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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三那年，林青开始了他的逃跑计划。 后夜四点半，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候，也是林青逃跑的好时机。 林青把自己的运动鞋扔进了屋旁的草丛里，披上自己的黑色夹克，蒙上帽子，光着脚一点一点朝门口走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漆黑的楼道瞬间将这个少年吞没。 林青看了看这个自己再也熟悉不过楼梯，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家，冷瑟的亲情如同一阵寒风从家里吹了出来，刺进林青的脑海里，犹豫的心荡然无存。轻轻地合上门，林青便头也不回地朝楼下小路扎去。 借着夏夜独有的白月光，林青很快就在离家最近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自己的鞋，换上之后，便沿着之前计划好的小路向草丛深处走去。 在小路的尽头，有一面矮墙，翻过墙去，林青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被藏起来的黑色自行车。林青把车停在路上，身体用力往车上一跨，便向着更深的夜里驶去。 我逃跑了，林青暗自想着。 我自由了，再也不用被困在那个像牢房一样的家了！林青笑了出来。 可是，自由了之后，我又该往哪里去呢？一时间林青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夜空，才发觉是自己的泪从眼里流了下来，于是林青便笑着，也哭着，朝着更远，更深的地方奔驰去……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刺眼的阳光尽情驱赶着清晨的雾气，漫射在早高峰的人群里，也同样照射在林青那张瘦削的脸上，连续三个多小时的骑行已经让他变得疲惫不堪，可就算是这样，林青也不敢慢下自己的双脚，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拖拉在自行车的后面，如果自己慢了下来，就会连同身体一块儿被拉回去，那自己的计划就泡汤了。即使会有路人投来不解的目光，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这么累了，还不停下来，也会把他当做是一个比较激进的自行车竞速选手吧。 骑过街角，穿过巷道，林青用着智能手机上的指南针一路向西，他相信这是离开这座城最快的方向，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不敢打车，更不敢骑行在主干道上，那里到处是监控，监视着每一个图谋不轨的人。 逆着人流，高楼大厦渐渐地淡出了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田野，林青骑行在城外西边的小路上。在这里，林青可以自由地呼吸，没有父母亲戚的人生规划，没有同学之间的你争我斗，更没有老师和培训机构强加的模拟考和拔尖训练，也不用每天熬过晚上一点钟，一想到这，林青一直紧驰着的身体不由得放松了下来，车速也缓了下来。 现在的林青，肯定会被学校里的老师当做逃学的不良青年，被父母认为是违背祖宗的不孝子，同学们也会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暗自高兴吧。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都走到这一步了，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漫过头顶，赶在了自己前面，并朝着地平线慢慢移去。此时已是黄昏，可夏日里的白昼偏偏要长一些，久久不落下，依旧炙烤着大地，那红色阳光就像微波炉里的辐射般照在林青的脸上，拷打着这个叛逆的旅人。 林青已经整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加上昨夜整宿没睡和一路上的担惊受怕，现在的他可谓是透支着身体的极限，自行车也开始痛苦不堪地摇摆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 伴随着“哐”的一声，林青被狠狠地摔在一座桥面上，被绊倒的自行车后轮依然转动着，像是在催促林青赶紧起来，他的终点站还在更远的地方。 林青看了眼旁边翻倒的自行车，然后把双手只手撑在地上，他想让自己站起来，但他那早已蹬踏板蹬得麻木的腿已经不能再支撑起他整个身体了，刚一抬头，上半身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干脆就躺在这里吧，反正也挺远的了。”林青心里想着，“本来自己义无反顾地从家里逃出来，现在却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想到这，林青低声笑了起来。 地面上的尘土与林青身上的汗水搅和在一起，印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很快就被晒干成了泥，以前那个干净的学生，现在却像个流浪的乞丐。 林青仰躺在桥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所能看见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火烧云，串联起时不时飞过的回巢的家鸽；他还能听见的，不过是树林里传来的阵阵蝉鸣，还有桥下河流的流水声。 “水？”林青翻过身向桥下看去，清澈的河水缓缓流动，一览无余的河床上，还有几条小鱼时不时跃出水面，欢快的样子似乎在向林青炫耀他们的自由。 “我竟然会羡慕水里的鱼啊。”林青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一时间，自己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里面装着的是冷漠与痛苦。同时，一个危险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变成水里的鱼。 林青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他所看到的天空开始打转，听到的声音也模糊不清了。作为唯物主义的理科生的林青，自然不相信封建迷信中的轮回转世，也不相信人们常说的天堂和地狱。但现在的他想，如果这些都存在的话，自己很可能会被送往地狱吧。 不知不觉间，林青已经站在了桥边的护栏上。 落日的余晖撒在这片河面上，一阵微风拂来，泛起粼粼波光。林青眺望着，极力看向远方，他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再好好观察这个世界。 河道旁的芦苇迎风飘荡，似乎在向这个末途之人奉以微笑。 林青望着眼前的这幅从未见过的景色，他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如果，我说如果真的有地狱和轮回的话，我不求能够再轮回变成人，有来生的话，就让我变成这条河里的一条鱼吧！”林青张开了双臂。 “当这条河里的鱼可不会那么容易。”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林青身后传来。 林青猛的回头，一个少女进入他的视野里，正瞪大着眼睛细细打量着他。 “因为这条河里的鱼经常被我抓回去。”少女微笑着说。 第二章 少女穿得有些破旧，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带有皱痕，应该是被洗过很多遍了。一件红色的短衬衫，搭配一条卡其色的短裤，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非常奇怪的搭配。 “你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林青问她，神情显得有些慌乱。 “从你站上去的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这里了。”少女瞄了眼林青脚下，盯着他的鞋一直看。 这时林青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竟然光着脚，脚上还缠着些杂草和泥巴。 少女似乎想起来什么，立马收回了羡慕的目光，转而盯着林青的眼睛问:“你应该是城里的人吧，现在应该还在上学，为什么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面对少女的种种提问，林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逃学的学生，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想通过跳河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便不自觉地把目光往旁边移了移，发现少女的左手边还提着一袋被压扁了的易拉罐，五颜六色的，自己喝过的，没喝过的品牌的里面都有。 于是林青开始转移话题道：“你在这里是来捡废品赚钱的吧，这里这么干净，肯定没你想找的东西，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唔唔。”少女摇了摇头，肩上的长发也跟着舞动起来，“我刚刚从废品站回来，今天杨叔有事，店里已经关门了。”她朝着林青来的方向指了指，蜿蜒的小路一直通往那座城。 林青顺着少女的指尖望去，这段路至少也有四公里长吧，就连林青一直骑车也要花很长的时间，很难想象一个光着脚的少女是怎么拖着一大袋易拉罐走到这里来的。 “呐，刚才你在桥上说着什么‘来生啊’，‘想变成鱼啊’什么的，那些是什么，学校社团里的诗稿活动吗，你不会是个诗人吧？”少女的又一串连问打断了林青的惊讶，那双黑蒙蒙大眼睛满是求知的欲望，而且在这个特别的少年身上这种欲望表现得格外突出。 “啊对，是的，我是一个诗人，现在还在上学，不过今天学校放假，我出来找找灵感，哈哈……”林青尴尬地笑了笑，只好顺着少女的话接着说下去。 “那你一定见过许多人，去过很多地方吧，在学校里也学过很多知识吧。”少女看着林青的脸，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复。 “学校，知识……”林青绷住了，只是低声地喃喃自语。 在林青的回忆里，学校一直不是个能让自己感到快乐的地方，他在学校里面学到的，恐怕只有如何用更高的分数去填满母亲的虚荣心吧。 “你撒谎了，其实刚才，你是想直接从桥上跳下去吧。”少女一脸平静地反问道。 林青被这猝不及防的真相拉回了现实，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少女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的那根弦又紧绷起来。 两人都沉默了，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安静的田野里能听见的只有林青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桥下哗哗的水流声。 “如果，我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怎么办？”林青率先打破沉默，眼里有些坚决。 “看你跳呗。”少女只是简单地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了林青的意料。 “我不会阻止你的，如果这真是你的意愿。”少女把袋子放在地上，盘起腿在坐在后面的苔藓上，依然看着少年。 “真是个奇怪的人。”林青心里想着，然后犹豫地转过身去。他看了看桥下的河水，水面依然平静地流淌着，如同少女般温柔；他又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太阳已不像他来时的那样刚烈，此刻却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用和蔼的目光看着这个少年，希望他从迷途中找到出路。 “好了，骗你的，我只是骑自行车累了，想站在上面休息一会儿罢了。”林青转过身，朝着少女说到。“我现在就下来。” 现在的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同时也放弃他原来的想法。 “如果我的身体污染了这片美景，恐怕是阎王爷也不能原谅我吧。”林青在心里笑着自己，“而且，还会给面前这个人留下阴暗面的。” “太好了！”少女兴奋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开心地笑了。 看见少女开朗的笑容，一股暖流涌上林青的心头，那是一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少年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可当林青刚准备抬起脚，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无力感袭来，长期的饥饿与疲惫将要把他击垮。林青想要稳住重心，但身体还是忍不住地向后倒去，最后双脚离开护栏，向河里扑了进去。 无形的水瞬间包裹住了林青的身体，他想挣扎，想向上面游游去，但越是用力，就越是陷入在无尽的温柔中来，清澈的河水安抚着他的不安与恐惧，将他的痛苦与承诺遗忘…… “到头来，还是这样吗？”林青的心里还存着不甘，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任由四面的河水涌进自己的身体里。 林青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此时，在视线的尽头，有一抹熟悉的红色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