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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山记

2023-08-26 18:52 作者:一困ECON  | 我要投稿

       古时有一胜地,名曰梅山。虽为胜地,然重峦叠嶂,险峻万分,因而山中人少与外接,也胜不过桃花源之属,因并无几亩良田,只有几座村落而已。后来发生了一桩怪事,为外人所知,关于它的故事才流传下来。如今这里已经没有梅花了,荒废的路边只剩几棵寂寞的枯木。沿着一条宽路上去,就能走到山顶。只是附近没有人烟,所以连路也荒芜了。

       听老人们说,这里原先有一位甄半仙,说话很灵验,但有一点,他的话半真半假,其义需自明。村民都来此地求神问卜,大多是家长里短。那时山顶上有一座废庙,里面坐着一尊道士像,据说那就是半仙的府邸。那道士飘飘欲仙,体态轻盈,袍服宽大,有九尺多高,一半脸面露微笑,眼眉含春,另一边却是目中失神,乃滴垂泪,一手执拂尘,另只手却断。却是为何?传说之前来了个不信神邪的人,名曰尤大尾,此人颇有智慧,天生神力,在外名声极好,常常告诫人“世上只有一个皇帝的话要听,其余的都作废”,单不信怪力乱神,因此断了这道士的一只手,却给这里村民毒打一顿,从此再也不来。你道这半仙如何显灵?原是人们往往把自己的两样求问做成签放进竹筒,大大小小的竹筒摆在像前,如“今年收成如何”“能抱几个孙子”,待第二天再来,签子上写着“风调雨顺”“金玉满堂”,便可叩谢而归。而半真半假之义便在于,倘若你发现今年果真风调雨顺,那么家中子孙定是颗粒无收。因此,人的脸上也往往一半喜乐一半哀。

       那时这条路上人影不绝,人们带着忧思而来,怀着欣悦而归。其实两句好话和两句坏话的道理是一样的,但是假的好话比真的坏话好听得多。假作真时真亦假,听人说一百句真话,最后也落得一身麻木,不如大方听些假话,亦以度日。

       早年间还有一件轶事,有位老汉膝下无子,老母又病,前去求卜。几个月后老母身体好转,他也知足,不再奢求子嗣。没承想旬月之后妻子竟也怀有身孕,因破了半仙的例,于是风头无两,时人称奇。却有一天,老母在家中听到窸窸窣窣之声,走近一看,原来是媳妇正和别家男人寻欢,一时间气血倒流,一命呜呼了。女人认下,这孩子也本不是老汉的种。办完丧事,老汉便绝望负气而去,媳妇和那男子不堪人言,也离开了村子,再没人见过他们。这正是:

       真假自有天定数,古今莫能改其行。

       悲喜修短终随化,人生那寻洞庭红。

       不知多少春秋过去,山外早已换了天地,一切反科学的东西都要取缔消灭。说话讲证据,讲存在的证据。人也要保持乐观,因为证据往往是乐观的,而人是讲证据的。

       有人向当地长官告发了,“听说梅山这里的人们不信科学,供奉邪神,愚昧落后,建议消灭之!”长官惊呼,“这怎么了得!我们要去调研一下,宣传教化,让人们崇拜科学,笃信证据!”

       于是一行人艰难进山,四下游览,才知道梅山此处原是一处胜景。只见云山雾罩,不见其路,放眼处处苍翠松针,路转簇簇含羞红梅。几人合计着,“如果把它开发为风景区,一定能招来众多游客,唤起不少生意。取缔此处邪神更是理所应当!”村民见到这一行人来路怪异,从未见过,说些话来也让人费解,问讯到甄半仙府邸,只是以为这些外人也是来求卜的。他们摸进破庙,看到坐在中央的道士像,一人歪嘴道,“这些人真是愚昧!拿这么一个断了手的道士供奉,真是可笑!”

       “不过听说这个甄半仙似乎有点本事,总能对人求问的事说个半真半假的。”长官接话说,“半真半假要不得!我们的新世界,要全都是真的!要讲证据的!你看那些不说真话的人,哪个不被枪毙了;那些不讲证据的人,哪个不被抓起来了?什么是说真话,就像上次咱们抓的那个小贩,有人举报说他注水了,人家坚持说自己卖的确实是猪肉,绝对没有掺羊肉、牛肉,我看就是真话,因为你吃一口,就知道是猪肉。”

       旁边一个人双眼睁大,深表赞同:“精辟!”

       长官接着说:“这里的签子怎么可能第二天就有了字呢?我看一定有人作祟!我们今晚留住这里,把这个人抓个现行!”

       众人纷纷同意。

       月色朦胧,蝉声四起。众人不由得打起盹。突然一声“轰隆”,道士的头掉下来滚在地上,众人惊醒,再看时,道士脖颈处弥散出粉色烟雾,传来浓烈的梅香。据后人记载,当天夜晚,一个行路人看到远处梅山上射出一阵红晕,随后消失不见了。当是时,众人皆不解。少时,众人开始头晕目眩,顿生恶心之感,随后毛发变浓,目失色,耳失聪,口失语,七窍流血,生出双翼,只能嘶吼大叫。恰逢一人路过,见此异状,大惊失色,仓皇逃走。此怪事乃为此人所记录,随后再也不见这一行数十人的踪迹,也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只是后来听人说,远处隐约见一个人疯疯癫癫抱着道士的头,喊着什么“不知一切”“真理已死”之类的怪话。

       自那以后,甄半仙也再没有在签子上留下字迹,人们也渐渐不再信他,转而离开了梅山,投奔到科学的世界中。梅山的梅花再也没有开过,只剩下一些寂寞的枯木,还站在风中低低地嘶吼。


后记:此人把这件怪事告诉了我,我甚是惊异,悲恸已极,故而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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