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傲慢与偏见》（43）—（61）（完）

马车往前驶去。伊丽莎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视着彭伯利树林的出现。等马车终于从门房那里走进庄园时，她越发感到心慌意乱。

庄园很大，地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马车从一处最低的地方驶进去，在一座辽阔优雅的树林里走了许久。

伊丽莎白思绪万千，无心说话，但每见到一处美景，她都为之叹赏。马车沿着缓坡向上走了半英里光景，便来到了一个高高的坡顶，树林到此为止，彭伯利大厦顿时映入眼帘。房子位于山谷对面，陡斜的大路蜿蜒通到谷中。这是一座巍峨美观的石头建筑，屹立在一片高地上，背靠着一道树木葱茏的山岗。屋前，一条小溪水势越来越大，颇有几分天然情趣，毫无人工雕琢之痕迹。两岸点缀得既不呆板，又不做作，伊丽莎白不由得心旷神怡。她从没见过一个如此天趣盎然的地方，它那天然美姿丝毫没有受到庸俗趣味的玷污。众人都赞赏不已。伊丽莎白这时感到，在彭伯利当个主妇也真够风光的！

马车下了坡，过了桥，一直驶到门前。从近处打量大厦时，伊丽莎白又忧虑起来，生怕撞见房主人。她担心侍女搞错了。大家请求参观住宅，立刻被让进门厅。就在等候女管家的时候，伊丽莎白才感到惊异，她居然待在这里。

女管家来了，她是个仪态端庄的老妇人，远不如她想象的那么优雅，但却比她想象的来得客气。他们跟着她走进了餐厅。这是一间匀匀称称的大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伊丽莎白稍微看了一下，便走到窗口欣赏风景。只见他们刚才下来的那座小山上丛林密布，从远处望去显得越发陡峭，真是美不胜收。这里的景物处处都很绮丽。她纵目四望，只见一道河川，林木夹岸，山谷蜿蜒曲折，看得她赏心悦目。一走进其他房间，这些景致也随之变换姿态。但是，不管走到哪个窗口，总有秀色可餐，一个个房间高大美观，家具陈设也与主人的身份颇为相称，既不俗气，又不华而不实，与罗辛斯比起来，可以说是豪华不足，风雅有余，伊丽莎白看了，很钦佩主人的情趣。

“我差一点做了这里的女主人！”她心里暗想。“我对这些房间本来早该了若指掌了！如今也不必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来参观，而是当作自己的房间来受用，把舅父母当作贵客来欢迎。但是不行，”她又突然省悟，“这万万办不到：那样我就见不到舅父母了，他不会允许我邀请他们来的。”

她幸亏悟到了这一点，才没有感到懊悔。

这里能看出，伊丽莎白其实还是蛮虚荣的一个人的。就像很多聪明人一样，她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所以我实在不觉得她是玛丽苏。

这里同样是一个后续的铺垫，在见识到达西改正了傲慢，对舅父母十分友好客气的时候，伊丽莎白就开始渐渐控制不住对达西的爱慕了。（换言之，这里依然是一个小种子。）

达西的傲慢是因为：

我虽然不主张自私，可事实上却自私了一辈子。小时候，大人只教我如何做人，却不教我改正脾气。他们教给我这样那样的道义，可又放任我高傲自大地去遵奉这些道义。不幸的是，我是个独生子（有好多年，我还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从小给父母宠坏了。我父母虽然都是善良人（特别是我父亲，非常仁慈，非常和蔼），却容许我，怂恿我，甚至教我自私自利，高傲自大，除了自家人以外，不要关心任何人，看不起天下所有的人，至少要把他们看得不如我聪明，不如我高贵。我从八到二十八岁，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不是多亏了你，最亲爱、最可爱的伊丽莎白，我可能到现在还是那个样子！我真是多亏了你！你教训了我一顿，开头真让我有些受不了，但却受益匪浅。你把我恰如其分地羞辱了一番。我当初向你求婚，满以为你一定会答应我。你使我明白过来，我既然认定有位姑娘值得我去博得她的欢心，那就决不应该自命不凡地去取悦她。

这种傲慢的养成以及改正在我看来都很有说服力，很多缺点之所以存在其实不是因为品性，而是因为愚蠢，或者说不够智慧。达西本性不坏，只不过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伊丽莎白训斥一顿后，虽然自尊心很难接受，但是因为达西聪明，所以他能改正。

后续莉迪亚和威克姆私奔了（依旧是种子的发展），达西借助自己的身份和钱财摆平了这件事——和很多霸道总裁凭借钞票和权势粗暴地解决问题不同，达西是因为和威克姆旧事的交集找到威克姆的藏身之处的，这样安排使得矛盾的解决更为自然。

心意相通后，伊丽莎白和达西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凯瑟琳夫人本想向达西告伊丽莎白的状，却促使达西认识到伊丽莎白对他有意——这个安排因为我不熟知那个年代的风俗习惯而不确定是否合理，我只能说凯瑟琳夫人这个角色的既往言行本身都是非常生动准确的。

因为优点都在之前提过，所以越到后面越没什么好说。

总得来说，这部作品是无瑕的杰作，它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1）对日常生活场景的刻画极其生动有趣，这集中体现在这篇专栏的第一节。其实在后续的章节中奥斯汀依然维持了一贯水准，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反复提及这些优点没什么必要，所以没有再提，但其实这是这部作品最大的优点。依靠调料将山珍海味做得美味很容易，不靠任何调料将最朴素的青菜做成珍馐却极其困难，奥斯汀做到了，这是她独一无二的天才。

（2）人物形象非常生动有趣，在求全责备者的眼中可能个别人物有时会有一点夸张，但这些夸张都很适度，并且我也不觉得这种夸张会使得这些角色悬浮于现实之外。同时，奥斯汀还能让每个角色以自己的声音说话，这种能力是可与托尔斯泰、莎士比亚等人比肩的。

我认为大作家必备的能力有两点，第一点是拥有一双慧眼，能够将生活中人们注意不到的以及虽然注意到但却忽视的细节捕捉下来（这对应“写什么”）；第二点是将这些以生动准确的文笔写出来（这对应“怎么写”）。

（3）在情节的编排上，这部作品基本上是非常非常连贯的。除了偶尔应用几个巧合作为润滑油外，绝大多数的情节都是从既往种子中发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