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旅第三卷(一)
第三卷 第一章 某位小姐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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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街角,一位魔女摆出占卜的摊子。
将包袱布铺在地上并一屁股坐在上头的魔女是个一头灰色秀发、琉璃色双眼,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
她身上穿著黑长袍、头戴黑色三角帽,除此之外还配戴著魔女的证明——星辰造型的胸针。
夹道而建的高耸民宅上方繁星闪耀,在她手边的水晶球上映出耀眼的光辉。
她是旅人,亦是魔女。
「算命师~人家受不了了啦~」
「是喔。」魔女对面前烂醉如泥的女人皱起眉头。
她现在会在这里占卜是有原因的。
坦白说,她纯粹是因为缺钱花用,才会在这里假扮算命师赚点小钱。
「你听人家说嘛~」
「谘询费跟您收一枚金币可以吗?」
嫌麻烦希望女人能快点滚开而开出天价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不幸的是,眼前的女人非常有钱。
○
追根究柢,为什么占卜师非得帮人做人生谘询不可?
我虽然想至少这么抱怨一句,但既然收了钱就没有办法。就听听她想发什么牢骚吧。
她看似有点迷失自我,但都收了钱,不管再怎么麻烦我也非听不可。
「人家~在附近的餐厅~做服务生啦~」
「喔。」
「人家好想辞职啦~」
「那么辞职不就好了吗?」
「最近的客人真的很过分耶,动不动就找机会抱怨,一点小失误就大惊小怪地大呼小叫、大呼小叫、大呼小叫。」
「就只会抱怨呢。」
「就是说啊!而且还讲得超级难听,根本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最后甚至还学附近的国家,说什么『客人就是神!』之类的话。」
「原来如此。」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跟他们拜拜不就会闭嘴了吗?」
「人家很认真耶,呜呜……」
「您这么说我是能怎么办?」
「再怎么说啊,就立场上,人家我的确是店员,客人的确也有花钱消费。可是那又怎样?客人的确有付钱给我们,不过我想我们也有收钱并且提供客人想要服务的立场才对!」
「喔喔。」
「所以我才会想,我们立场平等才对!敢再大呼小叫,我就不做料理给你们吃!……这样。」
「不是,本来就不平等吧。」
「什么嘛~算命师你都收了人家一枚金币,认真听人家说嘛。人家可是客人耶~」
「您是不是收回刚才的话比较好?」
「呜呜……受不了了啦。好想辞职。」
「那么您辞职不就好了吗?」
「可是我没钱。」
「刚才您不是给了我一枚金币吗?」
「那是我的全部财产。」
「我退给您吧。」
「算命师,你人好好……呜呜……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人……这个世界还有救呢……呜呜……」
「……」
「欸,算命师。你觉得人家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呢……那么我给您一个建议吧。」
「……?什么建议?」
「我觉得您应该对自己诚实一点。」
「什么意思?」
「被客人大呼小叫只要回嘴就好。只要崭露您的真心就好。」
「能做到这种事就不必烦恼了啦!」
「那么烦恼的您请用这个。」
「?这瓶是什么?」
「这是魔法纯水,能帮助您展现真正的自己。」
「好棒……!居然真的有这种水……!」
「是的,请收下,这是我送您的特别优待。请您喝了这个,明天继续努力工作吧。」
「……呜呜。不要,人家不想工作。」
「好了好了,别说这种丧气话。」
她在那之后又在我的摊子前拖拖拉拉地抱怨了几十分钟,最后终于说了声:「啊,我想上厕所。」才开始打道回府。
她豪迈地灌下我给她的水,大喊:「好厉害!我好像真的变回真正的自己了!」
「……」
不过,那只是瓶普通的水罢了。
只要酒醒回归正常,她就一定能变回真正的自己。
事后,那个国家某间餐厅的女服务生引起轩然大波。
据说她是个会对客人破口大骂的恶劣服务生。请她点菜她会一面咂嘴一面走向餐桌,上菜不但附赠轻蔑的眼神,结帐时还不忘以一句「蛤?下次别来了。」献殷勤。
不知为何,这个奇妙的态度却在客人(主要是男性)间大受好评,人人喊著「好想挨骂!」让餐厅转眼间人满为患。看来这个国家里的人都有点那个呢。会对服务生那么尖酸刻薄,也一定是因为想看畏缩的女孩子让心中充满快感的缘故。这个国家里的人真的都有点那个。
现在的她已然成为餐厅的活招牌。
店门口也连日大排长龙。
她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某份报纸刊登的专访上刊登了一段话。
「我想展现真正的自己果然很重要。」
她这么说道。
……
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三卷 第二章 安详的永眠
那是个温暖与寒冷夹杂的季节。
平原上飘忽的风尚带有一丝冬天的气息。
初春温暖的阳光凸显了寒风的凛冽,令乘著扫帚飞翔于花草之上的她在望向前方的同时,时不时地摩擦手臂。
她是魔女,也是旅人。
少女身穿黑长袍与三角帽,胸口象徵繁星的胸针是魔女的证明。
三角帽下依稀可见的灰色秀发在冷风中穿梭飘逸。
琉璃色的双眼望著蓝天与平原交界处悄然而立的小国。
「接下来是那个国家呢——」
那么这么说来。
一如既往继续旅行、置身于一如既往景色中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一如既往。
「不好意思打扰了——」
令扫帚在门前降落的我如此高声呼喊,但却没有任何回应。
敞开的大门分明营造出欢迎旅人的气氛,实际来到这里反而受到冷处理让人伤透脑筋。
这是怎样?我能随便进去吗?我还以为会有卫兵站岗的说。
不过既然没有半个人出来,就应该代表我能随意入境吧。
于是,我一脚踏进了国内。
「……喔喔。」
那是个怀旧民宅并肩罗列的街道,沉稳色泽的红砖墙与瓦片屋顶民宅夹著小巷并排而立。
虽说有些显眼的龟裂、褪色与脏污,但在整齐划一的街景中,就连这些污点都自然而然地融入景色之中。
如同要助长沉稳的氛围,大街上一片静谧无声。
简直就像没有任何人存在于这个国家中。
在国内漫步了一阵子,我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
我在那里停下脚步。
广场地面上开了一个大洞,刨出地面的土壤在一旁堆积如山。在没有任何动静的大街上,唯有这里有人存在的痕迹。
「…………」
接著就在我望进洞口时,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影的原因清楚呈现在眼前。
巨大的地洞中层层堆叠著包裹在布中的人。
而且是大量的人数。
这个国家没有人影的原因,是因为人全聚集在这里。
「——嗯,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就在我望著洞穴发呆时。
一个声音传来。是女性的声音。
回过头,我看到一位乘著扫帚的女性,一手握著魔杖自半空中俯视我。她金色头发在后脑绑成一条马尾,但身上没穿长袍,头上也没戴三角帽。
话虽如此,她显然是个魔法师。扫帚后方,许多裹在布里的人看似以魔法飘浮在空中。
她将他们缓缓放进洞中,说:「你不是这个国家的居民对不对?」
我点头道:
「我是旅人,是骑著扫帚来到这里的。」
「这样啊……难道你想在这里下榻吗?」
「我原有这个打算。」至少在见到这副惨状之前。
「还是不要比较好。」
「看似如此呢。」
她慢慢点头,在我面前降落。她大约高我一个头,我的视线朝上,她则是低头看著我。
「毕竟这个国家现在是这种状态,到了明天这个国家就会关闭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起来像是每个人都死了——
我低头看进洞内。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看了一眼方才将人放进其中的洞穴。
「这些人呢,全都睡著了。」
她说:
「陷入了死亡般的睡眠。」
说完她垂下双眼。
○
这个国家过去曾有一位有名的预言家。
预言家自年轻时开始便从天候、作物丰收歉收、家里失踪宠物的行踪、今天的运势、以至于人的寿命与命中注定的对象等,为国家预言当下的未来。
他的预言虽说不上百发百中,但预言家的话似乎寄宿了不可思议的魔力,顶多只有少数情况失准,几乎都会应验;即使预言失准,也会因「因为听了预言改变了命运」这种模糊暧昧的方便解释而不了了之。这个国家的人民好像有点过于迷信的倾向。
陶醉于预言家能力的国民们人人仰赖预言,只要一有问题都会跑去找他。直到预言家年老、面容布满皱纹时,他已然成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人而备受尊敬。
我稍早遇见的少女——名为夏绿蒂的她也是相信预言家的国民之一。
然而预言家本人纵使具有看透未来的本领,却依然无法抵抗造访自身的死期。
至今半年前,预言家在众多国民的围绕之下,安详且宛如陷入沉睡般地断气。
以他的死为起因,国民们陷入恐慌。
并非因为国民们失去了预言家。
而是因为预言家在临死之际留下最后一则恐怖的预言。
他说:「这个国家将在半年后毁灭。」
无人确切知晓预言将在半年后的何时应验,也不知道国家毁灭的原因为何。
但是预言家至今为止的实际成绩,以及含糊笼统的用词仍在国民心中种下难以承受的恐惧。
就在半年岁月流逝的同时,几乎所有国民都舍弃国家而去。他们最害怕的莫过于跟国家一同死去。
结果,这个国家只剩下不满百人的国民。
他们深爱著这个国家。
尽管对不知何时造访的死亡畏惧不已,他们仍旧平静地生活。
接著,就在距今四天前。
夏绿蒂一如往常地上床就寝。陷入沉睡时,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嗨,你好,你就是夏绿蒂对吧?」
恶魔于梦中现身。恶魔有著和夏绿蒂相同的外表,不过头上长著弯弯的角,背上也有蝙蝠般的翅膀,模样相当不可思议。
「你是谁?」
「我是实现你愿望的人。你在这个国家生活只为了等死对吧?你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我想在梦里实现你的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尽管跟我许愿,我就让你看看理想的世界吧。」
「咦,感觉好可疑……」
「谁叫我是恶魔呢?」
这个道理非常不明所以,但她心想既然身在梦中,荒唐无稽也是理所当然,决定不再继续追究。
「来,你想许什么愿?我就让你随心所欲地度过三天吧。」
「……」
这里果然是在梦中,所以她并没有吐槽。
因此她许愿道:
「那么,我想变成魔法师。」
她说,在那之后于梦中度过的三天真的完美无比。她骑著扫帚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用魔法让各种东西飘浮。
梦中的时间就像是做梦一般飞逝。第三天正午,恶魔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怎么样,好玩吗?如果你想,你可以继续待在梦里喔?反正就算回到现实世界,你除了等死之外又没别的事好做对不对?那么就乾脆在梦里开开心心地生活不是比较幸福吗?」
恶魔言之有理。即使梦醒,等著她的也只有等待死亡来临的哀伤。
然而她却没有点头。
「为什么?」听到这里,我把头偏向一旁问。
夏绿蒂说道:
「你想想看。一直在梦里度过的确比较幸福,也没有必要等死。可是,那样算是活著吗?无论有多么幸福,梦总有一天会醒对不对?总有一天得回到现实。我想就算死亡近在眼前,躲进理想的梦中也算不上活著。」
「……也许如此。」
「所以我拒绝了恶魔的提议。」
恶魔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拒绝一般,只回了句:「啊,是喔。」反应十分平淡。
接著——
「既然你想回到现实,我就送你个礼物当作纪念吧。」
「……喔。」
夏绿蒂心里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梦而点了点头。
「你在梦中变成了魔法师对不对?那么我就让你在现实世界也能使用魔法吧。你醒来后一定会跟在梦中一样,能够使用魔法。」
「……喔。」
哪有这种可能,夏绿蒂心里这么想,回了声「谢谢」。她也回归适度的冷静。
心想反正这只是场梦,只要回到现实,除了等死也别无选择的她或许有些自暴自弃。
「我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就算让你变成魔法师还是很划算——所以这是送你的。你就随心所欲地在现实世界使用吧。」
恶魔最后这么笑著说。夏绿蒂形容,那明显是个非常虚伪的笑容。
接著她从梦境中解放。
「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我从那时候开始就跟梦中恶魔所说的一样,会用魔法了。我能骑扫帚在天上飞,也能用魔法让东西飘浮在空中。」
夏绿蒂以相当平淡的语气说:
「其他人从梦中醒来后,也一定获得了某种美好的礼物才对——我一面这么想,一面在国内四处飞翔。」
「…………」
「结果就是这样。」
「……没有任何人醒来吗?」
她缓缓地点头。
「他们好像都在幸福的梦中断气了。」
○
她说自己醒来时,其他国民早已如同陷入沉睡般断了气。
为何如此,原因不言而喻。
夏绿蒂为了丧命的国民们挖了这个洞,用布裹住失去灵魂的身体放进洞中。
「这么说来,刚才放进洞里的人是最后一批。这个国家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个呢。总之我想先把洞埋起来,再离开这个国家。」她这么说:「其实我原本想陪著这个国家一起死去,原本想迎接即将到来的毁灭。可是我得到了魔法,光是等死实在太可惜了。」
「也就是说?」
「我要离开这个国家。」
说完她挥舞魔杖。
土落在洞中堆叠的尸体上,直到将洞穴填满。
○
我当天便离开那个国家。
虽说国内没有半个人几近毁灭,但我还是不想在萦绕著诡谲气氛的国内久留。
因此我跟夏绿蒂简单道别后,再次跨越国门朝平原前进。
「……」
结果,那个国家仍会在明天毁灭吧。
一如预言家所说,在他死后半年国内确实不剩任何国民。预言家要是什么也不说,国家就不会毁灭,现在仍旧存在才对。
这个国家一定是应当毁灭而毁灭的。
人们信仰的心,以及趁隙而入的恶魔招来了这种结果。
凡事只要以负面的角度思考,不论什么都会变得悲观。然而若是一味地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解释,也可能会看不清四周,在不知不觉间断送生命。就如同把自己关在梦中丧命的国民们一般。
「……」
结果,凡事还是适可而止最好。偏向极端的心情有可能会使自己迎向崩毁。
所以——
暂且放下是非对错。
我的旅途依然平淡地持续著。
一如既往。
第三卷 第三章 某天的报纸
大家好!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伊蕾娜!
从几年前开始不停旅行的我,几天前在这个国家逗留!
我是个超级美少女魔女!最大的特徵是柔顺的灰色秀发与琉璃色的水汪汪大眼,衣服平常都穿黑色的三角帽与黑长袍,在路上看到我记得跟我打招呼喔,嗯呵呵!
话说回来,这个国家真棒!
尤其是料理超级好吃!我是第一次拜访食物这么好吃的国家,这个国家的菜肴毫无疑问是世界第一!美味无比,每道菜都三颗星!从餐厅端出来的各种菜色到咖啡厅的咖啡,甚至连路边摊的面包都毫无疑问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还有呢,城镇中看到的景观超级漂亮!抬起头天空澄清蔚蓝,晚上还能看到满天星斗。
从瞭望台眺望群山能一览洒满一层白雪的美丽山峦,侧耳聆听还听得见微风低语。
实在是太棒了!
料理跟风景都已经那么美妙了,这个国家却不只如此。
街景和住在镇上的人们的人情味,甚至能让以上的美景相形失色。
历史风情洋溢的街道上,居民们每个都对我露出微笑。迷路时不但会立刻伸出援手,每间店都把我们客人当作神明尊敬!
我吃完料理原本想付小费,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用付我们小费,我们提供服务是应该的。」太厉害了,好棒的待客之道!
我已经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而且,住在这个国家的男性全都是帅哥,放眼望去都是型男!
要小心不能恋爱真的好辛苦喔,嗯呵呵。
总而言之,就像这样,逗留的这几天我打从心底感到十分愉快。
这真的是段美好的回忆。
我恐怕再也遇不到这么美好的国家了吧!
○
「……」
咖啡厅柜台旁有放报纸时,我会从右到左全部读过一次。
看到的情报多多益善,更别说每家报社的立场往往不同,偶而会出现完全相反的意见,相当有趣。最重要的是,这么做最适合打发等咖啡的时间。
不只如此,依照国家不同,偶而会有附近国家的报纸。
「……」
我那天造访的碰巧就是这样的国家,柜台上放了邻近国家——我前几天才刚造访的国家——的报纸。
当然,我拿起那份报纸阅读。
「……这啥鬼。」
接著感到一阵错愕。
比起错愕更该说是满肚子火才对。
我的怒气爆表,不禁紧紧握住报纸。我的表情想必相当可怕吧,甚至让送咖啡来的服务生小姐发出「这是您的咖……咿咿咿!」地惨叫。
「……啊啊,不好意思。谢谢你。」我暂时放下报纸深呼吸。
「啊,是……请问那份报纸怎么了吗?」
服务生小姐瞄了眼我的表情,把咖啡放在桌上。
「其实我之前才刚拜访这个国家。」
「哎呀,这个国家吗?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服务生小姐不知道想到什么,双手抱著托盘连连点头。「您离开国家时难道也有填写问卷吗?」
嗯嗯?
「也,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自己的确有写。
其实,我们最近会将他国来访的客人的感想写成新闻报导——边写他们还边这么跟我宣传。
「我以前也去那个国家旅游过……可是几天后回到这里,才跟您一样看到谎话连篇的报导。」
「……」
原来如此,虚构不实报导对那个国家而言是家常便饭。
完全无法信赖呢。毫无可信度的报纸不值一读,丢到暖炉里烧掉还比较有意义。
「那个国家直到最近都在锁国,我觉得新奇才跑去看看——不过他们一定很在意别国的评价。我记得我在问券上写的是『没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却被改成『很棒的国家!』这种话。」
「——蛤啊啊?点菜?不会自己跟厨房说喔!怎样,有意见吗?你这头猪!」
远方传来怒吼。
眼前的她瞥了背后一眼。
「……我想就算采取那种态度,也会被那个国家改写不少吧。」
她耸了耸肩说。
「……」我看了一眼在远方发怒的服务生小姐的脸色,深深拉下三角帽的帽檐问:「可是,改成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谁知道,这我不清楚。」
「是喔……」
「顺带一提,这也是我听说的——」服务生小姐说:「那个国家的人们虽然打开了国门,但是好像还没有人踏出自己的国家喔。」
「喔,为什么?」
「应该是认为自己的国家最优秀吧?」
「……」
不想踏出国门,没有离开的勇气。
或许就是为了掩饰这种心情,那个国家的人们才会捏造新闻报导,强调自己国家的美好。
毕竟既然住在这么美好的国家,就没有必要特地去看这个世界——
「这么说来,有人移居那个国家吗?」
听了我的问题,服务生小姐理所当然似地笑说:
「据我所知没有呢。」
第三卷 第四章 踩葡萄的少女
今年是相邻的两个村庄第十年共同举行收获祭。
据说十年前两个村落曾互相敌视、憎恨,因为一点无聊的小事起争执,现在却丝毫不见当时留下的痕迹。
在这十年间出生的孩子们眼中,两个村子与其说是彼此相邻,或许更像一个大村子。
「欸,爷爷。我们的村子真的跟对面村很要好吗?」
然而,少年对这两个和睦的村庄——或是一个大村庄的现状略感怀疑。
会这么想,不外乎是因为今天庆祝收获祭的活动,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撕裂两村间的和睦感情所举办。
老人把装满葡萄的木箱摆在路中央,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腰。
「你是好奇为什么要举行这个祭典吗?」
「嗯。」
「呵呵呵……这是为了维系两个村子间的感情啊。」
「咦咦?可是……」
少年望进木箱。今晨现采的葡萄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水灵灵的光泽。
分隔两个村子的细短小径上还摆著好几个——数不尽的木箱。这头有,那头也有。
这就是庆祝收获祭的活动。
两个村子拿箱子里满满的葡萄互相丢掷,使彼此全身沾满葡萄——正是这种浪费葡萄的仪式。
表面上祭典的名目是祈求「希望今年也能丰收,让大家被葡萄淹没」,但是参加活动的人们却个个野蛮无比。
比如说去年的祭典上,住在对面村的年轻人就因为不满被这个村子的女孩甩了,把葡萄倒在对方头上。住在同村的夫妇也将平时积怨已久的怨言化为怒吼,在彼此脸上涂满葡萄渣。每天和乐融融的人们,不知为何偏偏在今天有如恶魔附身般变脸。
甚至给人明天开始便毫无瓜葛的气息。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祭典一旦结束,除了布满葡萄渣的小径之外完全一如既往,人人回归和乐融融的日常生活。
或许,祭典也具有定期宣泄压力的效果。或许,两个村子正是藉由这种收获祭维系感情。
少年对这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他才心存怀疑。
既然真的感情融洽,不就没有必要举办这种祭典了吗?
「你的想法没错。咱们村子和对面的村子绝说不上要好。平时常对对面不满,甚至敌视所有住在对面村的家伙。」
「那又为什么要举办这种祭典?」
「就是这样才更要办,用丢葡萄发泄心中的郁闷。咱们的感情绝对不好,只不过是找到了能彼此坦率的日子罢了——就在十年前。」
「是喔……」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你说过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呢——你想听吗?」
「嗯!跟我说跟我说。」
老人眺望远方的天空。飞鸟无声飞翔的蓝天无边无际,一如往常的景色和十年前毫无改变。
「十年前的那一天——咱们村里来了一个旅人。」
「喔喔喔。」
啊,这绝对要讲很久。少年立刻有所预感。
他甚至想既然要讲很久,至少希望能先回到家里再讲。
「那个旅人是个有著柔顺灰色飘逸头发的少女魔女。她像是天使,也像是恶魔。」
「是喔。」
「这般世上罕见、气质奇特的魔女来到咱们村子里,使那一天成了咱们两村子难以忘怀的一天——」
接著老人娓娓道来。
十年前,那一天发生的故事。
○
像是天使,仔细一看也像恶魔的魔女正在旅行。
那个魔女是谁?
没错,就是我。
「……」
眼前是闲静的乡下小径。
澄清的淡蓝色天空无边无际,飞鸟无声无息怡然自得地在空中飞舞。穿越平原丛绿间的小径露出土色的地面,向前方可见的两座村落延伸。
我在扫帚上沿著蜿蜒的小径飞行。每当我提升速度,四处吹来的柔和微风就增添凉意轻抚我的肌肤。
在恰到好处的舒适感中深吸一口气,我定眼望向前方。
眼前是比邻而居的两个小村庄。
小而美的村落正是外地口中的两座葡萄酒村。
「欢迎光临魔女大人!哎呀,居然在今天造访,魔女大人真走运!来吧来吧,请进请进,我们村的村长十分欢迎您!」
我一抵达其中一个村子便受到盛大欢迎。
家家户户涌出村民,一看到我的脸便开心地崭露笑颜。
我在村民的带领下走进村长的房子,又再度受到盛大欢迎,年迈的老人「呵呵呵」地笑著,愉快地拍了拍手。
「不过你还真古锥呀。」
他是在说我可爱吧?
「啊,谢谢。我知道。」
不知为何突然被人称赞,我只好先陪笑再说。
只要搞不太清楚状况,先随便笑笑大多都能蒙混过关。这才是聪明的处世哲学。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
「这个村子的葡萄酒很有名对不对?」
「然也。葡萄酒是咱们村的特产……是说姑娘这么年轻,你爱喝葡萄酒吗?」
「嗯……」
其实我没喝过。不如说就是因为听说这里的葡萄酒特别好喝,才专程过来的。
既然难得第一次喝酒,我想品尝特别好喝的酒。
「咱们村子的葡萄酒的确毫无疑问美味非凡。好喝到对面村的葡萄酒无法比拟!正是神亲手酿造的葡萄酒!」
「喔?」
顺带一提,我听到的是「两个村子的葡萄酒大同小异,话说根本一样」,但是或许有什么当地人才分得出来的差别也说不定。
「是说对面的村子真是固执,因为不想输给咱们村子,最近居然耍起把戏来!还是骯脏下流的把戏!」
「嘿……」
「就是这瓶葡萄酒!」
村长「咚!」一声用力把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瓶身上贴著「超越过去最佳收成的五年前」这种看不太出来究竟好不好喝的贴纸。名字好像叫「对面村的葡萄酒」。对面村是什么呀?
「顺带一提,咱们村子叫做这边村。」
原来是村名吗。
不过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资讯,最令人在意的东西位在贴纸的正中央。
那是头发微卷的金发少女的笑脸。
「由人家充满爱心的踏踏制成。」
随著写有这句话的对话框,还写著「原产地:对面村的踩葡萄少女萝丝玛莉美眉」的字样。
「……这是什么?」
我这么问村长就一拳捶在桌子上。吵死了。
「这是!对面村为了胜过咱们村子使出的苦肉计!你看,你看看标签上的萝丝玛莉美眉,对面村居然故意把原产地写成萝丝玛莉美眉啊!」
「不是原产地应该是生产者吧?」
「不写生产者故意写成原产地比较能刺激消费者啊!」
「……」他说刺激?
「总而言之就是,对面村靠卖这种勾起消费者性癖好的东西让业绩直线成长啦!」
「嘿……」
好卖吗?这真的好卖喔?
「也因为这样,咱们村给人逼入绝境,真的伤透脑筋了啊!」
「可是这只有改标签而已对不对?味道好喝吗?」
「……我、我没喝过不清楚。」
你在结巴什么?你喝了对吧?
话说,仔细一看那个瓶子根本是空的。你根本全喝完了吧?
村长为了逃离我紧盯著他的视线别开眼,说:
「可爱小姑娘踏踏过的葡萄酒果然好喝……」
「话说踏踏是什么?」
「咱们两村子管姑娘踩葡萄做踏踏。」
「喔。」这什么异想天开的坚持。「那么你们也请可爱的女孩子踏踏葡萄跟他们打对台如何?」
想当然耳,我当然是随便又含糊地回答。我想趁早结束这个不知何去何从莫名其妙的对话。
这才是聪明的处世哲学。没错。
「说得好呀!」
然而——
村长这时双手拍桌,倾身靠了上来。
「你说得对!只要让古锥的少女踏踏葡萄,就一定是咱们赢!」
「是、是喔……」
「就是这样,姑娘!就交给你吧!」
「……嗯?」
「只要是古锥少女就可以吧?」
「……唔嗯嗯?」
「应该说你给我做!因为只有你办得到!」
「……唔嗯嗯嗯?」
哎呀?
难道说我的处世哲学惹上大麻烦了吗?
○
「各位乡亲,听我说!这位魔女大人愿意当咱们的踩葡萄少女喔!」
立刻冲出家门的村长对全村聚集而来的人群高声吶喊。
下一瞬间——
村民们各个举起双手开心地高喊三声万岁。
「你说什么!」「让这位魔女小姐来的确可行。」「村长……我想喝女孩子踏踏的葡萄酒啊。」「谁还想喝老太婆踩的酒啊!」「村长,丝玛莉美眉的新葡萄酒买来了,你要喝吗?」「这么可爱的魔女小姐愿意帮我们踩葡萄啊!」「太棒啦!」
…………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那个,我完全没答应要帮忙的说。」
「各位乡亲,魔女小姐也干劲十足啊!」
这哪是什么干劲,我完全没有干劲喔!
「那个,这么说十分难以启齿……」
「好啦,各位乡亲!把大桶子跟葡萄全给我拿来,让她踩到死啦!」
唉呦,终于露出马脚了?
我还是回去好了。
就是这样我当场一百八十度转弯,背起背包迈开步伐。
村民们热热闹闹地开始拿出木桶进行各种准备,充满让我踩葡萄的打算。
但这些不干我的事。
我视而不见。幸亏村民们每个都忙著准备,我偷偷逃跑应该不会事迹败露才对。反正一有万一,也能迅速骑上扫帚飞走。
……我边走边这么想。
「哎呀~~不是这边村做不起生意的各位吗?你们在做什么呢,嗯?」
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人阻挡我的去路。
似曾相识的金发少女高傲地掩嘴,对众村民投以鄙夷的眼光。由于她背后有好几个拖车的彪形大汉,使她全身散发出女魔头或是女王等的气质。
「你、你是……!萝丝玛莉美眉!」
「贵安,村长。你们在忙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你们才是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这边村啊!」
气氛乍看之下一触即发,不过手握萝丝玛莉美眉葡萄酒瓶的村长怎么看都像是在虚张声势呢。
萝丝玛莉美眉哼笑一声说:
「我们刚好卖完葡萄酒回来,一次就是好几车。我不是说过好几次我们会在这个时候经过,请你们把路让出来了吗?吵吵闹闹的是在做什么?」
「你这……竟然小看咱们……!」
「哎呀~你手里握著的酒瓶是什么呢?」
「……」
村长立刻藏起酒瓶。
仔细一看上面还有萝丝玛莉美眉的亲笔签名。他八成是粉丝吧?
「还有,这个矮个子小姑娘是谁?怎么角色扮演成魔女的样子?」
没礼貌。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魔女喔。」
萝丝玛莉美眉瞥了我一眼,再度面向村长。
「嘿~是吗~」看到村民们忙著准备踩葡萄的模样,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浮现稍嫌惹人厌的表情。「原来如此呀~因为赢不了我,就想叫这个前不凸后不翘的女孩踏踏葡萄是吧?呵呵!」
「前不凸后不翘?」
「脸又长得奇怪,体型还跟小孩子一样。」
「奇怪?跟小孩子一样?」
「不,根本就是小孩了嘛。叫这种小孩踏踏葡萄可赢不了我哟。」
「……」
让人火大。
我究竟有多么悲哀,非得让初次见面的人耻笑到这种程度不可?
「总之你们好好加油吧。人家还得踏踏新的葡萄,就先失陪啰——前不凸后不翘的魔女,请你让开。」
「……」
这样啊。原来如此,被小看到这种程度我可不能闷不吭声呢。
「我的名字是伊蕾娜。」
我向前一步,瞪著萝丝玛莉美眉讪笑的脸说:「请你记清楚。」
「你没听到吗?我叫你从我眼前滚开?」
她面不改色,仅仅吐出这句话。
那是张以为自己早已大获全胜的表情。分明还没一较高下,却像是在说不用比了。
……气死人了。
这下只能彻底击溃她了呢。
我这么做虽说像是完全中了村长的计,但最后怒火中烧的我还是决定帮助他们,成为这边村的踩葡萄少女。
话虽如此——
「……为什么要角色扮演?」
村长说,踩葡萄少女绝对得穿这身事先决定好的服装。
酒红色的喇叭裙与相同酒红色的长袖上衣。袖口有荷叶边装饰,看起来也不能说不像是红色的女仆装。
我为什么非得穿这种衣服不可?
村长说这样比较能刺激消费者,这个逻辑莫名其妙。
「总之就请你踏踏葡萄吧,魔女大人。」
「……」
我知道踩葡萄的时候受到长发干扰会令人烦躁,所以我把头发绑成一束马尾后,光脚踏进桶子里。
「话说,葡萄要怎么踩才好?」
「心怀无边无际的爱踩就对了。」
「……」心里没有半点爱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总之我就先抱著对萝丝玛莉美眉的恨意踩吧。」
「不是踩,是踏踏才对!」
玩笑话就假装没听见吧。
「……嘿。」
接著我以双手指尖捏起裙襬撩到膝盖,一脚踏进桶子里。
桶中满满的青绿色葡萄颗粒在我脚底产生冰凉的触感。我一将重心移到脚上,葡萄颗粒便承受不住我的体重应声破裂,喷出透明的果汁。抬起脚远离脚边传来过于浓厚的果香,湿掉的脚底也无处可逃,我只好再次于恶心的葡萄上落脚。越踩,葡萄皮的碎块就越是黏上我的指尖。
踩碎葡萄、喷出果汁、又再度踩碎葡萄。浑圆柔软的感觉逐渐变成踩上浸水沙滩似的诡异触感。
虽然有点恶心,但似乎会令人上瘾,感觉相当奇怪。
简单明瞭地说,就是让人浑身发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因此我也踩得有点兴致勃勃。
望著我的模样,村民们喀嚓喀嚓地照起相来不断欢呼。我想刚才说出口的话也有一部分是在诅咒随便拍我的村民。
我的脚边渐渐被湿润的葡萄汁浸湿,村民们则是不改喧嚣,使我的精神压力永无止尽地飙升。
到了后半我甚至得麻痹自己的内心才能继续。
「……」
每天被迫做这种事情的萝丝玛莉美眉不晓得有么多辛苦。
她恐怕是一肩扛起对面村全村的期待,每天不停踩著葡萄吧。
只不过,她的辛劳与对我的态度是毫不相关的两回事。
○
「……累死了。」
踩葡萄踩到一个段落的我在村长家里稍事休息。村长说,他希望我待会儿再踩一次葡萄。
也就是机会难得想趁机大量生产是吧。
「哎呀辛苦你了魔女大人。你看看这个。这个瓶子就是要拿来装你做的葡萄酒。」
村长在我面前放下一个玻璃瓶。
「这边村的顶级葡萄酒。」「由我心怀恨意与烦躁制成。」「原产地:灰之魔女伊蕾娜小姐。」
写著这些的标签上,印著我面带黑暗微笑踩著葡萄的照片。
「……这种东西卖得出去吗?」
感觉没有人会买的说。
「这边村决定和对面村采取不同的方向。对面村既然以萝丝玛莉美眉的美丽做为卖点,咱们就完全排除那种要素,往别的方向推销就好。」
「……」
「对那种癖好的客人一定能造成广大回响才对。」
「买葡萄酒的人都只有奇怪性癖好的人吗?」
「唉,萝丝玛莉美眉的葡萄酒大卖时就是了吧。」
「……」
喝女孩子踩的酒喝到醉究竟有什么好玩的?我无法理解。
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因此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吧。「话说回来,那些量能做多少葡萄酒呢?」
「这个啊……大概半个酒桶吧。」
「咦,好少。」我应该踩了不少才对。
「所以咱们才想请你再踩另一半的葡萄啊。」
老实说麻烦死了。
不过要是在这里逃避,就一定会被萝丝玛莉美眉说「哎呀~你果然逃跑了呢!我就知道,踩葡萄少女的工作可没有这么容易,随随便便一个外行人怎么可能坚持得下去!」之类的话取笑。
唔嗯嗯?
…………
「……唔嗯嗯?」我顿时恍然大悟。「那个,村长今天抱在怀里宝贝的酒瓶——究竟卖了几瓶?」
听了我的问题村长轻抚酒瓶说:
「卖了不少喔。甚至大卖到对面村的葡萄酒全都变成萝丝玛莉美眉葡萄酒啊。」
「全部,是吗……」
也就是说她每天从早到晚踩个不停吗?
…………
哎呀。
就这样来说有点那个呢。
有点充满疑点。
「……」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问了一个问题。
「村长,休息时间到什么时候?」
之后离开村长家的我没换下踩葡萄少女的衣服,直接穿上鞋跑向对面村。
这件事有不少疑点。
这个伎俩简单到让我不禁怀疑,为什么至今为止这边村没有半个人发现,令人不可思议。
我沿著路上好几条车轮痕迹跑向对面村。
疑点之一,是这个车轮。
萝丝玛莉美眉雇用了好几个壮汉帮忙自己卖酒,但为什么负责踩葡萄的她要亲自卖酒呢?
对面村的葡萄酒如果全都由萝丝玛莉美眉制造,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光靠葡萄酒养活一整个村子,究竟要踩多少葡萄才够?又得花上多少时间?
她真的有空闲时间帮忙贩售葡萄酒吗?
全由一个人负责制造是不是不太可能?
「……」
也就是,简单来说——
「呵呵呵……你们这群废物快点替我工作!不是想卖贴了我的标签的酒吗?动作快呀!」
我沿著车轮轨迹来到某栋建筑。
入口处有壮汉看守,所以我用魔法「嘿呀!」一声让他们睡著后,轻轻打开门。
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应该是萝丝玛莉美眉的声音。接著我看到她双手交叉,一手摇晃著葡萄酒杯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
那副模样和我的猜想相差不远。
「……我就知道。」
她,显然不是什么踩葡萄少女。她根本没在踩葡萄。
那么葡萄酒又是谁制造的呢?
「嘿咻!呼咻!嘿咻!呼咻!嘿咻!呼咻!」
答案简单无比,一看就知道了。
在她身旁拖拖车的壮汉们正在进行这附近所谓的「踏踏」。男人们挥洒汗水踩碎葡萄颗粒制成葡萄酒——这就是萝丝玛莉美眉产葡萄酒得以大量生产的真相。
也就是伪造产地这回事。
「……」
这已经算是食安问题了吧。
○
「不是的!只有今天,只有今天碰巧没心情而已!平常都是我从早到晚踏踏葡萄的!」
当场将所有人五花大绑后,我把壮汉与她拖到这边村和对面村交界的小径上。
这边村的村民们似乎从束手就擒的萝丝玛莉美眉等人察觉事情非同小可,抱著为踩葡萄而准备的葡萄围了上来。对面村的村民则是从他们被五花大绑的模样察觉到大事不妙,焦躁不安地同样抱著葡萄围了上来。
由此可见对面村的村民们知道萝丝玛莉美眉的葡萄酒只不过是恶心大男人们做的酒。
「惨了……终于被抓包了吗?」「唔……明明那么好赚的说……」,「喂,这下是要怎么办啦?」
他们的悄悄话一字不漏传进我耳中。
我刻意嗯哼一声清了清喉咙,摇晃著从萝丝玛莉美眉手上抢来的红酒杯,对杯中飘起的甘甜香气叹了口气。
「不过萝丝玛莉小姐,对面村的葡萄酒如果全部由你一人酿造,的确十分可疑呢。数量明显不符,你也应该没有时间能帮忙贩售才对。」
「……不是,这个呢,该怎么说……那个……」萝丝玛莉美眉顿时吞吞吐吐。
「比起这个,萝丝玛莉小姐,真亏你能喝得津津有味的呢。喝强迫这些大男人做的酒,你难道连一点罪恶感也没有,都不觉得恶心吗?」
「啊,那些没问题。是很久之前我自己踏踏做成的。」
「那些?很久之前?」
「……完了。」
「……」
会不会太大意了?
我啜了一口捧在手中的葡萄酒。
「……这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这样,这个!萝丝玛莉美眉葡萄酒,其实是这些恶心大男人踏踏出来的吗!?」
这边村的村长怒不可遏,其他村民们也慢了一拍开始大声嚷嚷。骚动缓缓在这边村的村民们间传染。
「……啧!假冒产地又怎样,你们这群臭男人真麻烦。」萝丝玛莉美眉嘟哝。
「喂,我听到了!你这小姑娘果然瞧不起咱们!」
「……哼,明明就是我的粉丝。」
「这跟那是两回事!我老人家可是因为有萝丝玛莉美眉踏踏才买对面村的葡萄酒啊!」
「恶心死了。」
说得太好了。
然而村长却不这么认为,他犹如喝醉酒般满脸通红地说:
「才不恶心!开什么玩笑小姑娘!」
说完他一把抢过身旁村民手中的葡萄直接往她身上砸。
飞来的葡萄大半直接打中萝丝玛莉美眉,偏离目标的少许颗粒则是撞上身旁的壮汉和我,溅出果汁。
「……蛤啊?」为什么我非得受到波及不可?
看到萝丝玛莉美眉满脸果汁点燃了对面村众村民的怒火。
「喂,你这家伙!对我们的萝丝玛莉美眉做什么!」「搞屁啊老番颠!」「去死!」
对面村的村民们也学村长朝这边村丢葡萄。
在那之后的惨状令人不忍卒睹。路中央的我、被绳子五花大绑的萝丝玛莉美眉以及壮汉们夹在这边村与对面村的两派人马间,葡萄大战直接开打。
两边一定都是想往对面丢吧。
可是偏离目标的每一颗葡萄都直接命中夹在中间的我们,变成葡萄渣。
「……」
为什么我非得被卷进这种事不可?
我又啜了一口葡萄酒。真好喝。
「……这下要怎么办?」
「……」
我们的全身逐渐沾满了澄净清爽的葡萄汁。
每当被果汁浸湿我就更加烦躁,直到最后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我在不知不觉间取出了魔杖。
感觉有点热,或许是因为我喝醉了。
「……呵呵,嗯呵呵。真的是……好了,各位一定是在看不起我对吧?」
说完我挥下魔杖。
我以全力将朝我飞来的葡萄以魔法加速好几倍射了回去。我一口一口喝下葡萄酒,将这边村还有对面村所有人一个不剩砸得浑身都是葡萄。
连我本人都化为反击的葡萄颗粒。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不留情地攻击村民,发出恶魔般尖笑的女人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如此这般。
我稍后听说自己在那个村落遭遇了这种事情,但实际上我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的确,应该确实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吧。
因头痛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眩目的蓝天之下。坐起身,我看到浑身葡萄卧倒地面的两村村民,以及泪眼汪汪低声念著「对不起,我不敢了」的萝丝玛莉美眉。
我从惊魂未定的她口中问出事情经过,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实际上我的记忆从把她拖出房子后直接中断,回过神来就在蓝天白云之下。但从现状看来如她所说,互丢葡萄应该真的有发生吧。
「……呜呜,头好痛。快裂开了。」
我按著头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村长家。
身负这种痛楚不可能踩得了葡萄。不,再怎么说就连村民们全都浑身葡萄昏倒在地,我也没有继续踩葡萄的道理。不如说根本没有葡萄了,全部碎了一地。
还是趁萝丝玛莉美眉以外几乎所有人全部失去意识时,快点闪人离开吧。
……
也许我是因为不想一再踩葡萄,才故意引发这种事件的,但头痛害我想不起来。
算了,既然什么麻烦事也不用做,事情就迎刃而解,我应该老实感到开心才对。
「……头好痛。」
在村长家换好衣服的我带著浑身葡萄味骑上扫帚。
第一次喝酒的经验,我只留下严重的头痛与模糊不清的回忆。
●
「——从那以后,咱们两村子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会互丢葡萄啦。」
「咦,爷爷对不起,刚才的故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人对完全无法理解的少年平淡地说道:
「那时丢葡萄出乎意料地有趣,所以咱们两村子每年一到收获时期就会丢葡萄,发泄平时累积的怨气。如此一来,不知道为什么收获量也跟著增加,工作效率也变好啰。」
「嘿……」连连点头后,少年把头侧向一旁。「啊,那个。这么说来,刚才故事里的萝丝玛莉美眉是指……」
「嗯,就是在对面村踩葡萄的萝丝玛莉美眉。自从那件事以来她也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工作了。真是好事一桩呀。」
「她现在还是踩葡萄少女吗?」
「嗯。」
「都已经三十几岁了吧?」
「熟女也挺不错的喔。」
「……」
萝丝玛莉美眉身上发生的悲惨现实令人难忍泪水。
「总之就是这样,咱们村里的例行公事,今年欢欢喜喜地迎向第十年。」
是喔——少年点了一下头后,说:
「话说回来,爷爷。你手上抱的那瓶酒是什么?」
说完他不解地把头偏向一旁。
那瓶酒和老人自己在故事中所握的酒不同。
「这边村的顶级葡萄酒。」「由我心怀恨意与烦躁制成。」「原产地:灰之魔女伊蕾娜小姐。」
写著这些字样的标签上,印有面带黑暗微笑的踩葡萄少女的照片。
「这个吗?这个就是——刚才故事里的魔女小姐做的葡萄酒呀。」
「你没喝呢。」
「嗯,因为太可惜啦。」
不知是否多亏了深不见底的腹黑微笑、可爱的外表、以及实际踩葡萄的画面,即使开出天价,会买的人还是愿意掏钱。
结果,以超高级葡萄酒贩售的灰之魔女葡萄酒眨眼间就销售一空。
村长自己以机会难得,太浪费的理由偷买了一瓶,直到现在仍宝贝地抱著那瓶葡萄酒舍不得喝,甚至还说要当作传家之宝。
顺带一提。
眨眼间销售一空的葡萄酒——
现在成为仅仅贩售数瓶的传说级葡萄酒,在爱好者间开出了离谱的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