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再也无法踏入顿涅茨克?【铁旅专刊02】


说起伊斯坦布尔之夜,利物浦红军下半场8分钟连扳三球的足坛奇迹,点球大战最后时刻舍瓦无力的一脚直接拉动了新电视机的销售,“半场开香槟”、“航母开翻”更是成为了时刻提醒米兰之耻的体育界名场面。
时隔四年,伊斯坦布尔上演了另一场奇迹,来自舍瓦祖国,乌克兰的顿涅茨克矿工队一路击败了热刺、马赛等欧洲劲旅,最终在决赛艰难拿下德甲球队不莱梅,夺取了2009年的欧联杯冠军。在随后的5年里,从这支籍籍无名、非五大联赛的球队中,走出了阿德里亚诺、威廉、费鸟等世界级球星,堪称“顶级地方豪门”。
那么问题来了,顿涅茨克矿工队在哪?是在顿涅茨克吗?对了,但又没完全对。这支豪门曾在其引以为傲的顿涅茨克顿巴斯竞技主场大杀四方,却在2014年之后,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东乌豪门矿工队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背后,名震二战东线战场的顿涅茨克,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崛起
身为乌东重镇,顿涅茨克其实并没有过于深远的历史。直到18世纪,这里才因为发现了各式各样的煤矿声名鹊起,逐渐走向被各方势力争抢的“飞黄腾达”之路。
即便是驾校文凭的人都知道,彼时整个世界都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浪潮后,来自日不落帝国的商人,率先来这里开了近代矿厂。从俄罗斯的视角,由于顿涅茨克是俄罗斯本土通往亚速海的门户,又属于资源充沛型宝地,其所属地区自叶卡捷琳娜二世起就被划入了俄国的“新边疆”大搞开发,备受关注。
而后,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又将荷兰人的军工技术和资金引入。首批来自欧陆他国的打工人在矿里安家之后,紧跟而来的是大量俄罗斯族人的迁入。在帝国“俄化”的政策下,他们将语言、风俗、道德与信仰带到了乌东土地,在这里烙下了“小俄罗斯”的烙印。随着不同势力的入局,融合与冲突逐渐成为了常态,也为日后的争端埋下了伏笔。

变迁
截止20世纪初,当地聚集的居民已超过5万名。在1917年,这片因矿而生的聚集地有了正式的名字,尤佐夫卡——虽然听起来俄味十足,实际却源于率先投资此地的英国商人休斯俄国革命之后,由于其工业重镇的重要地位,尤佐夫卡进入了快速发展阶段,并见证了苏联早期的政治更迭。1923年,“尤佐夫卡”这个有着强烈英殖民色彩的名字被更换,为表达对托洛茨基的尊重,运用苏式命名大法将该城市改名为托洛茨克。仅1年之后,又因为一些大家懂的都懂的原因,当地很快被更名为斯大林诺。
随后的十余年里,在慈父大力发展工业的方针指导下,这座城市及其所在地区凭借丰厚的资源条件及工业基础,很快被划为“赶英超美”的试验田,成为苏联国家预算及国防经费投入量最大的地区之一。与此同时,在斯大林诺一带发展而来的庞大工业基地——顿巴斯也逐渐形成,并制造了一系列“苏联第一”。然而,当地一切投资及收益都归苏联中央政府管辖,其所在地乌克兰无权过问,在当地人民眼里,一切都取决于莫斯科而非基辅。无论如何,得益于工业化的快速进程,人口从几万人迅速增长至近五十万人,并带动了社会文体活动的繁荣,名为“斯大林诺矿工”的球队于1936年成立,这便是开篇提到的顿涅茨克矿工队的前身。
作为东欧沃野上一块巨大的肥肉,二战时期,顿涅茨克成为了闻名东线战场的血色地标,德军在顿涅茨克盆地采取焦土战术,烧毁了大量村庄,这一地区的人口从战前的50万锐减到战后的17万。但在地下党和当地工人的浴血斗争下,顿涅茨克的工业设施和矿井并未被破坏殆尽,这也为这一地区之后的发展留下了良好的基础。

迭代
发迹于乌克兰的赫鲁晓夫,在斯大林诺完成了他的大专学历,并走过了早期政治历程。上台后的他颠覆传统苏式命名法,依据城市处在顿河沿岸——将其改名为顿涅茨克,沿用至今,球队也因此更名为顿涅茨克矿工。
1954年,为了庆祝俄罗斯乌克兰“合并”300周年,赫鲁晓夫大笔一挥,将克里米亚等地区从苏联加盟国俄罗斯赠送给了加盟国乌克兰。这种“我起了,一枪秒了,有什么好说的”型战略决策究竟会为这片土地带来什么,可能需要几十年才能给出答案。
伏特加和“ZBC”相伴的枯燥生活持续到了1991年。苏联解体,乌克兰宣布成为了独立的主权国家,自哥萨克首领与沙皇签订《佩列亚斯拉夫合约》三百余年来首次摆脱俄罗斯的统治。从此当地迎来了一段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2005年,一档汇聚中、法、俄、乌等四十城队伍的巨型游戏类节目《城市之间》火爆荧幕,无数中国人第一次见识了顿河沿岸的东欧风情,还有来自顿巴斯人的美貌和智慧得益于此前强大工业实力的积累,顿涅茨克很快克服了解体困难期,成为了乌东地区的重要城市。
2008年,顿涅茨克被评为独联体最佳城市。2009年,顿涅茨克矿工队勇夺欧洲冠军,2012年,顿涅茨克被评为乌克兰最适合投资的城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这座城市似乎要在欣欣向荣中,迈向百岁生日。

浴火
《乌克兰:硝烟中的雅努斯》中写道——
数百年来,顿涅茨克地区既与俄罗斯有过斩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又与西方尤其是英国和荷兰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用与情感交织,它们地处中欧的要冲地带,派别力量的矛盾、各种势力的纷争、国家权力的干预,似乎都形影不离地伴随着它们的步伐,阴霾般地笼罩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乌克兰独立仅二十余年后,在2013年的乌克兰内乱里,亲俄派总统亚努科维奇狼狈出走,亲欧派势力波罗申科上台,全面“去俄化”政策与不景气的经济激化了矛盾,分裂便不可避免地到来了。以俄罗斯族居民为主的克里米亚选择通过全民公投的方式,重新回到俄罗斯母亲的怀抱。受了隔壁的刺激,俄语使用比例高达70%的顿涅茨克民众,也占领了地方行政大楼,举行全名公投宣布成立独立共和国,回归“俄罗斯世界”,乌克兰内战就此爆发。
2014年4月,乌克兰政府军在顿巴斯地区与亲俄武装力量交火,冲突至少导致1.3万人死亡,此后乌克兰政府对俄立场趋于强硬,不断要求俄罗斯“归还”克里米亚并“停止支持”顿巴斯地区的民间武装。尽管双方在2015年2月签署了冲突双方不得在顿巴斯部署武器的新《明斯克协议》,并建立了调解机制,但随着协议被屡次破坏,顿涅茨克共和国及周边乌东地区离心力也越来越大。
自此,顿涅茨克纷争接连不断,战火从未停歇,大批人口流离失所,荒凉与恐惧终日如影随形。曾经现代化的文明都市在如今退工业化的浪潮中成为了锈带,而城市景观则被堆满平民的乱葬坑所取代。

流浪
2014年,正处颠峰的顿涅茨克矿工队从这时开始被迫出走,去往基辅、利沃夫、哈尔科夫等一个又一个异乡——其主场,曾在2012年举办过举世瞩目的欧洲杯的顿巴斯球场在炮火中严重损毁,成为一片由坍塌的建筑材料、碎玻璃和弹孔组成的无主之地。
与流浪的矿工队一样,人民也看不到安定的希望,在没有工作与收入、没有和平与安全的土地上,生活只是空谈,一切都被绝望笼罩,每个人都被迫重新定义自己,婚姻破碎、酗酒、擦枪走火司空见惯。
随着这场冲突的时断时续,除了极个别乌克兰地方媒体,国际媒体已无暇顾及顿涅茨克战乱相关的具体信息。如同豪门辉煌不再,它曾经的球迷们也逐渐忘记这座城市所创造的奇迹与骄傲,对已是家常便饭的冲突与死亡开始习以为常。
如今,这场鹰与熊的斗争仿佛是对顿涅茨克历史的又一次重提,然而杀戮与遗忘已然成为了一场流行病。伤痕不会愈合,在第聂伯的平原上与顿巴斯的矿坑底,这座城市仍将与它的人民们在血与火中继续前行。或许哪一天枪炮声停下来,人们才会感到惊奇。
“顿涅茨克没有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