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命所厌恶的 P5

提着斧子做好准备，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一只阴影。这种想法现在看来是太过幼稚。 并不是每一只阴影都会像上次那只一样缺乏攻击性。况且，父亲在信里也说了，阴影每被杀掉一次就会变强，而这已经是我的第四只阴影了。 我理应更加谨慎的。 但这都是后话。 我在阴影完全成形的那刻用手斧猛斫它的脖颈，却在一阵突如其来晕眩中跌坐在地。回过神发觉是那只阴影后发先至地给了我一拳。我之前在这里的时候，绝对没有做过这种动作，所以常规来说，这只阴影不可能有反击我的能力才对。可它就是这样做了。或许，阴影的活动规则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死板。 而从被它击中的那一刻开始，原本我先发制人的优势局面就彻底崩溃。这只阴影的行动相当富有逻辑，一拳把我打懵后立马上前抓住斧柄。我只能死死握住手斧确保其不被阴影夺走，可身体却被对方缓缓拉向崖边。 “爸，我们直接在这里把她推下去吧，没有人会知道……” 那只阴影拖着我向悬崖边缘挪动，口中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为什么啊？你没有听见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吗？ “我们已经忍了这么久了，如果她会改变，那早该有迹象了。 “只要你去把她叫过来，跟她说有话要说……” 我尽力无视那些令人作呕的语句，同时拼了命地要站起身。那只阴影见状狠狠踢了我的腹部，剧烈疼痛让我像虾一样蜷起来，斧子也脱手了。 其实如果它再多给我几脚，而不是执着地要将我扔下悬崖，我现在估计已经死了吧。 哈哈，不过但当下这种情况，死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竟然会被过去的自己杀掉，真是讽刺。 那只阴影还在重复着，过去的我说过的话语。 “她一死掉，我们就立马搬走。 “从这里推下去的话，要好多天才会被人发现。 “只要她站在这里的时候……” 我渐渐放弃抵抗。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渣。

当我半身悬空的时候，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一阵耳鸣。 钳住我的双臂忽然脱力，我摔下悬崖。 啊，并没有完全摔下去。 在最后时刻，右手被人拽住了。 当我缓缓睁开因恐惧而紧闭的双眼，一双灰灰的眸子正紧紧盯着我。 是小雾织。 她将我拉上去。我看见那只阴影趴在地上，背后一片血红，隐隐约约能看见弹孔。 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使不上劲。然后我扭头看见小雾织，她正焦急地向我大喊着些什么。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我躺倒在地上。 眼前逐渐压上一层黑。 我晕过去。

再次清醒的时候，眼前是父亲公寓的天花板。我正躺在二楼的卧室里。 首先涌上的是欣喜与要大哭一阵的冲动。 看来即使认定自己是个人渣，能活下去依旧会感到欣喜。 毕竟小雾织还没有安全下来，我还有许多能为她做的。 不过……这次又是我给她添了麻烦。 思绪进行到这里，钻心的剧痛出现在侧腹，令我一阵痉挛。 “不要乱动哦，伤口会裂开。” 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前辈，还是再给漆叶打一针麻药……” “打什么麻药？都是做好准备要去死的人了，怕痛也太不像话了吧。”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挥了挥，我看见雨衣明黄色的衣袖，上面沾着血渍。 然后一张少女的面孔凑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与小雾织不同的，富有英气的面孔，一双深绿的眸子里还闪着有些伶俐的光。 “我是芽枝，是雾织的前辈。我现在来给你介绍情况。”少女，或者说小芽枝，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你中枪了——没错就是我开的枪。现在你受了重伤，大概还有几分钟的寿命。来吧，你还有什么想对雾织说的？要倾吐爱意的话可要抓紧时间喽。” 可恶，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竟然只有几分钟了吗…… 抱歉，小雾织，我到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抱歉，父亲，我没能出去，也没能发现这里的真相。 抱歉，母亲，我之前一直对你恨之入骨，最后也没跟你好好道别。 “前辈！不要这么说，漆叶他……” 小雾织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我要把想说的话对她说清楚。 “小雾织……对不起啊……直到最后，还是在拖你的后腿……没关系的，我只是一个死不足惜的人渣……但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样，我的生命才有意义……才不会一直到最后都是……一个……没有任何成果的……” “漆叶！你怎么也这样说……” “没事的……只要你能活下去……” “前辈！你跟漆叶讲清楚！”小雾织有些愠怒地瞥了小芽枝一眼。 “啊呀呀，还真是投入……不过，漆叶竟然是这样想的啊，那可有些麻烦了……”小芽枝带着厌恶的表情退了半步。 “芽枝小姐……虽然才刚见面……但之后小雾织就托付给……” “够了。”小芽枝有些败兴地摇了摇头，“你还活得好好的。虽然受了一点枪伤，但我对应急处理方面有些造诣的，你绝对能活得比小雾织更久。” 欸？ 欸欸？ “啊，芽枝小姐，请您不要再开玩笑，我可以接受……” “没有开玩笑，你不仅四肢健全，还有一个可爱的女朋友。活得简直不能再好了！”小芽枝轻拍了我带伤的侧腹，我差点惨叫出声。 “漆叶不会有事的，”小雾织插进话来，“当时我和着前辈回来的时候，漆叶已经被提到悬崖边了，前辈很果断地开了枪。但因为是霰弹，所以刮到了漆叶一下。” “我已经尽量瞄准喽，虽然后边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开枪就是了……但一个人生活久了，在救援方面总会有点生疏嘛。” 确实，当时小雾织都能抓住已经凌空的我，说明速度上是绝对来得及的。 但如果小芽枝的出发点是为了救我，我也不好再抱怨什么。 “倒是，明天的行程就会麻烦一些了。你们有什么交通工具吗？”小芽枝看向小雾织。 “我和漆叶，是坐三轮摩托过来的。” “啊，这就很方便了。我本来也骑了摩托，可登山之前丢掉了。哎呀…那可是大马力的改装款耶，陪伴了我整整一个月。而且就在同一天，那只柴犬也离我而去了……”小芽枝忽然感伤起来。 “前辈，可你也马上见到了我和漆叶……” “无非是见到了一个喜欢藏着掖着的邪恶女人和一个令人生厌的死忠犬罢了。” 好辛辣的评价呢。说我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小雾织是什么邪恶女人。 而且之前还说小雾织会死在我前面。 真是不可饶恕。 “芽枝小姐，这样说未免太过分！” “漆叶！” 喊住我的居然是小雾织。我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神躲闪开去。 “哦？是这样嘛？你知道在外人看来，你们俩的关系简直难以理解。” “啊？” 难以理解？一个人渣决定洗心革面帮助一位理应获得更好生活的少女，完全没有问题吧。 “让一个必定要死的人活下去，却让自己这个可以活下去的人去死，难道不奇怪吗？”小芽枝靠到我身边，“雾织向你隐瞒了不少东西呢。你想想看，为什么她要无缘无故地在立秋这天消失？我刚也看了你爸爸的信哦，信里那个‘阿秋’的名字，以及这个世界所处在的，立冬的时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了？” 我当然有意识到小雾织的不寻常。她太没有见识，对这里却了解得出奇。身形纤薄，身体能力却极为强悍。但要说去深究其中的原因，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跟小雾织待在一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别的事情，如果她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想了解到。 毕竟我自己也有不想告诉小雾织的事。 “如果小雾织觉得我没必要知道的话……” “漆叶应该知道的。”小雾织打断了我，坚定地迎上我的视线。 于是，小芽枝开始讲述。 “我、雾织，包括那位阿秋，都不是人喔。 “我们是季节的象征——雾织是夏季，我是之前的春季，阿秋则应该是去年的秋季。 “说白了就是妖怪啦，我们是那种地缚灵，从降生开始就只能在一片区域活动。等到时间来到后一个季节，我们就会被扔到这个‘垃圾场’里。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在地铁里看见雾织。 “而一旦被扔到这里，我们就会被自己的阴影追杀，直到死掉为止。 “季节活下去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因为即使回去了，自己所象征的那段时间也早已逝去。再者，还没有任何一任季节成功回去过。” 小芽枝停下来，观察着我的反应。 什么啊，这都是…… “芽枝…请你不要再……” “我，都，说，过，了，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但这……完全不合理吧。小雾织在遇见我之前就认识你，如果你们真的是什么地缚灵，那根本就不可能见面吧。况且这么说的话，小雾织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夏至，你应该已经被丢到到这里来了才对。” 小雾织是妖怪什么的，未免又太多说不通的地方。难道小芽枝是个很爱捉弄别人的女孩吗？ “啊，这个的话……”小芽枝从领口拉出一串犬齿挂坠，“因为那时有一只柴犬和我很亲近嘛，我的本体又是迎春花，我让它叼着我的一截枝条到处乱逛，然后就遇见小雾织了。我们的出生日期，其实没有那么精确啦，雾织是在芒种那天出现的，是吧？”她看向一边正襟危坐的小雾织。 “嗯？嗯，是，我是在芒种后一天降生的。本体，是地铁站隧道里的水雾。” 芒种后一天？这可完全不合法啊小雾织酱！ 但这不是重点。 “那为什么你们一定会被丢到这里来，又从没有人成功出去？小雾织她……明明那么强……” “季节嘛，结束了就会被处理掉。至于为什么出不去，因为有那种烦人的阴影啊。每死一次就会变强，像我这种在这里生活了四个多月的季节的阴影，可是恐怖的令人发指哦。”她似乎很骄傲地，昂了昂脑袋，“而且阴影又不会傻傻地追你，不是还有那种‘记录型’的阴影吗？就是会出现在你一生中重要地点处的阴影——因为柴犬叼着我的一部分到处跑，所以我有幸在除了本体所在处以外的地方碰见过那种阴影。” 她稍作停顿。 “而本体那边那只阴影嘛……”她瞟了一眼小雾织，又看了看我，忽然调转了话锋，“话说回来，漆叶你也遇到过吧，那种‘记录型’的阴影，之前在山上那只就是。不过有一点令我难以理解——除了季节以外的人，应该不会产生阴影才对。之前冬季的男朋友就没有自己的阴影。” 这么说，我还挺特殊的喽？难道我应该感到荣幸？ “这种阴影的强度，是根据诞生地点在你一生中的……该说是性质吧，来决定的。你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大概想要把某个人推下去吧，所以那只阴影就体现了这种攻击性。至于我们本体所在处，那里是我们短短的一生一直待着的地方，也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入口，所以那里的阴影强的可怖。” 小芽枝叹了口气。 “然而没有办法，我们只有‘从进来的地方原路返回’这一种回去的方法。” 原来，靥当时说的“不被夫人讨厌的人只要从来的地方回去就好”是这种意思吗。 不被夫人讨厌的人，应该就不会有阴影，就能很轻易地出去了吧。 “所以，我们就完全没办法出去吗……”我喃语着。照小芽枝的说法，我们只能在这个垃圾场里等死。 “怎么可能呢？夫人可是很仁慈的。至少漆叶肯定能出去。” 上方传来靥小姐甜美的声音。天窗被拉开，靥小姐跳进屋内。 “芽枝小姐好久不见，您可真是长寿呢。” “切……”小芽枝白了靥一眼。 “啊啊，还有雾织小姐，您没事，我也感到很高兴。” 小雾织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对于一见面就扭断了自己手臂的人，她不可能有好感吧。 靥最后转向我。 “我回去有好好询问夫人。您只要把这张纸条上的地方都走一遍，应该就不会被夫人讨厌了。” 她递过一张发黄的羊皮纸。小雾织帮我接下来，举到我面前。 “祁丰路273号……芥月路……” 上边写着我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母亲的公司、过去的家，以及我来到这里前住的公寓。 “为什么…要去这些地方？” “为什么的话，就不是我这种身份低微的管家所能知道的了。”靥向我摇了摇头，“或许您去了就知道。” “那小雾织呢？有没有类似的……” “没有。”靥用无可置疑的语气回答，“雾织小姐从一开始就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况且，如果有一位季节活下来了，那可是我的大失职呢。” “你……” 刚才的小芽枝，包括现在的靥，对小雾织死不死这件事都表现得相当随意。我不由得窜起一股火来。 根本就不合理吧，明明是这样善良可爱的人，却一定要叫她去死，反而来告诉我这种人渣活下去的方法。这根本没有意义。 回过神的时候，我正在向靥大吼着。 “那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诞生出什么季节的象征？！难道小雾织出现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在有一天死掉？啊？！这是哪个恶趣味的白痴设计出的规则啊！！” “请您冷静一下。不论是雾织小姐，还是您，最后都会死掉。只不过雾织小姐的生命相对更短罢了。您刚刚问的问题，其实就跟‘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差不多呢。” “可即便是这样……”我看向一旁的小雾织，她用很通透的目光回望我。 我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对朋友的死、自己的死，表现得如此漠然啊？ 我还以为自己在这里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结果只有我一个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混吃等死吗？！ “那么，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先告辞了。”靥向我们行了一礼，下楼离开了。 我呆呆地躺在那里。 “漆叶你……没事吧？”小雾织试探地问我。 感觉很奇怪、很异样。 其实对于她是妖怪这件事，我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可问题是，现在知道她很快会死掉，之前曾略略体会过的那种难言隔阂，忽然就横亘在了我们之间。 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就好像回到了见到她之前，回到了刚刚失去父亲不久、自己一个人因为寂寞四处乱逛的时候。 啊，是了，就是寂寞吧。 马上，又会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看不出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明知无用却还在呼吸的。 那种成天瞌睡着等死的寂寞生活。 “漆叶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找我倾诉。漆叶的心事，我一定会认真对待……” “啊…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但漆叶完全不像是没事……” 看来我的表情很糟糕呢。 “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的。我有些累了，要先睡一会。” 算了吧。怎么能因为寂寞这种借口，给别人展示这道伤口呢。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小憩一会。

我是被小芽枝摇醒的。差不多是晚上八点的时候。 她检查了我的创口，帮我换了新的绷带。 正当我要再度闭上眼睛，她叫住了我。 “你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睡眠喔。而且，我们要商量一下之后的行程。” 其实，之后的行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反正最后都会死掉。 “就由小芽枝你来定好啦。”我这样敷衍着。 “不行啊，我想干的事还有厚厚一摞呢，本来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是排满了的，但雾织却说一定要经过靥小姐那张纸上的地点。” “你可以自己去。” “怎么可能，我才刚见到我那可爱的后辈。而且我有些想干的事，要有人陪着我才能完成。” “你要是想带着小雾织走也行。” “你是在炫耀吗？雾织明显更愿意跟着你耶。”她翻了翻白眼。 好吧，看来我到死都是个碍手碍脚的角色。 “那你原本有什么计划？”我看向小芽枝。 她从雨衣口袋里摸出一卷长长的纸条。 “唔……我看看哈。” 纸条最上端用歪七扭八的笔迹写着“

人生の一百件事！！！

” “我是昨天被阴影袭击，如果步调不变，距离下一次被阴影追上还有六天……”她皱起眉头思索着，“下次被追上一定会死，而这六天要完成剩下的二十三件事……” 半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之前的行程还是排的太松了哇！”她大叫了一声，坐倒在地上。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具体是哪些事……” “不可能啊，这可是女孩子的隐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接着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要牺牲掉一些项目……” “你不用兼顾到我这边，我自己也不想去靥说的那些地方。” “你在想什么我才不管嘞！关键是如果不经过那些地方，雾织会对我很失望的。‘受到后辈的敬仰’可是这张表上很重要的一条，所以你即使不想去也得去。” 那你还来找我商量干嘛啊…… “这样的话，你想好要保留那几条了吗？”我问她。 “emmm……”她纠结了好一会，“那就保留六件吧。‘和朋友一起逛商场’、‘和朋友一起去游乐园’、‘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让后辈幸福’、‘死的时候给后辈一个帅气的背影’，还有，最后一件保密。” “保密？要商量行程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而且，关于小雾织的那两件又是什么东西？” “咦？有什么问题吗？我可是为了完成这些事才努力活到雾织进来的。”她白了我一眼，“这样的话，我们先去你父亲失踪的地方，废弃的西兴游乐园边上建了新的游乐园吧。随后是旁边的西兴商场，再是距离商场二十公里左右的那家公司。然后是紧邻公司的那片住宅、距离住宅十公里的小仓电影院，最后是那座公寓楼。” “是吗，那就这样吧。”我百无聊赖地应和了一句，转过身背对着小芽枝。 唔，竟然能转身了，好得真是快啊。 “其实只是皮外伤啦，你早就可以下地了。听雾织说你之前还在发烧，现在烧也退了。所以，打起点精神啊……”小芽枝在我身后咂了咂嘴，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打起精神吗…… 反正都会随随便便地死掉吧。 即使没有来到这边，也会不知不觉从少年变成青年、从青年变成老年，最后像枯叶一样，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腐朽。又不是什么科幻小说，现实中从来没有什么不老不死的身体。 这样想想，我的人生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嘛…… 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一段小小插曲、换了一个死法而已，没有什么可感伤的。

大概凌晨两点左右的时候我还醒着，呆呆地凝望着天窗外一颗星星也没有的黑夜。 意识缓缓弥散在这样无聊的天空里。 忽地，楼下传来轻轻脚步。 是阴影吗？小雾织和小芽枝都在下边，应该上不来的。如果上来了，就让它掐死我好啦。 那脚步声一路攀上楼梯，走进卧室里。我借着天窗打入的微微光亮，看见有一道纤瘦的身影立在我床边。 是小雾织。 她如果想的话，可以让我完全注意不到她的脚步。但她刚刚故意走得很重，像是要提醒我似的。 现在，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我可以听见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她攥着双手，我可以想象到她脸颊羞红的模样。 如果我还有那么一点点行动力，我就会把她赶走。 她上楼的声音、现在沉默的等待，想必也是在给我这个机会吧。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出来。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约有一刻钟，她终于动起来。 被子被掀开了一下，她钻了进来，有些僵硬地抱住了我。 真正而充实的拥抱。这个拥抱里有颤抖的纤小身体、有心脏一下下的搏动，有肌肤、有发丝、有炽热体温、有淡淡甜香、有衣物的卷曲褶皱、有耳边的轻轻喘息。 血液压得耳膜嗡嗡作响、理智在一瞬间接近奔溃。 “漆叶，应该很难受吧。” 她在我耳边轻吟。 “毕竟知道我必须要死掉的时候，漆叶都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但漆叶不能一直难受下去，漆叶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漆叶可能以前干过许多坏事，但漆叶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不希望漆叶死掉。” 我奋力集中飘飞的思绪，轻轻推开了她一些。 “什么善良啊……” 话语不受控制的从口中流露。 “你知道以前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吗……我唆使自己的亲生父亲去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楼顶上的时候，是我要说服父亲抛下母亲和我一起离开，而之前在披萨店外，那是我高中的时候任性地离家出走，靠着偷窃的手段度日……况且我最后还杀了人……” 我在流泪。 “我完全与善良不沾边，只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啊……小雾织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对我，只要让我一个人独自死掉……”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小雾织捧住我的双颊，让我看她那双水雾灰的眼睛。 “我知道哟，我大致能猜到漆叶之前的作为。 “但那与我没有关系，因为漆叶一直都对我很温柔。 “只要这样就够了，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 “我很单纯喜欢漆叶，漆叶让我找到了这短暂一生的意义。 “我希望漆叶也能很单纯地喜欢着我，然后一直作为一个喜欢着我的人，平稳地活下去，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迎接自己的美好明天。 “漆叶要活下去的，要带着我人生的这份意义活下去。 “这样的话，现在的我，才会有像人一样活着的实感呐……”

小雾织希望我活下去。 即使知道我是个人渣，也还是希望我活下去。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知，好像这一刻，我的人生就不再单单是我自己的人生。 小雾织把她的那份“意义”赋予了我。我的人生，有一部分变成了她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视野被泪水模糊。 她闭上眼睛，将轻颤的双唇凑近我。 如果亲吻的话，一切就会失控吧。 现在的我，应该还没有这种资格。 我毕竟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渣，我不希望在之后食言，让这种弥足珍贵的感情显得可笑。 于是我先轻轻推开了她。 “谢谢……” 我只有认真地向她道谢。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 我们又对视了一会。 “没事的。” 她点了点头，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