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雯的路

左边的旧楼又高又傲,右边的杂草又颓又垮,刘雯高不成低不就,迷茫顿在路中央,四墟里旁人们有说有笑,来来往往。也许本就该多开心点儿,若是离开这大学的门,眼里难免会失掉纯真。
有辆黑车横过来,轧过输水的管子,正浇花的老大爷望望车标,脸上没什么表情。刘雯侧过身来,眸子滚到一个方向,朝车窗里睨了一眼,然后又像别人一样趋利避害地本能地绕过积水。
他姑且回到宿舍,屋里帘子紧闭,暗幽幽,感觉不出是什么时间,屏幕的光冷乎乎。舍友们都躺着,激动着,大叫着,上分儿合作得很好。他平静坐下来,打开一直用着护眼加电子书模式的手机,刷到学校表白墙一个备忘录截图,咬了咬手指。

“你们看墙墙上那个了吗?唉……”他叹了一声。
舍友们亦叹了几声。
不久就会有人到墙上安慰那个人,为其鸣不平的。然后上分儿在聊几句后继续。
刘雯到阳台去了,那里很亲近,很放松。风吹着窗外衣架上的衣服,慢慢飘啊飘,下面草丛绿生生的,晃啊晃。谈话声,笑声,鸟叫的声音淡入过来,很舒服。光和窗影把这里半浸着,这里是一个平和的小空间。
片刻后,他去外面的自动售卖机买东西。以前只有一个货柜,里面全是饮料,后来又添了一个有水果的,尽管比较贵,但是很少去超市了,生活费掉得也很快。只因为近,就被困在了这几项选择里,实属不该。
今天又来了全是甜点的,他很快扫了几眼。上面有些五六块儿的小蛋糕,装在一个长盒子里,显得很多,卖5¥;下面有大块的巧克力蛋糕,装在四方小盒子里,卖12¥。他挑了12¥的,长盒子里的是用一个小蛋糕切成很多块儿,它本来是很小的,再分也是很小;而下面的大蛋糕就很大,做大了,自己吃得爽,吃不完也够分给别人。
回来时舍友们正在讨论哪个班的姑娘比较漂亮,还有一些网恋很让人不踏实的种种事情。他没怎么开口,在心里暗想:网络啊其实并没有创造什么另一个世界,人在不同的环境早就有自己不同的面具,而网络上也不过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环境罢了。在这里,人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给自己装上自己想展现出来的壳子和滤镜,人与人都隔着好几层壳子。但毕竟你还是你,你的行为会慢慢坦露出你的心,如果网恋真的能成正果的话,那一定是交心的。可惜,很多时候做了一场游戏,把对方做了一个需求的工具。游戏没了新意很快就变冷门,工具有了更好的会被更换。
突如其来的小组作业打断了思绪,他果断打开AI聊天网站,一套模板即刻搞定,这也没什么可耻的,对待形式上的东西就该用形式上的东西来应对。况且AI的本质也就是个工具。AI=AI,AI+强人>AI+普通人,他偏不愿把大好时间废在没有价值的东西上,不如学点儿自己更喜欢的事。
他越想越多,也越无力,两只手指架起走珠笔递到嘴边,中二得一吸,呼~~这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高深的孤者,超潇洒。
待到天色变暗,他洗手,静心,披上直挺的黑外套,赶往每日要去的湖。这一路比较远,可他走得很快,衣服摩擦的声音让他兴奋,让他有劲儿,他无视周遭的一切,跟要去见情人似的虔诚。
哈哈,眺见湖水的时候本就有点幼稚的他笑得纯纯的,步子轻轻的,就是一小孩儿。这里才是真的安静呀,在学校里也不会有这么多打卡的长队,不大不小,自个儿随便转!哈哈哈,转了好几个圈儿,在一棵大粗柳树前停下,把手搭在敦厚的树皮上,柳枝荡漾,二月兰微微香,亭檐小玲响,叮叮当当叮叮当。
作者的话「这?可不能让他这么开心下去,给他点儿小惊喜,让他知道什么是残忍,噫嘻嘻,呜喳喳,呜吼吼!还有,有些事情在这种比较现实的状态下不太方便说,不如咱换个人称,换个风格吧,嗯……就这样。」
我,我是刘雯,当我还在放空自己,屑写垃圾的直接给我安排一个生硬的洞,让我坠了下去,叫我好好享受,唉,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这里的。、
一只幼小的人畜无害的可爱小鸟儿,身上绑着扇子,摇摆着贴到我身前。
“咱就是说小兄弟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这么可怜,我懂你不顺心的经历,那个写垃圾的,真的是绝情把你扔到这儿,让你当了纯纯大冤种。”
“我一定会记下这件事的。”这鸟有些怪,但应该是不坏吧。
“你真的是有决心丫,我好好感动,来我送你个法宝宝,只要你戴着这个眼镜镜,就能看到一切的本质质。”
“这?当真这么邪乎?”刚生疑,便有很多堆各形各色的大鸟刻意围成一个大圈,他们旋飞,旋飞,羽毛上的花纹太过花里胡哨,转得我晕头转向。
“快用吧,快用吧,快!快!”

可恶,就是活脱脱一群无头苍蝇,根本思考不下去,“我用不用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啊?”
作者的话「这时候呀,鸟儿们倒是挺聪明,呈上一张纸,上面那大烂字儿和我写的非常非常像。」
“你看呀,我们也是工具人啦,屑写垃圾的就是这么下头,非得让你戴上这眼镜,哭哭(ʘ∧ʘ。)。”
“我偏不!”
“哎呀呀,你戴上试试效果吗?不好用可以退的,而且还是免费的呢(❛ᴗ❛)。”
我小心接过来,他们乐呵呵推来大镜子,我从镜中看到这些鸟都被长绳吊在半空中,嘴上牢牢钉了刷子,我的脑袋上全是肥皂沫沫儿。
“还真是在洗呢!”
“是呀,就送给你了呢,记得告诉你朋友也留个好评哦(´◊ω◊`)!”
作者的话「嗯……故事从这里才是真正的开始。」
鸟飞绝后,天就冷空了。
刘雯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透过眼镜在暗幕里隐约望到一个高高的牌坊,上面用圆曲的字体标着“溟界”。
他已辨不出方向,于是干脆继续往前深入找找哪里可以突破,在冷湿的薄雾后似乎有几点暖漉的光在浮动,飘忽。循着光奔去,有一个老妇借着火正写些什么。
她的面色很好,她的眼中很是不屑,她的身边没有拐杖。
“您在写些什么?”
“小子,你懂艺术吗?你自己看呀。”
粗裂黑乎的地上写满了“垃圾”,他边写“垃圾”边把身边的垃圾往嘴里送,吃的很有滋味儿。
“您为什么写垃圾呀?”刘雯晃着否定的脑袋,理解不了。
“滚!!!你拿什么吃饭啊!啊?小崽子给我滚!”他抄起一块硬土疙瘩直接打在刘雯脸上。
刘雯垂下脸,几只狗惊吠了好久。他并没有感到痛,他感到的是虚无,就在这么一下里,他好像感觉呀,他以前构建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就这么哐得一下。他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懂,还有自己那一击就垮的脆弱,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自己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这么一下这么一下就害怕了,他没有生气得躺在了地上。
可是老妇很有干劲儿,继续往地上写垃圾,越写她的面容越年轻,越写她的眼神越不屑。
刘雯恰巧碰到一根拐杖,已经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也许遵循道德,遵循规则是最后的希望。他托起拐杖,拂去尘土捏声捏气地问:“您,您的拐杖还,还要吗?”
“哈哈,有什么用呀,我跟着别人走,艺术是要完全符合别人的,我扶着这根拐杖走到哪儿,我都还是我自己,我只要等着别人提要求就够了。”她边说边继续写垃圾,居然能够分得清大字垃圾和小字垃圾的区别。
刘雯可算是找到能让自己站起来的地方了。“您写吧,我走了,拜拜。”
再往前是棵通天老树,旁边是个黑色工厂。
一个油滑的中年大叔手里拿着大刷子,眼镜上飘着浓浓白烟,“都给我站好了。”
他的身边全是人,并且越积越多,时不时从老树上掉下来几个就围到了这里。
那些人很单纯,头上都生着嫩嫩的小叶芽儿,小朵的花儿,和那工厂沉沉的黑,很是不搭。一开始根本没什么人上前,他们还是很犹豫的。
“这里只要1万人,再说一遍,这里只要1万人。”
还是没什么人动,有一个小伙儿走了进去,然后抱了一堆垃圾回来了,后面有三几个男女抱了更多垃圾回来了。很多后继的人也纷纷上前,可是抱回来的垃圾却变少了。不一会儿人走了大半,可是树上掉下来的人又补了回来,还有又有很多被工厂的巨大机械臂一股脑扔了出来,颗粒无收。
刘雯见一个头上生着芙蓉的姑娘躺在地上,他扶起了他。她咯咯尬笑,又躺了下去。
“ 谢谢你,但是,我想就这么休息一下。”
“啊哈哈,你没事就好,不过这棵树是干什么的?”
“奥,我们一出生就要关在那里修炼,它是叫驯化树来着,待得时间越久什么说明你越厉害,就可以在工厂里谋个好职位,吃个好饭。”
“那,那大概也算是比较平衡的吧。”
“嘿嘿,我先不急,先多休息会儿,我还想干点儿别的啦。”
“你能这么想也是很超脱的,加油,坚持下去吧。”
“那可当然,我是主动跳下来的,我决定我自己嘞。”
后面能进工厂的人更少了,都是头上长牡丹的把头上长牡丹的拉进去,头上长桃花的把头上长桃花的拉进去,也有不少那种能坚持挺进去的个例。能抱出来的垃圾,从一堆到一块儿再到细小的碎片。
大叔大喝:“现在只要100人,只要100人。”
人潮掀起了热浪,他们看看那出场人手里的,再想想自己的空空如也,总觉得种种不如,下定要改变的决心,加入了争夺的行列。然而在他们内部竞争的时候,有些牡丹一族桃花一族已经发展到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带着无视与不屑,抄着口袋,把大坏笑掩成小邪笑,潇洒地踏上那无形的快捷通道,尽享命运的小确幸。
“你叫什么?你还要再坚持下去吗?”刘雯为女孩的未来感到几丝绝望。
“呼噜噜,我叫小小丘,我说了我是自愿跳下来的,总是在树上呆着,可能会看不清下面的形式,更重要的是我才不想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你大可不必想太多。”
她左肩上提,右手拄着下巴头,头向左斜晃,大大的圆眼睛又清澈,又深不可测,那是一种看透一切后又表现出来的一种坦然的纯真。
“布啾啾,那里面是什么样你去一回就知道了,我才不去啦。”
“嗯,我叫刘雯,我,我其实也思考到了一些啊,我,我可能就是有那么一种不亲眼看看就不服输的感觉。”他看着那双眼着迷又胆怯。
“切,你怎么还为这些身外之物发呆,带上这个你就能进去了,快走吧。”她避开刘雯的眼睛,扔给他一坛黑泥,扫兴打了个滚儿,背过身去躺。
刘雯大致是明白了什么意思,抱着坛子向大叔慢慢赶过去。大叔离大远就盯上了刘雯,不不不,是刘雯手中的坛子,笑得嘴张成脸盆那么大。
待刘雯走近了,他把门一关,便问:“小子,拿出你的修炼证明啊。”
“那是什么?我没有呀。”刘雯打开坛子,里面的黑泥臭腥腥。
大叔眼瞳下移,鼻孔扩张,面泛冷光,双手把大嘴掰得更大,伸出大卷舌头把坛子卷进去,咔吧咔吧,连坛带泥嚼得很是欢喜。
“快进去吧,还愣着干啥?下回记得带个年头更久的知道不?”
刘雯从小通路来到一个检测门前。
嘀咚——扫描完毕,适用类型,旋拧工作。
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些什么,就被脚下的传送带运到一个小厅边缘。
巨大的探照灯从顶层射下泠泠辉光,环形大厅一层抬着一层,各自按着自己的步调运行,没有协同的共鸣,孤莽又寂寥。一副龙骸据在中央,沐光沉眠,从它身后连续涌出许多透明大蛋,透过晶莹的蛋壳,会发现蛋中也是小小的龙骨。但每一次降世都会扬起一阵悲悯似的声波,一圈又一圈。那些小小龙骨随着蛋的快速膨胀也逐渐丰富,结构复杂。只是啊,还没有好好长大,机械气锤就砸下来,蛋片稀碎,纷扬飞溅,像年轻白鸟的羽毛,回旋飘忽,婉婉坠地,来不及让人感叹时光易逝。接着一束紫褐光线平缓穿过,一切皆成粉末,又凝固成块儿。等到风干后,现出碧玉色质地,会被瓜分,刻成几种硬邦邦的模具,批量传送到每个需要的楼层。
请按模板完成任务,请模板完成任务,请按模板完成任务,禁止超出范围,禁止超出范围。
冷冷的语音播报从摄像头那边发出指令,刘雯朝镜头挥了挥手,我,我到底是来干啥的?
无关动作,无关动作,无关动作。
然后刘雯就被机械臂扔了出去。
也许是上面的人太多了,驯化树的底层树干产生了一些裂缝。
大叔又站了出来,“这次换了设备了,这次只招10个人不看修炼证明,再强调一遍不看修炼证明。”
那看什么?那看什么?下面的无辜少男少女们不断发言。
“这个机器的使用者必须要完全匹配驾驶舱,怎么说呢,就是你身体上卷越多,越能操作得好。”
于是众人换上了圆衣服,烫了卷发,可大叔只是让他们等一等。
“等一下你们着什么急呀,我们还没有更规范的评判标准呢?”
他掏出一个大半圆形的量角器和一个扫描器,“先测测你们哪个地方卷曲程度最接近360度,然后再测测身上有几个圈,你们听到了没有?没有能耐的不要来,我们只要10个人,只要10个人。”
事实上人们并不想太卷,但是条件越来越变态了,很多东西也没办法知道,很快就躺倒了一大片。而那些牡丹、桃花一族则提前用黑泥换了更详细的操作数据,也就是说这十个人里有大部分人已经内定,其他人也只是成了陪衬罢了。
机械臂又开始疯狂运转,把人们像投石机的石头一样扔出来,它要做的只是执行,如若是人,他至少会给你留一个或褒或贬的眼神吧。这一次这个没情没意的坏家伙,抖了好久就是返回不了。我们执着的老大娘就是有劲儿,狠狠锁抱着。“你们怎么就这么没良心了,我干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就是不走,哼。”可惜它们为了效率,为了垃圾,它们什么都敢做。机械臂生出一只机械脚,脚低带了尖刺,朝着受难者的不愿离去的臂膀无情践踏。
她还是忍不住疼放弃了,地面上黑丫的躯体们东倒西歪,星星点点的寒灯下苦行者们把自己卷成他者想要的形状,她瞪大了眼,望呀,望呀,找呀,找呀,以后还能怎么样?“小乙!小乙!”扎进人海,孩儿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只找到一个肉卷儿,卷的指甲,卷的手掌,卷得面目全非,卷得不成人样。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从前的所有的努力都似乎没有价值,寒战着在虚无里咽了气。
刘雯想去思考些什么,想去做些什么,可他感觉又想不出什么,做不出什么,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太多了,唉……真的是太多了呀,他又按部就班倒在了地上,像被水泼灭骤火后留下的灰烬。
“ tmd,这就怕了吗?”小小丘顶着一头白发,猛抽一口烟。
“我承认了,我,我坚持不下来,我无能,我懦弱,我垃圾。”
“非也,非也。是你看事情的角度不对,以前这里的文化曾经焕新过,但是吧,把老一辈的都砍了,有点儿做的太绝了,现在这个弊端正日益显现。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嘿咻咻,看看本老师怎么做,好好学一下吧。”
小小丘往口中猛灌了一大桶墨水,身体咻的一下就变大了,肩比驯化树,她掏出一个大喇叭对着树呐喊:“警告你们哦,可能这里面装了炸弹,想活命都赶紧给我跳下来,兵不厌诈,哈哈哈。”有些人走出来了,有些人还放不下。她把身形变得更大,右手施无畏印,左拳一震就把树干碎了,把头上的芙蓉丢到下面,芙蓉化作一把倒转的大油纸伞,把下落的众人都吸到了里面,然后他掏出一把大斧,把自己劈成无数个肉块儿。然后,然后她就没了。
肉块儿化作无数个学校,在那里众人将学到丰富的思维和能谋生的技术,还有与现实相融合的真正的知识……
作者的话「这个故事要是在这里就结局的话,就有一点狗血了,太圆满了吧,咱们继续,嗯……」
当欢呼着的时候,刘雯戴的眼镜掉了。
他恍然间发现自己浮在一片黑海之上,海望不到尽头,除了海,还是海,慢慢起伏,慢慢摇荡。
初遇时的鸟儿它们骗了他吗?一直都是假的吗?或者又都是自己编出来的吗?
他望着波涛想出一个证明存在的道理,也许那些有夸大,也许那些只是投射,也许那些只是一滴水,但是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无风不起浪。
他对着长空举起一根拐杖,真的下定决心去找出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