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有命（短篇小说）
“齿沐？现在是4点钟，该起床了哦。”
耳边是空灵而温柔的话语，如晨钟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女孩清爽的粉色短发映入眼帘。
芽儿是我在此合租的室友，叫起我后，活泼的女孩儿对我甜甜一笑，瞬间感觉清早的困意缓和了不少。
“雇主家的小主人6点就要起床整备，我们得赶紧出发啦。”
说着，女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也得快点准备好才是。走进洗漱间，镜子里的自己满是疲态，按年纪来说，本应是青春活力少年书生的自己，此刻却不得不顶着倦怠早早出门工作。啊，又开始怀念辍学前的时光了……
我细腻地给每撮蓝色头发都喷上保养液，再反复冲洗烘干，这才完美收工。
今儿是我搬到登阳的第二周，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这里的工作待遇能比老家好上不少。凌晨4点的登阳已是车水马龙，同胞们在街上摩肩接踵地行进。“大家都是打工人”这样想来，心中倒是舒畅了不少。
“早上有八单生意哦！虽然齿沐赚的都是学生价，但这次的几户人家都挨在一起，也方便我们上门服务啦。”
芽儿开心地说着，天真无邪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她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
由于条件艰苦，我们通常都不吃早饭；登阳的车费溢价，因此我们赶路也从不约车。好在有这样一个可爱又乐观的女孩陪同，能与她在路上谈天说地，身上的疲劳都缓解了些许。
6点，太阳悄然探出头，我们也正好到地方。这栋公寓楼被划在学区里，居住的多是学生家长。第五层和往上的第六层，就是我们今早的工作场地了，总共8户人家的孩子，满打满算，早上就能赚一百块钱。
我跟芽儿的岗位重复，因而不能做同一份工作。她通常为大人们服务，我则是赚小孩的钱。这些孩子们要早起上学校，所以我的工作被安排在了前面。道别芽儿走进工作间后，我见到了两个新面孔。在开始工作前，我得先和即将合作的工友们打招呼。
“您好，我叫齿沐，今天与您一起共事。”
我向着面前高大的身形打招呼，最近的频繁工作，让我早就熟悉了和他们打交道。
“记不住，记不住！真是麻烦的家伙，像我们就从来不给自己起名字，叫我牙杯就好。”
这个人是次要的，因为他和我的合作需求并不高。于是我转向另一个有些矮胖的长条状老家伙：
“您好，一起工作有劳您了！”
“不会，叫我郜亚便可，齿沐，你有什么偏好吗？”
郜亚的声音十分憨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他主动问起了我的偏好，这周的实习以来，我还没怎么考虑过这方面。思索片刻，我回复道：
“只要不是完全的薄荷，我都挺喜欢。”
“太好了，希望你会喜欢什锦水果！”
交流至此，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生走了进来。
“小主人好！”
我们异口同声着，女孩看样子还在睡眼朦胧，并未搭理我们。很快，郜亚就被打开了身体，缤纷的色彩从中挤出，淋在了我的脑袋上。牙杯很快就被冰凉沁满了体内，不由得发出了舒爽的叫唤。小主人握住我的根部，将我的大半身躯塞进嘴中。被我常年细细保养的尼龙丝头发，是最适合小孩使用的软毛刷，这也是家长们乐意雇用我的原因。
“小主人，恕我多言，冷水刷牙会刺激神经，破坏牙床。”
郜亚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他躺在洗手台上百无聊赖地观望着我和牙杯的服务，不时还要提出自己的见解。
“用温水能起到更好的清洁效果喔，小主人！”
“你很啰嗦唉，下次我让麻麻不要再雇你了！”
“对不起我闭嘴！”
小主人以豪迈的漱口收尾，将我们放下后便出了洗手间。不久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我看到芽儿跟在他身后，就远远地冲她打了个招呼。
“很好，这是你们今天的工钱。”
女士将十元纸钞放到我的手中，我紧接着收到随身的包里。
“还有郜亚，以后别来这上班了，我家女儿都抱怨几次了！”
“呃，上了年纪总是爱唠叨！请不要丢下我，这里离我住的牙具公寓最近了，以后我保证管住嘴巴！”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我赶在他们继续争吵前离开了现场。
这户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要再跑七间公寓，芽儿则排在我的后头工作。
说起芽儿，她的杜邦毛刷深受中年人青睐，适中的硬度和较好的外观让她每天的工作都络绎不绝。尤其是中年男性，每当我想到那些恶心的臭男人，不分轻重地肆意揉捏着芽儿身上的柔软，就气得我一阵牙痒痒！不行，这可不是牙刷该出现的现象，也许我得去做一下刷柄体检了？
做好毛刷打理，确保自身干净后，新的工作又开始了。
“小主人好！”
今早的第二个客人是位清秀的少年，他精神抖擞地走进洗漱间，看起来是起床很久了。
“爱丽儿，今天我们也并肩作战！”
“是，主人！”
名为爱丽儿的牙杯百般配合，作为男儿身却接受了这样一个女性的名字。
“你们牙杯不是没有名字吗？”
我耐不住疑惑，悄声问了问正并肩作战的牙杯老哥。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嘀咕什么呢，好好服务我啊！快快刷完牙，我还要赶着去刷任务呢！”
少年不满地拍了拍我，含着满嘴的泡沫嘟囔着。
“主人，祝您发发出金！”
“喔噢哦哦，好！！！”
在少年离开前，爱丽儿还恭维了一句。没办法，他们牙杯多是定主的，如果不把唯一的主人讨好就难以生存了。相比之下，我们牙刷就自由得多，只要清洗得体就能多接单。但要论最自由的，那就属牙膏了。
今早的最后一家是对龙凤胎，我与芽儿终于可以一起工作了。在这家的洗漱间准备时，姐弟俩就谁来用我这事发生了争执。
“弟弟，你不觉得那根粉色的牙刷很可爱吗！这把蓝色的就由姐姐来使用吧。”
“姐，我也喜欢蓝色嘛！而且听说那根粉牙刷被太多老男人使用过了，噫，我才不要！”
看来蓝色的我很抢手呢，哼哼。不对，他们说的什么？
“哟，齿沐，你也在这家工作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什锦味的牙膏先生。
“郜亚！我可太想你了，一上午除了你以外，全是薄荷，我的刷毛都快辣秃噜了！”
“合作愉快啊合作愉快！”
能再次遇到他也算难得，毕竟来学区房工作的牙具实在太多了。
“对了，你跟那个粉牙刷一起来的吧，怎么她的风评不是很好的样子？”
“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粉牙刷指的是芽儿。站在身侧的女孩已经潸然泪下，这群人类说的也太过分了吧？我怒火中烧，愤怒地打断了两个人类幼崽的争吵：
“不喜欢用就别雇啊，不爱别伤害！”
两个小孩被我一凶，都有些愣神。
“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
弟弟闻言，率先哭了出来。
“是，是父亲说他特意聘了芽儿来刷牙…要我们也体验一次的，可是父亲的嘴巴很臭嘛…完全不想和他用同一根…又不是我的错，干嘛凶人家！呜呜呜呜。”
两个孩子的嚎啕引来了雇主，一个五大三粗的胡茬男夺门而入。
“是谁弄哭了我的崽？郜亚，我就知道你这膏嘴里吐不出什么香牙！”
“唉！不是我啊！”
突然躺枪的什锦味一脸委屈，但还是同我们一并被赶了出来。
我们在街道口，望着朝阳缓缓升起。眼前的女孩显得那么楚楚可怜，我走到她的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亭亭玉女泣不成声，只能将肩膀默默埋进我的胸口。
“齿沐，我是否太恬不知耻了？每天都有那么多脏手经过我的身体，我却毫不自知……”
“没事的，没事的，那些都是工作罢了。即使这样，我也愿意拥抱你啊。我们都能好好生活，这样就够了。”
我低声安抚着，缓缓将芽儿揽入怀中，她也很配合地环住了我。粉色的短发随风飘起，明明是硬度适中的杜邦毛，此时却显得弱不禁风。许久，女孩松开双手，害羞的后退了两步：
“其实，你愿意和我一起来登阳，我真的好感动。明明是我没有考上牙具高校，却要连累你也无心学习，最后辍学来陪同我……”
女孩带着哭腔，如鲠在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芽儿这般脆弱，便再次搂住了她。
“本来再过一年，以你的成绩和资质，完全可以胜任染发、美术、键盘护理等高薪工作，却跟着我来城里受苦…我曾以为多了一年的工作经验，可以带你在登阳混得如鱼得水，却不成想，先给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轻拍她的背脊，希望能借此起到些许抚慰。
“果然，我还是学生时期的那个笨蛋学姐，对吧？就算到了社会上，也是那个需要被学弟悉心照顾的，温室里娇嫩的牙刷！”
“别这样说！芽儿，其实你在我心底，本就不是什么笨蛋学姐，你一直都是更为特殊的存在啊！这样的特殊，让我不由自主的想照顾你，想陪着你一起生活；不想看到你独自离开，不愿看着你独自哭泣！”
暖洋洋的金光随着时间覆盖了整个登阳，这座人来人往的大都市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机焕发。过路的不论人类还是牙具，无一为两个苦命鸳鸯驻足。纵使他们再怎样可歌可泣，也仅是芸芸众生。
“齿沐，但我以后还是得接中年男人的单，我的毛刷只能赚这碗饭。”
“我理解，只要我们还能相存、相依…甚至相爱，这就够了。”
二人长久以来的的心意，仿佛终于转达到了彼此的心间。我怦然心动，刷柄内膨胀不已，果然该去做做体检吗？但在那之前，我已不再满足于拥抱。我把尼龙丝贪婪地伸向芽儿，她顿时满面羞红。婀娜的身体在犹豫不决的扭捏间，还是让我趁虚而入了。
年轻气盛的尼龙毛与秀色可餐的杜邦毛，两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副优美的蓝粉双色画卷。我与芽儿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交换着毛刷的体感，久久不舍得松开。
“嗯~很有我年轻时的风范，真是让人感慨万分！我也得回去好好回忆回忆青春了。”
郜亚在旁看着这对新生的情侣，满是慰藉地离开了。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缠绵。
“芽儿！跟我上来，你的工作还没结束呢！”
原来是刚刚那个满脸胡茬的老男人，芽儿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没关系，我等你。”
我尽量摆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摸了摸芽儿的头，目送她上了楼。但我还是放不下心，牙刷走路是很慢的，尤其是上楼梯，根本无法跟上那个人类的步伐。我只能拼进全力奔跑着，好不容易回到五楼时，我已然精疲力尽，仰面在地上喘息未定着，可距离芽儿工作的那间公寓还差两段阶梯。
“喂，你是齿沐吧！你那个叫芽儿的朋友，被六楼的老男人带过去了！”
原来是那个网瘾少年的御用牙杯，爱丽儿。
“呼…那是她的工作…不用担心。”
“不对！那个男人的口腔，牙垢牙结石啊！会染病的！是年轻牙刷万不可接的单子！”
“什么！！！”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地砸在我的刷柄上。
“不要…不要，芽儿，芽儿快回来！”
我歇斯底里的想往楼上爬，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杯。”
爱丽儿把我扛到他的杯中，快速地带我上了楼梯，飞驰到那雇主的家门口才停下。好在房门还半掩着，我对爱丽儿表示了感谢，便悄悄溜进大门。
从玄门到洗漱间的道路畅通无阻，我很快就见到了正打算用强的牙垢老男人。
“先生！我还没有到清理牙垢的合法年纪呢，这样子毛刷会坏掉的，不行啊！”
“少废话，出来卖的还这么多讲究？你们杜邦毛生来就是要清理牙垢的！区区牙刷还道貌岸然，真是令人作呕！”
说着就把住芽儿要往嘴里塞。
“放开那个女孩，你的行为是违反牙典法的！”
我第一时间冲出去，竭尽全力撞在了老男人的身上，但这毫无作用。
“区区低贱的牙刷，还敢撞我？你也来好好清理我的牙垢吧！”
语毕，满是老茧的大手粗暴地把我捏在掌中，放到了和芽儿同一个高度上。
“齿沐，你为什么要来！”
“芽儿，不怕，我陪你一起，我们会没事的。”
我强忍着惧意，尽可能平缓语调。
“就算染上了病菌，我们依然可以相存、相依、相爱！”
芽儿拭去涕泪，我们就这样对视着。随着男人张开大嘴，口腔中的牙垢因细菌发酵而传出恶臭。既然我无法阻止所爱之人的劫难，我也依然选择与她一同面对。
“啊——”
随着臭气弥漫愈发浓郁，我们纷纷闭上双眼，握住彼此的手，期盼着能苦痛早点结束。
“不对，你一个尼龙毛刷，何德何能来刷我的玉齿？滚！”
男人随意地把我丢进了脚边的纸篓。
“齿沐！”
“芽儿！！不要！！”
“哈哈哈，你就在垃圾桶里待着，好好欣赏我用她刷牙吧！”
我想出去，但身旁粘稠的纸巾将我黏在其中无法脱身。我终于抑制不住眼泪，任由其无声地流淌出来。
我还能看到芽儿在那无情的大手中奋力反抗，但我知道，一切终是徒劳。我被迫在充满污秽的纸篓里，看着自己的挚爱被玷污得体无完肤。警察随后赶到现场，将那老男人抓去罚款了两百块。
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头活泼的粉发。
完。
——2023年8月20日丨本人一时兴起的脑洞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