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友邦社工︱他们从草原来
2020年7月16日 红原县邛溪镇 微雨
藏地七月,冰川看紧寒凉,冻土搬动浅草。
草原的云铺天盖地漫涌而来,裹挟着风和雨,吞没广袤的蔚蓝。车队颠簸在泥泞的草地上,就像在浩瀚汪洋里沉浮的一芥孤舟。
终于,车队停了下来。
一下车我就望见一个高大身影冲我们招手,在他的背后是遍野的山花烂漫。
经俄能初姐姐(红原县格桑花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负责人)介绍,我了解到,这位一米九的“巨人”,就是此行所要拜访的案主,阿甲(化名)。
走近老人时我才发现,他的两鬓染上白霜,已经有些许毛边和破洞的浅棕色鸭舌帽没能遮挡住老人浑浊的双眼,和刀劈斧凿般纵横深长的眼角沟壑。内里穿着洗的泛黄的白衬衫,在外就套了件起球的运动服。尼龙面料的裤子上面还沾着机油一样星星点点的污渍。
他固执且庄重的向远道而来的朋友献上了圣洁的哈达。
转头,他的脸变得更加灿烂,褶皱的黄土地里的每一条沟壑都柔和下来,焕发着光亮。随着老人微笑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儿朝我们跑来,一蹦一跳的样子,像极了含苞摇曳在风里的格桑花。等到了跟前,他俩一面害羞地躲到母亲身后,又一面伸出脑袋张望。麋鹿般明亮的眼睛眨巴着撞进了我的眼睛里,心坎上。而他们的母亲,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老人的身旁,低眉敛眼,不发一语。
沼泽路险,车队没办法再往里行进,所以我们把车上的物资都盘了下来。
扛着大包小包,走走停停,我们的队伍就这样游向草原深处。
这一路,阿甲向我们讲述了家里的情况。他讲话的语调并不高亢,带着草原特有的淳朴生涩,平白如水,却让人莫名难忘。
他是50年生人,现在已经有70岁了,在玉龙社区当门卫。
家里有七口人,除了他和现在的妻子以外,还有五个孩子。年纪比较大的三个小孩是老人和前妻生的孩子,现在都不常回家了,联系愈发少。剩下的两个小孩则由他和现在的妻子共同养育。在本该是儿女承欢膝下的年纪,阿甲却还需要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而奔波。
他自豪地跟我们讲,自己七零年在马尔康入伍,当时去了甘孜州独立一团的骑兵团,后来被调到了红原,户口也就落在了这里,此后红原就成他的第二个家乡。我也隐约从老人年迈,却不佝偻的脊背,窥见多年前的军人风骨。
那是金戈铁马的凌冽融进骨血的印证。
我们踩着阿甲走过的脚印才能勉强前行,可供行进的路只有狭长的一溜,同行的格桑花志愿者一个不慎一只脚便陷进了沼泽。我大着胆子向前伸手,一把将她拉起来。
潮湿的泥土的气味混着青草的气息从四周涌向脚底,再攀援而上。
这时候,阿甲告诉我们,其实这一片都是这样的沼泽地,只有我们脚下走的这一条路,还是他自己搬来沙子一点一点铺起来的。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孩子能够更好上学读书。
我们战战兢兢的走着,终于来到了老人家的家门口。
入眼的是破败的小平楼,木板和铁皮草草搭建了屋顶,红木的窗框已经褪色,显示出世事磨练过的印记。他们甚至没有门,仅仅是用几块拼接好的破布挂在门口,权当做隔绝风雨的门。给我留下最深刻记忆的,是他们布满油渍的玻璃窗。上面悬挂着“光荣之家”的荣誉牌匾,被加上塑封珍之又珍的摆放在那里。进门之后,只感觉拥挤。阿甲站在房间里,头直接就是挨在棚顶的。老一辈们都对信仰极其虔诚,阿甲家也一样,在拥挤的小平房里他们还专门隔出来一间小小的经堂,供灵魂栖息,佛前的酥油灯明明灭灭,双手合十的老者神色肃穆且庄重。
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这么一大家子人,温馨的同时更不乏心酸。
而后我们又来到了隔壁的小棚子里,如果阿甲不介绍的话,我甚至认为这里不过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罢了,里面杂乱的堆放着衣服,被子,还有锅碗瓢盆。他却说,这里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连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床都没有的地方,是他们的卧室。
这里的环境是温室里成长起来的我难以想象的。所以我震惊,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难以置信。可同时,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是老人当门卫的时候自己一点一点捡来的废品,最后组成了现在这个家。
这样一个虽然破败,却依然温馨的家。
这样一个对于他们而言,足够避雨遮风的家。
志愿者和工作人员进行了简易的爱心物资交接,紧接着我便跟着周哥(阿坝州友邦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负责人)开始登记阿甲家的具体信息。因为周哥希望能够把他们纳入到他现在正在筹备的“梦想改造家”项目中,这样的话他就能够动员自己的所有资源和力量来帮助他们。这时候我才发现老人局促握紧的双手上,残留着一道道疤痕。虽然已经退疤,和浅白的痕迹在老人黝黑的皮肤上显得尤其瞩目。随后同行的高站长让我在登记信息的时候顺便问一下两个孩子的衣服尺码,希望能在之后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毕竟十几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本就应该是爱美的年纪。
得空我们便团坐着唠嗑,阿甲的妻子听不懂汉话,就坐在阿甲身边一直温温柔柔的微笑着。结果俄能初姐姐被志愿者们撺掇着去请她唱歌。虽然听不懂歌词,但她的歌声质朴,清亮,高亢,悠扬,带着牧区人民独有的热情与奔放,回味悠长。
回去的路上,我推开车窗,去感受拂面而来的风和夹杂的点点雨丝,抚平我纷杂的思绪。
今天的旅程说来也就也就短短的几个小时,但是有好多东西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推挤喧嚷着,想要跳出来,想要被记录下来,想要被阅读。但是我无数次因为自己言语的浅薄将他们压抑起来。
总觉得,他们值得被更好的书写。
总觉得,我的笔力尚且不配。
“助人自助”这四个字,写起来简单极了。可是要落在实处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周哥他们划下了“助人自助”的第一个笔画。而作为一名普通的志愿者的我,我能做到只有用文字把自己所眼见的东西留存下来。
所以我还是写下了这篇文章。
为了这群从草原而来的朋友。
谨期盼终有一日格桑花在荒芜的草原上盛开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