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同人}生日贺文《以我为名》(合集)
祝我推,愚人节出生的搞笑羊,生日快乐。

*我推凛-阿格里亚斯同人、生日贺文 。
*B站的专栏排版较乱,如果有意愿可以私我,我会发txt。(全篇约2.7万字)
*封面感谢@Bonjourla (妈咪真的是神仙 )
*传送石灵感来源:

*创作者作品说话,其他灵感懒得解释了。唯一想说的是,虽然借着给我推的生日贺文理由,但同人是写给凛包蛋的。
*会有几个300字凛包蛋专属小番外放出。

他醒了。
叫醒他的不是闹钟,是附着在灵魂上的那个东西。
或者说,他自己。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挣扎着起身。
赤脚踩在地面,脚下的实感依然存在,说明他还在掌控这躯体。
在这个低魔世界生活有一段时间了,这样的情况居然还会出现。
本来以为生活又一次恢复成了无趣的样子。
镜面上映照出人类的影子。
自从开始流浪后,就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
镜面中倒映属于黄种人的深棕色眼瞳,他已经习惯了这幅人类的躯壳。
手掌抬起遮住眼睛,指尖的传来的疼痛一阵一阵,弹琴太久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人类的躯体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麻烦。
真不方便。
腹诽几句,依然有工作要去完成。在这个低魔世界,想要填饱肚子就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在漫长流浪生活中学到的真理。
一切馈赠皆有代价。
动作突然僵硬,灵魂在战栗。
是惊醒他的那种感觉。
有什么正在朝着他靠近,一步又一步朝着他走来。
耳边捕捉蹩脚恐怖故事里用来吓人的音效,属于人类的笼廓逐渐模糊,下垂耳不耐地抖动。
倒映在镜子的影子模糊起来,隐约见到弯曲的弧度从头顶顶出。
指缝间,棕色的虹膜染上蔚蓝。黑色如潮水般褪去,发丝根根似雪。
心跳越来越快,直到听到清脆的回响。
水滴滴落在地,在岩壁上迸裂开的声响。
叮——咚——
是法铃的声音。
镜中的面孔无法辨认,模糊的影子不再是人类,而是另一种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生物图鉴上的类人生物。
是故乡在呼唤。
这幅孱弱的人类躯体也许在下一秒钟就会崩溃,他已经勉强使用它有些年头了。
那边发生了什么?
故乡从未如此急切地呼唤离家多年的旅者。
不不不,神罚降临的时候,那地方就是不家了。
所以为何?
管他呢。
他眨下眼睛,阴霾一扫而过,那副充满神秘诱惑的样子被隐藏起来,镜子里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银色长发散落在地板上。
兽角无法隐藏,眼瞳也完全变了模样。
依然能够听到来自那个世界的声音,最近这一个月里,越来越严重了。
胸口的宝石闪烁着,与心跳的频率完全重合。
铃声回荡,组合成禁忌的名讳,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
最开始,他以为是临近圣诞节的原因。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伴随着一件又一件的倒霉事。随着神诞的日子靠近,信徒的呼唤与祷告会加强神的力量,这也让他这种背弃神的物种痛苦。
可现在圣诞节过去了,这种情况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甚至都无法维持人类的外貌。
那种不是褪去。他撑起身,找到手机。
屏幕上,数字散发着荧光。
30号。他想。
还有一天,再坚持一天。要把答应的事情做完。
月初可以正当的休假。不不不,还得找个理由。
用什么理由……
搬家……
这个理由是万能的。
24小时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新年的烟花声一波借着一波,摘掉耳机,甚至顾不上关掉屏幕。
红与黑的潮水将他吞噬。
流水绵延,淌过红与黑的世界,硝烟与鲜血的味道混杂着,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罪恶。
这是被光明遗忘的土地,天空是成片的坚硬岩石,吟游诗人们颂唱的星光与清风从不曾眷顾此地,这里是罪恶与死亡的故乡。
这里是被神所唾弃的无光之地。
对于意外闯入这个世界的旅行者来说,这绝对是他们漫长旅途之中游览过的最无聊的景点。
回荡在周遭的持续不断的滴水声,也只有这滴水的声响还在不停地提醒旅者,他们依然是生者。
滴水便是怪物利爪,踩在沉默的土地上,最后下坠,落入冰冷的地底湖中。
水滴破开黑曜石一样的湖面,直到葬生在下一层静默的岩浆中。
这是个倒置的锥形的世界,自上而下,一共九层。
这里是无光之地,凡人口中的地狱,或者其他什么形容罪恶滋生之所的名字。
“还好是月初。”奔走在褐色土地上的声影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被召唤回到这个世界后,他就一直在赶路。
他的速度极快,在山丘与山丘之间移动,像是轻盈的雨燕。
他并不会飞,只是依靠身体的力量和多年来逃跑积累的经验在疾行。
在这个世界,他与生俱来的魔力不再被压制。
虽然……他并不算一个强大的恶魔。
人各有天赋,恶魔也是一样,他不擅武斗,不会飞,却在其他地方有着些特长。
比如,模仿。
多亏了这个能力,让他不至于饿死在异世界。
随着目的地浅光渐近,他逐渐放慢速度,停在光裸的山巅。
前面就是第八层和第九层连接的地方了。
第八层恶念。
第九层背叛。
“来。”他朝着空旷招招手,像是呼唤一位老友。
应和他的召唤,空间扭曲,待涟漪散去后,他手中多出一样东西
状似镰刀,线条流畅锋利,上四弦下八弦,通体镌刻着炼金铭文,这是一件艺术品。
它是武器,也是乐器。
但更多时候,它是乐器。
他是守序者,来自地狱的守序者。
“十二行诗。”
他发出快乐声音,模仿着滑译制剧特有的强调,视线逐渐远眺,望着红与黑的世界。
他的先祖,曾以力天使的名义侍奉在神侧。
他与生俱来的罪是背叛。也是地狱中最深重的罪孽。
手指沿着镰刀琴的弧度轻柔滑落,视线逐渐远眺,到岩石的尽头。
那是故乡的入口,回家的必经之路。
RIN,RIN,RIN——
法铃回响,一遍遍念诵他的名字,像是唱诗班的颂歌一样充斥着神圣。
他收起镰刀琴,胸口的宝石反射光线。
“见到你真好。”
02
沙地下沉,成片成片陷落入流淌的河水。
落在河边每一步都要十分小心,否则会跌入赤红的河水,将自己弄成狼狈的落汤鸡。
河岸,小贵族蹲下身。
“很奇怪。”他对同行的伙伴说,“是血的颜色,却没有血的味道。”
侍从靠前一步,他的动作引起了新一轮的沉沙。
“往后一点。”小贵族连忙开口,“你太重了。”
侍从后退了几步,每一步都引起地面的颤栗。
他的身高直逼三米,体型硕大,裸露的肌肉紧绷,鼓囊囊的像是一座又一座小山。
肌肉狰狞的侍从露出憨厚的表情:“您有什么发现吗?”
与他比较起来,小贵族像是未成年的幼儿一样。
“暂时还没有。”银发恶魔轻轻摇头。
“家族的意思是调查河水变红的原因。你知道的,第九层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这里不会有红河。”他梳理着思绪。
在地狱的其他层,苦役与杀戮常有,地下河被鲜血染成红色是很寻常的事情。但在守序者领导的领地里,无端的杀戮是被明令禁止的。
他们热衷挑战,热衷符合秩序的公平决斗。决斗的胜者和败者都值得尊敬。失败者的身躯将献给火焰,而不是向上层那些野蛮的家伙儿随意丢在河里。
河水无端变红不是献血,还能是什么原因?
“再看看吧。”他指了指河水对岸,“带我去那边,巴托。”
恶魔侍从巴托有些犹豫:“还是先回去吧,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太久。”
他的主人并非是强大的恶魔,像他一样的存在不能离开本家太久。
“我还能坚持。”他摇摇头,视线眺望远方,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光芒,可他看不到更远的情况了。
他并不是一个强大的恶魔。同时期诞生的兄弟姐妹早已经能够驾驭强大的魔法,而他能够调动的能力十分有限。
甚至还没有学会飞行,也没有长出翅膀。
想到这里,少年凛有些懊恼,他摇摇头,银发跟随摆动,驱散脑海里的念头。
他必须要找到河水变红的原因,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接受家族的使命。
他想要做好,他必须要做好。
“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要早点找出原因。”他整理一下披风,张开双臂,“来吧,巴托。我们可不能把这次的事情搞砸。”
恶魔侍从苦着一张脸,契约让他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
大恶魔往前走了一步,怒吼一声,背后生出棕褐色的肉翼。他抬起手,蒲扇一样的巴掌小心翼翼地捏在小主人的肩膀,生怕捏碎他的骨头。
恶魔的动作十分流畅,显然已经是做过无数次,他带着不会飞的小主人跃起,朝着河对岸飞过去。
……
“妈的。”
凛停下脚步。
很不想承认,但他在故乡迷路了。
自从穿过恶念和背叛地狱的边界后,他就一直沿着一条地上河走。
他太久没有回这里了。很多东西已经记不清楚了,地狱这几千年发生了不少变化。
他记得阿格里亚斯家族的堡垒在第九层地狱的深处,地下河的尽头。
可他走了不知道多久。
手表在地狱还能用,但显示的显示的时间却是另一个世界的。
他进入这里已经快四十八小时了,水米未进。
“妈的。”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恶魔躯体比人类容器稍微好上一点,但实际上也一样孱弱。
活动酸疼的双腿,他的注意力逐渐被眼前的河水吸引。
之前他就觉得很古怪。
从上层走来,地狱里的地下河基本上都是死水。这条河在流淌,而且是红色的。
在无数的世界流浪,他积累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知识。河水浑浊的又可能是泥沙含量高,颜色变化多是浮游生物搞的鬼。
凛摘下手套,满脸嫌弃地伸手在河水中蘸了蘸。
粘稠,黏腻,还有发酵的怪味。
“藻?”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地狱也被外来生物入侵啊。”没有人回应他无聊的烂梗,这里是地狱。
凛甩甩手,魔法的光泽褪去,他重新戴好手套,朝着上游的方向看去。
除了一些特殊的炼金实验,他还真想不到有其他什么原因能污染河流,这里可是地狱。
模糊的尽头,一道影子正极速朝着这边飞来,在他的注视下落在河岸边,他距离他们的距离不超过百米。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
他还没做好准备与生活在这里的老乡打招呼。他们的关系很复杂……
“小主人,那里有人!是个恶魔。”巴托大喊,指向红色影子逃窜的方向。
河边的银发恶魔顿了一下,立马意识到刚才他看到的不是错觉。
那个红色影子也在观察河水,直觉告诉他,他一定知道什么。
“走。”少年凛转身,“追上他。”话音落下,他率先出发,一个滑步,拉出十几米的距离。
“小心!会有危险。您还没学会怎么飞。”
风在耳边呼啸,逃跑早已经是本能。
在更多的想法诞生之前,凛已经拉开距离。
他一边借助地狱的地势拉开与追兵的距离,脚下的巨石,碎木,山丘都是借力点,跃起或者翻滚都是这场追逐的一部分。
比起逃跑,这是跑酷。他很早之前就学会在逃亡的过程之中寻找些新的乐子,好使自己保持着快乐。
虽然不是特别想要知道追兵的样子,映在视网膜下的画面还是让他有些介意。
银发,羊角,蓝眼,垂耳,以及法铃。
还有刚刚那个大恶魔……
脚步不由地放缓,他突然很想要回头,去确定正在追逐他的恶魔。
迟疑影响了逃跑的速度,而追兵依然没有放弃。
清脆的声响逐渐靠近。他的族人喜欢佩戴法铃来向神表达信仰。
可当神罚降临后,已经很少族人再贪恋神的认可了。
法铃的声响依然清脆。
他终于按奈不住好奇,转身看向追兵。
高大的恶魔是一团黑云,黑压压朝着他袭来。
瞳仁扩张,神情难掩错愕。
那是巴托。
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恶魔侍从。在他还不够弱小的幼年期,巴托一直保护着他。
可他早就死了,死在天使的圣光之下。神的信徒杀了他。
为什么?
他退了一步,视线逐渐被另一道影子吸引。
他故意忽视了他,他清晰无比地看见了他。
一个和他,和过去的他一样的家伙儿。
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凛不敢停留在原地,立刻转身逃走。
速度在顷刻爆发到极致,他不再享受追逐的乐趣,而是迅速寻找到一处隐蔽的藏身处。
那个年轻的恶魔依然没有放弃。
他躲避在岩石的缝隙里,棕褐色的土地和岩石成为了他最好的掩体。
多年的逃亡经历让他十分擅长隐藏自己存在的痕迹,那个年轻的恶魔找不到他。
法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在耳边回荡,靴子踩在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叮铃,叮铃。
屏息等待厄运的降临,而越发安静,头脑越来越活跃。
逃跑中的念头再一次想起,简直荒谬。
血河浑浊流淌。
数千年前的记忆松动,神的信徒屠戮阿格里亚斯家族画面一幕幕浮现。
神罚降临前,灾祸在一件又一件降临在阿格里亚斯家族的属地,先是河水变红,然后青蛙蔓延,蛆虫滋生,疫病悄然而至……
七位君主知道这件事,却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因为他们同样忌惮力天使的后代,所以默许了这次屠杀。
“血水灾。”他的声音透着不敢置信,在危机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十灾的初临。
复活的巴托,浑浊的红河,年轻的恶魔。都在明明白白地向他传递一个事实。
他不仅是回到了地狱。
“找到了!”
03
地狱没有四季之分,但在阿格里亚斯的属地,却有着舒适的春日。
族人用魔法模拟了神的花园,复刻出阿格里亚斯的先祖曾生活过的地方。
凛坐在庭院里,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冷去。他单手撑着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用作装饰的景观灌木上。
不远处,拿着巨大剪刀的恶魔正在修建枝叶,庞大的金属剪刀与细嫩的绿色植物完美的诠释了美女与野兽的差距。
他想,那东西还是用来剪掉脑袋看上去和谐一些。
沉重的脚步逐渐靠近,他微侧头,开口:“巴托,你有话想要和我说。”
大恶魔的动作通常不会这么拘谨,但今天,他分外小心。
“小主人,为什么您放他离开了?你分明抓住了他。”
他提起稍早些时候发生的事。
凛撑着头,挡住脸上的表情,记忆却不受控制地回到那一瞬间。
当他发现在躲藏在掩饰缝隙中身影刹那。
那道红色的影子以同样错愕的神情注视着他。
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凛放下手:“你看错了。我没有抓住他,也没有看到他的样子,是障眼法。”他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
虽然不喜欢撒谎,但在地狱,谎言是一个恶魔最基本的品德。
他确实看到了那个慌张逃走家伙儿样子。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样子,在慌乱之中做出了鲁莽的决定。
太不可思议了。
他甚至不敢回想那一瞬间自己心中诞生的震撼。
那家伙儿和他一模一样。
非要挑剔些细节,他看上去比他老,比他沧桑。但抛去这份长途旅行的疲倦,他与他一样。
“快走。”
他回忆自己最本能的选择。
太马虎了。那说不定只是一个模仿魔法,
他居然就在看到自己样子瞬间草率地放跑了可疑人士。
若是被家族里的其他人知道,他们又要嘲笑他孩子气了。
凛托着下巴。按年龄算,他已经是成熟的恶魔了,可依然需要契约恶魔的保护。
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够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居然就这样让他白白溜走。
“可恶。”凛突然站起来,法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巴托,我们再去一次。”他转向大恶魔,“现在就出发。”
-
地狱和他现在生活的世界最大的区别就是,在这里使用魔力不会受到限制。
凛将最后一块宝石放进法阵对应的位置,浓烈地魔法气息将他包围。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穿越时间,但他没有非要弄清原因的执念。
他站在法阵中央,环视地上的阵法。
“还是早些回去吧。”现实里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而且,直觉告诉他,留在这里一定会被卷入麻烦。
血水灾意味着神罚的开始。而他知道结局……
骤然间,一双眼瞳浮现在他的脑海,伴随而生的是被遗忘千年的记忆。
神罚降临的时候他还很小。那是逃亡的开始……
他摇摇头,驱散了脑海里的记忆。
如果他真的是穿越到了三千多年前,如果他见到的那个小恶魔就是他自己,那这一切根本不需要他担心。
他还活着,说明小恶魔不会死。
小恶魔死了,他就不会活着。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他要经历的不过是他已经经历过的。反正会过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攥紧手中的符石,只要把这东西放入阵眼,他应该就能回家……
回家。
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词语让人感觉到一丝诡异的陌生。
这里是地狱,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为什么用了回家这个词……
他把逃亡旅途之中暂居的世界,当做了家?
因为现在在做的事情吗?
手指不由地用力,攥紧手中的符石,视线顺着红色的河水远眺。
河岸边,密密麻麻的斑点跃动着。
青蛙灾。他面无表情地想。
第二灾已经开始了。
随着水体内的藻类大规模繁殖引起河水变色后,水中的氧气含量极速降低,生活在河水中的鱼因为含氧下降而死去,能够在地面上生活的两栖动物纷纷逃离水体。
所以会出现青蛙满地乱爬的现象,这也是十灾之中的第二灾。
“烦死了。”
他不可避免地担心过去的自己。
这可不是平日那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是真的屠杀。
不可能袖手旁观。可就算是他掺和到里面,也改变不了任何的结局。
阿格里亚斯家族会在十灾之后在地狱除名,剩下的不过是些没有归处的逃亡者!
他就是个逃亡者。
啪——
放置在阵法内的符石被踢飞,他的视线望向远方。
还有时间。他想。
就算是没法改变结局,至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即使知道,无论他做出什么,结局是既定的。命运无情地推着他前进,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碾压。
“去他的命运。”
-
凛叹了口气。
巴托被临时征召,他不得不独自离开阿格里亚斯的花园。
地狱的空气总是浑浊,到处都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前几个月还不是这样的。
没有巴托,他没法飞,只能沿着河岸往记忆里遇到那个家伙儿的方向走。
付出两块金币的代价买通恶魔摆渡者,他顺利抵达河对岸。沿着沙地往巨石滩走,年轻的恶魔不由地畅享着解决这一次危机之后带来的改变。
若是他能够完美的完成这一次的任务,那些嘲笑他的家伙儿一定会惊讶地说不出话。
也是。他们总是笑他瘦弱,笑他不会飞,笑他的魔法弱小的像是小魔鬼。可他会解决他们中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就像是在很小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那个最勇敢,抢着第一个跳下断崖的恶魔。
松软的泥土会接住他,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一直是个够幸运的家伙儿。
靴子踩在泥地上,带来轻微的下陷感,每一次迈步都富有节奏。这是他喜欢的瞬间。
但……
凛停下脚步,视线捕捉到河岸密密麻麻爬行的青蛙。
发生了什么?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他露出疑惑的神情,想要探寻异变产生的原因。
昨天那个和他一样的家伙儿曾靠近河水,是不是因为他在河里做了手脚?
凛逐渐靠近,猜测着异变发生的可能。
他想得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悄然而至的危险。
直觉的警醒来得稍迟,箭矢破空而至,年轻的恶魔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危机。
他连忙侧躲避,大腿处传来钝痛。
“射歪了。”一个俏皮地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毛都没长齐的恶魔,却和猴子一样灵活。”
“猴子猴子。”尖锐的声响重复着。
“是守序阵营的家伙儿。”
“守序守序。”
“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抓起来吃掉吧?”
“吃掉吃掉?”
凛蹙起眉头。
这下有麻烦了。巴托不在身边,他受了伤,对面不知道有几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擅长战斗。
这下麻烦了。
他叹息一声,忍着大腿的疼痛,尝试调动魔力。
可他真是个爱逞强的恶魔。
手中凝聚的魔力在战斗经验丰富的地狱恶徒前根本不值一提。
凛拖着受伤的腿后退,他看了一眼身后赤红的河流。
赌一把。
跃起的动作有瞬间迟疑,不是对于死的恐惧,而是希望的降临。
他看到了那个红色影子,以及一把造型诡异的竖琴。
披风被风卷动,凛自高处跃下。
他曾是战士。
结弦的竖琴低落鲜血,与褐色的土地融为一体。
这一次,歌唱的不是琴弦,而是生命。
他稳稳落地,蹙起眉头,无声宣泄着对于暴力的厌恶,视线缓慢转移到被拯救者身上。
另一个他跌在地上,和他一样沾满了血。
“这么弱。还要出来逞强?”他出口讽刺,毫不留情。
04
血滴在凛眼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褐色的土地吞噬掉血液。
一滴又一滴,像是贪食的猛兽。
他昂起头,视线从那把打孔结弦的竖琴移动到琴主人身上。
他也看着他。
视线相接,他只能匆忙地避开。
太像了。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他对此却没有更多的表示,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他蹲下身,视线落在过去自己腿上。
“血会引来其他东西。”
凛低着头。
箭头扎在过去的自己身上,刺入皮肉,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弄脏了他身上的贵族服饰。
怪不得他身上会留有疤痕。
小恶魔有些不自在。
这个陌生人,他的视线过分炽烈了。
他想躲,却避无可避。只能想些其他的事情,让自己不要特别在意那视线。
他说得对。这里是地狱,总有些东西会寻着血迹赶来。
无论是那两个死去的倒霉蛋,或者是他自己的鲜血,总会吸引来其他的东西。
“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他听到面前的恶魔说。
他伸出手,在他反应过他的意图前,他握住了插在他腿上的箭。
“啊——”
“闭嘴。”
疼。
小恶魔低着头,看着落在地上的金属箭头和他身上不停涌出鲜血的窟窿。
剧痛让他忍不住抽气,只见面前的家伙儿伸出手。
“别出声。引来其他东西就麻烦了。”他望向远方,已经有感受到鲜血气息的家伙儿朝着这个方向赶了。
他们必须快些离开。
凛伸出手,覆盖在小恶魔的受伤的皮肤上。
魔力涌动的痕迹滋生又淡去,他站起来,朝着对自己伸出手。
“起来,我们得快些离开。”
他从未被如此对待。小恶魔低着头,在魔法的作用下,伤口已经不再涌出鲜血,但疼痛没有一丝半点缓和。
他说:“站不起来。”伤在腿上,稍微用力一点都难以忍受。
“没时间浪费。”他的声音透露出不耐。
他发觉原来自己也有这么让人讨厌的时候。
来自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家伙儿的指责。
一众委屈蔓延上心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这种感觉加倍袭来。
“你刚才不是一下子就解决了那两个家伙儿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开口质问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再来其他的不也是一样吗?”
在他面前,行为举止都变得肆意,不受控制。
这种委屈穿越了时间传递到他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凛转头,垂眸看向自己
“最好不要有这样的幻想。”他还是弯下腰,从地上拽起小时候的自己一把甩在背上。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强。”
直到现在,挥动镰刀砍断骨头依然让他的虎口隐约作痛。
直到这份脆弱与无助穿越时间反馈到他身上,他才模糊地想起,在家族被覆灭之前,他一直都是弱小的恶魔。
三千多年了。时间够久了。久到在无数个世界生活过的他都快要忘记——在遥远的过去,他曾是个生活无忧无虑,总是想着如何证明自己的贵族子弟。
小时候,他的魔法和武技都是垫底。因为这个,他一直都被同族嘲笑。
现在,那些嘲笑他的家伙儿基本都死了。有的死神罚中,有的在漫长的逃亡中被神的信徒发现,然后被净化。
现在的他所掌握的武技和魔法,都是在漫长的逃亡途学会的。
不想死,所以学会了。
他不算强壮,缺乏运动。但过去的自己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他背着他,速度没有受到影响。
沿着赤红的长河往记忆里的家园而行,他心里的负担没有想象中重。
周遭的景色飞速后退,凛附在陌生人的后背。
虽说是陌生人,可他身上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他很像。
好奇怪的感觉。
疼痛仍然源源不断传来,掩盖血腥的是另一种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
好熟悉。他想,他在什么地方曾闻到过这种味道。
是茉莉。
他的花园里种满了茉莉。
每当茉莉开花的时候,浅淡的香味聚集浓烈,就是这样的味道。
颠簸感突然停下。
他眨眨眼睛。
“喂。身下传来声音。
“你的角。”他说,“顶到我了。”
小恶魔慌乱地撑起身体,视线捕捉到他侧颈因为角挤压而留下的痕迹。
“抱、抱歉。”他慌乱地道歉,说话带出的气流喷吐在侧颈,引带出一种瘙痒。
凛身体僵住。
“离我远点。”他几乎咬着牙崩出这句话。
身上的恶魔慌乱地拉远距离,不明白他突然产生变化的原因。
继续前行,这一次只剩下沉默。
直到阿格里亚斯的堡垒近在眼前。身下的陌生人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远离堡垒正门的方向奔跑。
这是……
他怎么知道?
穿过一片被爬山虎覆盖的墙壁,他在成片的绿色中找到了那个入口。
入口直通他的花园。
在茉莉正好的季节。
少年恶魔在他背上撑起身。
“你是谁?”他的视线定在面前同样拥有银发的恶魔身上,他也是羊角,“名字,或者其他能够代表你身份的称呼。”
“你是阿格里亚斯家族的恶魔,是哪一个分支的?”
他的动作有明显的停滞,像是在思索自己从什么地方暴露了身份。
站定在茉莉绽放的花园,一大一小两个恶魔,他们没有看向彼此,却进行着一场对峙。
“你也佩戴法铃,显然也和我有着相同的信仰。”
“这个入口只有我知道。”
他身形瘦小,是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可以从这个狭小出口离开的恶魔。
这个入口,通向他的花园。
沉默。无言的对峙。
他突然动作起来,将受伤的自己放置花园内的座椅上。
小时候,他喜欢在这里享用下午茶。
他低下头,查看他腿上的伤口,和他的疤痕在同一个地方。
不再流血,却依然滋生疼痛。
真幸运。
他抬起手。
自我疗愈的魔法是他在无尽逃亡路途中习得的最擅长的魔法。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05
“为什么?”
凛注视着面前的恶魔。
他逐渐习惯了与这个和自己有着一样外表的恶魔说话,甚至诞生了一种他正在和未来自己说话的感觉。
少年凛想起他受伤时候他的态度。
不耐与厌恶。
无力。一种无力感将他包裹。
他攥紧拳:“你觉得我太弱小,只是拖累?”只不过是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救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带他回到堡垒。
他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回应。
凛低着头,看着魔力的痕迹一点点被伤口吸收。
他其实没有过多思考就决定出手救下过去的自己。就算当是那个人不是他,他也一样会出手。
没什么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就做了。
年龄小的时候,总是会过度思考,蔓延出自我伤害的答案。
见到过去的自己,他才想起他不是一直像现在一样。
他也曾像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自我怀疑无法避免。
“不是这样。”他昂起头,毫不保留地剖析着自己当时的念头。
“我不喜欢暴力。”所以即使是为了拯救自己使用暴力,也让他心情不悦。
横瞳微微扩张,恶魔少年攥紧的拳微松。
那把镰刀横扫夺取性命的样子在脑海里回放,精准又优雅,就像是他设想中大恶魔一样从容不迫。
但他却说,他不喜欢暴力杀戮。
那为什么救他?
他压下嘴角,视线落在一朵朵盛开的茉莉上。
凛站起来。
他不能在阿格里亚斯的领地久留。过去的自己没有发觉他的能力,但家族里有许多强大的前辈能够感觉到他灵魂的波动。
若是让他们发现他与小恶魔有同样的灵魂波动,事情只会变得很复杂。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穿越时间。在回到那边之前,还是低调一点看看情况。
“我不能久留。”他的视线从满园的茉莉花上停留,唇角不住上扬。
舒适的环境让心情变得微妙。
回家地狱后,他第一次产生了故地重游很不错的感觉。
唯一可惜的是,这是暴风雨的前夜。
“你要走了?”
恶魔少年反应过来:“你要去什么地方?你还没有回到我的问题。你……”
凛轻声说:“无关紧要。我们不会再见面。”
恶魔少年抿唇,又一次攥紧拳头。
他想到一种可能,:“河里的青蛙,还有变红的河水,是你做的?”
“不是我。”
“那为什么……”
“我知道是谁。”凛面无表情。
“告诉我!”希望得到的答案很快分走了恶魔少年的注意力。
如果能够解决这一次的灾祸,他就能够证明自己。
证明他不是个弱小的恶魔。
凛摇头,银发随着他动作轻轻晃动,像是花园里的茉莉一样。
他又拒绝了。
小恶魔的视线被沾染在他长发上的鲜血捕获,他下意识开口:“为什么?你要袒护幕后凶手?”
“祂是我的仇敌。”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少年恶魔越发不解。这里是阿格里亚斯一族的堡垒。放眼整个地狱,阿格里亚斯都是不可小觑的实力。
“你可以不用避讳,我能够承诺,只要你在这里,你的敌人绝不敢轻易僭越。阿格里亚斯家族有能力保护你,我可以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强调,“只要你待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番话投露盲目的信任让凛感觉不安。
要是让过去的自己知道他所信仰的神已经彻底将德行天使一族抛弃,他又该作何感想?
要是让他知道,这场灾祸的结局将以阿格里亚斯的覆灭为终,他又会怎么想?
“你——”理智在最后一瞬间回笼,出口的话语一变,“我要走了。”他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是很强大的恶魔。
“等等!”小恶魔急忙喊。
他站起来,想要去追准备离去的影子,腿脚的位置被狠狠向后一拽,少年凛险些摔倒在地,他回头,发现自己脚腕上衍生出一条细长的魔力锁链。
是他做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
因为这一瞬的耽搁,对方消失地无影无踪。
恶魔少年咬牙。
“真是狡猾的泥鳅。”他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的色彩论证着一个事实。
他愤愤地盯着恶魔离开的方向。
等着。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
离开阿格里亚斯家族已经有一段时日里,凛一直都在调查地狱十灾的事情。
红河两岸,已经有不少地狱的原生动物死去,其中不乏一些低阶的恶魔。
蛆虫从他们的躯壳上滋生,到处都是嗡嗡嗡的苍蝇。
自从几天前手表关机后,他已经失去对于那个世界时间流逝的判断。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地狱时间的流速与人类世界不同,否则他真的很难解释消失这么长时间到底干了什么。
风卷起披风,空气里蔓延着腐烂的臭气。
恶魔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红河。
他知道十灾之后的结局,也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对抗神,这些日子的奔走,更多是为了解开当年的疑惑。
他想知道真相。
凛靠近红河。蛆虫满地乱爬,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让人汗毛直立。
黑色的蚊蝇围绕着他旋转,若不是能够操控火焰,成群的虱子会活生生将他吞掉。
血水灾、青蛙灾、虱子灾、苍蝇灾……
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过,原来四灾的变化真的发生在如此短暂的瞬间。
为什么家族的智者没有及时察觉?为什么要让一个小恶魔来调查这么复杂的事情?
当时的自己只认为这是被家族重视的征召,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深意。
家族是认为,这场灾祸无法避免,想要让将年轻的族人从漩涡中心推出去吗?
十场灾祸,曾是神向埃及人证明其神力的表现。
“神降临灾难给埃及,劝说法老王还以色列民以自由。”
这里是地狱,不是埃及。法老指什么?以色列人又指代什么?摩西又是谁……或者是,这些思考根本不重要,这不过是神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早回到那边的世界,毕竟那里的生活才是他现在的生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在这里逗留了很久。
贵族小恶魔的影子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脑海里。
凛迈步的动作缓和瞬间。
远眺赤红的河水,恶魔叹息一声。
过去的他依然兴致勃勃地调查这次危机。
他偷偷看过他几次。其实这么说不合适。
他不是偷偷去看他,只是两人调查同一件事,在某些时候总会巧合地碰到一起。
他身边跟着巴托。
巴托是契约恶魔。他的先祖与德行天使一族曾有过约定,遵从与契约的召唤达成合作。
作为实力强大的恶魔,巴托能够胜过九成活动在第九层的地狱生物,小恶魔身边有他保护,他并不担心。
可巴托还是死了。在圣光下化作了灰烬。
凛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微垂眼帘,睫毛笼下的小片阴影藏着了他的哀伤。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好像一直在逃避这段往事。他的巴托死在了过去,死在了他侥幸逃生的那一天。
家族覆灭。简简单单一句话,是上千族人的鲜血与生命。
圣光降临的那一日,他记得哭喊与嚎叫,记得鲜血与火焰融为一体。
金光经行之处,不是丰盛的食物与可口的美酒,是骨肉分离,是家破人亡。
这是他的噩梦。是三千多年中,在逃亡途中他用各种方式都想要掩盖的噩梦。
这一切即将在重新上演。
恶魔后退了几步。
靴子踩在蛆虫身上,噗嗤噗嗤的声响。
法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流淌的红色河流旁。
他恍惚看到那一切。
他想唱歌。
表达喜悦的时候,他唱歌,无聊的时候,唱歌,悲伤的时候,也唱歌。
在逃亡的路上,他学会唱歌,他喜欢唱歌。
这一刻,他想为逝去的一切唱上一首歌。
干涩的唇黏连在一起,硬生生分开只剩下疼痛。
凛露出一瞬的痛苦,背后的声响却叫他顾不得更多。
“别动!”
凶悍的声响传来。
尖锐的武器抵在他的后背。
太沉浸于过往,他甚至没有发现缓慢靠近的危机。
凛攥紧拳,一枚闪烁的紫色宝石出现在他手中。
只要他愿意,便可以通过提前镌刻在宝石上的传送法阵回到另一个世界。
就在即将启动魔法的瞬间,凛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捏紧的拳缓缓放开,他转身,一个高大的恶魔映入眼帘。
他有着壮硕的肌肉,个头和小山一样,此刻正用一把三叉戟指着他。
“不许动。”
是巴托。
“他叫你来的?”凛能想象到,这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傻傻的巴托没有意识到眼前狡猾的恶魔已经识破他们主仆的计谋,依然尽职尽责地扮演的匪徒。
“打劫,把手举起来。”他说着小主人准备好的台词。
凛压下笑意,配合着举起双手。
“好,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投降。”
“投降总可以了吧?”
06
他早就知道,这家伙儿狡猾的像是泥鳅。
凛抬手砸在石壁上,愤愤地抱怨。
巴托真是个笨蛋。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和这家伙儿废话做什么,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直接把他打晕扛回家不就好了?
让这家伙儿醒着一分钟,都意味着有变数发生。
他沉着表情从藏身的地方走出。
一道视线在瞬间落在他身上。
他一点都不意外。当然了,若是意外,怎么会笑着说出投降之类的话语。
分明是在察觉到危险逼近的瞬间就意识到是他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巴托。”贵族少年一步步靠近,手一挥,闪烁着红光的物件飞出,“你没听见吗?他说投降。把这个给他戴上。”
巴托接住小主人丢给他的东西,视线一凝,露出错愕的神情。
“小主人,这不是你……”
凛的视线漂移,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就是用来捆三头犬的。”
地狱三头犬,三个脑袋,一条锁链分出三股,每一股都有三指粗细。
他选的这个是用来栓幼犬的,即使是这样,也不是一般恶魔能挣脱的。
巴托看着手中三个项圈,思考着到底该用哪一个锁住眼前的恶魔。
恶魔少年与他相伴多年,瞬间就明白了他苦恼的问题:“一个套在脖子上,另外两个铐住手!”他咬着牙,快步冲到两人之间,从巴托手中夺回锁链,“笨死了。”
他拿着锁链,逐渐靠近河岸边的影子。
他站着一动不动。
好奇怪,为什么没有反应。恶魔少年蹙起眉头。他不是会这样认栽的家伙儿。
他的犹豫被相似的恶魔看在眼中,就是这一刹那,红色的影子轻盈地跃起,朝着浑浊不清的河水坠落。
他不会游泳!
恶魔少年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来源于何处却无比相信它是真的
“巴托!”他急忙呼喊。
“吼——”
力恶魔得到主人的命令,怒吼一声,如同一颗流星一样砸下。
红色的影子虽然异常轻盈,爆发力却远远弱于巴托。
镰刀出现在手中,他看着近在咫尺力之恶魔的模样,挥舞武器的动作迟疑。
“别伤害他!”
身后的高喊让巴托落下的重拳偏移,镰刀被甩飞,落在了河岸边的巨石上。
铮——
高大的恶魔拽住想要投河的身影,用力一抛。
红色的影子被甩到地上,滚动几圈后才停下动作,三叉戟抵在他的脖颈,只需要再往前移一寸就足以割开他的脖颈。
恶魔少年疾行几步,从土丘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侧头看一眼落在巨石上的武器,他的步伐缓了一瞬。
他刚才是有机会的。
可他特意避开了巴托。
因为讨厌暴力?还是其他原因?
他顾不得多想,快步靠近对峙的两者。
视线在红色的影子上打量一圈,他松了口气。
“逃跑失败了。”
“只是这一次。”
凛伸出双手,任由过去的自己为他戴上镣铐。
“总有下次机会,是吧?”
又不是死了,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逃掉的。
恶魔少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个怪异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
像是他会有的想法。
一瞬间,他就知道所有的担心都毫无必要。
他转身,看向巴托。
“打晕他。”
-
他被聒噪的声响吵醒。
断断续续的声响。
凛睁开眼睛,又闭上,耳朵里传来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大恶魔朝着他走来。
巴托这小子下手真重。
眩晕感褪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凛舒展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铁锁发出刺耳的声响。
恶魔皱眉,低头检查自身,发现除了双手之外,脖子上也被套上铁圈。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一样,这东西是用来锁地狱三头犬的。
凛拽了拽,项圈没有半点松动。
意识到这东西不是他能用蛮力能够打开的后,他果断放弃了。
就算是巴托这种级别的恶魔估计也无能为力。
他站起来,开始观察他醒来的这处空间。
随处可见的炼金制品,堆砌的魔法书,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和晒干的茉莉干花。
他露出笑容。
这是他小时候的秘密花园。
居然把他锁在这地方。
长燃的兽骨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长桌上,展开的牛皮卷上放置着一枚透着紫色的光泽的宝石。
这是……
传送石的雏形?
他在这个年龄就已经开始接触传送魔法了吗?他记不清了。那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他的旅途很有趣,过程中遇到了太多有意思的事情很多事情虽然还有大概的印象,却已经记不清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了。
传送石是很早之前就有的东西,跟随着他在一个又一个世界中旅行,让他意外的是,原来它这么早就诞生了。
凛想要靠近长桌,没走出几步就被拖拽感限制住动作。
他不耐地扯了扯脖颈上的项圈。被限制自由的感觉真让人恶心。
困住他的是他自己。
这一点也让人感觉怪异。
他的视线定在紫色宝石上。
这就是他身上传送石的原材料。这么多年来,他在无数世界游荡多亏了这两枚宝石。
凛伸向口袋。
传送石不见了。
他动作一僵,被一阵恐惧的阴云笼罩。
他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完了。
这下真完了。
他真的感受到了慌张。
暗室的石门徐徐打开,更加明亮的光源涌入。
恶魔少年站在背光的阶梯顶端,灰色的贵族服饰承托他的身形,每一个动作都凸显良好的仪态和气质。
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难精准判断他的年龄。
他眼中露出诧异,不知道是因为他比他想象中苏醒得更早,还是因为他此刻的神情。
凛沉着表情。
“你拿走了我的东西。”
“你的琴在我这里。”
“不是琴。”
他昂着头:“还给我。”
凛偏过头:“很奇怪。我以为你会先说,放开我。”
“也可以。”
恶魔少年俏皮地耸肩,这才展露出符合他年龄的姿态。
“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那就把东西还给我。”
“你说这个?”恶魔从随身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闪烁着光泽的宝石,“我在河边捡到的。这上面镌刻的魔法阵很古怪。”
“还给我。”
“看起来很重要。”年轻的恶魔露出笑容。
“我不会私占你的东西,不过在你配合我之前,我不会把它还给你。”说着,他重新收起那枚宝石。
他从高处走下,用温柔却包含歉意的眼神注视着面前与他如出一辙的恶魔。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困住你。但我有我的原因。这一次降临在地狱的灾祸超过以往任何。”
他的视线真挚而恳切。
“我有必须使用非常手段的原因。”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有不原谅的资格。”
“我想要调查清楚这件事。你也看到了,事情越来越严重 ,我不能让它影响到我在意的一切。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你是现在唯一的线索。”
被困缚的恶魔笑了。
“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
凛蹙起眉头。
“为什么?祂不是你的仇敌吗?你为什么袒护他?”
他的不解与疑惑如此真实。
是啊。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为了你。”
他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睛不可避免地扩张。那时候他缺乏关注,这样直白的剖析当然能够轻松获得他的信任。
他在内心道歉。
他承认,这个说法讨巧了。
他就是他。
因为他是他,他足够了解他。
说是为了他,其实也是为了他。
他需要那两枚宝石。但对他的建议也是真的。
“阿格里亚斯家族始终不能庇护你一生。”他压低声音,回忆着神罚降临的夜晚,“你迟早要自己承担一切。”
“这和灾难有什么关系?”小恶魔找不到着两者之间的关联,他想要将对话的主动权重新掌握回到自己手中,“我在族谱中没有找到你,旁支中也没有使用镰刀琴的恶魔,但你似乎很了解我,很了解我们。”
“是啊,我很了解你们,了解你们的虚伪。”
失去传送石和被囚禁的不悦终于爆发。
“顺从就意味着死亡。”他笑起来,“我真是疯了,就应该早点离开,非要留在这里寻找所谓的真相,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你们直到现在还愚蠢的相信这神的谎言。”
十灾。出埃及记。不就是彻底的谎言吗?
是一神教为了抹杀多神教而编造的传说,是为了宣扬神无所不能而创造的谎话。
愚忠者,蒙蔽双眼,自我欺骗。
他怎么会认为家族的智者没有发觉神的谎言?他们当然知道!他们只是选择了忽视。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当做最后的替罪羔羊。
他真傻。认为这是家族看重他的表现,认为他可以凭此证明自己撕去废物的标签。
“你是说,这些祸事是……”他看到过去的自己,后退一步,“不可能!我们是神所钦点的德行天使,来到地狱只是为了在此传播神的圣喻,度化在罪恶中迷失的旅者。我们是守序者。”
“那为什么在背叛者的深渊?”
地狱第九层,所束缚的从来都是背叛者,背叛神的……恶徒。
地狱没有四季。家族带来的四季。地狱混沌而邪恶,家族却依然遵循着过往的秩序与德行。
因为他们遵循神的旨意。
神说,既然你们如同绵羊温顺,忠诚,就成为引导德行的使者,戴上象征臣服的牧铃将神谕传播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世间自然也包括地狱。
“不可能。”
他平视着佩戴锁链的恶魔。
他和他一模一样。他们如此相似。
凛下意识身上抚摸自己的脖颈,华贵的宝石传递着冰凉的手感。
法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否就是锁链?
“我们是神忠诚的信徒。”
“你更相信我。”
“胡说!”他昂起头,依然保持着倔强的姿态,“你凭什么这样编造谎言?凭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你在骗我,你想要我投入地狱的深渊。我不相信。”
这里就是地狱。这里就是地狱。
背叛者赎罪的地方。何罪之有?
他伸手按住象征身份的兽角。
与生俱来的兽角。
“巴托!巴托!”小恶魔大喊着。
高大的恶魔从狭窄的石门中挤进来。
他如此高大、却配着一张愚蠢的面庞。
恶魔在神的教义中,从来都是阴险狡诈的生物,是于神作对的恶徒。
巴托呢?他又蠢又笨,就是个普通的大块头。他就是个傻乎乎的朋友。
“主人。”巴托拍拍头,有点搞不清小主人为什么突然变卦。他分明让他看门,说有人靠近就提醒他。
“看着他。”恶魔少年指着被束缚的凛,“不要给他吃的。”抛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
不该和他生气的。
凛靠在墙壁,斜一眼死死盯着他的巴托,他叹了口气。
小家伙知道什么?他现在有没有一百岁?有吧?不记得了。
现在……怎么样了?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他更相信他。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之间的感应。他居然更相信他,而不是信仰了多年的神。真让人意外。
他动了动手臂,锁链哗啦啦的声响吸引了巴托的注意力。
他瞬间严肃起来,紧紧盯着他。
凛扯扯嘴角。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偏过头。
“巴托。”
“你想做什么?不会给你食物的。”
凛失笑。
真认真。
“你能不能解开锁链?”
“不可能!”
“这是命令。”凛轻声说,“契约恶魔,必须要……”他的话音未落,高大的恶魔突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动起来。
契约,灵魂交换灵魂的交易。
签订契约,就是将两个灵魂绑定在一起,永不背叛。
锁链应声而落。
他重获自由。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凛转身,神情温柔,“我的老朋友。”
他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
密室的入口在他的花园。
今天天很暗,地狱似乎一直如此,但今天分外昏沉。
他看到了花园中静坐影子。
直挺挺的,好似坚持着什么。
他听到声响,慢慢转头,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好似知道他一定会挣脱锁链
“我该称呼你什么?”他轻声问。
问题脱口,又不住地低笑。
终于,在盛放的茉莉中轻声呼唤他们共同的名讳。
“凛·阿格里亚斯。”
07
名讳的尾音隐去,同样的蔚蓝对视。
他们都表现的很平静,只不过一个平静是真的,而另一个是借用这份平静来隐藏心中的风暴。
“不意外吗?”红色的身影向前迈步,他身上的贵族服侍已经陈旧,却依然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很意外。”更符合“贵族”头衔的恶魔偏过头,给出的回答与脸上的神情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极端,“意外到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只能坐在这里漫无边际地思考没有答案的事情。”
“没有答案的事情?”恶魔在他身边坐下,视线移动到团簇的白色花朵上,“你可以问我。”
至少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已经写下一个模糊的答案。
耳边的声响静默下来,只剩下风吹绿叶产生的细碎。
他启唇,艰难维持的平静退成落寞,年轻的恶魔昂起头,望向穹顶。
地狱的苍穹是完整不见缝隙的石壁。
他知道他在看什么。
“神……”他的语气难掩失落,“真的抛弃我们了吗?”
“嗯。”
讨厌背叛的神,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们
所以,他厌恶这种背弃,厌恶这种让人恶心的表里不一。
“那我们呢?”他又问,“阿格里亚斯家族呢?”
被神流放又被神放弃的德行天使一族,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清晰递感受到源自心底的无措,还有那种由不知前路何在衍生出的恐惧。
“不。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提前知道未来,会失去期待。
逃避无法改变答案,因为他在过去,而未来已经被确定。
“不存在了。”那个来自远方的自己残忍地剥离现实。但这个答案没有保持太久,他像是后悔一样修正了回答。
“依然有很多族人在各个不同的世界逃窜,随时担忧信徒的追杀会不会到来。”
失去了安稳之后,他们的生活并不好。
这两个答案哪一个更残忍?若是同族人一起,死在这片红土之上,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的神色沾染漠然。
“你也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疑问将他拉扯回到现实。
凛转身,法铃随着他的动作迸发清脆。
小恶魔抬头看着他,流露着好奇。
他不由地笑。未来的自己出现在眼前,谁能完全抵御这种好奇?
“之前是。”他轻声回答,“也许之后也一样。”
他暂时生活在一个还算安全的世界,神的信徒不会追上来,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小恶魔发觉了例外:“那现在呢?”
“我放弃了一些便利,选择去低魔世界生活。”他没有隐瞒,这是一个还不错的选择。
神的信徒不会随意放弃自己的特权。所以,他们找不到低魔世界的他。
这样模糊的答案不会解答疑惑。
他们之间间隔了三千年。
“然后呢?”小恶魔感受到不解,如果说现在的生活他一切正常的话……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如实提问,期待着另一个自己的回答。
关于未来,他其实有很多想要问的事情。只是这个时候家族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他不得不压下属于自己的这份好奇心。若是和未来自己相遇的时间能早一些,他一定会认真询问关于以后的每一件事。
可惜,这只能是个美好的愿望了。
“不知道。”他回头,视线落在过去的自己身上,“我是被召唤回来的。”
小恶魔眨眨眼睛,耳饰轻轻晃荡。
“你觉得是我召唤了你?”
“暂时没有更好的答案。”
恶魔少年露出思索的表情。他终于能够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未来的他躲着他又保护他。他犹豫着不愿意掺和到现在的事情中,又不能完全成为旁观者。
因为他在这里,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过去的他,是现在的自己。
“你和我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完全不同。”他呼出一口气,“除了和我长得一样。”
“很失望?”
“有点。”
“但没有很多。更多的感觉是——怎么说呢?很奇妙。”小恶魔移开了视线,“我觉得你知道答案。”
凛愣怔一瞬,他想了想,失笑:“我不能和你一起重复对方想说的话。”
小恶魔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话音一转,问了个关键的问题。
“我要怎么称呼你?”他露出苦恼的表情,“喊你我的名字……很奇怪。”
毕竟,和未来的自己出现在同一个时空这样的事情,太魔幻了。
“有点尴尬?”他露出笑容,说出过去的自己因为奇怪而无法准确描述的话语。
“你果然知道我想说的每一句话。”凛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但他能够准确的表达出来。
这就是时间和阅历带来的变化吗?未来的他和现在很不一样。
他知道更多。
“不一定。我比你大很多,很多事情和你想法不同。”他回答。
年轻的恶魔露出笑容:“所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该如何称呼来自未来的自己。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
“快乐老山羊?有很多人这么喊。”
小恶魔上下打量他:“很多人?看起来你认识了很多朋友。”
“总该有些吧?”他回答
“好了。”年轻他自己站起来,“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接下来,还是解决现在的问题吧。”
“未来不会改变。”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转向他,眼瞳里闪烁着跃跃欲试。
“我不是在等待之中成为你的。”
“而且你不觉得和自己一起做些事情,很有趣吗?”
“和自己一起拯救世界。”
睫毛颤动,他抬头,注视过往的自己。
小孩子般的过家家游戏。
他加入了。
“那试试吧。”
-
不知名的疫病在各个堡垒爆发。
第九层地狱乱成一锅粥。
靴子踩在地表,脚下是蛆虫爆浆的黏腻。
两个恶魔同时蹙眉,眼中的是相似的嫌弃。
更年长的那一个快走几步,缓缓蹲下身。
火焰在他身后点燃,凛回头,看到小恶魔朝着他笑了一下。
他重新把注意力收回到面前的尸体上。
尸体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恶魔的表演严肃,低头查看其身上的创口。
他起身,朝着小恶魔摇摇头。
“死了?”
“鼠疫。”
随着死尸遍地,蚊虫滋生,虱子传播病菌,瘟疫便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
这里是地狱,在这里死去,意味着彻底的消失。
“现在要怎么办?”他问。
这种疫病来源于神,即使对于恶魔这样的超自然生物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
“先去下一个堡垒看看。”凛走到他身边,更加明亮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掌心,随意地向后一甩,点燃那具尸体。
“啊。”短促的惊呼,他偏头看向曾经的自己。
“会传染。”
疫病是会传染的,现在还只是在这些较为低阶的恶魔魔鬼身上传播,但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很快就会有高等恶魔受到侵染。
“我、知道。”
小恶魔的视线落在燃烧的火焰上,赤红在他温柔的蓝色眼瞳中跳动,鲜活而富有力量。
燃烧的是生机。他不免悲痛。
他叹息一声:“我们时间宝贵。”
小恶魔点头:“一小会儿。”
“自己一个人待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个人。”
凛没有阻拦,说:“我先前往下一个堡垒。”
小恶魔由巴托带着飞行,而他自己徒步。其实对于契约恶魔而言,捎带他一起飞行不是什么困难事。
是他自己很介意。
“好。下一个堡垒见。”
小恶魔待在山洞里,看着那团火焰熊熊燃烧。直到最后的燃料燃烧殆尽,空气里除了一股臭味再没有剩下其他。
他眨眨眼睛,涩得发疼。
有一瞬间,他觉得未来的自己很冷漠。就算这里是地狱,可面前的这团灰烬也曾是鲜活的生命。
他低下头,地面上活着与死去的蛆虫。
他不由地生出恶寒,连忙转身离开山洞。
巴托等在外面,他太高了,钻不进这个狭小的山洞。
“我们走吧。”少年凛说,“去下一个堡垒。”
巴托得到命令,托举起年轻的小主人,一起朝着下一个目的地的方向而去。
飞行的速度远比步行快得多。
凛站在一处高坡,看向来时的方向。契约恶魔守在一侧,不声不响。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
流淌的河水依然赤红,与脚下永不褪色的红土一般,见证着地狱千载岁月。
他让自己称呼他老山羊。
他多大了?
一个问题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点燃火焰的动作,那么熟练,像是做过千万次。
他多大了?没有答案。但也不需要具体的答案。
小恶魔抬起头,视线锁定远处模糊的人影。
在山丘与山坡见疾行,远远看上去,只是一个不断移动的点。
他。老山羊。他自己。凛·阿格里亚斯。
越来越近,他似乎看到自己,逐渐放缓了脚步。
他沿着荒芜的红土步步走来,影子很长,孤零零一道。
一滴水突兀的出现,伸手,触及到的是一点冰凉。
小恶魔看向指尖。
为什么哭?
他觉得很悲伤。望向未来的自己,他很难过。
他眼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是否也在他的眼中绽放?
他的视线被吸引,被捕获,牢牢定在那道身影上,再也无法移开。
风拽着他的披风,扯住弧度,连带银发勾连的曲折,荒地之上,他孤身一人。
小恶魔突然很好奇。
未来的数千年里,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或者说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由地向前迈步,身子的倾斜角度催促着他,催促着他朝着他奔赴。
凛看到自己。
看到他从高处奔袭,朝着他。
银发飞扬,然后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
过去与未来重叠。
“辛苦了。”
08
冰雹的到来毫无征兆。
乌云在地狱的上空凝聚,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凛站在花园,昂首望着黑云,焦急又慌张。
“巴托。快来帮忙。”他喊。
冰雹会毁掉他的花园。
结束疫病调查已经有一段时间,在家族内部智者的干涉下,高等恶魔以划分区域管理的方式暂缓疫病的传播。在魔法作用下,高等恶魔能够抵御这种疫病,但谁也不知道魔法到底能够坚持多久。
他才松了口气,灾祸边接连而至。
巴托靠了过来。他笨拙地张开双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抵挡从天而降的冰块。
另一道影子比他更快。
凛的视线定在他身上,魔法的波动笼罩花园,在头顶创造出火焰的海洋。
他转过脸,说:“接下来是蝗虫。”
魔法维护着小小的天地,火焰融化冰雹,蒸汽向上升腾,余下的水变成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打湿他和他的衣服,头发。
小恶魔偏过头,低应了一声。
自从共同探索堡垒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了。
因为,他拒绝了他一起离开的提议。
那天他被不知名的悲伤感动,冲向他,拥抱他。
他很惊讶。可他惊讶只维持了短暂的瞬间。
他说,调查是徒劳的,他们应该尽早离开。
离开。能去哪里?离开这片土地,他还能去哪里?他没有回答,他的表情总是悲伤,望向他的眼神似乎总带着怜悯。
让人不悦。
凛抬起头,望着燃烧的火焰。
明明这段日子都选择忽视彼此,明明说一切努力只是徒劳,但灾祸降临的时候,他还是出手了。
他的魔力有限,只能保护这片种满茉莉的花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面颊滑落,抵滴落在地,是水溶于水。
恶魔少年看向未来的自己,视线相接,他从他的眼睛里再一次看到那句话。
离开吧。抓紧最后的时间。不然你一定会很悲伤。
他闭上眼睛,抬起手,释放自己的魔力,火焰升腾,与另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重合,火幕扩大,笼罩整个花园。
茉莉被融水洗涤,白的刺眼。
他们喜欢的颜……
纯洁的白色发生了变化,一瞬间,被染上了圣洁的金色。
思路被打断,小恶魔转身,未来的自己脸上只剩下悲伤。
他错过了相对容易的道路,注定和他一样走上荆棘密布的未来。
他终止魔法的释放,朝着他冲过来。
“他们来了,快走。”
他们?
他还没来及开口,一道金光如同飞剑朝着他袭来。
结弦的竖琴出现,挡住那抹金色,金属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红色的身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拖着他朝着堡垒外冲。
“巴托,拦住他们!”他吼出这句话,“保护你的主人。”
他想起来了,是他亲自宣判了曾经伙伴的死刑。
原来是这样。
契约生效,强大的恶魔堵在天使与恶魔之间,为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漆黑的影子挡住了金光,恶魔爆发出怒吼。
他被自己拽着逃跑,视线缺落在身后。
“别看。”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但移不开视线。
巴托和天使缠斗在一起,他壮硕的肌肉被武器削掉,红色的鲜血溅在雪白的茉莉上。
他颤抖起来,蓝色的眼瞳被金色与红色填满。
几分钟前,他们还一起保护那些茉莉,保护这个充满着快乐回忆的花园。
凛咬牙,记忆里的痛苦翻涌上来,正是此刻小恶魔所承受的痛苦。
他拽着自己逃跑,曾经被忘却的痛苦记忆逐渐复苏。
是他亲自宣判的伙伴的死刑,是他天真的以为一切能够改变。
可现在他只能逃跑。
他记得,在过去,那个未来抵达的自己也是如此带着他逃跑,就和现在的他自己一样。
直到筋疲力尽,他们已经逃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他甩开他的手。
“我要回去,我会投入这场战斗。
“找死吗?”他发出怒吼,对着过去的他自己,“你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不只是被屠杀的族人,还有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开的心结,全都是从这一瞬间开始的。
全部,无一例外。
都是因为这场注定的意外。
“你在这里,说明我没有死!”小时候的自己毫不示弱。他有自己的理由。
过去,未来。时间的闭环。
他站在这里,这就是答案。
“这种时候你能听话就好了。”凛感受到声音中的哭腔,但他知道答案,他也曾做出相同的选择。
“不。”那个自己后退一步。
“就算我注定是战败者,但我还不想逃跑,至少我不想只是逃跑。我不想和你一样!只是逃跑。”
他转身,冲入这场影了自己三千多年的风暴。
因为悔恨,因为自责,因为痛苦,因为想要逃避。
或者说,想要寻死。
但这些都没有用。
他在这里,他就活着。
红色的影子站在原地。
三千年间,他逐渐明白了一个质朴的道理。
只有向前才是答案。
09
厮杀,怒吼,堡垒里到处充斥着金属相接的声音,小恶魔悄悄沿着暗门进入花园。
火焰摧毁了一切。焦褐色吞噬了花园,尚未干涸的血泊中,兽角安静躺在鲜血中。
巴托。那是他曾存在的痕迹。
他捂住嘴,泪顺着脸颊落下。
天使们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要去寻找更有价值的东西。
凛走进花园。
这里已经不能说是花园了,这里是墓园。
他跪在地上,捧起兽角。
鲜血沾上指尖,生机只剩死寂。
他猛地站起来,朝着堡垒的深处前行。
凛在长廊里捡到一把长剑,剑的主人为了守护家族的荣耀而战死,他希望自己也能够战死。
周围的环境喧嚣起来,战争近在咫尺。
慌乱的穿行其中,寻找着熟悉的影子。
砰——
一道影子摔在废墟中,他想要帮忙,却被一把推开。
那是他的族人,是年轻恶魔中的佼佼者,他曾经很羡慕,很想要成为的榜样。就连他也在天使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他看见了他,看到了他手中的剑。
他推开了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走!”
兄长又一次迎上天使的武器。
长子之灾。十灾的终结。
他僵在原地,天使鄙夷的目光从他身上移过,像他这样弱小的恶魔,甚至不配先倒在地上。
凛僵在原地,看着家族这一代中最强大的兄长在天使的武器下节节败退。
他受伤了。好多血。
天使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武器上的圣光更加明亮。
恶魔和天使的血,都是红色。
为什么?他依然不明白。
就算是未来的自己已经清楚的告诉他将要发生的一切,他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神抛弃了他们?
他真蠢。非要跑回来见证这不可避免的伤害。
他想变成瞎子,才变成聋子,失去眼睛和耳朵才能躲避这恐怖的噩梦。
谁来救救他?
谁能救救他?
战场冲出一道影子,结弦的镰刀抵挡一次攻击,红色的影子又一次拽住他。
他露出吃力的表情,抵挡神之信徒的武器。
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错误,再一次爬起,又一次倒下。
这就是自我救赎的路,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重生。
他也是如此,这个过程中一次次精疲力竭,一次次斗志昂扬。
在漫长的岁月里与仇敌周旋,像是游戏一样的追逐战,一直隐藏着死亡的危机。这是尚未结束的战争,只要还有一个阿格里亚斯,神的讨伐就不会终止。
他用力了多久知道这个答案?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在这场注定以悲剧收尾的故事中苟延残喘,但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在数千年前,他也曾为了守护而战斗。
逃亡者垂下头,银发顺着鬓角滑落,武器握在手中,弹奏乐曲的琴弦,成为守护自身的利刃。
在这场灾祸中,悲伤与痛苦从来不只属于过去的他自己,直到今日,这伤痛也没有完全愈合。
但仇恨也好,眷恋也好,懦弱也好,失落也好。数千载的时间,这些东西构成了他,转变成为让他活下去的能力,为了活着,逃跑是取乐,唱歌是取乐,争辩是取乐,付出真心是取乐,就算是被背叛也不过是取乐。
只要他活着,他就活着。
他们是彼此的拯救者,他们为了彼此而战。
过去与未来,都是为了现在。
他将继续为他而战,为了现在的他重新成为战士。
天使发现了他,天使朝着他靠近。
战斗不可避免。
“去安全的地方。”他对过去的自己说,“去你的秘密基地。”
“听话。”
他挡在他面前。
他说,叫他快乐老山羊,可他看上去,那样悲伤。
这一次,他选择了听话,听他的话。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帮他,他是来这个世界拯救他的,他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凛挡住天使的路。手中的武器闪烁着寒光,过去的自己逃走了,而现在的自己将面对曾经不曾面对的挑战。
他知道,那个只能转身离开的自己终有一日也会面对这个挑战。暂时的逃避是缓和,但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现在,就是他偿还曾经逃避的时候。
天使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能够感受到两个相同的灵魂,炽热而明亮,却弱小到不堪一击。
“寻死。”他抽出武器,圣洁的金色常见带着神的祝福,他张开洁白的羽翼,神的宠儿一直如此华丽。
长剑与镰刀碰撞在一起,火星溅射而起,凛咬着牙,多年未曾面对强大的敌人,他的每一次应对都很吃力。
天使执行神谕,每一次挥舞长剑都是杀招。
他凭借着灵巧的优势艰难躲避,但手臂,大腿,腰腹都已经被利刃切割,流出鲜血。
“你是什么人?”天使终于发觉到异常,面前的恶魔身上有一种怪异的波动。
但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用自我毁灭一样的攻击将他的疑惑全部击碎。
天使放弃了从他口中获得答案的打算。
一个不留是神的命令。神的信徒,唯神是从。
砰——
凛被撞飞在地,翻滚几下在勉强停下。鲜血在地上拖出痕迹,几处伤口深可见骨。
说不定要死在这里了。
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他咳嗽几声,鲜血从口鼻流出。
用武器支撑着起身,牙关不住打颤。
真是。明明说着搬完家就回去的。这下要又食言了。明明是随便扯的理由,现在反而,变得沉甸甸的。
他又说话不算数了。
天使蹙眉,像是惊叹他的顽强。
“不要抵抗了。”他开口,“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了解。”
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再一次举起武器。
拯救世界太难了,他做不到,就努力不食言,活着回去吧。
“冥顽不灵。”天使举起圣剑。
一个不留。
他喘着气,双臂震的发麻,天使却在神力的加持下越战越勇。
不能食言。不能食言。至少不能就这样不告而别。
无论是对曾经的自己,还是对现有的一切……
不能不告而别。
最后的念头支撑着他挡下天使,一次又一次重击,只剩下本能的麻木,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可他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琴弦沾满了鲜血,世界已然一片赤红。
好像有人在唱歌,用恶魔的低吟,玷污神的永恒。
武器洞穿天使的躯体,洁白的羽翼被劈成两半。
血或者内脏劈头盖脸浇下来,他才意识到在这最后的舞蹈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他反杀了神的宠儿。
“怎么会?这是神才能使用的力量,你只是个低劣的恶魔,怎么可能调动这种力量?”
天使的金瞳满是不可思议,他垂下头,看着圣洁的力量将从伤口蔓延,扩散,将他吞噬。
“怎么可能……”
直到最后的生机消逝,他也无法理解,这种专属于神的力量究竟为何会从眼前的这个恶魔身上迸发。
武器脱手,坠落在地,金属的嗡鸣富有节拍。
他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只是那圣洁的信徒,连他这个卑劣的恶魔也无法解释这种力量来源于何处。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只剩下本能,怎么可能杀死神灵的宠儿……
杀死一个天使。让他鲜红的血液融入地域的红土。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眼前一片赤红,地狱的天是不知厚度的石壁,所以,地狱的居民很少抬起头看这无法被洞穿的石壁。
而那个世界的天空,是蓝色的。
是如同他眼瞳一样的蔚蓝。
“是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明白了那力量的来源。
是被人喜爱的力量。是神所渴求的,被人当做信仰的力量。
真夸张。他想。
“不是说过很多次嘛,不要搞个人崇拜……”恶魔低语着,露出些许笑意,但无论多少表情,都被藏在血的污浊中。
恶魔少年拿着传送石回到战场时,看到便是这一幕。
他听话的逃离战场。因为他想到了他在意的那两枚传送石。
他把它们找来想送他回到他原先的世界。
可他在面前倒下了。
“别死。”
“求你,别死,别为了救我死在这个你早已经逃离的世界。”
“别死在这里。”
死?昏沉中模糊地听到一个单词。不会的。他不会死。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面对死亡,那么他一定可以自豪的说:“我已经极尽所能,寻找过活下去的方式。”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无论遭遇过多少,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真正藏在心底的,他正学着接受它们。
他不会不告而别。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笑起来,鲜血顺着口鼻溢出。
那一刻,不是此刻。
他想起很多事。在这个命运的循环中,他一次一次为了拯救自己而战。
他依然是战士。
这一瞬间,看着面前为他流泪的自己,他突然与过去无数个时刻中逃亡中濒临崩溃的自己和解,回到灾难发生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恐惧。
“别怕。”他没有力气说话了,每一句都是从肺里挤出来,伴随着鲜血一起,可他还是尽力抬起手,替过去的自己一点点抹去眼泪,“往西走,会有人帮你的。他会帮我们的。”
“坚持下去……”
10
往西走。
往西走。
从堡垒的废墟逃离已经两天,他背着昏迷中的自己躲避着天使的追击,一直朝着西方前行。
他身上的伤口不流血了,他在发高烧。他很虚弱,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死去……每每想到这个词语,他就回忆起哭泣与嘶吼。
族人死伤惨重,四散逃离。
离开堡垒,无法施展法术,背后还有不知道何时抵达的追兵,这是他从未遭遇的困境。
家族的庇佑,闪闪发光的宝石,无与伦比的荣耀。
一切都化为虚无。
往西走。会有人帮助他。
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想要传达什么意思,如今的情形还有谁会帮助丧家犬一样自己。
但他相信他。
红土之上,紫色的传送门悄然浮现,有人迈进地狱,靴子踩在红土上,不同于甲板的下线感让他不悦地蹙起眉头。
他扶正撞歪的三脚帽, 将它固定在双角的中间。
凛站在高处,看着远方的两道影子。
幸运难得眷顾他。居然正好赶上了。
海盗打扮的恶魔跃下土丘,这段时间漂泊在海上,他都有些不习惯在陆地上奔跑了。
有人靠近了。
凛抽出长剑,真倒霉。
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居然还会遇到……
恶魔少年握剑的手松动,他看清了那个快步向他靠近的身影。
“真是不省心。”他听到一声轻笑,带着愉悦的嘲弄。
“你!”
“不用那么意外。”那个人停在他面前,扶住他的肩膀,替他分担了重量。“你都见到他了,见到我也不奇怪,对吧?”
他自己。又一个他自己。这是哪个时间线的自己?
是的,他没有那么意外。
“你……”恶魔少年险些软倒在地,连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断裂。
怪不得他说往西会有人救他。原来他知道……
他一直期待着救赎者,原来都是他自己。
“先救他。”恶魔少年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到无法辨识,“先救他。”
海盗微微一笑,从他这里接过重伤濒死的恶魔。他的魔法融入重伤的躯体,暂时稳定了他的状态。
他们都不知道他的未来。所以先救他才是明智之选。
“得把他送回那个世界。”小海盗说。
恶魔少年点点头,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分别。
“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海盗接替小恶魔,将未来的自己背负在身后。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这里会被鸡毛掸子发现。”
他们在巨石山脉中找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
追兵暂时不会抵达这里。
“把东西给我。”两人刚刚站定,海盗将昏迷的恶魔交付到最天真的自己手中,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灰头土脸地小贵族取出那两枚石头。他回到地下密室,就是为了取出这个东西。
海盗接过紫色的宝石放在手中,露出笑容。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这么用的。”
“什么?”小贵族显然不懂他的意思。
凛看了他一眼,取出两枚一模一样地宝石丢给过去的自己。
“拿着。这两个是属于你的。你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传送石,能够让他在位面之间穿梭旅行。这个答案,还是他说的。小贵族的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红色影子上。
原来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还是由未来的自己亲自送到他手中。
“我现在布置阵法。”小海盗解释说,“他来的地方和我们两个的世界不一样,需要一些阵法辅助。”
小贵族什么都不懂,只能呆呆地看着未来的自己忙碌。
“不要懊恼。”他没看他,却明白他的想法,“是因为你耗费心力学习,我才掌握了这些。”
小恶魔眨眨眼睛,很意外的回答。
他环膝坐在角落,静静注视着昏睡的影子。
他还是不知道这个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法阵完成,无言的寂静笼罩着三个不同时间的恶魔。
“你还没见过太阳吧?”海盗打破沉默。
“恶魔没法生活在太阳下。”凛下意识地用族人的告诫反驳,话音脱口,他的神情更加悲伤。
他已经没有族人了。
海盗偏头,他笑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自怨自艾。
“总要自己亲自看看。”他眯起眼睛,起身将未来的自己移动到法阵中心。他将其中一个关键的符石放置在阵眼处。
小恶魔的呼吸沉重起来。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海盗抬头看向巨石天幕,想象的他所见过的璀璨阳光,“族人?族人有几个见过太阳?那对我们来说,是很耀眼的存在。”
“凛·阿格里亚斯。”他念出他们共用的名讳,郑重而认真。
凛的注意力从魔法阵上移开,看向另一个未来的自己。
“你现在才刚刚开始。”
“送他走吧。”他将第二枚宝石交到过去的自己手中,“放在他胸口就位置就可以了。”
小恶魔攥紧那枚石头。
“没太多时间告别。”海盗注视着他的动作,“以后还会再见的。”
“再见?”
“照镜子就行了。”
照镜子?那不一样。他这么想,却说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
海盗注视着他,他们通晓彼此的想法。他没有戳穿这些小心思。
凛靠近法阵,伸手将传送石归位。
“还有一件事。”海盗打扮的自己突然开口,他的手悬停在空中。“本来,这应该由他来说,可显然没这个机会了。”
小恶魔望着红色的影子。
“什么?”
“这段经历对你来说一定非常特别。”海盗的视线与他落在相同的地方,回忆着他曾说过的话,在某个时间点,他们又一次相遇时候他告诉他的话,“特别到影响你对自己的认知,但这一切不值得你向着我或者他靠拢。”
宝石最后还是被放在伤者身上。
他视线落在未来的他脸上,话语却说给过去的自己。
“我和他都无法教会你什么,我们的到来,会影响你的判断,但千万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海盗露出狡黠的笑容。
“必须现在,要是悲伤的话就哭吧,你还是可以哭泣的年龄。不用再继续坚强了。”
朋友死去,家族覆灭,未来一片迷惘,这种时候还要故作坚强太辛苦了。
紫色扩散,逐渐笼罩了拯救他的英雄。
眼泪滴落在红土,与深色融为一体。他是可以脆弱的年龄,放声哭泣理所当然。
几道声音在此刻融为一体,描摹着他对自己的期待。
“不要为了活成我而活成我。”
-
恶魔看着镜子里的身影。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又做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梦,逐渐拼贴起这三千多年断断续续的记忆。
他曾在好多个时期以不同的姿态回到过那个世界,帮助过去的自己,帮助未来的自己。
只要还有一个阿格里亚斯,神就不会放弃讨伐。他一个人无法对抗神,他需要战友,这才是事实。除了他自己,建立于其他人的联系还是那样困难。
时间过去太久远了,久远到一切都变得模糊。他险些忘记,在漫长的时间里,他曾迷惘、痛恨、疯狂、甚至用伪装平静的方式压抑内心的疯狂。
他没有特意控制形态,镜子里的他是恶魔的形态。
弄清已经发生的事很重要,却没有重要到要破坏掉现在。
那家伙儿很努力走了下去,否则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伸手,看着镜面倒映手掌逐渐靠近,直到触碰到冰冷的镜面,终于和过去与未来合成一体。
逃亡还在继续。
他离开了地狱,又或许从未真正离开过地狱,也永远不可能离开地狱。
拯救自我,一直没有停止。
“我们还会再次相遇。”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