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怪客》(12.4)

客人都走了,他手上也没有活了,于是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厨房,走了出来,坐到店里靠路边的一把椅子上,掏出了兜里的烟。我端着手里的半碗面汤,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离他半米远的地方。
“生意时好时坏,趁着这段时间,还是要多挣点钱啊!”他点燃了烟,像在自言自语。
我又喝了一口面汤,用啜饮的声音回应他,表示自己正在参与这场对话。
“你阿姨有病,平时要吃药……”他扭头看了看我,发黄的眼白里布满血丝,“开销大啊!”
我趁机单刀直入:“真不容易……叔叔你肯定还有孩子吧?”
他手一抖,烟滑落到了地上。我连忙弯腰帮他捡起来。
他接过烟,用嘴吹了吹过滤嘴,含混不清地说:“哦……有个……混小子,跑了……”
“哎呀……!多大年龄了呢?”
他看了看我,用粗大的食指指着我的脸说:“跟你差不多大!”
“那应该也上大学了吧?我今年大二。”
他没张嘴,在喉咙里轻轻咳了一声,接着用手抹了抹眼角。他流泪了。
我不好意思正眼看他,模棱两可地说:“有你这么勤劳的父亲,他是幸运的……不过,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小伙子,”他把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上,用沙哑的声音说,“你说得对!有些东西……不会那么顺利,人生的坎坷就有那么多!实话告诉你吧,他跑了好几年了……但肯定还活着,肯定是活着的……我身体也不太好,最近几年又添了头痛的毛病,但是还是要坚持工作啊!除了有个老婆要养活,万一……万一那混小子回来了……我这还有个摊子可以给他接班嘛……他饿不死……而且,他还没结婚呢……我得坚持,小伙子!”
听完这些话,我热泪盈眶(连续几天高烧后,好像特别容易动感情),但不能被他发现……不能让他知道我认识他的儿子,更不能让他知道他儿子的现状!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喝完手里的面汤,跟他道了个谢,离开了。
我没有打车回家,而是故意走了一段路,最后上了一辆公交车。我需要时间思考,好好整理一下今天的收获。“老头”没死,这是毫无疑问的;“野人”在担惊受怕中虚掷了五年光阴,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在“野人”的陈述里,我看到了一个心胸狭窄、恶语伤人,几乎可以说是邪恶的父亲;而在我自己的接触中,那位父亲又与常人无异,甚至流露出了相当的慈爱。哪种情况更符合真相呢?在公交车的摇摇晃晃中,吃过感冒药的我昏昏欲睡;在这半梦半醒之中,一个词突然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混沌”。这个词意味着真理本身就是暧昧的。我们所见的只是一个角度,涵盖了事实的一个方面,但永远不能窥知全局。换言之,“野人”从小到大受到的情感伤害恐怕是真的;可他父亲的慈爱也是真的。在这种情况下,“野人”用那种极端的理论解释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恐怕不能说是明智的。另外……回忆起他和我几次接触里的奇怪举动,我怀疑……他遗传了一部分她母亲的病症。精神上的疾病遗传率很高,他必然属于高风险人群。如果他在基因里就有妄想的倾向,那么他的种种言论,如一口咬定说“老头死了”、自己被“便衣”跟踪等等,就都可以被合理解释了。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他那么聪明,却被疯狂占据了大脑,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