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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乱

2020-02-29 17:54 作者:果壳中的国王  | 我要投稿



自从世界诞生伊始,人们就从无序中追求有序,木棍在土地上划出的线条成为了文明的藩篱,语言书写成了文字固定成了定义,从而禁锢了我们的思维。历史流转至今,每个人都存活在先人制定的想象和规则之中,并将其分为圭臬。每当无序或无法理解的事物出现时,我们便在内心涌起一股甜蜜的,力图将对方杀死,用尖锐的獠牙刺穿对方喉咙,畅饮温热鲜血的原始欲望,却又伪装的无比文明,义正言辞西装革履引经据典拉帮结派的,高高在上的指出。

“你是错误的。”

小如我们学生时代语文拼音的拼读,书写的间架结构,作文的标点符合和内在逻辑和情感表达,大如城市中耸立的每一幢高楼之间的细密规划,粒子对撞机记录的每一次精确的结果。

但事情永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

人类最伟大也是最蹩脚的能力,便是对于未来的畅想。他们能在古典时代想象出璀璨星辰的组成,无数建立在现实中加以美化的故事,也在曾被重力束缚的年代构思出统治银河帝国的传说。可悲的也在于,他们总是用过去的经验主义来推断未来,认为一切的发展有迹可循,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明天发发放工资,明天会上学,明天将因为罹患疾病走向死亡。

但我们都错了。

在2020年2月29号的这一天。

也就是我书写下这个文字并在十年前就自杀的这一天。

 

其一

其实我并不知道十年前自己会自杀。

那时候还是初二的我并没有对于未来的强烈期待,只是每天过着美好且惬意的生活,作业每天不做,回到家中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当中,放着英语磁带的同时偷偷地带上耳机,用向同学借来的另一盘录音机播放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的歌曲。当夜幕降临,母亲敲了敲门让我出门吃饭的时候,我才在十年后的今天明白十年前的那一天夜晚我死去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回想起十年前母亲因为呼唤我没有回应而在门外踱步,并且开始对着房门破口大骂的声音,也没有办法忘却父亲回来后用肩膀撞开了大门并看到瘫倒在地上失去体温的我时的那种惊恐和脆弱的神情。

父亲这样的神情我大概是在四年前看到奶奶去世时,父亲喝醉了酒,摔倒在十二月的街道之上,并在自己的呕吐物中翻滚,若不是因为润滑的效果,他早就已经头破血流。接到巡逻警察的报道后,我和母亲赶到警察局,并拖着父亲发臭的身体来到救护车上,来到我本应该熟悉但因为夜色而有些陌生的医院。

我想诸位看到这里一定在迷惑,并在思考。我是不是一个鬼魂。这很正常,人类本身得依靠逻辑来思考,一如要看到我这篇文章就得打开客户端,点开链接。或者是在电脑上接受我发送的文章,或是因为偶尔的推送产生了兴趣。这是一个必然过程,我可以理解,但是在这里我还是得重申一次。

十年前我死了,但是三年前我还活着。

啊,我知道了,你肯定又在想什么借尸还魂,或者死去后又复活,或者什么穿越时空的事情,或者认为死无非是一个定义,一个名词。所以我在这里先和你们说一下,我们请不要依靠看似完美无缺的逻辑,请跟随我的步伐,继续这个故事吧。

当然了,我建议诸位在看完这篇文章后,再重新拾起我们珍贵的逻辑。而现在,就将其当做你减肥前立下的,想要克制自己品尝甜食和美味的决心,随意扔到什么地方吧。

我清晰地记忆起父亲被抬到急救室的模样,他的手指上被套上了检测心跳的机械,胸口黏上了相应的电极。而我和母亲则是费力地去清理他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而大小便失禁,并鼓鼓囊囊的裤带。

如若里面是钱或者礼物该多好。

我这样想着,同母亲一起像是生活在非洲草原上的野人那样掏出那裤子里不完美的椭圆或者圆柱状的粪便,将其扔入垃圾桶之中,期间和母亲呕吐不止几度,从酸臭味盎然的病床旁体会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段时间中我逐渐熟悉了人体排泄的气息,也在完事后清洗自己的手腕上的尿液时看到了一位老人就在旁边的床上直接咽气。对于这样的画面我只能感到一阵悲凉,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因为我在7年前就已经感受过了这一切。

 

其二

每当我的妻子在询问我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其实我都想下意识的翻一翻笔记本。

并不是因为我年纪太大了,也不是因为我不爱我妻子。只是我每一次想要给她准备惊喜的时候都会被她一眼看破。她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无论我想要说什么她总是能够在刹那明白我内心的所思所想。

我们是在年近三十岁的时候结婚的。那一天晚上我们没有像年轻的新婚夫妻那样迫不及待地寻求深切的拥抱和探求。因为这种事情早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做过了,我依然能够记起六年前我们通过网络相遇的那一刻。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和令人羡艳的学习能力几乎无所不能,但她的思绪却永远地卡在了十年前死去的那一刻。然而,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交往之后我们无所不谈,并且以绝无仅有的方式跳过了她思维的牛角尖,在五次迂回当中前往了幸福的彼岸。

所以,在我们第19次结婚纪念日时,我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这个时间不像十五年或者二十年那样具有纪念意义。但正因为如此,她擅长的头脑会在非逻辑准备中偏离日常的轨道。即便是我们共同去购买东西,我也会购买同往常差不多多少的东西,而期间就夹带着些许我准备的礼物。只不过,她潜意识的智慧发现了着一切,比如时不时会在我做好晚餐时询问日期,试图从我最终套出什么,或是我们在床笫之欢时乘着我神情恍惚之时,用一如既往的爱人的轻语与耳畔询问隐藏的真相。

这半年时光我们过得非常之愉快,年近半百的我们时常会因为生活的平稳和美好失却了年轻时代的激情,也因为身体的老化而不复往昔夜晚的肆意。但自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之后,我们的生活中就充斥着由这个惊喜孵化出的其他惊喜。我们会回想自己年轻时代的那种狂乱的和恋人之间独有的肢体上孕有暴力意味,实则表现出却无比温顺和粘稠的行为。如此的做法出现在两个身上隐隐约约有临近死亡的死亡味道的中年人来说是非常刺激的,能使得我们蓦然感受到体内还有着年轻的躯壳,只不过被一层层的岁月所包裹,难以行动罢了。

清晨,我们会在让双方气喘的打闹中结束这场属于恋人的侦讯,并在踏出家门前检查自己的制服是否有着不洁和不被其他人认可的痕迹。夜晚,回归家中的我们会慢条斯理地打扫卫生,烹饪晚饭,但这样的行为往往会妻子于琴房弹奏的,本应该是无比轻柔,但因为她内心的焦灼而变成进行曲的乐章所打破。当她想要擦拭顺着指尖流淌的汗水来到厨房时,她也能看到像是孩童时代,还没有死去的我那样傻气地左手扫帚右手拖把在努力把家中的一切打扫干净的模样。

看着双方的模样,我们才会露出符合自己年龄的笑容,并分工合作开始打扫起家庭的卫生。然而,正因为我们流过了汗水,空气中又时时刻刻弥散着我们生活多年的融合气息,所以这样的行为始终会在最后演变为两人匆匆忙忙,力求完美但始终做不到完美地把房间打扫干净,同二十多年前那样我们见面的瞬间便拥抱相吻,沉迷于这看似单一实则每一个瞬间都千变万化的微妙和柔软的触感。

代价自然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我们要忍受腰腿的疼痛,歇息好几天慢慢打扫房间的角落,并在最后我倾听她的弹奏,她指导我的手法作为睡前的落幕。

 

其三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我的人生将以十四岁作为一个分界点,之前是死前的一切,之后是死亡的所有。所以在死前的第8年,年近六岁的我做出了许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以至于未来的人们都非常痛恨的事情。

虐杀小动物。

每个人在童年时期都有被本能所控制的时光,加之社会规则的缔造者们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曾经也拥有这一段不受到约束的岁月。诚然,在死去多年的,能够回想起自己童年发生的今日,我为自己曾经残杀过的螃蟹,牛蛙,金鱼,乌龟而感觉到忏悔。并坦然接受身边所有人对我的排斥。他们用自己不知道从何处了解来的心理学大发阙词,说虐待小动物的人便是人渣,未来会成为反社会人格的罪犯。当然也会有人站在我这一方为我呼号,我甚至帮他们想好了辩词。如果机会,我说不定还能在自己的头脑中打一场辩论赛。对了,这之中肯定不乏和稀泥的人,只不过他们会晚一点到达战场,他们得确定自己不会受伤后,站在一个看似中立实则压迫的立场开始对我发表那看似中庸实则无比暴力的意见。

我们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物种,在接受相关的生与死的教育之前,我能够娴熟地从菜市场买来牛蛙,然后放到水槽当中观察它肢体的伸展,和拔掉塞子后的挣扎,也能够从剥开它的皮肤,撕扯下带着淡淡鲜肉块,比较在熟了后的金黄和现在莹白的区别,也能将它的上半身保留,下半身处理到只剩下骨骼时,观察它的行动轨迹。也狠辣的能够将把螃蟹用菜刀砍断四肢,看着它嘴巴中喷吐出白沫,随后在餐桌上恶狠狠的吞咽下肚。

而在接受多年的教育之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伪君子。现如今我做菜时看到那些被我摔死在砧板上的鱼都会于心不忍,看到某人受伤时流淌出的鲜血都会开始呕吐,甚至于晕阙过去。有人会说这是报应,但我觉得这不是如此,我会力所能及地收养每一只流浪猫,给他们亲自制作卧室,用将来掌握的木工技巧制作抓板,供给它们玩耍跳跃的平台。以至于最初提出要收养猫的妻子都无法忍受我们家中四处流窜的猫。

以我那并不成熟的,六岁的心智来思考。我觉得大部分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们痛苦是因为我们再也得不到那种温暖,那种爱意。就像我们哭泣因为父母离自己远去,头脑还未发育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样的怀抱会重新来到自己面前。对于世间万物的情感其实也是类似,即便人类经过那么漫长的训练和理智的加持,我们其实还是会依靠自己那可怜的喜好和那真正拿出来无非一瓢饮的爱意去面对广袤的万物。自己有过痛苦经验的避而远之,寻觅到相同经历的人堆砌起高高的堡垒,从上至下开始用语言斥责或是用暴力来谴责那些错误的人,看着他们头破血流时内心便会涌现出一股自豪和满足之感。这都是由于距离感而诞生的,我们同谁的距离越远,我们就能越轻松的施加暴力,而和谁越近,近到我们害怕离去时,绝妙的翻转从此诞生,就像黑与白不是天平的两端,而是互相拥有互相依靠这样。我们会希望自己亲爱的人永远留在我们身边,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或许就是这样,我们才能够手拿着珍珠奶茶,啃着鸡腿,用阳光开朗的笑容继续祈求父母再给我们去购买其他的玩具吧。

 

其四

我的职业是城堡建筑师。

这是一个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也甚至可能没有见过的职业。换言之,我和我的同行决定了世界上所有城堡的建造,修理,以及坍塌的过程。长年累月,我见过了不知道世界上多少的城堡,我的手中也数不清坍塌了多少废墟,建立了多少理想。但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修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这个梦想从我年幼的时代便矗立于心,宛若杰克的魔豆那样猛然间蓬勃生长,就像亘古诞生之时便在大地之上被无数的人端详,敬仰,崇拜。

城堡的建造是一个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工作,为其他人工作的时候我们还能轻松一些,但也得无比仔细。因为城堡这项工程得挑选适合的地点,一旦施工说不定得持续几百年之久,期间得在未完成的时候就经历不知道多少次风霜雨打,政治或者宗教上的迫害,他们匮乏的想象力无法接受自己出生前就建造中教堂的合理性。认为这是旧势力,或者是敌对势力的一种阴谋。所以我们城堡建筑师的一生是可悲的,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的。我们出生时能看到无数前辈们建造中的建筑,努力的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和外界抗衡,或是温和地从社会汲取能温养城堡的力量,最终一代代的完成几百年前的计划。而大多数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城堡的坍塌,那些虽然做了计划但因为时代变迁而无法购置到的材料,和其他城堡建筑师们的争吵,还有外界的压力,亦或者是现实金钱的匮乏和土地的稀缺,那些完美的图纸最终成为阁楼上被蚂蚁啃咬的食粮。

当自己开始工作的时候,我们又无法活到城堡建造的重点。最多只能看到选好地基,并且在周围堆砌了能够堪比成品的高大材料。所以,虽然建造城堡是所有城堡建造师的梦想,但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建造成功,大家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能够触摸,能够感知,能够看到的修建和摧毁上。

岁月之河肆意流淌,现如今的我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只能在故事当中幻想21年后自己为了给妻一个惊喜,给我们十九年的结婚纪念日准备礼物时的每一次思索,每一次两人之间的博弈,因为肢体触碰引发的温存。因为在现在,和她天各一方的我只能通过视频和文字料及慰藉。期间,已经是城堡建筑师的我见过了太多宏伟的建筑被修补的模样,我的同行们有人满足,有人哀伤,但无一例外都完美地完成了这些工作。我也目睹过诸多高耸入云,直刺天际的城堡在炸药中分崩离析,成为齑粉的画面。

于是,我就在所有同行的嗤笑之中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要建造一座,属于我的,还有我妻子的城堡。”

无论听闻过城堡建筑师与否,接受普通义务教育的人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便将这样的念头深深埋藏在了心中,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想象中挖空了山脉,铺平了道路,刻画出了无数独立且带有不同功能的空间,一砖一瓦地开始搭建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我在做那些修建和坍塌过程的时候始终能够面带笑容。加之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妻子会在未来等着我,或许那时候我们已经死去,但我们依然能够携手进入城堡,我会开始给她讲述每一个房间的作用,每一个场所都是对于我们过去,现在,未来的记录,每一个砖块上都印刻着她给予我的爱意,每一面墙纸都是我书写给她的表白。那错综复杂如迷宫一般的走道她将会在刹那间领悟其中的奥妙。如若游览疲倦,我们会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落下,并躺在任何一个属于我们的卧室休憩,上演我在许多年前就想过,以及十四岁死去那时并没有想过的温暖。

 

其五

城堡即将完成前的第9年,我才意识到城堡当中欠缺了太多的东西。幸亏我还年轻,有着足够的时间能够修补其中的内容。起初我以为所谓城堡无非是有着庞大的空间,能够容纳一切的大小就能够完成。接下来只要等待时间缓缓流逝,自己像机器人一样按照许多年前就已经完善的图纸去工作即可。然而,我发现这样的城堡是在是过于寂寥,过于乏味。就像是纯粹用石头堆叠起来的物件。那并不能称之为城堡,和曾经建筑师们所完成的那些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所以我重新顺着时光的水流逆流而上,寻觅出自己童年还未死去时的回忆,透过那双澄澈的双眼观察往昔城堡的色彩。的确,因为时光的变迁和设计者的死亡,没有哪座城堡最后完工的时候是最初建造的模样,但是最后完工的城堡却是令人目眩神迷,无需有专业知识都能够从中体会那跨越岁月长河的魅力。

经过仔细的分析之后,我才终于理解一二。我失却的是曾经我所鄙视的,我所唾弃的,以及我所抛弃的所有。的确,城堡需要弥久的耐心和能够维系一切的爱意。但仅仅有了这些的城堡只在些许的地方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我本以为只是因为我的寿命短暂,或是因为这是我一个人建造的成果。但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年,也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回想起了初次接触到城堡时,听闻的那句最为重要的话语。

“只有当结束时,城堡的建造才能开始。”

于是我终于明白,所以我透过了七年前因为父亲醉酒而来到医院的我的那双浑浊眼睛,借着二十一年后即将给妻子准备礼物的苍老目光,使用十九年前凝望着妻子所看到的,以及无法分辨到底属于谁的宛若春水褶皱的双眸,利用死前第八年澄澈地如玻璃一样的瞳孔,观察到城堡完工九年前所需的一切。在我泼洒星光,涂抹苍穹,我的妻子来到了房间,并用那一如既往的目光洞察一切,轻拈日月,拉扯银河。我们踏着舞步不断的旋转,像是伴星那样圆舞过每一个房间,所有途径的石板鲜花盛开,草木旺盛。我们瞥过的墙纸跳脱出万物生灵,拂过的帘幕流出江河湖海,在我们互相踩着对方脚步的阴霾和悬崖中,最终来到城堡最后完工的地方。我们像初次交往时那样生涩装作成熟,像首次碰面般炽热但冷静,如交融之际狂野但温存,于地面上一遍遍地刻画属于我们最终的答案。

城堡便在此刻完工,她静静站立我的身旁,并开口问出了我在一开始就知道,她也明白的答案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建造城堡。”

“因为我在写下文字之前,就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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