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邦风·豳风·七月》精美的解读(2)
这一阕是《豳风·七月》的第二阕,这一阕叙述的是春天采桑的情景,一上来就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也是第一阕的起始句,放在第二阕中,仿佛有点突兀,貌似和后面的内容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恰恰相反,这一句和后面的内容是紧密相关的,因为这一阕中描写的采桑叶,就是“九月授衣”之“衣”的肇始,采摘桑叶来喂养蚕蛹,然后,等蚕吐丝之后,才能织锦制衣。所以,这里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和后面部分的联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

第二阕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第一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本诗中的这种月份,指的是夏历,也就是现在的农历或阴历。流:下坠、往下流动,不及物动词。火:火星,或称大火,简称火,古音读作huǐ,现在怎么读都可以;司南方,主夏季,每年夏历五月,黄昏时候,这星当正南方,也就是正中和最高的位置,过了六月就偏西向下了,也就是下坠了,向下流了。七月流火:即,七月火流,也就是,火流于七月,在农历七月,火星就开始向西下坠了。这句话翻译成英语就是,In July descends the Mars,中英两个句子是可以完全相对应的,“七月”是时间状语,“流”是不及物动词,“火”是句子的主语。

授:给予、交给,动词。衣:服装的通称,上衣下裳的合称。九月授衣:在九月,(我们)把制好的衣服交给公家。传统注释认为是将裁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女工,这是错误的,从语言的角度看,他们没有意识到“授”这个动词的主语是谁,这个动词很明确很具体,授衣,宾语是“衣”,省略的主语是这首诗的作者,也就是农夫,是他们“授衣”,把“八月载绩”制成的衣服交给公家。

结合这这一阕,再去看前面的“九月授衣”这一句,传统注释认为是将裁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女工这一观点,就很明显是错误的了。对于古人而言,生活就是衣食而已,除了吃饭,就是穿衣,对于农夫阶层的人来讲,一整年都是围绕着为贵族阶层提供衣食而活着,所以,不可能是到了九月份才把裁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女工,而就是农夫们把一年以来一直在忙碌着制成的衣物交给贵族们,这里的“授”就是“授”,交给、给予的意思,不是通“受”,不是接受的意思。而且,从语言进化的角度来讲,只可能是从简单往复杂的方向进化,所以,两者之间的通假,也只可能有“受”通“授”,而不肯能有“授”通“受”。第二句: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春日:指春天,农历二三月份。载:系动词,变得,相当于become或get。阳:温暖的,形容词。有:助动词,表示进行。鸣:鸟鸣、鸣叫,不及物动词。仓庚:黄莺。有鸣仓庚,即,仓庚有鸣,黄莺正在鸣叫。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春天的太阳变得一天比一天暖和,黄莺正在树上啾啾地鸣叫着。

第三句: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执:手持、用手拿着,及物动词。懿(yì):大的、深的,形容词,语义与下句中的“微”相对。懿筐:大筐,桑叶蓬松,重量轻,体积大,占空间多,所以采桑叶需使用大筐,下图装桑叶的大筐就是懿筐。

遵:顺着、沿着,及物动词。微行(háng):小径,桑间道。爰(yuán):助动词,表示目的或将来。求:寻求、寻找,及物动词。柔:柔软的、细嫩的,形容词。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女孩们拿着大竹筐,沿着那小路,去寻找细嫩的桑叶。

第四句:春日迟迟,采蘩祁祁。迟迟:徐行的、慢慢走的,叠字形容词。春日迟迟,形容春天早晨红红的大太阳慢慢的升起来的样子。采:采摘,及物动词。蘩(fán):白蒿。用蘩“沃”蚕子,则蚕易出,所以养蚕者需要它。此外,蘩还可用于各种祭祀,女子在嫁前有“教成之祭”,需用白蒿。祁:盛多的,形容词。祁祁:非常多的,叠字形容词。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春天清晨的大太阳慢慢地升起来,(勤快漂亮的姑娘们,忙了一个大清早)采摘的成堆的白蒿是如此之多。

第五句: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女心伤悲:采蘩的女子看上去心情悲伤。因为所采之蘩,虽然是用来养蚕的,但是,这也是自己出嫁前,祭祀时所用之物,睹物伤情,联想到自己不久将要陪同豳公之女出嫁,从此远离父母,是以伤悲。殆:大概,副词,表示推测。及:和、与,介词。公子:公之子,此处的“子”指的是女子,也就是豳公的女儿。同:共同、一起,副词。归:女子出嫁,不及物动词。在古人观念中,娘家不是女子真正的家,婆家才是其真正的家,女子出嫁是回到自己真正的家,所以称为“归”。同归:一同出嫁,指的是在西周媵婚制下,诸侯之女,也就是“公子”出嫁的时候,选取同姓本家之女作为随嫁,或者陪嫁。殆及公子同归:大概是要陪同公子一起出嫁吧。

对于最后这两句,尤其是最后一句的解读,自古以来,好像就没有正确过,一是因为对于这里的“公子”,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中性词,既可以指男性,也可以指女性,之前都被误解为豳公家的公子哥,二是因为没有认识到这里的“归”字的意思,其实就是它的本义,指的就是女子出嫁,这里指的是周朝贵族们推行的媵婚制。
下面三张截图,是钱钟书在《管锥篇》中对这首诗中的最后这句话的解读,《管锥篇》就是对历代学者的各种观点进行汇总的一本书,各种注释可谓是详尽备至,而这也是传统中国知识分子做学问的主流方式。但是,很可惜的是,这种做学问的方式完全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如果前人的观点都是错误的,那么,他收集的所有资料就都是错误的,所有的工作就全都是无用功。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种做学问的方式不具有任何启智开慧的作用,不管是对于作者本人而言,还是对于他们的读者而言,大家都只是把前人说的话再咀嚼一遍而已,至于对不对,谁也拿不出有信服力的佐证。其中的根源性问题就是,大家其实都是在猜,在主观性地去做各种猜测,对于这门语言,没有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科学的解释标准,没有一个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的客观的思考方式。



对于这些在汉学,或者说国学圈里的人,一个很有意思,也非常可悲的现象就是,所有人都不具备是非对错的判断标准,比如,上文的这位作者,他认为通过阅读这些注释,自己“对这句诗有茅塞顿开之感”,但是,其中的可笑之处在于,他所理解出来的这句诗的意思,和原文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他的大脑能够正常思维,能够返回去再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他的译文和原句之间的差距,但是,很遗憾,他太急于肯定自己的见解,没有批判性思维,无法运用逻辑原则、严格的证据标准和谨慎的推理来分析和讨论自己的主张。
下面两张截图,则是当今某位学者对于这句诗的逐字解读,而这其实就是中国知识分子们做学问的具体方式,对于诗句的解读,都是完全从字义的角度去分析,完全没有词类划分意识和词性分析能力,更没有句型分析能力,也就是说,完全没有语法思维能力,只是从字义的角度去解读,而如果只是从字义的角度去解读,那么就会如同下文这样,出现错综复杂的各种各样的解读方式,但是,没有一种是正确的解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