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深渊构造体12
第十二章 那不是你
“我不会阻止你参战，但你必须要明白，和以往执行过的任何一次任务不同，前线作战会更加凶险……咱也不说别的了，单单是之前为了把你和那个金池岩捞回来，我方伤亡人数不仅近千，甚至还报废了两台殉道者机甲，而这仅仅只是在烈度不算高的战区。”
似乎是为了逃避袁肃友的，没等对方开口，袁梦秋拈起筷子，从身前的小碟里夹起一颗油爆花生放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别的地方，假意自己对包厢内装潢感兴趣，但前者并未就此放弃，而是沉着脸继续说道。
“您不会是想用这些话来吓唬我，好让我知难而退吧？”
由于物资供应紧张，小碟里的油爆花生米，数量屈指可数，袁梦秋吃得漫不经心，一不留神便夹了个精光，等她发现时，手中筷子已经在空气里划拉了好几个来回，稍作思忖之后便放下筷子问道。
“你又不是小孩，我也用不着这些伎俩。”
在听到袁梦秋的问话后，袁肃友的那只义眼在眼眶里飞快地转了几转，最后与她的目光对到一起，接着，便用淡漠的语气回应道，说话间，抬起左手，用金属制造的手指，敲了敲自己那张覆盖有金属防护面罩的脸：“我只是作为过来人，给你一点忠告罢了。”
禹墟从来都不是由军政府进行统治，但军方人物在禹墟内部，总能享有较高特权，尤其是袁肃友这样，经历过多次“终末战争”并活下来的人，不说横着走，只要本人没什么出格举动，那必然是受到全民尊重，哪怕在某些事项上没有决定权，也会被邀请在场旁听。
正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军方人物之所以能在各方面享有特权，与前线阵亡率始终居高不下有很大关系，毕竟，再高的特权，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望着那张因为饱受摧残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孔，袁梦秋忽然想起幼时第一次见到袁肃友时候的场景，彼时的她，还是个年仅五岁的女童，跟其他幼儿一起待在幼育园里，同行之人都是军、政、法的中高层，按相关法律，他们前来挑选“继承人”。
那时的袁肃友刚从前线调回来，那张饱受战争摧残的脸，在出现的瞬间，便吓哭了不少幼儿，作为一个屡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他对于那些抖若筛糠，哭成一团的胆小鬼自然不会有任何兴趣，随即就看到角落里，兀自搭着积木的袁梦秋。
彼时，袁梦秋还不像现在这样“阳光开朗”，在幼育园的老师眼中，她始终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内向孩子，仿佛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方面，她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另一方面，又因为“自闭”而被其他孩子欺侮和排挤，可袁梦秋却从来没有开口抱怨过。
“你不害怕我吗？”
为了确定眼前这个小女孩到底是真不害怕自己还是被吓傻了，袁肃友走了过去，随即便俯下身子，直勾勾盯着彼时的袁梦秋，那只发出红光的义眼，在眼眶中缓缓旋转，发出机械运作的声音。
“老师说，你们是守护大家的英雄。”
被对方这样盯着，即使是成人，都会觉得不适，可袁梦秋却只是旁若无人的将一块积木放在之前搭起来的“塔”上，随后才转头看向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怯生生的回答道，后者可以感觉到她的畏惧，虽未直接回答，可答案却让袁肃友感到一丝暖意。
也是在这样的邂逅下，做出选择的袁肃友，很快便办理了相关手续，将袁梦秋接出那家幼育园，为其取了“袁梦秋”这个名字，并提供了相应的资源，供她生活和学习，而袁梦秋之后也没让袁肃友失望，在同龄人中，各个方面皆为翘楚，性格也逐渐开朗了起来。
“我，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因为“神遇”事件，扎根于这个世界的亚巴顿之树出现了群体性死亡，那些转化者自然也无法补员，虽然威胁仍在，但彻底清除它们，也只是时间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线伤亡会随之降低，这也是袁肃友松口的原因，而他知道袁梦秋的脾气，便不再干涉。
“嗯。”
言以至此，多说无益，袁梦秋也暗自松了口气，以袁肃友上将的身份，按照禹墟的相关法律，想要直接干涉不太容易，但他从军几十年，期间无数人曾与其并肩作战，其中不乏有她将来的顶头上司，如果他有心干涉，无非就是一通电话的事。
父女之间的这场对话，随着服务员陆续端上菜品，二人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吃饭上，其中不少都是袁梦秋喜欢的，也有两道是袁肃友钟意的，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他们从动了筷子开始，便不再多说一句。
眼见吃得差不多了，袁肃友便将自己的工资卡从怀里掏出来，让服务员去把这顿的尾款给结掉，随即看向袁梦秋，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神遇”事件及之后的相关真相一道给说了出来：“你之前应该收到过那个预言末日的短信吧？”
“嗯，不过很快就辟谣，说是黑客入侵，恶意宣传邪教言论，制造混乱吗？”
袁梦秋漫不经心的回应道，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隐藏含义，当即抬头盯着坐在对面的袁肃友，眼中透出几分惊惧：“难不成……是真的？”
“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你只需记住，但万万不可向其他人提及。”
早知自己女儿会有此一问的袁肃友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随后才郑重其事的说道，接着用右手食指轻敲桌面，同时压低了声音：“根据超系统‘天穹’的计算，因维克多·雪莱等人盲目解读‘诫碑’而造成的跨维度侵害，将在十年之后降临。”
作为下级军官，袁梦秋对于核心机密所知有限，所以听到如此“爆炸”的信息，其大脑瞬间宕机，沉默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您跟我说这些，算不算违反内部保密协定啊？”
“废话……本来以你的身份，是没资格了解这些机密的，如果你没选择去前线，在那天到来前，我都不会说出来，具体情况比较复杂，一时也讲不明白，反正你就记住两点，一是要把今天听到的内容烂在肚子里，二是，如果时间差不多了，就设法申请回来。”
听到自己女儿憋了半天才问出的问题，袁肃友好悬没被她给气吐血，待心情平复后，才继续说道，“虽然暂不清楚所谓的‘侵害’到底会对人类社会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坏，但可以确认，这场将要到来的危机，远超之前所面对的一切灾难，视为‘末日’也不算过分。”
“原来，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而只是开始的结束。”
在得知了真相后，袁梦秋神色黯然，之前在病房里，她通过每日的新闻播报，获悉前线战况好转的情况，本以为胜利在即，却没想到，在接连胜利的表象之下，竟是让人感到无比绝望的真相。
“不必感到悲观，禹墟上层已经开放了‘诫碑’的解读权限，全面挖掘上面记载的相关科学技术，我们必将拥有抵抗灾厄的武器……。”
袁肃友轻声安慰道，恰在此时，服务员推门而入，将账单和工资卡递给他，袁肃友也不细看，直接将这两样东西揣进上衣口袋，随即看向袁梦秋：“记住我的话，在此之前，别和任何人讨论这些事，到了前线，不要贪功冒进，尽可能保全自己。”
“知道了。”
真实的情况，让袁梦秋心情低沉，只是轻声应付着，虽然袁肃友之后又找补了几句，可这些显然不能打消她对“末日”将要到来的恐惧，牺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牺牲没有任何意义，人类迄今为止的付出，都成了笑话。
“还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二人离开献玉楼之后，又在公园里散了一会儿步，辞别前，在袁肃友思虑了几秒后，他还是决定将之前自己所知的另一件事告诉她，“可又考虑到你要在前线待上好些日子，并且与其熟识，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世界末日更吓人的？”
袁梦秋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几乎是立即听出了话中的端倪，却并未将其点破，而是一脸苦笑的反问道。
“那个……你还记得楚道楠吗？”
没有故弄玄虚吊人胃口，袁肃友直接说出了答案，并且颇为意外的，没有从袁梦秋脸上看到惊异的神色，他本以为是对方没有理解，当即又补充道：“他没有阵亡。”
“哦，然后呢？”
让袁肃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是袁梦秋的异常冷静，脸上甚至连一丝表情的波动都没产生，作为活了快一个世纪的人，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份漠然并非故意，而是自己女儿的确没有为此感到惊异，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但从已知的情况来看，他已并非人类。”
“所以……你是要让我见到之后直接开枪崩了他？”
袁梦秋眉头微蹙，她大概能理解袁肃友的意思，估计是害怕自己遇见“熟人”之后不敢动手，反受其害，想到这一点时，袁梦秋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语气也随之变得冷漠，她冲袁肃友做了个打枪的手势：“您尽管放心，如果遇见，我会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并没有证据显示他是敌人……。”
自己女儿的回答，并不让袁肃友感到意外，因为转化者中有个被称为“幽幻灵”的特殊存在，袁梦秋在之前遇见过，虽然不知道楚道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她看来，两者并无太大区别，不过就是另一种“幽幻灵”罢了。
“既然他并非人类，那便只能是敌人。”
本来，袁肃友还打算再补充一些，却被袁梦秋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言尽于此，在互道珍重后各自离开。
在走出公园后，嘈杂的机械运作声瞬间袭来，袁梦秋一边摸出降噪耳塞堵进耳朵，一边回想着袁肃友之前说的话，随着噪音减弱，思绪逐渐被过去的记忆所牵扯，走出几步后，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是楚道楠在牺牲前，亲吻过的地方。
“可惜……。”
思绪并未阻拦袁梦秋的脚步，她缓步在遮天蔽日的金属丛林之中，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溢出，划过脸颊，她喃喃自语，“那不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