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散文选》杂著 座右铭和反省(上)
座右铭和反省
时常在生活的过程中,在最有把握的转变中间,我们突然发觉:我们受着某种错误的束缚,我们让自己对一些人、对一些东西怀有好感,梦寐以求与他们(或它们)保持眼睁睁地立即消失的某种关系;然而我们却无法挣脱,某种我们觉得不可理解的力量的牢牢地纽结。可是我们有时完全意识到并且懂得,某个错误差不多能使一个正确的东西付诸行动并且能对其加以推动。因此现在无论在任何地方,行动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于是从一个活动着的错误中,可能产生某些优秀的东西,因为任何一件已经做过的事情的影响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创造当然总是最好的事情,然而就连破坏也并非没有良好的结果。
智慧只寓于真理之中。
最短的头发也投下自己的阴影。
凡是有水的地方并非到处都有青蛙,然而凡是能听到青蛙叫声的地方一定有水。
对于正在行动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他做事本应合情合理;然而,合情合理的事情是否可能发生,则不要他操心。
有些人用锤子在墙上到处乱敲,以为每次都会击中要害。
漫游途中的旅行马车是快乐的旅伴。
只要有阳光照耀,污垢也会发亮。
磨坊主认为:除了自己的磨盘及伴之同行的小麦外,不会长出任何小麦。
只有能把自己一生的结尾与开头连接起来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
预先的看法是单一的,事后的看法是多样的。
在目前,任何人都不应该沉默或屈服;人们一定要讲话和活动,这不是为了战胜,而是为了坚守自己的岗位,不管处于多数还是少数其实都无所谓。
人们不再注视只存在一刻钟的彩虹。
信仰是一种家庭的、秘密的资本,如同存在着公共的储畜银行和救济基金一样,在困难的日子里,人们从银行和基金中向个别人提供他们的需要;这时信徒悄悄地为自己取出利息。
生活——看起来这么平凡,似乎这么容易对一般地、日常发生的事情感到满意,然而它始终悄悄地关心和爱护某些较高的要求,并且觉得需要想方设法地满足这些要求。
一些朋友同我们一起所做的事情、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也是一种经历,因为它增强和促进了我们的性格。某些敌人针对我们所采取的措施,我们没有经历过,我们听是听说过,我们不赞成这样的行动,并且保护自己免遭其害,就像抵御严寒、狂风、暴雨和冰雹或者其它可以预料到的外来的祸害一样。
人们不可能同每一个人一起生活,因此也不会为了每个人而生活,谁很好地认清这一点,就会非常善于尊重自己的朋友,既不会憎恨也不会迫害自己的敌人,其实是:人如果能觉察到自己敌手的优点,这就给他以超过敌手的决定性的优势,而人不容易获得比这更大的利益。
假如我们回顾历史,于是我们到处会遇到一些我们与之能够相处的人物,同时也会遇到另外一些我们一定与之相互冲突的人物。
可是,最重要的仍然是同时发生的,因为它完完全全地在我们身上得到反映,我们也反映在它的身上。
我们自己十分难得感到满足,使其他人得到满足更令人感到安慰。
经验—品德世界多半是只由恶意和忌妒组成的。
人们应该希望一个人也没有处于不纯洁的生活境况之中,然而这种生活境况对于偶然失足之人来说是其性格和能做到的极其坚定果断的试金石。
一个头脑简单的老实人常常会完全看出最聪明的挑唆者的骗人的把戏。
谁感觉不到爱,就得学会谄媚,否则他就难以应付。
对待批评,人们既不能庇护自己又不能替自己辩护;人们只得采取行动对其加以防御,这样就会让它逐渐使自己喜欢。
人群不能缺少某些有才能的人,可是有些有才能的人任何时候都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如果有人要求人家尽义务,而又不愿意给予人家任何权力,那么他自己就得为此付出大的代价。
我可以保证为人正直;然而不能保证不偏不倚。
忘恩负义始终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我从未见过,能干之士曾经是忘恩负义之人。
为了圆满实现美好、正当的事情而发挥纯洁的、中等的作用是非常罕见的;我们通常看到延缓它的迁腐,力求仓促进行的放肆。
世界是一座有裂缝的大钟,它只啪嗒啪嗒作响而不发出清脆声音。
聪明的人始终是最好的百科全书。
某些人根本不会搞错,因为他们不把任何合情合理的东西放到自己面前。
假如我了解我与我自己和与外界的关系,那么我就把这称作真理。于是任何人都会有他自己的真理,然而这始终是同一个东西。
若人们研究所有的法律,那么人们恐怕根本没有时间去触犯它们。
秘密并非奇迹。
倘若我听到人们谈论自由的思想,那么我始终觉得惊奇,人们怎么喜欢以空洞无物的词句拖住自己;观点不应该是自由的,它应当是有力的、卓越的、本身自成一体的,以便它会完成非凡的、创造性的任务,这个概念也难以成为自由的,因为它有着完全不同的任务。
然而人们应在什么地方寻求自由思想,这种东西存在于观点之中,而这些观点是活生生的情感。
可是观点很少是自由的,因为观点直接产生于人,产生于人的最亲近的关系和需要。
通过我对迄今不太知名的和非常知名的人士的生活经历进行了比较持续不断的研究,我曾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也许有一部分人想让自己在世界这个织物中被视为经纱,另一部分人想让自己被视为纬纱;前者其实规定织物的宽度,后者规定了织物的韧性、强度,也许还添加任何一种产物。与此相反,命运女神的剪刀决定长度,其余的一切通通都要听命于此。我们不想继续遵循这个比喻。
真实是一个火炬,然而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火炬;因此我们大家只是试图眯着眼睛从它旁边走过,甚至怕将自己烧伤。
人们只须变老,然后就更加宽容大度;我发现人们未犯下我不可能犯过的错误。
行动者总是没有良心的,除了旁观者之外没有一个人有良心。
是否像古罗马的暴徒们惯常所要求的那样以为,不幸者应该像古罗马的一名斗士一样在他们面前体面地丧命?
人们恐怕始终应该以大量的世界历史的史实来对抗每天的个别的颠倒。
本来只有当人们知识甚少时才自以为有知识;随着知识的增长,怀疑也在不断增加。
人的错误其实使人亲切可爱。
有一些人他们喜欢并寻找自己的同类,又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喜欢自己的对立面并跟随这样的对立面。
妒忌和仇恨——即使洞察力与它们结伴——使观察者局限于表面,与此相反,如果后者与善意和友爱像兄弟姐妹一样,那么它就渗入世界和人类,它甚至可望达到最高的顶点。
正如我们所愿,我们可以认识世界,它将始终保持一边白昼与一边黑夜。
错误不断地反复出现于行动之中,因此人们要不倦地用言语重复真实的东西。
正如当时在罗马除了古罗马人以外还有一群雕像一样,现在除了这个现实的世界以外,还有一个幻想的世界,它几乎比现实世界强大得多,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幻想世界中。
我们的全部本领在于:我们为了生存而放弃自己的存在。
我们从事的和所做的一切都是疲劳,对于不会疲倦的人大概也是如此。
“希望是不幸者的第二个灵魂。”
假如人们要摆脱自己的错误,就得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然后才能谈论幸福。
人们的偏见以人们每次的特性为依据,因此它们与当时的状态密切结合在一起,很难加以克服。无论是明确理解,还是理智都不会对此产生丝毫的影响。
一切杰出的东西,当我们感到自己与之相比尚未成熟时,就会限制我们片刻;只要我们以后将其纳入我们的文化,使其成为我们的精神力量和情感力量,它对于我们来说就会变为可爱的和有价值的。
我们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喜欢中庸之道,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这使我们平静,这样就产生舒适的感觉,好像人们跟与自已相同的人打交道似的。
人们不应该指责平凡的东西,因为这种东西本身永远保持相同。
哪一个政府是最好的?教我们自己治理自己的那个。
没有什么比活跃的无知更可怕了。
老人失去了最大的人权之一:他不再被他的同龄人评价。
一切明智的事情已被考虑过,但是人们还得试图再一次如此加以考虑。
人们怎样才能学会认识自己呢?决不能通过观察,恐怕只能通过行动。你要设法履行自己的义务,这样你马上就知道本身有什么特性。
可是你的义务是什么?就是每天的要求。
理性世界应当被视为一个伟大的、不朽的个体,它连续不断地产生必然性并因此甚至使自己成为偶然性的主人。
你告诉我,你与何人来往,那么我就告诉你,你是何人;假如我知道你现在从事什么,那么我就知道你会变成什么。
任何人必然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思维,因为他在自己的道路上始终找到一种真正的东西,或者一种终生帮助他的真正的方式;只是他不应该容许自己走下去;他一定要控制自己;单纯的、赤裸裸的本能对人是不适合的。
无限制的行动,无论哪种方式,最终都会破产。
泛泛的理解和极大的狂妄始终会造成惊人的不幸。
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在自己的能力和技巧的限度以内进行活动,也能够达到完满的程度;可是假如缺乏那种必不可少的均匀,那么就连一些美好的优点也被弄得黯淡无光,被取消、被毁掉。这种灾祸在近代会更加频繁地大出风头;因为谁会有可能很好地满足一个完全提高了的、而且处在极其迅速地运动中的现代要求呢?
只有对自己的力量了如指掌并且适当的、理智地加以运用的某些明智之士才会在人世生活中取得相当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