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一发完(文司宥X郡主)
许是心绪不宁,近日你夜夜梦到从前。 梦里你回想起许多与文司宥的往事,初见观星,皇城茶铺,同文危楼,林中对峙,和京中的同文大会。 文司宥那双眼睛,可实在招人讨厌。狭长的狐狸眼总是笑眯眯的,一个不注意,精光一闪,就能把你忽悠得找不着北。也不知何时起,你养成了习惯,与文司宥交谈时,必定会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哪怕是在你们确立了合作关系后,这习惯依旧没改掉,还被他笑过“怎么像防贼似的”。 也是在梦中你透过自己的眼睛才想起来,文司宥的眼睛,原来还挺好看的。 你在梦中这么想着,忽然场景一转,你回到了那条画舫上,来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我此刻说喜欢霁月先生,你信是不信?” 你猛地睁开眼睛,捂住了脸。 天刚蒙蒙亮,一如那日画舫的天色。也如在那昏暗的船舱中一般。你的脸在手指下悄悄烫了起来。 你进门时,文司宥正靠在床沿摩挲着什么,听见动静,他迅速将那物塞进袖子,抬起头笑着:“你来了。” 只那一瞬你就看出,那是从前文司宥随身带着的行囊笔。 莫非他想写字?你心里有些微酸,又故意笑道:“先生的耳力愈发好了,不知如今嗅觉如何?” 文司宥配合的吸了吸鼻子,“嗯…是我一直喝的养身药,和你亲手做的雪霁羹。” 你吃了一惊,将托盘放在桌边,又伸手去搀他:“神了!这你也能闻出来!” 他拦住你的手,让你安心似的拍了两下,起身准确坐到了桌前,接过你递给他的药碗,带着浅笑一饮而尽。 啊,你见过这个表情。那是大景首富谢幕时的微笑,带着将军时的踌躇满志,和让人火大的谦谦有礼。 你用瓷勺搅动着手里的汤羹,顺着他的意问了下去:“药味这么浓厚,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文司宥接过你递过来的汤,喝了几口,又不紧不慢道:“你在这个时节大张旗鼓地去买木芙蓉,连照顾我的小厮都知道了,还怕传不到我的耳朵里吗。” 你深知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心里感叹之余玩笑道:“我想起看过的话本,从前有一猎户目不可视物却精通射术,能耳辨百里外的野兽脚步。先生若是如今开始训练,想必不出时日也能成大景第一猎户。” 文司宥弯了弯嘴角,却没接话,只是放下汤碗将手插回袖子:“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做雪霁羹?” 你收起喝空的碗,顺便点上了屋内的灯:“前日重读《山家清供》,恰巧读到这菜,一时技痒罢了。” 你没提自己日夜翻遍医食药经,也没提小厮闲聊说起老家有芙蓉解毒明目的偏方,你便寒冬腊月满宣京城地找芙蓉花。你只看着喝空的汤碗高兴,伸手想替文司宥紧一紧披风,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一抖,下意识地想抽回,文司宥却不容置喙地展开你的手掌,细细摸过,又叹了口气。 “……先生?”你声音有些发抖,生怕他摸出你剧烈跳动的脉搏。 “这时节的干木芙蓉花,若要发挥药用,需泡在冰水里摘去蕊茎。”文司宥手指停在你手背的红肿,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冻疮罢了,几天便能消去,以后我多小心就是了……”你莫名心虚,向后退了半步,文司宥却没松手,只是微微邹起眉头,表情似乎有些挣扎。 你心中万千猜测一闪而过,心跳也不由得越跳越快,快的你都觉得文司宥大概能听见了。 “……花家主还有事要做,不必为文某一介废人如此费心。” 僵持半晌,文司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说罢便松了手,向后靠近了椅子里。你当他准备说什么,听到又是这句,心中忽然气结,端着托盘猛地站起来:“花某做事自有分寸,什么事有意义由我自己决定。先生自己知道床在哪儿,早些歇息吧,学生就不打扰了。” 说罢你端起托盘抬脚就走,文司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听着你气冲冲地走远,无奈地笑了笑:“啊呀,生气了。” 说罢,文司宥又从袖口掏出那只笔管。 这套行囊笔跟了文司宥实在太多年,仅是这么摸着,他也能在脑海中描绘出笔管的模样。 两指粗的湘妃竹,是当年他亲自种在文家大院,又亲自砍下来的。里面放了上个月阿晏赠他的紫毫小笔,可惜他尚未用过几次。管盖上的羊脂玉雕花和文字印记,在他常年把玩下已经变得圆滑。还有…… 文司宥摸到管盖上缠着的红线,笑意浓了几分,不过一瞬,却又莫名生出几丝苦意。 不知过了多久,文司宥站起身,摸索着回到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啊。” 不过半日,你便消了气,反倒懊恼起来。 文司宥如今这副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他要好转需要时间,也知道他不过是疼惜你,可今天心头就是有一股无名怒火。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你还未辨明心中种种模糊的线索,一回神,却发现自己居然又到了文司宥门前。你正不知是进是退,忽然听到屋内传来文司晏的声音。 “…泡了一个时辰。我听说过去看时花家主已经在熬羹了。我找了最好的冻伤膏给她,哥你放心。” 你脚下一顿,只听文司宥轻声道:“是吗…” “哥……此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文司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花家主她或许…” 你心中一慌,文司宥却打断了文司晏的话:“不必说。” “可……” “这话不当讲,你莫要再提。” 文司宥话语冰冷,你似乎被这股寒意冻在了门外。你本能想逃,不愿再听,脚下却又千斤重,一步都动不了。 屋内沉默了几息,文司晏似乎努力想找个别的话题,你只听他说:“哥,你若想写字,我可以替你扶腕。” “不必了。我就是手里空落落的,拿个老物件图心安罢了。”你听文司宥语调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他。 “诶?这盖子什么时候用红线缠起来了?我都没注意。”文司晏好奇道。 “……” 文司宥没回答,你却想起来了。 那是在京城时某日。你偶然听照顾你的小厮说起,他在寒江救你时连外衫都来不及脱去,上岸后也只将衣物随便往火炉边随意一丢,这一冷一热,别的没事儿,他揣在袖中的笔筒却被烤裂开了。 “这湘妃竹是我们东家在粮铺开张前种下的。湘妃竹四年厚积而一年薄发,一如当年的同文行。”小厮说着,将笔管递给了你。“此物东家虽不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东家的爱惜。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可惜,姑娘您看……” 你接过笔管,无视了小厮眼中的八卦之火:“这好办。劳你替我找些红线和鱼胶来。” 小厮应下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便找了你要的东西来。你将红线沾过鱼胶,捏紧开裂的筒盖,细细地缠了上去。 文司宥进门时,正看见你坐在灯前缠得起劲。他脚下一顿,又缓缓坐到你对面,语气中有些无奈:“我叫他们找人替我修好,却没让他们使唤起你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小事罢了,我也能放空一会儿头脑。”你没抬头,只是用指甲将排线推紧了些,又吹了吹,“我手艺不好,得十足专心,先生别跟我搭话了。” 文司宥笑了笑,真就不再说话,只是杵着头静静看着你。整间屋子只余下你二人的呼吸声,和西洋钟摆动的咔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你用剪子将最后一段线剪断,左右端详后满意地笑了,总算抬头看向文司宥:“先生你看…” 你实在找不到任何词形容文司宥那一刻的表情。你当时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若此时有人告诉你,他从坐在你对面时就是这个表情,你大抵会忍不住起身吻他。 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文司宥也察觉出你的慌神,一瞬便换了表情,拿过你手中的笔管对灯端详:“花家主的手艺确实普普通通。” 你心跳得发痛,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回敬之词。而文司宥只是浅浅一笑,看向你的眼睛:“不过这份心意,文某便收下了。” “花家主?”文司晏的声音让你猛地回了神。 你才注意到你还站在文司宥门口。文司晏刚推门出来,便看到你站在门口愣神,只得出声唤你:“花家主要进去吗?” 你抬头,正看到文司宥捏紧手中的笔管,忽然福至心灵,心中最后一块拼图碎片严丝合缝地接上了。 你朝文司晏点点头:“我有话想单独与先生说。” 文司晏似乎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侧身让你进去,又替你们合上了门。 文司宥似乎猜到你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再欲盖弥彰地躲藏,只是普通的把笔筒拿在手中把玩:“不生气了?” “还生气呢。”你坐到文司宥对面,紧紧的盯着他的脸。 文司宥哀怨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文某如今看不见花家主的表情,你若骗我,我可不知道。” “骗先生的,不正是先生自己吗?”你仔仔细细看着文司宥每处表情,说完这句话,你看到文司宥嘴唇微张,又极快地笑起来:“这话听着耳熟。你放心,画舫那日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今日只是一时失言,那些丧气话我日后不说便是。” “说起画舫,那日有个问题先生还没回答。”你忽然抓住文司宥的手腕,捏住他的脉搏,一字一句道:“我若说我喜欢霁月先生,你信是不信?” 文司宥呼吸一紧,正要抽回手腕,却被你牢牢按住。文司宥争不过你,只能软下语气:“所以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觉得苦,先生凭什么替我觉得苦?”你执拗地按着文司宥的手腕,感受到那无法掩盖越跳越快的脉搏,忽然有几分欲哭:“我倒宁可你像从前那般算计我,好过你这样小心翼翼地算计自己。” 文司宥没说话,只是拉过你的手,寻着胳膊摸到你的脸,替你擦去了落下的泪珠,柔声道:“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你只是任凭他替你擦着脸,眼泪却不自觉得越来越多。 是了,你早该看出来的。那日灯下人看向你的表情,分明是那样疼惜,怜爱,野心勃勃,势在必得。如他这样精明的商人,即使决心要搭上全部身家而从头再来,也想在夹缝中讨些好处。他耐心等待自己跌入谷底的瞬间,等与你的命运牢牢拴在一起,足以打消之前种种恩怨的一刻,想要借此作为筹码,获得一博你心的资格。 他算错了。算丢了自己的眼睛,也算丢了这份重要的赠品。他本想做回圣人,将你推远,可永夜已至,无边的黑暗又让他忍不住想向那一点萤火伸手,如此反复,徒增折磨。 “先生可真别扭…”你渐渐止住抽泣,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又替文司宥擦手。 “你就不别扭?”文司宥似乎心情很好,笑着任你擦拭:“我问你,为何那日画舫后,你就不再唤我霁月了?” 你猛地被噎住,轻咳了一下,正要收回手,却被文司宥拉了回去,“嗯?你叫我不别扭,自己却想跑,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你猛地被他拉近,只见他笑容踌躇满志,恍然间似乎回到了从前。他虽看不见,你却觉得他的笑容烫人,忙不迭转过了脸: “……霁月。” “心悦于你。” 你不可置信地回头,他耳朵泛红,笑容却渐深。 “霁月心悦于你。”你没反应,他又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说完甚至笑出了声,“呵,倒是比文某想像得还要开心畅快。” 你心底忽然软作一片,又有几分泪意涌上。 “都说心悦一人,即使闭口不言,自眼中也可得见。可惜文某无法视物,只能劳烦花家主说与我听了。” 你看向文司宥笑容坦然的脸,似乎看到了眼纱后那双精明的狐狸眼,正如那日灯下一般灼灼地看着你。 你猛地起身靠近,将那日想做之事变为了现实。 吐息相撞之间,一句话轻飘飘地烙在了他文司宥耳畔。 “我喜欢你,文司宥,特别喜欢,特别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