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 清 破额山人新编（二）

鞭子钱 乡里有无赖子放鞭子钱，利息非常苛刻，比如人来借一钱银子，每日的利息是三厘，有的四厘、有的五厘，天天上门索要利息。不到一个月，利息超过了母钱，借钱的人母钱、利息还清时，才停止生利息。否则，积月累年，像个无底洞，人将被剥削成穷人。 可穷人为了解决目前的事，往往向无赖子借钱，因为到手便捷；其实这只是解决了眼前的皮肉痛，将来被剜出的是心血。 从事此行业的无赖子皆很能打架，各各行事凶狠，索钱不顺利时，立刻翻脸大声边骂，老拳边往欠债人身上招呼。所以，乡里人无论有借钱的、没借钱的畏惧他们如虎。 我附近就有一位放债发家的人，其人所住的屋子豪华，穿好衣服，每天吃肉，在街坊极为摇摆，人见了皆称他为“老爷、相公”。这类人越有钱，放债的事业便做得越大，四处放债，如蜘蛛布网。 某天，他家老婆收了利息钱回家，归途见街上行人拥挤，于是登城走回家。经过一处寂静无人处时，见两少年藏匿在城垛内，光着身子互相玩弄。 俩少年正兴起，见有妇人来，上前拉她求欢，妇人见到俩强壮的少年，淫心顿起，从之。两少年先后施行，游龙夭矫，变化出没，妇人心中大悦，没想到城上的蝥弧（军旗）更胜厩中鞭子，那刺激劲比平常舒爽十倍。 食髓知味的妇人与少年订约“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你们在这儿等我。”两少年口中“唯、唯”答应。于是日以为常，风雨无阻。 妇人每天出门索债，有仆人怕主母累了，自愿代替去收钱，妇人顿时变脸“这事儿，就得老娘去干。”妇人心中惦记这城垛乐事。 妇人每回登城，定会取钱厚赠两少年，她怕少年人心性不定，用钱笼住他们。后，事儿被别的少年窥破，他们也来求与妇人欢好，妇人说“香炉，是公用的，怎么能拂了烧香的兴。”妇人悉从之。 妇人登城如故，羶行远闻，慕名而来，真是“一城布施，饿鬼皆饱。”官府见每天城垛有人来往，一些地方已经遭受毁坏，忙下令禁止人员登城。 妇人丈夫积攒的财物，就这样被妇人挥霍而去。 周敬三说“通过放贷而收入的钱，必定会以失德的方式花出。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世间有些人住大屋子，出门有四马拉的车，洋洋得意，安知家中，正有败你的人吗？” 酒店女子 全椒人朱鸿士说 我老家有地方名红花邨，每年清明时迎神；此时的青郊荒野，常有士女在那儿游玩。 城中住着位姓段的书生，此人韶年都雅，气质如天仙；他的舅舅静严孝廉，从京都回家乡。段生清明时到红花邨探望舅舅，借此到青郊游春。 神社对门是一家酒店，店内一女子见段生风姿不凡，被迷得如醉如痴。某天，她与邻居妇人聊天时，乘机打听段生“前天与张举人一同折桃花那位是谁？” “那位啊，是张举人的外甥，段家郎君啦。” 女子积思成症，第二年忧郁而死。段生始终不知有女子因思念他而死。 毘陵赵一琴为此事作诗说“玉貌谁家子，神光赛洛神；桃花湖上折，肠断浣纱人。” 三韩邹希水也作诗说“不语暗伤心，欲语怕红颊；今日相思子，来生双蛱蝶。” 金沙王荃人作诗说“自昔真娘死少年，传闻紫玉丧婵娟；江南一种奇花草，不到春风便化烟。当垆不是卓文君，眉锁春山髩耸云；他日媐春桥下过，桃花休折小姑坟。” 夜航主人说“此事与吴江叶勿峦过流江桥时，有小家女子一见钟情，因思慕致死何其相似啊。当年朱竹垞为此作了高阳台词，和诗的有几百人，现在读邹、赵诸君的诗，也可续选记入本事诗集。二百年来，先后一辙，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此物此志也。” 薄阿四 八尺镇住着一位叫薄阿四的汉子，阿四力气非常大。 某天，有人拉他去和人比力气，举办比赛的主人大办酒席，一行人酒足饭饱后相拥到比赛场地。 场地有一大厅，厅中有高一丈阔一围左右的柱子，阿四先脱下布衲说“这是冬天穿的厚衣服，不脱下来行动不便利，可是脱下了，等会儿比赛不注意，又怕被人偷了去。”说完，他一手抬起厅中柱子，一手将布衲塞到柱子下，嘴巴念叨说“压在此，肯定万无走失。” 众人一见，个个脸如土色，目瞪口呆，有人说“走了走了，还斗个什么？”众人各自散去，这场比赛没举办成功。 此赛场中有个石鹿轴，庙门口有石狮子，阿四拿它们来练力气，如陶侃运甓（出《晋书 卷66 陶侃传》），直僚之弄丸（见《庄子 徐无鬼》）。要是县里举办武童表演武艺，武童会凑钱给阿四，并请他吃酒肉，求阿四那天别来捣乱。否则，他必去逞强，大杀风景。 乡人见了阿四，皆恭敬奉承，不敢冒犯。阿四也很自负，常露出天下无敌而落寞的表情，看别人都是弱鸡。每次喝到半醉，必翻白眼望向天空，大声唱一首叫“力拔山兮”的歌，也因此人称其为“小霸王”，有人甚至称他为“四大王”。某些人势利的人见到阿四，定低头哈腰奉承说“唉啊....四大王有此神力，即便那些食俸禄的殿前侍卫、海口将军，也没有您这般大力，时运不顺才，实在可惜啊！我们这些手无握雏之力的人，也为您叹不平。”阿四有时被奉承到伤心处，会不觉流下英雄泪。 乾隆庚子年，天子巡幸到江浙，营地驻扎在南斗圩，有很多军将在那儿出入，阿四心想“我怀抱利器，不可这么默默无为，不去试试，官爷不知我的本领。哼！肯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 时，远远见一头戴老鸦翎子的官员骑马前来，趁官员下马步行，阿四猛的窜到官员背后，奋臂一拳；这鸦翎官员猛一侧身，双手接住阿四手臂，乘势用肩膀顶起阿四的后臂，俯身往前一丢，阿四的身体飞起，落在离此千步远的涇窰坑中。 千步大概涵盖南北圩，间隔大约十亩，阿四运气好，没被摔死，但也浑身痛，奄奄撑起身子，神色沮丧了半年左右，从此再不敢人前提力气。 夜航主人说：甕中醯鸡，井底蛙蟆；天下之大，岂少栩栩者。阿四要是没遇到鸦翎军人，始终还活在睡梦里。噫！夜郎自大，被人嘲笑千年。阿四勉乎哉？ 黄白二物汤 所谓的医生的治病，就是说“意”，用医生的意（经验），来判断病症，这样一来没有不如意中肯的。 我今年前四个月，从郡府回乡，天气骤热，我耐不住热，狂饮凉酒，肚子不盖被，开窗睡觉，半夜被寒气冷醒，第二天开始咳嗽不止。 服了辛散药无效，后发展成气喘，喘息时发出“匡匡”声，入夜时更加厉害。于是吃起脾滚痰诸丸药，依然如故。 亲友们来探病，有人对我说“服大半岐黄”，这话头一开，一时议论鼎沸。 有人说“这是寒症，适合服姜桂”。 “胡说，现在是夏天，哪里来的寒症，应该服用连芩” “你不懂，这是因为寒气、热气攻肺，听我的，服用麻黄表散。” “这是真阴亏损啦，应该吃燕窝、蛤来清补。” 这一通议论，把家人给急坏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听谁的。 到五月初旬某一天，我因殗殜（指气息微弱，见宋 苏舜钦 《夏热昼寝感咏》：“捽首下牢狱，殗殗如孤豚。”），闭目养神，忽然我看见一真人飘然走到我身边，他用手抚我的背，说“这病可以医治，喝黄、白二物汤。” 我恍然醒悟，人到中年时，属阴衰阳盛，土不能护金，水不能制火，所以身体机能无法抑制住病，病当然不会痊愈。 黄、白二物汤，鳝鱼是黄色的最补脾，脾补起来了，肺火自然熄灭；猪肺色白最补肺，肺补起来了，肾水自然滋润。现在值秧田放水，甕头黄帽，正昂首时，市场随处皆能买到。 我急奔市场，买了鳝鱼和猪肺，回家洗干净，一同放入锅中煮，火候一到，鲜腴芬美，非常甘美爽口；吃了几天后，咳嗽的症状自己消失，这黄白汤，岂是浅鲜哉！ 秋岑兄说“要是有人省俭、不吃荤腥，怎么办？”我说“省俭，就是怕花钱；不吃荤腥，是指茹素的人。他们求黄白，可以用自己的大小便代替，连买人中黄人中白的钱也省了。” 老蚌克龙 吴江南门外百里是江苏浙江交界，从三白荡一路溪港环绕，茭荻接连，水势混茫，即便老渔师也会担心在此中迷路。 陆司庙，处于汾湖中央，犹如大江中的金山。庙下是深潭，经常有怪物出现，潭中有老蚌潜伏。要是渔人拖网不小心网到蚌所，即刻能闻到腥味，肌肤顿时能感觉一股冷气，之后渔人无不病倒，必须到深潭处向老蚌祈祷才能痊愈，因此渔人相互通告，经此处收网。每当秋季满月时，当地人能看见一溜精光直接月亮，可见老蚌身中蕴藏宝珠。 乾隆五十八年七月初旬，有乖龙想偷老蚌身中的珠，它指使龙子变化成一条红色的鲤鱼，等老蚌张开蚌壳时，跃入其中，即可夺珠而出。当龙子一跃，老蚌觉有物，快速一翕，红鲤被这一夹，浮出水面。 老龙见了，勃然大怒，以雷雨大轰老蚌；蚌仰身掀起，奋力迎敌。一时鸣涛卷雪，寒沫滔天。老龙一往一来竭力攻击，老蚌一开一合尽数迎接，如此二者斗了三天三夜，老龙最后竟然不胜而去。 当时周围的田地被淹没，民房飘荡，合邨大为老蚌所困。此老蚌长约二、三丈，阔一丈多，身上长着毛，蓬蓬如芦苇。 卖螃蟹的王六，从窗子的缝隙中，窥见全过程。 华兰舟说“秋清月圆，广寒挹采；方诸夜媚，乡土沾光。一颗明珠，伴随不嫁的嫦娥，奈何乖龙，潜伏觊觎，这回失败是他自找的。噫！别看人家老，东海威风依然在，诚难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