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剑(5)
叁、旧日残躯 承元四年 十一月二十日 北峦边境
“将军,废墟里有生火的痕迹。”
杨乂拉紧缰绳,寒意如利刃般划过裸露在外的脸庞,厚重的内衬保全的一丝体温在这片苍白的世界里逐渐流逝。马匹在微微战栗,汗水已经冻在它们的腿上——再过不久它们的价值就只剩下军粮。一刻钟内飞雪就会掩埋来路的痕迹,如果还不能拔营出发,在辽远的边疆熬过这个冬天就会变成滑稽的童话。
现在远征军必须期盼着童话般的奇迹了。
十五名侦察游骑回来了十一个人,有七个人是跌跌撞撞地从白霜中走到营帐前的。在目及不足二十尺的风雪中再派出更多哨探和送死无异,而且游骑带回的极为有限的情报也足以让任何指挥官绝望。哨探触角最远只有一刻半钟脚程,而马匹在滴水成冰的冬日只能坚持不到一个时辰——结冰的汗水会像刀刃一样毁掉它们的双腿,而徒步能够穿过冰雪的人恐怕十不存一,拔营出发的期望已经成了幻想。
杨乂翻身下马,跟着副官穿过营区,宝贵的一点燃料,与如同幽魂一般跳动的苍白火焰维持着士兵们仅有的体温。北境的冬天不会有所怜悯,这片废土上所谓的树木只是低矮的灌木,所谓的河流只是冻结的水洼,只有暴风雪会如同噩梦一般持续整个残酷的冬季。他们追击着汗国在大乾境内最后的势力——金帐,最后的印迹把远征军导向了陷阱。杨乂的希望寄托在这片不知名的废墟上,至少它看上去曾是能够遮蔽风雪的处所,在最乐观的情况下甚至还能残留一点可怜的补给。当然,远征军追逐的“金帐”——汗国最后的势力必然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沿路抛下的冻毙的尸体成为了蹄印之外的独特路标。
军靴踩过雪地的呻吟声停在一处矮墙的残垣下,顺着副官的手看去,杨乂确实能看到生火的痕迹,显然有人清理了雪地上燃料的残渣,但他仍能注意到雪下游牧民造饭的炊具一角。
锅底的一点残汤冷炙已经冻成冰块,但烧灼的黑色痕迹还留在薄薄的一层雪上。“这里的人没有离开超过两个时辰。”杨乂努力地尝试让冻僵的手指恢复知觉,“那些草原人的给养绝对不够支撑到我们找到活人,无论是没边的白雪下还埋着东西,还是废土上的居民还能挣扎求生,我们都至少能找到一点撑下去的希望。”
“加上击溃汗国的缴获,按往年冬季情形计算,军粮大概能撑过暴风雪。”副官把手里端详的小罐扔在地上,金属的轻响淹没在凛风的呼号中,“但是燃料恐怕不能——”
不用副官提醒他的长官,咳嗽声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如同雷声,迫不及待地呼唤着猎人扑向他们的猎物。卫兵毫无阻挠地把两个草原人从雪堆里拖到杨乂面前,汗国下层士兵的军装已经和破布没有分别,毡皮大衣已经不能在雪堆里继续保全他们的热量,冻结的血和冰水在他们恐惧的脸上划出狰狞的沟壑。“金帐统率的军队呢?你们从哪里找到的补给?”副官用生硬的汗国语和卫兵的长剑逼问着两个挣扎的俘虏。
“不用费力气了。”杨乂已经看见了隐约的马蹄印通向还未倾塌的大门——废墟的掩蔽让冰雪没有完全抹去猎物的脚印。如果这个避难所能容纳金帐的骑兵和那些臃肿的官僚贵族,就至少能让远征军大部不会暴露在无情的天灾中,两个俘虏能活到现在,补给大概也能支持一阵。“通知甲队、乙队立刻披甲,带上两个俘虏探查废墟。”
“不能进……我们不进……”俘虏断断续续的哀求声越来越低,仿佛昔日残躯上飘渺的幽魂。
“他们说什么?”
“金帐就在里面,将军。”副官把头盔的系带紧紧地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