

两人一同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睁开了眼睛，一同将荷灯放入缓缓流淌的水中。

“放走了。”孟婉看着渐渐远去的荷灯，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可是这点难受却转瞬即逝，不一会儿她便扭头问他：“你许的什么愿？”

成子衿别扭了一下，反问：“那你许的什么愿？”

“国泰民安。”

成子衿没想到她那么爽快就把刚许完的愿吐露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她道，“大齐快要打到封国了。”

大梁毗邻封国，大齐从几年前变开始到处打仗，中原已经只剩下了他们这几个国家。

兵荒马乱到来时，他才知道这是真的。

大梁城门被齐军攻破，孟婉连同府里上下的奴仆一并带回了齐文王的宫殿里。

而他，那时正在南方的瞿国，正在同瞿元王商量着军国大事。

瞿国人马一路北上，过关斩将。等大齐灭国，齐文王狼狈地带着一干人马逃到拓跋氏的地盘时，他才发现小婉不见了。

成子衿胄甲披身，跨马带着士兵们就要往上赶。

可瞿元王此时却撂挑子不干了。蛮子凶残，不好打。

他也知道蛮子不好惹。可是他的小婉还在那里啊。

此时成子衿一无所有，他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等过了好几年，他积蓄好了兵力，找了个借口，想让梁宣王下令攻打拓跋氏，才知道当年齐文王一干人马被可汗给下令烧了。为这么几个苟延残喘的人而与大瞿作对，不值得。

成子衿回想起当年她倒挂在屋顶上的模样，眼眶便默默地红了。

他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场红尘，却让人一把火给烧得一干二净，把他的所有念想都阻隔在了奈何桥外。

他细细想着她的笑颜，眼泪流着流着就突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第二天亮的时候，有人进来，才将他的尸体给收拾进了棺材。

无渡大师圆寂了。

跨过黄泉，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他们应该就能相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