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第七章（二）

       人类对已经进入嘴里的食物有种天然的厌恶感，即使是生理学家也不能免俗。前一刻还让食客垂涎欲滴的鸡油菌和古贡佐拉芝士派，在嘴里待上两秒钟再吐出来就让人避之不及。没人比汤姆·利特尔对此感触更深，他是名爱尔兰裔美国工人，依靠把食物咀嚼后吐进漏斗、灌到胃里存活。1895年，汤姆只有九岁，他吞下了一大口滚烫的蛤蜊浓汤。等烫伤愈合后，他的食管融合到了一起，医生在他的胃部造了一个瘘，让他可以进食，也成为了他的尴尬之源（有趣的是，他的医生在书里记载，汤姆“脸和胃粘膜都会变红”）。他不愿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敢和母亲一起吃饭。最终他还是结了婚，妻子是个对他没什么吸引力的老女人。汤姆告诉医生：他之所以选择和她结婚是因为“她不介意我吃饭的方式”。

       在患有暴食症的人群中，最不受欢迎的减肥策略是“咀嚼再吐出（CHSP）”。在明尼苏达大学的饮食失调诊所，只有8%的暴食症患者自述每周进行超过三次CHSP，而且通常是因为难以催吐或反流的胃酸伤害了牙齿和食管才选择这种方法。这项研究的作者吉姆·米切尔说，很少有人仅仅因为“咀嚼再吐出”这个方法受到伤害。

       这些年，在小报上有很多关于埃尔顿·约翰的不实报道，其中一项促使约翰诉诸法律：“摇滚明星埃尔顿·约翰的体重最近急剧下降……这要归功于他新奇的进食方法，他喜欢咀嚼食物然后再吐出来。” 这篇1992年刊登在伦敦《星期日镜报》的文章称，在一次举办于经理家的假日派对中，埃尔顿•约翰把嚼过的虾吐到餐巾上，语气轻松地说；“我爱美食……但没必要吞下去，食物通过喉咙的时候你可尝不到味道。”编辑承认这个故事是他编造的，但并不觉得有损约翰的名誉。然而陪审团不这么认为，他们判决埃尔顿·约翰可以获得三十五万英镑（约五十七万美元）的损失赔偿。

       恶心和羞耻感并不能完全解释CHSP不受欢迎的问题。真实的原因是：不吞咽的咀嚼算不上进食，只是隔靴搔痒。吞咽的意义是获得满足感。米切尔曾告诉我，就进食来说，食管上有一道假想的分界线：“发生在脖子以上的事情，比如嗅觉、味觉和视觉，激发你的食欲；而发生在脖子以下的事则告诉你该适可而止。”咀嚼使唾液大量分泌，溶解食物使其在更大面积上与味蕾接触。味觉感受器可以识别盐、糖、脂肪等一切身体需要的物质，促使我们大口吞咽。当胃被填满，饱腹感增加，食欲就逐渐下降。不久，就到了把盘子推开的时候了。当你只咀嚼却不吞咽的时候，那根假想的线一直不会被越过，食欲就永远无法得到满足。

       所以CHSP不流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烧钱。米切尔见过一些采用CHSP的女士，她们经常抓起成打的甜甜圈大嚼，相当于把二十美元轻松冲进马桶。

       陈建设（音）可以告诉你高黏食团的流动速度（注1），他还知道乳清奶酪的剪切强度、巧克力榛子酱的变形性、吞下一口消化饼干需要的最小咀嚼次数（8次）。我知道陈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在网上找到了陈的一份关于“食丸形成和吞咽动力学”的幻灯片。但我不知道这些研究的意义，所以陈把他在利兹大学的电子邮件地址放在网站上可真犯了大错了。

       他很快回复了我，因此你能知道口腔加工专家一般不会频繁被媒体骚扰。陈向我解释，他们工作的意义是“为处于不良状态的消费者提供安全进食的指导”。食团形成和吞咽依赖于神经肌肉系统和反射机制的高度协调，一个环节受损就会导致满盘皆输，而中风、神经退行性疾病和肿瘤放疗都可以导致损伤。科学家一般用 “吞咽困难（dysphagia）”这个词描述这一类症状（源自希腊语“饮食失调”一词，可能可以解释希腊的火焰芝士开胃菜，或许吧）。

       大多数时候，当你呼吸而非吞咽时，喉会挡住食管的入口；而当食物或饮料将被吞咽时，喉会让出位置，把食管入口打开的同时封闭气管入口，防止食物被吸入肺中。为了使这一切进展顺利，食丸会被短暂地固定在舌头后部，很像相机上的测光过程。如果因为吞咽困难，喉无法快速移动，食物就可能一头扎进气管，引起窒息的风险。更可怕的是，吸入的食物和饮料会带进一堆麻烦的细菌，导致感染，最终引起肺炎。

       一个不太致命但充满娱乐性的吞咽异常是鼻腔反流。软腭起主要作用，这里是小舌（像个生长在口腔中的怪异的小钟乳石，注2）伸出的地方。当软腭无法完整地封闭鼻腔开口时，牛奶、嚼过的豌豆等食物就可能被从鼻腔中喷出。鼻腔反流多见于儿童，因为他们常在吃东西时说笑，也因为他们的吞咽机能还没有发育完全。

注1  假设地形和载荷相同，速度和乌龟差不多——约0.22千米/小时。

注2  小舌的医学名称是悬雍垂（palatine uvula），如果我的写作范围有朝一日扩展到言情小说，我会取这个做笔名。（译者注：palatine作为日常单词具有“(在领地内) 行使王权的”这类含义，似乎也是古罗马的遗迹之一。不知作者在此是否有拿爱情小说中的俗套情节开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