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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那谁的留意日记(下)

2021-01-26 16:47 作者:RODILOCK_藤伊村樱  | 我要投稿

文/摄影:守矿

3月28日 阴

 

那谁和胖姐找到了新的组合票。

这个组合票是剪了脚自己组合的,先从罗马飞到巴黎,再从巴黎直接飞到北京。这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据飞机专家剪了脚的解释,现在每周都会有一到两个保留航班,预定的这个票则是留给巴黎的保留航班,是绝对准确无误,可以正常起飞的。

问题在于从罗马飞往巴黎的航班,但是那谁和胖姐还是决定试一试。

小茄,小叙,小欣,袁茵,以及剪了脚为那谁和胖姐举办了送别仪式。

小茄和小叙,小欣已经不再打算订购新的机票,因为五月三号的票的价格已经足够昂贵,他们之所以选择二十七号的票也不过是因为那天的票价格可以接受。所以他们决定先留在镇上,等待着五月三号的来临。

剪了脚一时决定不了到底何时回国,还是在袁茵的强力要求下订了在那谁回去之后的票。

那谁的票是四月一日,剪了脚和袁茵的票则是四月四日,其实差不了几天。订了票决定再次踏上归国之旅的那谁,离开前一天的早上死劲把自己薅起来,就是为了上课时通知麦尔缇娜自己要再度回国的消息。

就在那谁和胖姐即将离开的当晚,健康声明又公布了最新的一版。


意大利的健康证明是纸质的,由官方发布电子版,自己手抄或者自行打印出来。在短短半个月内,就修改了近八个版本。

一时去哪里打印,这可急坏了那谁和胖姐。

多亏剪了脚回想起他去罗马当天,将自己从法国自费买的打印机留给威廉,方便她打印东西用。所以赶快让阿天把剪了脚屋子里的打印机带了过来

但是当剪了脚检查组件时,却发现里面足够使用四个月量的黑色墨水被用完了。剪了脚气的不行,但最后还是想法子用剩下的彩色墨水混合生成了黑色墨水,好歹是给剩下的人每人打出了一份。

袁茵这时想到,住在隔了三条街的阿维她们和威廉交情甚好,今天她们据说和阿天一同离开了小镇,去了隔壁镇上逛街并购买食材。打印机里的墨可能都用来打印他们的健康证明了。

省会车站附近国人开的日料店


那谁突然想起来,阿维好像是在得知他们回来的时候跟自己发过消息,但因为当时心情不好所以没回。

阿维说,你们回来了要自行隔离吧,我们不是针对你们,离开小镇回来肯定是要隔离的啊。

那谁回想起自己和舍友们并肩作战,在生死时期每天坚持自我隔离,即便是食材短缺时,也不出门凑热闹的那段日子。

这些人原来每天都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

封城期间即便不出门,居家隔离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是咬咬牙,简简单单的回了一句:

嗯,我们会的。

 

 

3月29日 阴

 

那谁一大早便被闹钟叫起来,本来想着再多睡一会儿,可还是马上起来了。

今天是最重要的日子,就在今天,那谁和胖姐即将离开这个小镇。

独自前往遥远的罗马,踏上回国的旅途。

由于回来时行李都尚未拆包,那谁只是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可以轻装上阵了。前一天那谁特地去上了课,并告诉麦尔缇娜自己今天回国,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在离开家门的最后一刻,那谁想抱一抱同甘共苦的朋友们,但碍于时间,还是被严格的胖姐拽出了房门。

清晨的小镇,颇有两个月前每天早上去上课时的风景,停靠在一旁的垃圾车,还有不远处大教堂上空的云海。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是街道变得空虚,毫无人影了。

离别前教堂的风景


两个人到达了公交车站,稍坐片刻。这时那谁社区的工作人员打来了电话,询问了一些信息后,给那谁打气,祝那谁平安归来。

工作人员的话给了那谁莫大的勇气,两个人和上次一样,就这样上了公交车。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曾经当做自己家的小镇,和它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气息,逐渐随着车窗的景色远去,远去,被抛到脑后,再也寻不见了。

那谁享受着这公交车最后倔强的颠簸,怕是以后再也坐不到这般令人昏眩的公交车了。

登上火车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在车站巡逻的警察上了车,向那谁和胖姐询问出行目的地和出发地,并且要看一下健康证明。

看完后,警察笑了笑,然后轻抚帽檐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但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向二人用中文说了一声:

谢谢。

二人多少有些惊呆了,还没等回过神来,警察已经走远了,那谁和胖姐跑到门前,大声用意大利语回了一声:

不客气!

本来胖姐害怕因为查车的缘故,会导致火车晚点,极有可能赶不上转班的火车。可谁知二人准时到达了。

兴许是那位警察看完票后特意提醒司机,让他加快速度的缘故吧。

还未等那谁在心里好好感谢这位警察,学校那边有了很严肃的消息。是威廉那边传来的,威廉说女校长萨碧雅表示,从未收到那谁和胖姐要走的消息,气得火冒三丈,并开始对他们班的学生开始批评教育。

胖姐很快联系到小叙和阿欣他们,阿欣表示现在秘书处的凯亚也进了聊天室,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也开始发起了火,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包括威廉在内,他们班的语言底子都不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只有威廉一个人试图掌控大局,号令所有人闭嘴,并开始一句一句翻译。但意思仍然一塌糊涂,班里的人仍然没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剪了脚用谷歌翻译,差不多明白了两个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萨碧雅生气,在于为什么一行人从罗马回来了。在她眼里,这些人不应该回来,应该在罗马自行住酒店隔离十四天,再考虑回不回来的问题。

另一方面,那谁和胖姐出行她们完全不知情,这属于违反校规校纪。

那谁蒙住了,自己明明前一天就告诉麦尔缇娜自己要回国了。

萨碧雅表示,你们有问题应该直接向秘书处反映。

剪了脚回应,可是自从我们去年来到这里以来,我们从未收到过有问题向秘书处反映的通知,我们一直以为秘书处只不过是处理房屋租赁和活动事宜的。

萨碧雅回避了他的问题,你们直接通过发邮件的方式给学校官方邮箱就可以了。

剪了脚表示,但我们不知道,学校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任何规章制度包括联系方式。也没有告诉过我们官网有这些明确信息。

萨碧雅不依不饶,这我不管,你们平时不会去看网站的吗,非要什么事情都要我们告诉你们吗?

而凯亚生气纯粹只是因为她听到了本应不该出现在低阶班的高个儿的声音。同时剪了脚和阿天换房子住的事情也被抖露了出来。她质问是不是阿粉和高个儿住在一起,为什么没有经过她们和房东的同意。

阿欣这才想起来,最早阿天和剪了脚换房子的点子是威廉提出来,然后交由高个儿转告给那谁和剪了脚的。

小叙看了下屏幕,发现这时威廉的窗口已经黑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最后这件事情还是在已经拖堂很久的情况下不了了之,班上的人依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谁和胖姐也无暇管这些琐事,只得继续前进。

因为已经是第二次,所以二人认路也多少有些熟络了,还帮意大利人和韩国人看了车的班次。几经波折,二人终于到达了预定好的酒店。

还是老样子,脱衣,消毒。

那谁给国内机构打了一个电话,跟机构说明了这个情况,令那谁大吃一惊的是,国内机构的老师狠狠地批评教育了那谁一顿。

机构表示,哪有请假和班主任请假的呀,该找秘书处呀,你怎么这么没有常识呀。

机构表示,你这样属于私自出行,校长若是投诉了你,搞不好都回不来意大利了呀。

机构表示,意大利马上就要到到转折点了,很快就没事了,你干嘛现在还要再回去呀。

劈头盖脸的电话打完,那谁的脑袋发木,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胖姐那边收到了阿欣打来的电话,最后高个儿那边去和凯亚说清了是因为疫情原因所以两个人才暂时住在一起隔离。

阿欣说,小茄特别自责,因为小茄让自己机构和萨碧雅发邮件时,只说了他们自己的名字,没有说剪了脚,那谁以及胖姐的名字。所以才导致他们挨骂。

胖姐安慰她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那谁之后给房东和秘书处都发了邮件,房东表示换房子住没什么问题,只要房费照常给就好。

那谁给秘书处发了近千词的邮件,详细了阐述了事情的经过,那谁自认已经非常诚恳,这件事情,自己做的虽说也不是特别到位。

但是只能说,在没有任何信息来源的情况下,自己已经尽力了。

那谁躺在床上,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那谁和胖姐把各自带来的零食堆在一起吃。用来充饥。

饭后没多久,那谁和胖姐都躺在各自的床上,望着留下没关的灯。

胖姐问那谁,你说,我们是不是不该回国的。

胖姐问那谁,你说,我们做的事情,是不是全都做错了。

胖姐问那谁,你说,现在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回头了。

那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回了一句:

睡吧。

 

 

 

4月1日 晴转阴

 

一决胜负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那谁和胖姐起了个大早,随时准备着前往最终决战的场所:机场。

那谁不到六点便起来了,实际上那谁睡得并不好,辗转反侧。

两个人稍稍吃了点酒店送来的早餐,一点水也没有喝,戴上口罩手套护目镜以后,拉起行李箱就往机场跑。

安检和托运一切都十分顺利,两个人静静坐在候机室发呆。

可能是到的太早了,候机室基本都没有人。在过道处还有各式各样的人们走来走去。

戴口罩的仍然是少数,那谁突然回想起来,罗马机场和宾馆的工作人员,口罩有时都会把鼻子露出来,或者不戴手套。

那谁望着来来去去的人影,想着他们究竟是回家呢,还是去旅行呢。

胖姐在给家里打电话,家长问她都带了些什么回去。

胖姐说自己只带了一个小箱子,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但是同行的后辈带了两个箱子。

胖姐的家长表示,这是不理智的行为,带这么多行李就是添累赘。

胖姐打完电话后,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估计是太累了。再加上一点水也没喝,少说话可以防止喉咙干渴。

一旁来了几个意大利姑娘,看样子是学跳舞的。一个姑娘站起身比划了一下。

那谁和胖姐也转过头去鼓起了掌。那个姑娘俏皮地弯腰致谢。

很快,胖姐和那谁坐上了去巴黎的飞机。整个机舱里只有那谁和胖姐两个人,后面还有两位不知道是去度假还是去做什么的老夫妇。

负责演示救生衣使用方法的小哥即便只有四个人也在笑容可掬,十分有耐心的讲解。他结束讲解后,机舱里仅有的四个人都鼓掌致谢。

那谁突然想起了,质问为什么我不告诉你们,你们就不知道的萨碧雅。不禁觉得这个国家虽然有很多懒散的人,但是绝大多数的人仍然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怨言。

飞机起飞了,那谁是第一次透过飞机的窗,看见外面的蓝天和白云。

拍了几张照片后,两个人打起了盹。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在逐步落地了。

意大利的云海


但直到到了巴黎机场以后,那谁才发现语言不通有多么难办。法国人说的英语就和舌头骨折了一样,和牙齿缠绕在一起,让人完全听不懂。

这也难怪,那谁想起来高个儿和剪了脚,包括麦尔缇娜都说过,比意大利人还高傲的法国人从来不说英语,甚至连OK都不说。

两个人在寻找行李的同时认识了一名荷兰留学生,叫小慧,年纪比那谁和胖姐还大,胖姐是还没读研究生,但是小慧已经快临近毕业了。

三个人差点拿不到自己的行李。

因为到取行李的站点时,三人貌似是因为没有法国居留证,被扣在了站点外。甚至没法进候机室去取行李以及登机。多亏了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路过,三个人马上跑去向工作人员反映。热心肠的工作人员给开了绿灯,这才放三个人过去。

到下面拿到行李后,小慧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被粗暴的摔断了一个车轮,箱子也摔变形了,哭笑不得。

一行人找见了专门乘运行李箱的推车,然后在候机室找到了歇脚的地方。

这可能是那谁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如此清闲的午后。

以往上课的时候,下午一点才下课,只留一个小时吃饭时间,抛去前后去餐馆以及回来的时间,再加上意大利餐馆上菜速度本来也不快,留给学生们吃饭的时间只有不到20分钟。

但这个午后,三个人是不能够吃午饭的,因为在疫情期间,还是不要在飞机上上厕所为妙。所以那谁掏出了自己带的仙贝,分给大家吃。

那谁在山上的时候买了一百袋装的仙贝,前两天回山上也是拿仙贝当午饭。但由于吃不完,带不走,大部分都留给了小叙他们。在临走前,小叙和小茄他们把那谁买的洗衣液,卫生纸,包括一些汽水都按照市场价收走了。

那谁和胖姐跟小慧聊天,小慧说起了她在荷兰留学的经历。

荷兰大部分人也是说英语的,所以只要英语够好,但荷兰生活没有问题。和小镇上的人一样,荷兰的人也都比较和蔼。

令那谁最为羡慕的是,小慧有一个可能是令大多数意大利留学生都嫉妒的好学校。

这个好不是指教学条件,而是指宽容度。

很多意大利留学生,研究生,早在刚刚爆发的时候,由于处于疫情中心,很早就想回国。但是大学却表示,这不过是流感,如果你们要回国,你们今年白修,不计学分。

很多人今年就能毕业,不能再耽误一年,所以纷纷放弃回国,留在意大利。

但最后,大学还是纷纷停课,转为线上授课,和回国毫无区别。

但是他们现在要回,也回不去了。

然而小慧却说,她们的学校,是推荐让留学生们回国,因为校方认为无论是疫情严重的国家还是疫情轻的国家,他们的学子仍然在这个时候心念祖国,根本无法分心到学习上。

那不如直接放他们走,在线上继续授课就好了。

对于已经习惯了意大利人的死板和不讲情面的那谁而言,在西欧还有这种开明的政策,那谁是震惊的。

那谁又回想起动不动就把伦理道德和规章制度放在嘴边,但自己从不遵守的萨碧雅。只得独自苦笑。

宁静的午后,自古机场多离别。很多影视剧的离别和重逢都是在机场,一架架飞机从停机坪上停下,又一架架离开地面。

疫情期间的机场,还是无人问津的。那谁查看了出版社给的新资料后,靠在候机室的长凳上,望着落地窗透出的蓝天白云,还有升空的飞机。

自到了意大利以后,那谁的心境,从未如此平和。

 

岁月的流逝拉长了光洁地面上的倒影,到了傍晚,附近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部份法国的华人也都在那谁面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和在意大利见到的场面完全不同,眼前的华人每一个都带着口罩,甚至很多人还穿着防护服。那谁不禁心里赞叹着,还是我们中国人防范意识强啊。

出乎意料的是,那谁和胖姐还看见了来自米兰的华侨。

那是位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妇人,从穿着打扮上确实符合意大利华侨的风范。

妇人听见那谁和胖姐的对话,便凑过来友好的问了问,你们是从意大利来的吗?

那谁和胖姐答,是的。

妇人有点吃惊,那可不容易吧。

那谁说,是啊,中途还被退了一次票,非常困难。

妇人急忙说,我也是,我是从米兰来的,我们家在那里住了快十余年,这不,也回来了。

那谁疑惑,为什么回来了呢?

妇人说,哎,能不回来吗。你见识过每天救护车的身影和声音从不间断的场面吗,太难熬了。

妇人给三个人指了指前面排队的几个人,应该是她的家属,里面还有意大利人,也带上了口罩和防护面具。

和那谁在罗马机场看见的光景不一样,在机场的小孩子每当跑闹的时候,就会把口罩摘下来,在母亲怀中抱着的小孩子,也没有戴口罩。

但眼前的这一家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无论是华人还是有家族关系的意大利人,都有说有笑,都带着口罩,做好防护。

那谁笑了笑,能够做到这样,想必无论去哪里,他们也都会过的很幸福吧,真的是令人羡慕的一家。

 

那谁和胖姐接到了剪了脚和袁茵打来的电话,汇报好近况后,在移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一些点心和饮料,想着在飞机上多少吃一点。

终于可以登机了。

那谁一行人拖着已经精简过的行李,飞快的通过连接通道。

落日的余晖已经洒向了西欧的大地,前方不远处歇息着的白色巨鸟的身影依稀可见。

上面印着中国航空的字样,那便是那谁要坐的航班。

前方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奔走忙碌的身影越来越多了。暖色的光芒撒满了整个街道,那谁不由得停了下来。望着前方在光芒中不断忙碌奔走的身影。

胖姐催促那谁赶紧上前。

当工作人员检查完体温后,温柔的说了一句。

欢迎回家。

那谁连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泪水就盈满了眼眶。

眼中,洒满了正道的光。

 

巴黎机场的日落

 

4月27日 晴

 

这是那谁在天津隔离的最后一天。

回想起半个月前的惊险时光,那谁至今也会时不时地感到心有余悸。

虽然飞机是要停在北京的,但是却直接停在了身为口岸的天津。不过对于那谁而言还好,那谁对于天津这个城市,就天生有着喜爱之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谁虽然是河北人,但是一听到天津话就会倍感亲切。

一下飞机听到检疫人员操着一口流利的天津话,那谁就知道自己到家了。

那谁和胖姐在同一家宾馆隔离,这是一家五星级宾馆。那谁的房间在十九层,往下眺望,可以看到整个天津市的街景。

那谁高考时的第一志愿便是天津美术学院的美术史论系,可惜由于当年数学卷的题目太难,那谁最终还是落了榜,这才去了意大利。

如果当时成功考上天美,也许等待那谁的,就是截然不同的未来。那谁总是透过纱质窗帘望着天津,缅怀着自己的过去。

那谁在天津的这段时光,可以说是那谁在这两年内最快乐的日子。

远离意大利的轻松,还有回到家的喜悦,都是难以用文字去比喻的。

而且住的还是政府安排的五星级酒店,价格也要比平常的市场价低,这是那谁想都没有想到的。闲来无事的时候,那谁最喜欢在卧室里蹦蹦跳跳,做些基础运动,让自己发发汗,同时感受一下两个月都未曾感受到的,能从自己卧室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那谁这才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真好。

在那谁离开天津的前一天,对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半个月的小屋,突然心生不舍。

为了答谢检疫人员和宾馆,那谁把所有的垃圾全部倒掉,并且将桌子和地板都擦洗了一遍。在临走前,在说明书上用中文和意大利语留下了一句:

谢谢。

 

天津日升的风景

 

 

 

8月1日 晴

 

回国已经有四个月了。

对于那谁而言,时间的流速真的很快,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一样。

每当回想起在意大利生活的日子,想到自己遇到的那些人,对于那谁来说反倒像是一场难以置信的梦,这个梦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

但有时候,那谁就是不想回忆。

刚从天津回来的时候,小镇上的留学生亲友群,经常蹦出近百条消息,那谁点开一看,全都是围绕着大使馆分发的医疗物资所展开的骂战,战况十分激烈。

后来那个群也陷入了沉寂,因为物资已经分发好了。

那谁常常在想,为什么在镇上的生活会感受到累,可能就是因为大量的精力全都被迫用来处理这些没有意义的人际关系吧。包括四人小队还是五人小队的存在,也因为高个儿和威廉他们的任性,导致自己完全丧失了每天的私人空间。

那谁说到底还是个努力派的普通学生,果然还是和早年踏入社会的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也许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走到一起。

可能当自己最初察觉的时候,就应该分开的,那谁总是这样想。

那谁和高个儿都认为自己收获了友情,但实际上,不过是被名为友情的屏障所笼罩,然后包围,最后被捆绑住,难以脱身。

而归根结底,小镇上的留学生,从始至终都没能够站在统一战线。无论是回国,还是协商保持线上授课,还是关于医疗物资分发的问题上,永远都没有过,在异国他乡的华人群体应有的合作。

反而,是各种各样的中伤和站队,不到四十人的队伍,最后却分成了近二十个小团体,各自独立,谁也不帮助谁,所以他们才最终落得了这样的结局。

团结的力量,他们真的会明白吗?

那谁也不愿意去想了,那是他们的事情,也是他们的人生。

高个儿最后一次和那谁联系,是为了要凳子的赔偿款,之后高个儿完全融入了大都市的生活,在米兰租了一个很豪华的大房子,他在米兰又组织了新的五人小队,每晚都玩得不亦乐乎。

而且看样子,这次的成员和他一样,都是同样性格的成员。或许不会再沦落到和五人小队一样解散的结局了。

阿粉依然和高个儿住在一起,衣食住行完全由高个儿负责,但是那谁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情感无论真假,或许最终还是要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

所谓异国他乡的恋情,不过只是在合适的阶段遇到了合适的人,度过了必要的日子,给彼此留下了相应的好处,然后好聚好散,仅此而已。

初代四人小队的根据地


剪了脚和袁茵紧随那谁和胖姐的脚步,在那谁到天津没几天,二人就依次入住了上海的隔离酒店。一直到现在,这四个人都有着很深的联系。

而留在家中的小叙,阿欣,小茄仍然留在小镇上,因为五月三日的票被取消了,他们错过了唯一的回国机遇。但实际上那谁早就猜到,他们已经没了回国的念想,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无法回国。

于是那谁就把自己剩的,没法带走的粮食全都给了他们。

阿欣和自己的母亲一打电话就吵架,家里面似乎并不希望她回去,因为家中认为疫情很快就会控制住。虽然小叙的父母很希望儿子回去,但是小叙又怎会舍得和阿欣分开呢。

小茄慢慢的陷入了纠结当中,她又想参加语言考试,又不想耽误大学的报名,但是又特别想回国,却又想买到价位特别合适的机票,在来来回回的犹豫当中,小茄错失了所有的回国机遇,留在了小镇上。

阿天和威廉,以及小叙他们和好了。这是袁茵和那谁从未想到的,但是那谁也可以理解,因为阿天和小叙共处一室,自然不会做得那么绝情。

特别是自己和袁茵也已经回国。再加上阿天和威廉的御用厨师高个儿先行一步,丢下他们去了米兰。没了靠山的他们,自然要找一个新的团体。

胖姐由于行李没带回来,而有偿帮那谁和剪了脚看管行李的小叙他们因为本身和她不顺路,也没有任何想帮她送行李的意思。最终胖姐只得以九比一的汇率让他们帮忙将自己的行李送到罗马的朋友那里去。

学姐已经开始了高强度的英语六级学习,她想要报考扬州大学的研究生。

卉姐在朋友圈里仍然盼望着回意大利的日子,她已经有了不少代购的订单。结束最后一年的学习后,她想着回国继续进修博士,不会再回到意大利去了。

大家的生活都在继续着,那谁也是。

回国的第二个月,那谁开始学习专业课,专业老师一直跟那谁说,你这课上的太晚了。那谁也很无奈,但这毕竟是机构所安排的。

那谁原本想学的是影视设计和特效制作的新媒体技术,所以选择了新媒体艺术这个专业。可没想到的是,这个专业实际上是达达主义和激浪派,未来主义的延伸,是妥妥的纯艺术,而且还是行为艺术那种的。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词:

晦涩和难懂。

那谁一开始是崩溃的,于是和机构通电话,机构表示虽然是这样,但这是唯一一个和你要求最贴切的专业了,你就报考这个学校吧,这个学校真的很好,大不了考上以后再转学呀。

原来自己报考的专业和自己想要的专业从一开始就不一样,这件事,机构是知情的。

那谁无话可说,那谁要报考的这个学校,可以说是意大利本土等级最高的美院,因为考试难度极高,所以没有什么机构推荐,但是如果机构里能够培养出考上这个美院的学生,那肯定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如果自己真能够考上这样的美院,又为什么要转学呢。

那谁还是在继续为出版社和一些新媒体平台供稿,赚一些微薄的外快,希望能找到机遇,让自己如今的生活得到一些改善。

因为那谁知道,母亲为自己花了太多的钱,甚至花了自己养老的积蓄。但是意大利那边仍然像吸血鬼一样,在吸着自己的血。房东表示自己的备用钥匙不见了,那谁必须要把自己的钥匙邮回去,不然她就要请木匠拆门换锁,所有的花销由那谁一人承担。

而邮到镇上,还要有高昂的税金。

但那谁不得不花这笔钱,因为如果丢了两把钥匙,房东就要索赔八十欧元。并且以前收的近八百欧元的押金,房东也没有丝毫想退全款的样子。

女校长萨碧雅仍然对留学生的看法非常不好。总是找那谁和同学们的麻烦,提出一些已经搬家到其他城市和在国内的留学生无法做到的要求。

譬如毕业证书必须要亲自来拿,否则不给。新课本必须要亲自来拿,否则不给。毕业考试不能在线考,必须要亲自来学校考…

那谁和机构连线萨碧雅,希望能把电子书的条形码告诉自己,这样自己就可以用电子书上课了。萨碧雅轻然允诺,说马上就发过来。

但那谁收到条形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还有一次由于已经到了课程的尾声,大部分学生已经不再看重语言课,所以有时候只有那谁一个人上课。就在那天,麦尔缇娜让那谁共享屏幕给她,方便她批改作文。

这时,萨碧雅进了聊天室,麦尔缇娜希望让那谁展示一下。

但是萨碧雅却认为那谁屏幕右上角的屏幕占据标识是录制标识,一口咬定那谁违法录制网课,并要停那谁的课。

好在麦尔缇娜和其他教授一致相信那谁的人品,萨碧雅才放了那谁一马。

临走前还撂下狠话,希望你不要浪费别人的友善,改正你的错误。

那谁从来没有被这样冤枉过,从小学到高中,那谁一直都是优等生,和老师的关系一向很好,也从未仗着有老师的喜爱就做出格的事情。

那天的课那谁最终还是没上成,那谁躺在床上发呆,就这样一直到太阳落山。

有时候,那谁总想着,自己是不是对大学产生了一种恐惧,或者说是对意大利产生了一丝畏惧。虽然自己仍然热爱着那里的文化和人,但是自己已经…

不再想回去了。

但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那谁自己也没有答案。

 

教室的午后


那谁为专业考试准备的一个题材是《云向何方》。

这个灵感是那谁每天在上课前都会躺在床上,望着天空中流动的云彩而得来的。

人总是想要自由,想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圈。

但走出去了才会发现,实际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想象终究是想象,而不是现实。

专业老师苦笑说,这个题材太过于抽象,很难理解。

是啊,这个题材确实过于抽象。就和人的内心一样,复杂而难懂。就像那谁这近一年的留学生涯一样,充满着现实与梦想,还有情感的冲击。

最终我们从当中得到了什么呢?那谁总是这样想。

那谁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一个人躺在窗边,望着有时候流动,有时候静止的白云。

白云和蓝天的尽头,到底存在的是什么呢?

那谁想伸手握住,却好像什么也握不住。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那谁缓缓放下手臂,像是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与蓝色的光芒之下,缓缓地闭上眼睛。

 

学校屋顶的风景

 

 

 

—   完 ——

 

 

 

后记:

 

这篇中篇小说,取材自我赴意大利留学期间的往事。

登场的人物也好,故事情节也好,都基于现实。只不过文中使用的人物和地名均为化名。

最初这篇文章是为了参加留学生回忆录大赛而准备的参赛作品。

虽然通过了初审,但这种类型的文章。我自己也心知肚明:

这是不可能获奖的。

现在的评选规则,基本还是倾向于留学生如何在逆境当中站起,然后创造美好未来的故事。

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言辞。

高中的时候,学校也是这样让我们喊着左脚清华,右脚央美的口号走过来,但是我们很多人连一本都上不了。

之后又是如此,抱着意大利更加实惠,而且能学到更多东西的心态到了意大利。却屡次受挫,现实并不是说你努力就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人总要经历失败,经历分别,经历生死。

不是那些充满正能量的言辞就能解决的。

如果那么轻易就能够让我们过上美好生活的话,也就不是人生了。

山上的风雨


谁小时候没有对外国抱有美好的憧憬呢,但是事实上去过之后,我们得到了什么呢?一切并不如我们想象当中的那般,也不如人们所宣传的那般美好。

我们知道的丑态,那边也有,种种不方便,甚至日常生活难度远远高过国内。过高的汇率比令人即便勒紧腰带过日子,也是不断地把金钱丢到水中,连个响声都没有。

另一方面,以短短两三年不到的语言水平便进入大学学习的难度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非英语国家如果对当地的语言以及文化没有一个详尽的了解和调查,最好还是在大学期间自学几年语言,多了解那边的文化,再决定是否去当地进修。

而不是像我们一样,没有读过大学,到现在连个退路都没有。

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卉姐是一线大学的精英毕业生,只是去意大利读研。学姐已经放弃了意大利的学习,开始补习英语,现在已经成为了扬州大学的研究生。

和我们同行的很多同学,多是已经大学毕业的学生,甚至有的已经进入社会,已经可以做到经济独立。我们朋友当中有一个叫托马斯的,自己在国内机构学习意大利语的学费都是自己挣出来的。

而和我关系最熟的胖姐,在去意大利之前也已经多次参与知名综艺的幕后。

说实话,我很羡慕这样的人,在大学之后,大家都有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且非常鲜明。

而我,什么都没有。

特别是现在的我,对于日本也失去了当年的幻想。已经无法明确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我读大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有一个不好不差的学校,有一个文字方面的专业,不会很累也不会很轻松,有很多的课余时间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可以锻炼自己的语言水平,可以画自己想画的插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视频…

同时,最主要的是在大学期间完成几部小说,完成出版社给我安排的稿子。

试试看自己究竟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多远。究竟何时自己才能靠自己的力量做到经济独立。

但是就现在,一切都很难实现了。

因为在意大利留学,就是两个字:事多。

我现在,已经不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不单单是因为那里抗疫不力,更多的是因为那里的人,那里的知识分子性格孤僻高傲奇怪,而且思维方式和我们千差万别,我确实很难在那里进行正常的学习。

另一方面,山城可以说是整个国家开销的低端,算上各种学费和税金,生活费,我都花了近三十万人民币,美院所在的米兰可以说是全国开销的最高点,就疫情情况下,我的家庭是很难支撑我在那里继续维持正常生活和学习的。

但是如果不回去,网课停了,我又将何去何从呢?

 

省会车站附近华人酒吧的咖啡


在居家留学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更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或许以后还会有《那谁的居家留意日记》什么的。

 

有时候我很怀念在意大利度过的那些时光,但是我更不敢去回忆。

因为每次回忆只会令我更加痛苦,那是我们用青春和泪水共同支撑的岁月。

但是回首望去,那段时光和我一同努力,一同幻想着美好明天的人们,都已经各奔东西,再也不复存在了。

高个儿他们就和我在文中提到的那样,最后我们的关系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一般朋友。

虽然不至于到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无论对于他们,还是对于我,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在米兰过得很舒坦,也交了更多的朋友。再也不需要我了。

小叙他们在省会过的不好不坏,最后我和小叙因为行李的寄存费闹得很不愉快,接近于关系崩坏的状态。

袁茵回到了她男友和家人身边,专注于自己的生活。

剪了脚和我都考入了目标的美院,但是因为专业不同,课业繁重,基本也就没再怎么联系过。

我和麦尔缇娜仍然保持着联系,她说我是她执教以来最喜欢的学生。

她同样也是我做学生以来最喜欢的老师。

上学必经之路


我们在山城上度过的时光,是我人生当中最苦涩,也是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我不敢去回忆,也不想去回忆。

只是把他们和那段岁月封印在我记忆的长河里。

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没有留下任何一张全家福。说实话,我们连互相看着照片回忆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这些人都各自走上各自的路,无论是多好的关系,仍然会被利益和金钱所蛊惑,仍然会被时间的冲刷下,最终陷入沉寂。

我在山城曾经拥有过三个美好的家庭。但现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回忆的长河当中来回痛苦着。

也许他们早就忘记了吧。

我真傻,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山脚下的风景

 

-后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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