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已获得授权

作者：

其一

       “老师，许久未通信了。

       “呵呵，话虽如此，日历上的时间也只堪堪撕下十三页的厚度而已。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纠葛繁杂的事件把这以两封信为锚点的时间恣意地搓扁揉圆，最后又延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眼下那缠人的种种终究告一段落，我也终于得闲，能在眺望这窗外那片缀着几点星辉的夜空的同时，斟酌一番笔下的词句。本想就茶会重组的琐碎向ls好好抱怨一番，但眼下如今，我却更愿意和老师讲讲我此刻桌上的陈设。

       “压在信纸上的镇纸，是安娜前些日子里送给我的礼物，大小适中，处理起各项文件来很是得意。右手边，老师前些日子送来的花茶正随浮动的雾气播散这芬芳。左手边，则整齐地堆叠着老师所寄来的每一封信，抱歉，千言万绪到得案前忽地不知如何落笔，只有从往日的来信中觅得些许头绪，老师你想必不会介意。陈设只此而已，比平常要清爽许多，给老师写信的时候，我希望只想老师的事情。”

       渚停下笔，钢笔在她的指尖轻盈地旋转一圈，而后在信纸上不经意地一点，晕染开一点小小的墨痕。像是薄薄的雨幕点在静水上的一点转瞬即逝的涟漪。

       “老师，你知道吗？现在我眼前蓝灰色的窗帘在夜风中如波浪般卷动，让人联想起晨雾未散时，在岸上所能眺望到的宁静的海。虽然我从未见过那时海所该有的模样，但我忍不住会如此畅想，若是那样的一刻，你我就在海边……

       “届时只有你和我的一方天地里，老师又会对我说些什么？”

       渚端起白瓷杯，微微耸动的鼻尖采进青翠的香气，让她如新月一弯唇角笑意更甚几分。微苦的茶水入喉，带起若有若无的回甘。

       “但这些都还请不要在信中透露给我，我更愿静待那一刻的到来，然后侧耳倾听老师那时会吐出的语句。哎呀……我是不是不知不觉，给老师上了不小的压力呢？

       “不过毕竟是那个总能回应我期待的老师，还请提前做一些能让我惊喜的准备吧。

       “对了，我应该还没有和老师说过，当初佩洛洛斯拉在举办茶会的庭园留下的巨型脚印，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片花圃。老师有喜爱的花卉种类吗？若是有的话，还请务必告诉我。也许在哪一天，老师会在那片花圃中惊喜地看见也说不定呢。”

       “不过，与其说是一个惊喜，莫若说是一个必然吧。”

       渚微微歪过头，随后轻浅地一笑，双眼的睫毛在灯下微颤着闪光。

       “只是如果把老师喜欢的花卉摘下，然后别在老师襟前的话，老师会不会喜欢呢？还是说，老师更希望能在花圃中看到那些孩子动人的模样？

       “老师，你知道吗？当我想要只想老师的事情时，我总会发现新的我所不知道的老师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想能直接到老师的面前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问个水落石出才好。

       “因为我，总想要更多地了解老师一些。

       “啊，不知不觉，信已经写得有些长了，就先如此吧。不过，老师，关于您最喜欢的颜色，还请在回信中告知于我。”

其一其二之间

       渚暂且停下手头繁琐的工作，闭目谛听在政务厅相互追逐的钢琴声部，高度不同的声部如横亘在地平线尽头的和缓丘陵那样此起彼伏。而最后一个音符也恰到好处地衔接上最初的旋律，从而宣告这新一轮的循环。

       忽地，如同舞台的大幕无声间合拢，眼前如同极光般斑斓，又如丝绸般飘动的暗被纯粹的黑取而代之。略有些湿润的暖意覆上眼前，机械合成的声音不失滑稽地在耳畔响起。

       “猜猜我是谁？”

       渚的眉头刚要锁起，随即被一个萌动的可能性抚平。渚旋即伸手想要摘下那双按在她眼前的双手，但那双手却顽固地不肯松动分毫。

       “作弊可不行哦？”

       “可老师难得抽出时间来，我总想能多看老师一眼。”

       渚悠哉地转过身，以成竹在胸的浅笑回应恶作剧的主人，于是那双手缓缓撤去，渚静静感受着指纹在肌肤上抚过，轻微若掠过平湖的柔风，确切如长久所立的现实。

       待那感触渐远，渚的眼帘才如展览柜上的幕布轻轻展开，露出其间璀璨闪烁的两颗琥珀。金阳自四月厚重的云里迈出脚步，渚眯起眼睛，将目光凝为一束，拨开老师面上阴影铺就的迷雾。

       “老师，我就知道是你。”

       渚施施然起身，摘下唱片机上的唱针，将其置于一旁的时刻，用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虽是微不可闻的声响，但却像是旋律的浪潮退去后沙滩上一目了然的贝壳一般宁静而张扬。

       “为什么？”

       渚一手沿着唱针滑动，似乎想要拂去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渚回身，似莲花瓣片片展开般，先是如同山海经古典建筑上的流苏般摆动的长发扬起，而后那双洁白的羽翼缓缓收拢向身后，才显出花瓣围住的那一点莲心。

       “因为我在想老师的时候，想必老师也在想我。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根据，只是隐隐约约，我这样感觉。”

       渚微微侧过脸颊，少见地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神色。

       “对吗？”

       “正是如此。”

       渚缓缓走向老师，光与影的分界线在渚的脸上缓缓上移，直到渚的每根发梢似乎都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尔后渚的身影又完全敛进老师投下的那片阴影。

       老师的手习惯性地捋过渚的发梢，渚也配合地侧过头去。

       “而且，我听说渚这几天一直工作到很晚呢。”

       “老师，这种事对你我来说，只是常态而已。”

       “那么，渚原来想当一个让老师放心的好学生呀？”

       老师略有些玩味地说道，渚抬起头，许是因为窗外阳光太过耀眼，渚便带着几分难得的慵懒眯起眼睛。

       随后，渚臻首轻摇。

       “不想。”

       老师无声地笑了，伸手按住渚的双肩，半是强迫地把渚拉回座位后，让渚坐在自己的两腿之间。

       “老师？”

       一瞬间缩短为零的距离让渚的身体一僵，无所适从的一对翅膀不自然地嵌在半空，渚回首，肩膀却感受到一份不轻不重的份量。带着些许潮意的鼻息像是带着颜料那样给耳垂染上淡粉后，从渚的脸颊掠向远方。老师的脑袋落上这特等席后，好整以暇地欣赏渚像是迈向黄昏的午后那样变化的脸色。

       渚的余光窥视着老师得意的脸，感觉极速攀升的体温和激素水平正把她的平日的惯性摔得粉碎。另一侧的肩头和腰间传来力道，渚便整个落进老师的怀抱里。

       一瞬间，像是一时大意的小昆虫落入蜘蛛细心编织出的罗网。

       “别紧张嘛……”老师仰了仰脑袋，两手轻轻按在渚僵硬的肩头，以有些生涩的手法做起按摩，“毕竟这一趟，是为了给表现优秀的学生，一些小小的放松呢。”

       “只是这样？”

       ”尽管双颊红潮未退，渚依旧强撑用有些不满的语气微嗔着发问，老师则是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之间比出一个小小的间隙。

       “当然，所有人，都会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啦。

       “看起来，真的是很小啊。”渚叹息般感慨，窥向那指尖渺小的一隅，俄而双眼忽然如夜空的星辰般微微闪光，“不过我可以认为，这小小的入口背后，是半个辉煌的世界吗？”

       老师笑着沉默，渚也安然地把双手放在膝前，默契的沉默像是一团温暖的黏土，将两人不分彼此地包裹作一团，风穿过蓝灰色的窗帘，竟然也带上几分海的气息。但也或许，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海而已。

       “说起来，前段时间，我曾问过老师最喜欢的颜色。”渚的重心偏向一旁，转头看向老师的眼睛，“能听一听老师喜欢黑色的原因吗？”

       “欸……可以不说吗？”

       渚回以不置可否的笑容。

       “……”老师手头的动作微妙地稍稍停顿，渚静静等待答案，间或眨一眨含着期待的眼睛。

       “因为黑色脏了看不太出来。”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失望了？”

       “猜到了。”

       渚不无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老师的膝上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给人以简约之感的黑色礼盒。礼盒扁扁的，不过一个铅笔盒大些的面积。

       “这是什么？”

       “我的本意，是将这份礼物大大方方地送给老师。”渚扬了扬手里的礼物盒，“但礼尚往来，为了回应老师对我小小的恶作剧，还请老师猜猜我送给老师的是什么？”

       “钢笔？”

       “不对。”渚从容地摇了摇头。

       “袜子？”

       “有些接近了。”

       “……额，渚。我觉得虽然我们是情侣，但现在送这个还是有些太早了……”

       “什么？”

       “内裤这种私人——”

       话音未落，渚手中的礼盒已经轻轻地砸在了老师的脑袋上。

       “看来老师在某些领域，实在是迟钝得令人生畏。”

       渚拆开礼盒，一条银灰色的领带静静地躺在正中，只是些稍深色的银杏叶图案点缀其间，便显出优雅的格调来。

       “很漂亮，可以系上看看吗？”

       “当然——”渚的回应拖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长音，随后把领带从老师手里拿了回来，“不过，要我亲手给老师系上才行。”

       老师俯下脑袋，渚慢条斯理地解开老师身前的领带，随后双手环过老师的颈间，像是在埋怨先前的忽视般，少女的体香混合着洗发水的味道忽如其来地涌进鼻腔，让老师一阵晕眩的恍惚。随着渚的手不可避免地触及老师的胸前，老师才发现他的心脏像是即将溺死在致幻剂里那样怦怦直跳。世间万物不可避免地虚化为一片朦胧的暧昧，而眼前人的动作却像逐帧播放的影片印入脑海的胶卷里。

       “老师——”

       渚的声音唤起的现实犹如未能全部装进容器而从周边哗然溢出的水一样淌进胸腔，心脏的鼓动忽而遥远如世界另一侧若有若无的雷鸣，渚正将银灰色的领带挂在老师的衣领，而老师的手穿过渚垂下的长发，停留在她颀长的颈项。渚手中的动作不停，像是有些得意地仰视老师垂下的眼睛。

       “在想什么呢？”

       目光交错。

       “只是突然又为你心动了一次。”

       “……”

       精密的动作里传来一次轻微的颤动，表现在本该无懈可击的温莎结上则是一种微妙的失衡。

       渚侧目低眸，像是要把头埋入老师身前更深的阴影，其结果只是欲盖弥彰地显出更羞赧的嫣红。

       “很合适哦。”老师对着镜子点点头，转过身看向渚。

       “不过比起你和我，可能还要差那么一点点。”

       “哼……“渚像是心有不满地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那一句欲盖弥彰的——“狡猾。”

其二

       “前段时间的新闻，我看了哦，老师，照片上的老师，看起来很有风度呢。当然，我也有注意到老师胸前的那条领带，看来，我对时尚的把握还能跟上如今的潮流。

       “那么，老师也辛苦了，事件告一段落，就请好好休息吧。不过，有关于休息的形式，我倒是有一个自觉还不错的提议。”

       些微的红晕漫上渚的脸颊，像是春日迷蒙细雨里远山连成一片的樱云。渚将钢笔搁置一旁，有些装模作样地把右拳举在唇前轻咳一声。

       “前些日子里，和老师提起过的花圃中的种子已经萌芽了。如果老师有闲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照顾一下这些小家伙们，等阳光有些灼人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在茶会的凉亭里悠然度过一个闲适的午后。不知道老师觉得如何？

       “不，说到底，作为我的恋人，偶尔来陪陪我，也是应该的吧？那么，就让我任性地敲定了吧！”

       想到这段时间几乎都没能和老师见面，渚下意识地撅起嘴，随即这点不满便被关于约定见面在哪个日期的思虑取而代之。

       “说起来，前段时间老师送来亲手制作的山海经风格的点心我很喜欢，可以品尝到里面温暖的心意，虽然因此口感有些粗糙这点实在是有些遗憾……

       “当然，最后这点只是个小小的玩笑，人人都会为缤纷的花海驻足，但在它们尚为蓓蕾时刻的青涩，却仅属于那些有心之人。这份遗憾，恰巧是我能够独占老师的这份青涩的证明，只是再度付诸笔下，便有一种让人的心悸的甘甜的感觉。这份不可多得的体验，或许才是那份点心中最值得珍重之物吧。

       “说起来，老师没能够品尝我当时制作的那一份曲奇，对吗？呵呵，我当然不是那种会揪着过去不放的那种人。只是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把约定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还请老师对到时候的我亲手制作的曲奇抱有期待。”

       渚把自己从案前推开，交叠起十指轻轻按在小腹之上，抬起琥珀色的双眸将吊灯暖色的光芒尽数收入眼中。忽地，渚心中的某根情弦微微一颤，于是渚提起笔，轻轻地在“亲手制作”这四个字上画上了一个强调的圈。

       “说实话，老师，距离上一次制作点心已经过去了相当的一段时光了。但不知为何，此刻的我有一种自信，届时制作出的曲奇，绝对会是色香味各方面都远远超越当时的完美作品。

       “不过，若是万一真出了意外，就请老师陪我一起，把这份青涩照单全收吧。这也未必不是一种浪漫，不是吗？

       “那么，三日之后，恭候老师的到来。”

其三

       “连绵十余日的阴雨终于告一段落，在今天的中午，总算迎来了难得的朗朗晴空。

       “看到这个开头，我猜老师恐怕已经知道了往下我想和您分享的事情。虽然，但是当我走在教学楼和政务厅的廊上，两栋楼构出的天井间泄进一缕阳光，我看到那一束光芒如精灵般在四壁的窗棂间辗转闪烁，沿途在墙上兴之所至那样勾出斑驳明暗的光影。

       “老师，在那之前，我不能理解将光影的浮动如何能喻之以乐章，但那一刻我真切地觉得那似是静止，但却又微妙地流动的光芒，是暗含着一种绮丽的旋律的。

       “于是，或许这正是暂且放一放政务，出门走走的大好时机（可惜老师您并未回复我的MOMOTALK，不然这段记忆，势必能在将来回望的时刻，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想着，我在午休的时分出门散了散心。“

       渚放下笔，垂眸回忆近日所见的那些景致，些许流露出的笑意转瞬即逝。景为人设，若是曾经，独享那一派绚丽的风光固然值得欣喜，可到了现在，渚难免会想哪怕只有一刻，身边能站着那个思慕的人。

       “原先那层层叠叠的雨云被驱往四方，暴露出一片蔚蓝可爱的青空，青空如镜，而从地平线涌起的白云为镜框，让今天的苍穹比往日更透出几分高远与澄明。

       “不过最是可爱的，还是我在那日所走过的桥下，觅得的一片小小花海。

       “虽然远望不过是几点若隐若现的樱红色，像是画布上未能洗净的几点颜料的残余。但置身其间，却也是难得的景致……”

       渚将钢笔合上，揣摩着是否要就这一点继续说明下去，通读上几次三番，终究还是放下信纸，先前那些好容易从记忆里重新鲜活起来的画面只一念就变得无关紧要。渚拿出用纸包好的几片花瓣，本意是在描绘下那里的景致后再细心附上，但现在，只得颇有些索然无味地洒落进准备好的信笺之中。

       “可是老师，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再出游了。“

       渚题下这一行清秀的小字，幽幽的叹息被夜风掠走，可卧室里，渚分明听到它像是没有休止的回音，浑如被囚禁的影子。

“因为被思念所驱动着做出的每一件事，不能与老师相连，只会更深地加重我的思念。老师，今天，此刻，当下，我想你了。”

其三其四之间

       黄昏斑斓的幕布撤去，深黑的背景兀自取而代之，树丛间掠过的夜风簌簌，伴着虫鸟的鸣叫送入耳际，即便是此刻，渚也依旧觉得一阵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作为评委参加三一剧院的海选，最终竟然反倒是被老师选中做了戏剧的女主角。

       “呵呵，偶尔这样或许也不错。不，或许就是这样才好。”

       渚翻动着手中的剧本，不论如何，既然是老师为男主角的爱情悲剧，渚虽然相信老师的人品，但可能的话，这些横生的枝节，还是趁早用修枝剪利落地一刀两断为妙。毕竟渚也不曾想过，这一次海选激起这样的反响，就连一向给人以超然之感的圣娅，竟然在发现渚和老师是评委时，也能有些害羞地说——“偶尔有机会，我也还是想要参加一下学院的活动的。”

       对此，渚的心里虽有几分自得的满足，但更多地确实若有若无的焦躁。

       “不过现在想来，或许老师早有此意也说不定？”

       渚手中的剧本翻回到封面，其上——罗密欧与朱丽叶——七个大字，不由让渚怀疑这是否是老师有心为之的暗示。毕竟罗和老，朱与渚的谐音，加上剧本完全由老师提供的事实，不管怎么说，都带着一点“阴谋论”的味道。渚仿佛看到老师脸上浮现故作高深的笑容，然后故作高深地在唇前竖起食指。

       “秘密。”渚模仿着老师的语调，将手置于颈上，感受着这个词汇带起的声带的振动，像是破茧的蝶在叶下初次颤抖着挥舞翅膀，又或是年轻的女巫挥舞手中的魔杖，撬动世界的法则。

       渚摇了摇头，但心中的焦躁感的的确确褪去许多。

       “笃笃——”宿舍的大门忽然被轻轻敲响，渚的眉头意外地挑了挑，在这个时间段可能的来客在她的心头闪灭。

       “老师？！”

       “嘿嘿。”门前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摘下兜帽，“想我吗？”

       “我倒是更担心明天克洛诺斯学院的新闻头版。”渚嘴上说着，却将老师迎入房间，“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您的风评会很危险哦？”

       “爱情怂恿我探听出这一个地方；他替我出主意，我借给他眼睛。我不会操舟驾舵，可是倘使你在辽远辽远的海滨，我也会冒着风波寻访你这颗珍宝。”老师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洒然一笑。

       渚知道那是剧本里的台词，但此刻出自老师口中，还是让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一阵甘甜的悸动。某种不知名的情感在暗处悄然鼓动，借着莫名地力量操纵了渚的喉舌。

       “老师，您可知道，朱丽叶的故事让我很有启发。”

       “启发？”

       “没错，所谓的启发就是——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东西。”

       渚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纤纤四指从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拂过，靠着方才施展的魔法，渚鼓起勇气，白色的高跟鞋借着瓷砖轻轻敲在老师的心头。

       “只要以爱的名义，就算是我，也可以暂且丢掉茶会主席的身份，只是单纯地做一回桐藤渚呢。”

       老师想站起来，渚的右手已经温柔地搭在他的肩膀，虽然隔着衣物，但那柔荑的五指却像按在灵魂上一样分明。渚降下身段，左手拉住老师胸前印着银杏叶的领带，垂落的长发如四方垂落的瀑流那样堵住视野里的每一份空白。老师一手向后撑住快要失去平衡的身体，渚脱去高跟鞋，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将双膝钉入老师的两腿之间。即便想再要后退，那双宽厚的翅膀也已经环住老师的腰间。

       “渚……”

       渚提起领带，把剩下的话语用热情的唇堵了回去，而彼此的手也扣住此刻生出的灵犀，于是两人的眼中是只有彼此的世界，呼吸的空气是彼此吐出的鼻息，聆听的声音是彼此发出的声响，交织的双手是彼此紧扣的五指，品尝的味道是彼此独有的味道。

       唇分的瞬间，银线尚未织出就被彼此纳入唇舌，渚居高临下地俯瞰老师，将垂下的长发撩向耳后，露出小巧可爱的耳垂。

       “呼！呼……”

       只是与方才高高在上的女王做派相较，此刻殷红欲滴的脸颊和支在沙发上微微发颤的右手无不宣告着主人的羞赧，但箭在弦上，渚咬紧牙关，贴向老师也同样绯红的脸颊。

       渚琥珀色的双眼似深池波光粼粼，在老师望进其间的刹那便将其囚入深邃的湖底。

       但佳人在侧，老师也甘之如饴。

       “现在只看着我，可以？”

       “现在只看着你。”

       “现在只想着我的事情，可以？”

       “现在只想你的事情。”

       老师伸出手，轻轻搂住渚微颤的肩，另外五指掠过给人锦缎般华丽之感的长发，渚将下巴抵在老师的肩头，用双翼交织成密不透风的茧。渚合上眼，细长的眉睫轻轻刮擦着老师的颧部，像是垂柳的枝条荡过湖面，随着朱唇轻启，温暖湿润的风掠过老师的耳际。

       “老师……说些什么吧。”

       如初夏忽如其来的阵雨，渚的呢喃在心间激起点点涟漪，涟漪连成一片，乱了两人心弦。纵使莎翁笔下的词句如何天纵之才，此刻却要为恋人间彼此青涩的情话让步。

       因为爱，是这世上最自私的东西，只关乎彼此的爱，也与彼时的莎翁无干。

       “渚，还记得四月我去三一的烘焙室找你么？”

       耳鬓厮磨之下，老师轻声的话语像是起落的潮汐那样远近不定。渚缄口不言，老师继续以温柔的声调娓娓道来。

       “其实，我很喜欢那时的你脸上沾着些面粉喝奶油的脸。因为，那是只属于我能看见的风景，而那份时刻，也仅属于桐藤渚和老师我。”

       渚移动脑袋，让自己的脸和老师的距离更进了几分，两人心有灵犀地以脸颊摩挲着彼此，老师脸上的胡茬擦过渚的吹弹可破的侧脸，两人把握着对抗的分寸，确认着肌肤传来的对方确切的实感。

       “老师，我却想现在就把我交给……”

       老师拉开头的距离，在渚的唇间落下一个点到为止的吻。

       “听过马弗尔山吗，渚？”

       “是那句谚语么？一旦上了马弗尔山——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渚像是满不在乎地一笑，“那么，只要朝前看便是了，不是吗？”

       老师只是带着无限温柔地看着渚，只是这眼神中暗含了某种现实，把渚从纯粹的自我中脱离回这个满是羁绊的世界之中。

       “登山的话，等到渚毕业的时候再谈不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随后两人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分开。时机未到时，唯有静待合适的时机，况且两人心知肚明，那几乎可以触及的未来不会太远了。

其四

       “在一段好像没有尽头的阴雨天结束后，难得旭光温和的夏日，真是难得的一天。而再抬眼看墙上的日历时，才发觉时间不觉已经迈进七月，回首那个“波澜壮阔”的三月，竟已是四月之遥。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拉下帷幕也已经是六月初的事情了。

       “其实最初答应下老师参演戏剧，只是出于——不希望让其他人和老师在爱情戏剧上同台——这一考虑而已。但到了后来，反倒是我庆幸起来，或者说，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老师？

       “并不是作为策划的一方，而是作为深入其中的参与者的身份。这于我，确实是一种暌违了许久的感觉。但是，正是因为和有着各自特点的大家在一起，和老师在一起，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赖。

       “当然，要是大家可以不那样围着老师问各种剧本的问题就好了，毕竟老师身边可爱的女孩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总是太多了。

       “嗯，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有在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呢。“

       渚想着看到这一行的老师讪笑着挠了挠头，嘴角也浮现出像是恶作剧成功了那样的坏笑。

       “我真的，是被老师改变了许多呢，不过如今的这份坏心眼，肯定是老师的错。

       “不过，老师，这或许，会是我写给您的最后一封信了。

       “因为，每当那些如云间星斗一闪的情感浮现而出，我总想第一时间提笔传达给老师，可当我伏在案前，却又好像松鼠打洞藏了松子却转身忘了藏在哪里。老师，在循环往复的一次次遗忘中，我到底失却了多少想要同您倾诉的话语，遗落了多少想要与您分享的感情呢？比起这些沉淀过后的语句，我啊，有时也难免想要把那些不假思索的，甚至难以形成自洽的逻辑的词句传达给您。若是语言的意义在于传情达意，我想，那些难以达意的话语，或许能在传情上更胜一筹。

       “嗯，就像是老师曾寄给我一瓶雨水，我曾寄给老师几片花瓣。我想老师真正想寄给我的，是那一隅淅淅沥沥的宁静祥和，而我真正想寄给老师您的，则是那一片飘飞零落的绚烂花海……不，如果更诚实些，我真正想寄给老师您的，是当时的我。

       “我想巨细无遗地告诉老师我当时的所思所想，反反复复地询问老师您那刻的所感所悟。

       “老师，每次执笔，我想要对您说的总是很长很长，可信纸太短太短，寄去的，总是我意犹未尽的思念。“

       渚停下笔，遥望夏莱的方向，想象着老师看到这些信笺的表情，想象着老师读出每一道笔画背后的感情，解出每一滴墨点背后的深意。

       “但如今，我终于得闲能伴老师左右，那些很长很长的话，在往后余生，还请老师，听我娓娓道来。“

       题下署名后，渚将信纸对折，细致地碾平折痕，再对折，再细致地碾平折痕。往日用于信封封装的火漆早已被整理进抽屉的一角，一道廉价胶水痕迹取而代之。渚将信笺放进手提包，转念又拿出，收进外衣口袋的内衬。一切大小事宜都已经交接完毕，桐藤渚的茶会主席任期，确确实实到此为止。

       “再见，渚大人。“

门前的警卫对着渚低头致意，渚的步伐一顿，轻盈地转过身来，弯起的嘴角勾出一个亲切的笑。

       “现在的话，我更希望能听两位叫我渚同学呢。“

       “啊——那，再见，渚……同学。“

       “嗯，再见了，旭香同学，辉雪同学。“

       离开学院，渚乘上公车，窗外的景色如老电影那样起伏着向身后飞速后退，渚盯着一排排尚未亮起的路灯，这些被刻在世界上的刻度，如今似乎重新被赋予了通往未知彼界的权能。车上的冷气很足，车窗外热烈的阳光唤起因交接时繁杂的公务而积攒的困意。渚优雅地打了个呵欠，缓缓闭上眼睛。

       待到梦醒，待到车停。

       渚知道，她会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