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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亭鲫鱼与航天飞机

2023-06-26 15:42 作者:RTX980  | 我要投稿

我是刘明亮,是一个历史文化研究员,目前在大明成都府非遗院参与巴蜀文化的相关研究。

不过我和其他研究者不同,这次我没挑三星堆,金沙遗址,也没去川西,没到戏院,而是选了巴蜀江湖菜。

至于为何要进行这些工作,是源于我们一直存在的一种担忧。四川虽然拥有包括川剧,羌笛等在内的丰富非遗文化资源,但它们很多现状却并不乐观,那么,究竟该采用怎样的办法,才能对其进行合理有效的保护传承?而开展这类研究,可以让我们发现和总结其特点,从而摸索出科学有效的办法来实现上述目标。

可惜我们虽然付出了很大努力,效果却仍不是很好。

然而这不能都说是年轻人不喜欢的缘故,首先是经济效益问题,部分非遗产品,如通江石雕,学习难度大,而且成品销路窄,同时,很多非遗的表现形式复杂,不直观不生动,而且传承者往往都是老人,行动不便,言语晦涩,教授效果很差,包括我都不敢说自己会唱灯戏。此外,有些遗产甚至到了濒临失传的地步,比如因环境变化导致竹子改变,传人离世而逐渐没落的竹编。

言归正传,我选的这个所谓江湖菜,顾名思义,它就是和“庙堂菜”对应的,根植于民间的,代表着亲民,制作相对简易的菜品,至于它属不属于川菜,争议还是有的,我的倾向是把它视为一种分支。而巴蜀江湖菜,其特点概括起来,便是“火大油多盐巴多,鸡精味精起坨坨。花椒半瓢姜大块,海椒要把肉淹没。”

当然,为什么不选其他有代表性的课题,则是在于我相信的一种观念,即一个地区也好,一个国家也罢,它的文化和饮食是脱不开关系的,不同的历史时期往往会伴随着不同的物质水平和流行文化,人民的饮食也会对应的反应这段时期,那么以管窥豹,循着饮食这条线索抽丝剥茧,也许就不难展现出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风貌了。

同时,我会这么做,还因为我的兄长,机缘巧合下,他曾向我提过一个他小时候吃过的菜,一道说不上名的鱼。

他是刘明昭,从五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西昌的景泰飞行基地进行“星舟工程”的工作。

这个星舟工程,和“星网计划”一样,也是一个旨在完全解决能源问题的项目,虽说其细节我不甚清楚,但从政府对外的宣传来看,它与可控核聚变有关,是大型系列运载飞船“鱼凫号”的设计制造工程,而明昭负责的是AI控制系统——“蚕丛”,简单来说,就像沙普龙号上的左拉克,也像手机上的智能助理。当所有组件全部完成之后,鱼凫号就将在地月之间往返,将月球上作为聚变反应的原料——氦3运回地球,至于为什么放着现成的水不用,据说是因为这种物质反应要求的点火温度相对更低,能简化约束装置的设计,实现在有效提高成功率的同时,极大的降低成本。

我还是挺佩服这个项目的提出者的,的确,我们到了今天,能源短缺问题已经越来越突出,未雨绸缪总归是好的,毕竟我们谁都不想回到秉烛夜谈的年代,何况,可控核聚变一旦实现,无限能源带来的将会是生产力得到最大解放的未来,很可能,我们就能实现政府给出的那个宏景。

一个一切社会生产都由AI机器人进行,人类只需要安享岁月静好的世界。

当然什么机器人伦理,机器人人权我就不谈了,那对于我们每到夏天就要拉闸限电的当下来说,还稍显遥远。

对于兄长,虽然我知道他是项目的主设计师之一,地位也许有那么一点举足轻重,但我并不觉得他是个好人。原因很简单,他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开始到现在已经10年,却不曾回过一次家,连和父母通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就像在躲着他们一样。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不孝子吧。我是觉得,既然父母培养你上了大学,得到了那么高的学历,如今也在航天界得到了那么高的地位,回家看看怎么说也不过分吧?我当然知道你工作忙,所以也没说一定你要天天陪着他们,再说有我在,当然他们目前也不需要,农村老家有猫有狗,有地有树,有的是折腾的地,可你毕竟是为人之子,一两天时间难道也没有么?

虽说我还没生孩子,但有时候看到人家一家三口,心里总归还有一些触动的,进而也就能大概猜到父母他们心里的某些想法,所以我对明昭的做法非常的反感,也不止一次和他爆发争吵。

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一定要让他回家看看。

因为这次我要到去宜宾去调查当地的一道名菜,即名为“沙河豆腐”的四川四大豆腐之一,所谓“北吃剑门关,南食沙河驿”说的就是它。距离他直线也就是几百公里,我想的是工作结束之后,就去看一下他,顺便再做一下他的工作,毕竟过两天就是母亲的生日了。

不过说真的,这沙河豆腐一菜百吃,一个豆腐能给你弄出100多种花样出来,香煎的,葱烧的,麻辣的,无一而足,着实令我震惊了许久。我虽不算是饕客,但也见过一些场面,鲁菜粤菜川菜淮扬菜,甜的不甜的,辣的不辣的,吃过许多,可能把豆腐做成这样的,我还真的没见过,并且它每样菜都不缺特色。和大多数江湖菜一样,沙河豆腐也是兴盛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大概也是改革开放之后,公路交通开始兴盛,5308国道通车的那些年代,至今短短数十年,就能发展成这样,果然劳动人民最伟大。

但最关键的,还是那个豆腐本身好吃,软嫩甜香,我生吃都能吃一大盘。

“你来了。”见到明昭,仍像过去一样,是在他景泰基地的办公室里。

“算是顺路吧,”我望着桌子对面的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咱们,也有几个月没见了吧。”

“嗯,φ她还好吗?”

“一如既往的好。”

他点了点头,“不过,你不是说你最近在忙什么研究么,你来这儿做啥?”

我告诉了他原因,然而他只是撇了撇嘴,“我还是那个回答,我不会回去的。”他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否定态度。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些气愤,我压了压嗓子,“后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他仍然摇了摇头,告诉我现在项目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除了飞船硬件即将完成之外,AI引擎“蚕丛”的设计也到了最后验证阶段,他不能离场,此外如果鱼凫号成功的话,它很可能成为未来“巡星计划”的主力机型,为了更大的目标,他必须保持专注。

但我并不关心他说的那什么星际漫游,我认为那不过是科幻而已,自己家里空调的电都还没搞定就想星际殖民了。况且,你这个设计师满脑子工作,就真一点没想过自己的家吗?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感情。

“然而我知道,你可以请假的。”

他笑了笑,“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休假了。”

“我就不信你一点儿时间都没有,”我粗暴地打断了他,“10年,你可是10年都没回过家,什么样的工作未来会让你抛家弃子?你等着,我要去找宋丁义谈谈。”

他看了我一眼,“你找不到他的,他也很忙。如果你没事了的话,我要上班了。”说罢,他就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了他,努力压着怒气,“难道,一天时间你都没有吗?”

“没有。”他仍然回答得非常肯定。

“父母念了你10年,就是希望你回去看看他们,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请假,后天一起回去?”

“算了吧,明亮,我真没有时间。”他说罢就拿出了手机,应该是要叫司机过来送他去发射场那边。

“我可真是看错眼了,你这个不孝子!”我终于压不住火气,冲他吼了起来。

他不禁愣了一下,接着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走吧,现在去坐高铁还来得及。”

“就让这些宇宙飞船跟你过一辈子吧!你这冷血的东西!”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摔门而去,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我就不孝又如何!”他在我身后咆哮了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别一副道德婊的模样来劝我!”

过去我也常常和他发生争执,但我们不会闹到今天这种把话挑明了的境地,最多也就是嘲讽彼此的专业,他说我搞民俗文化就是为了卖文创产品,直播带货,什么传承保护都是狗屁,纯不要脸,而我呢就反讥他是在骗国家经费,搞了10年连个影儿都没有,年年经费公示前三他都榜上有名,更不要脸。

来到高铁站,我心里却很失落。我本以为可以平心静气和他谈的,没想到我还是没沉住气。我看着那装在冷冻箱里的沙河豆腐,那是我打算送给他的东西。

明昭虽然是我的亲哥,但我们却是从我上大学才开始有所接触的,因为我比他小9岁,他大学毕业5年,刚好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但因为高考的成绩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我就打算复读,但身体条件好,家里就一直想让我去报军校。

这时候,我就想到了他,也许他出身社会较早,能给我一些比较有意义的参考意见。

“如果你过得平稳一些,这辈子都没什么起落,就可以考虑去军校,以你的成绩和航校体检全过的报告来看,你上军校是基本稳的,出来之后工作也不会太犯愁,但是,如果你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追求理想,你也有那个勇气去面对和接受现实的话,那么你可以考虑报考自己喜欢的大学,你那成绩不算差,而且就算复读一年,顺利的话涨个几十分,怕也不能录到什么特别满意的专业,人心总会贪的。”

于是我没去军校,而是选择了文化专业。读书的这些年,我和他联系增加,也慢慢对他这个人有了一些了解。

不过这个了解并不是通过和他的接触得来的,毕竟他那些项目动不动就是保密,导致平时很难见到人,而是通过他身边的那个名为φ的机器人,当然,她知道的其实也相当有限,但我总感觉她是故意这样的。

φ长得和人类一样,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女性机器人,只是我不喜欢这种可爱的类型。关于她,还有一个故事,据说她是和明昭最好的那个AI老师设计出来的,本是想以此来复活她的女儿的,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那位老师在空难中意外过世,那个机器人就没人管了,然后阴差阳错的,自己跑到了明昭那里,然后二人就别扭别扭着在一起了。说实话,这纯纯的黑科技好吧,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度还以为他们是在给我讲科幻小说,还是人机爱情的那种,人均阿西莫夫是吧。但确实看得出来,两人彼此都很喜欢,常常粘一块,但明昭上班的时候(当时我们都还在成都府),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于是她就会跑到我们非遗院来参观各种非遗产品,因为她很讲礼貌,举止文明,大家都很喜欢她,也愿意给这位观众讲解,结果没想到,时间一长她居然学会了川剧、灯戏,到了后来甚至还会年画蜀绣,对各种非遗的讲解更是信手拈来,于是馆长干脆把她招进来,让她当了首席讲解员。

我脑海有了一些想法,但还是感觉不太现实。

而对于明昭的情况,从她那里知道的,无非就是一些好恶和这几年的工作经历罢了。我曾直接问过她,兄长为什么不愿回家,而她的回答很简单,大概是在家里感受不到爱吧。

“爱?”我望着她眨了眨眼,我想的是,他都不愿意回家,还谈什么爱不爱的呢?

“嗯,对了,”她向我摆了摆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哈。”接着她就离开了非遗馆。

我呆坐在位置上陷入了沉思,就像现在坐在高铁上的我,而我想不通的地方在于,她的这个回答并不像是随口一说,毕竟他们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早就是老夫老妻那种感觉,很多事情她肯定是清楚的,同时从她的性格来看,她是不会随便敷衍人的,所以我才感觉她有所保留。

于是我决定,在回到成都府之后,找一下φ,和她仔细谈谈,顺便把手里的这几斤沙河豆腐送她,一来我的宿舍没办法做饭,二来一会儿到了也是晚上了,食堂的蔡大叔也早就下班到望江楼遛弯去了,麻烦人家也不好,三来嘛,也可以做个人情,她不是最近在给我介绍女朋友嘛。写到这里,容我再感叹一下,谁敢相信这是个机器人?我觉得那个老师一定是掌握了外星科技。

要不是法律没相关规定,我哥和她肯定都领证了。

随着一阵敲门声,她家的门开了,“哦,是明亮啊。”

“嫂子,这个给你。”我一进门就把手边的豆腐递给了她。她一看到东西就高兴得不行,连忙接过去打开来看了,发现那豆腐质地很好,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无事献殷勤,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上次那个张小妹,你没瞧上?”她把豆腐放进了冰箱,然后站在厨房门口对我笑了起来。

我不是那种习惯客套的人,便把我的来意告诉了她。她先是一惊,然后泡了两杯茶,和我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然而在回答我的这些问题之前,她首先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对明昭的过去不了解。

对于这点,我心里是有一个答案的。因为我一直都是和父母一起,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所以对父母相当熟悉,但明昭,从我记事起,他就很少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就连暑假寒假,也很少能看到他,能看到他的机会,也不过是父母回家过年的那段时间,而且那也是在他上高三的时候了。

而当那段他称母亲为阿姨的回忆涌上心来的瞬间,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放下了手里的茶,“难道你想说,他是因为留守儿童才会如此?”

但由于我不是留守儿童,所以对此认识不算深刻,甚至觉得有些可笑,难道十几年没有父母管教就恨他们?这未免奇葩了一点,要知道我当初可是多想一个人呆着,没人管我该多好!回想起那些考试考砸了被锤的日子,我现在还觉得有点不堪回首。

见我一脸的疑惑,说法里也略带鄙夷,也许是为了不引起更多误会,φ还告诉了我更多的细节。

关于留守儿童,其实是20世纪末,改革开放后的一种全国都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而四川则是该群体数量最多的省份。当时大量农村父母外出务工,将子女留在家中交由长辈抚养,甚至有刚断奶就丢在家中的,这使得这些孩子从小缺乏父母的爱,在计划生育的背景下,其成长过程大多是孤独的,而长大之后也往往存在性格自卑,缺乏安全感等问题,很多人甚至对父母相当陌生,拒绝和排斥父母在他们生活中出现。然而这些人心里面却又是极度渴望父母的爱的,可长期的隔阂导致他们有一种情感障碍,概括起来,就是明知道那人是自己的母亲,心里也很想和她亲近,但却怎么看怎么不熟悉,强烈的陌生会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情绪,会让他们最终选择远离,现实里,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电视剧里的那样,见到亲生父母就不能自已,冲上去抱住就哭个不停的。而作为父母的那一方,也常常因为孩子和自己不亲而采取一些奇怪的方法逼迫他们和自己亲近,其本质其实是所谓的控制欲,而不是采用科学合理的办法来修复这层早就破裂的关系,导致本来就紧张的双方间隙更大。

她说着,还向我出示了许多相关案例的研究报告,看得出来,她在这些方面下了很多力气。我不禁想到,她肯定也曾劝过明昭,但结果显然也失败了。

听完她的叙述,我心里颇感羞愧。我当然能想象出那种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小的时候,我嘴上虽然说的是不想让父母管我,可一旦他们因为加班真的不在家里,我却常常会感到害怕,脑海里一直有种想法,他们是不是把我丢了?以至于要等到父母回来,我才能睡得安稳。

可我的兄长是被丢了十多年啊,那该是怎样的绝望呢?想起到这些,我反而觉得父母狠心,他们怎么能直到他成人之后,才回到在他的生活之中呢?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也难怪人家不待见,要叫他们叔叔阿姨。不过原因我大概也明白一些,毕竟要还房贷,要学费,工作他们是很忙的。

不过,明昭10年都在外面躲着他们,我仍然觉得相当过分。毕竟是基因最相似的人,大家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常回家看看,也许大家多聊聊天,多接触些日子,那些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

“不过,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吧,我想你之前应该也劝过他。”我说。

φ点了点头,“确实。”

“但他有没有向你提过那个东西?”

“你说的是你刚才问的那个鱼吗?”她托着下巴思考了许久,“他提过,但他具体的内容和你问的也是一样的。他并不记得那道鱼叫什么名字,具体长什么样他也忘了,只知道是红色的,麻辣味的。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他对这个东西保密得很深,我也是在他一次梦话里才听见的。”

那么她知道的,和我了解到的基本一样,等于没什么价值。不过我并不死心,因为这条信息的来源其实很特别,是一次我和明昭喝酒,他喝醉之后躺在我的车上,迷迷糊糊之中说的。

出于直觉,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φ。她显得非常惊讶,“我想,那对他来说很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记忆,否则他不会埋在心底,对谁都不会轻易透露,同时我也在想,他既然会通过这种方式告知你我,也许心底还是希望有人帮助他,我认为,人类不会做没有动机的事。”

“那你说,这会不会是解开他心结的一个契机?”我期待地说。

她沉思了一会儿,接着点了点头,“有一定道理,人类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是会渐渐丢失的,很多东西到了后来,就只会剩下一个大概,细节则是一片模糊,但其中的某一件事物若始终不忘,则会成为记忆的靶点,一旦那个东西再现,不仅会让当时的场景重回脑海,甚至当时的情绪也会调动起来,所谓睹物思人就是这个道理。也许那道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记忆的触点,其中有着解开心结的关键也说不定。”

但明昭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这种麻辣味的红汤鱼川菜可多着呢,就拿我最近的研究来说,光是太安鱼,北渡鱼,翠云水煮鱼,来凤鱼,邮亭鲫鱼什么的就已经是一大堆了,还别谈其他的酸菜鱼、豆腐鱼之流,我总不能都去弄出来给人尝是吧?就算我愿意,明昭也肯定不干,堂堂飞船研究员,怎么,搁食堂来吃满汉全席来了?于是φ通过电话联系上了他,旁敲侧击试图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但对方显然对此也是一无所知,问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我决定得靠自己去找。根据我自己对民俗文化研究的经验,饮食文化也好,其他的也罢,它们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也就是根据时代背景,总是能找到其发展痕迹的,也就是说,既然那也是红汤的麻辣鱼,而明昭年龄也在30余岁,既然他有记忆,那么他应该至少在4岁以后才接触到的那道菜,根据他当年的农村生活,也不太可能是在正儿八经的川菜馆里吃到的,那么往前追溯,也就是20世纪80,90年代。而那段时间,也正是在公路交通的发展下,巴蜀江湖菜兴盛的时代,也正是它们,在川渝,川滇,国道等各个公路的路口见证了无数个“离家孩子”的奔走与归途。

从他们登上汽车的那一刻,故乡从此就只剩下冬天,而春夏秋,再也与他无关。

为了进一步了解,我决定回家给母亲过生日的同时,再问一下当年明昭的情况。

这一趟回家也确实得到了有价值的信息,母亲告诉我,因为年代久远,他们对当年的情况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他们确实是在镇上的车站吃了一道菜,至于是什么名字,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们没问,也来不及问。

“那,你们为什么要在那里吃东西呢?”我好奇地问母亲。

她仰起头望了望天空,眼里闪着几缕泪光,“其实是我的主意,因为当时你哥舍不得我们走,我就想了这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让爷奶和他一起送我们到车站,然后带他一起吃饭,因为当时的他还小,吃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在意其他,我们就趁着那个机会一个一个的偷偷走。”她说完就哭了,“后来这个办法没用了,我们就凌晨走,就是不想看到他哭。”

此时我已经知道φ在我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明昭常常会在凌晨3点的时候醒来,然后又会重新睡过去这个现象的原因了。我不禁对明昭有了同情,我能想象到,一个几岁的孩子,追着汽车哭泣,而身后的爷奶追着去拉他的场景。

“可你们明明可以带他一起啊。”我不甘地说。

“那个时候,你爸在工地吃住,我在加工厂,宿舍人多很不方便,白天也没人能带他,而晚上都要很晚才回来,你出生的时候都很不一样了,你那会儿我们都有点闲钱了,勉强能有个固定居所,尽管只够我们三人住着,可他那时候,不行的。”

而她所说的那个车站,也就是我们镇上的汽车站,如今的它早已卖给了私人,成为了仓库,门口还能看到几家店铺,卖礼品的,卖小零食的,也有卖面条和午餐的,但唯独没有什么卖红汤麻辣鱼的。当年,无数个外出务工的人,都是从这里出发的,包括我的兄长,上大学也是从这里出发的,而我却像个外地人,尽管我经常从这里往返,但总有一种陌生的错觉。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吧,我只能算一个归途者。

我试着问了一个店铺的老板,这里过去是不是曾有个卖鱼的店,不过看她不过20岁的样子,我是没抱希望的,结果也不出所料,她确实不知道,但她告诉我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她这个店子的隔壁,是个一直在这里开店的老大娘。

其实那大娘一开始我就想拜访她的,但见她一脸凶相,很自然地就联想起了那些广场舞大妈们泼辣的样子,我顿时有些害怕,就没敢第一时间问她,即便我硬着头皮去拜访,也是借着买东西的名义。

我提着那盒“六个核弹”走到了她的面前,在付钱的时候顺带问了一下。没想到,她回答得很直接。

“这里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有一家卖鱼的,而且,他们卖的是邮亭鲫鱼。那师傅是从大足过来的,据说是个上门女婿,丈人给了点钱,让他在街上开了店,这人也确实手艺很好,做出来的邮亭鲫鱼味道相当巴适,又嫩又香,又麻又辣,能让你一边吃,一边口水直流。”

“那,那家店和师傅现在何处呢?”

没想到我这个问题一出口,大娘就长叹了一口气,“老头子已经死了,因为身体不好,鲫鱼他多年前就不做了。现在你要吃,怕只有去隔壁重庆了。”

尽管有些落差,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甚至可以说已经得到了最终答案。

果然做人还是得胆子大一些,得敢问敢说。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我补充了一个问题,“就是大娘,当年这里除了你家在做鲫鱼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大娘摇了摇头,“那时候会这手艺的可不多,虽说是江湖菜,但整个镇上,也仅我们一家。”

“那,你们家,有人传承没呢?”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笑了起来,又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怎么,你想学?”

我挠了挠头,迟疑片刻之后,便把兄长的事情告诉了她。听完之后,她有些感慨,“是啊,当年好多小孩呢,我看着他们追着汽车,脸上满是泪水鼻涕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但这就是生活,我们都没办法啊。”

但你要我学,我还真不一定学得会。我做饭从来都是眉毛胡子一把抓,鸡精味精分不清的那种,毕竟自上学之后就一直在吃食堂,锅碗瓢盆我就摸过碗,就不要说什么做菜了,还是那好吃得不行的邮亭鲫鱼。

这个鲫鱼我之前为了调研,曾去大足吃过,和大娘描述的一样,这道菜实在好吃,面前摆一个大盆,里面红汤满满,多条煮好的鲫鱼整齐地码放其中,当辣椒段和花椒洒上鱼身之后,便是一勺热油刺啦浇上,顿时香气喷鼻,入口即化之后,就是一阵浓烈的麻辣鲜香嫩,而当你吃第二条的时候,那改了花刀的鲫鱼还没进嘴,反倒是口水先被那花椒强烈的麻味刺激了出来。

但我也明白,如果想明昭解开心结的话,这我不得不尝试。当然,我想过从重庆带一锅做好的邮亭鲫鱼过去,但我哥那人肯定不会要,因为太刻意,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

于是,我决定自己学。大娘听了我的想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还是会做的,你想学的话,现在就来后面,今天午饭刚好可以给你学一下。”

但我没想到的是,正当我迈开脚步的时候,我感到被人拉住了。

是φ。

“你怎么来了?”我惊奇地问。她这会儿不是该在非遗馆里上班么?

大娘一见到她,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她是你老婆?”

“是我嫂子。”我连忙解释道,“我都还没对象呢,还指望她给我介绍呢。”

大娘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接着还大笑了起来,“行吧,想学的话,你们都进来吧。”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我压根就没参与,因为我连鱼都不敢杀,反倒是φ学得很快,她在大娘的几番演示之下,就掌握了要领,两锅鱼一出来,吃过的人们都说,味道没什么差距。

大娘非常欣赏φ,不过对于我的表现她也没什么苛责的,反而神秘兮兮地推了一个微信给我。我加上一看,发现是一个年纪比我稍大一些的女孩,而且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教我这道菜了。虽然挺不好意思(也许是自恋),但显然她是看上我了,然而她确实没看错,那女孩后来还真成了我的妻子。

之后,我就和φ一起上了回成都府的车,但刚进车站的时候,我们却在手机上看到了一条令人不解的新闻。

“大明礼部经多次讨论后,会同内阁协定后决定,因耗资巨大,成果迟缓,现暂停‘星舟工程’,全力支持常规可控核裂变项目——星海计划,具体恢复时间另行通知。项目主管宋丁义召回应天府市立大学工作,副主管刘明昭召回成都府,具体职务另行安排。玄音65年6月24日。”

因为照明昭的说法,现在的星舟工程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也许再过不久,鱼凫号飞船就能被制造出来。我和φ都不相信,于是又上网查了更多相关的信息,包括政府公开网都去看了,最终无奈地确认了这则新闻的真实性。然而,我却在官网上还查到了飞行员人选,显然明昭的进度并不是假话,可他们怎么能说停就停呢?尽管过去是听过有反对派的存在,但一直没见他们有什么力量,能撼动内阁,直接暂停项目的。

不过这些疑问光靠我想是不能得到解答的,还是得亲自去见明昭才行。而这也是一个机会,同时,我也决定把父母带到成都府去。我想,是时候改变这个僵局了。此时的明昭,一定正深陷痛苦之中。于是,我在即将踏入车门的那一刻缩回了脚,而我的那位机器人嫂子,也好像鼓足了勇气一般,同我站在了一起。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

“你是不是想,带父母到成都府去见明昭?”她看向了我。

“对。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讶。

“也许,我们想一块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脸上微微有些红,“不过,我更想的是,我要见见他们。”

我突然想起来,她自从和兄长在一起开始,就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父母。虽然原因我不知道,但不难猜到其中的两个答案,一个也许是身份的缘故,因为机器人和人类的爱情在我们这个社会,还是不容易被接受的,虽说我没什么看法,毕竟她和我们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区别;第二个,大概是因为明昭。

于是我把她带回了老家,如我想象的,父母一见到她就非常高兴,在知道是明昭的妻子之后,更是欢喜得不行,一直问她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

φ显得非常窘迫,要知道机器人怎么生孩子?她有些支吾,但沉思了片刻之后,她还是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们。父母显得非常惊讶,对着她几乎是眨了半天眼睛,那眼神仿佛就在说,你这姑娘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机器人吧?见老俩口不相信,我也索性撒个谎递个台阶,“她的意思是说,她是搞AI机器人研发的。学者嘛,有时候太多术语,说得可能就含糊了,你们听我的就好。”

φ本还想解释,但我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也很快会意,选择了沉默。

之后,我便向工作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跟我隔得近,能蹭个车什么的,没想到还真有人在古蔺做麻辣鸡调查的人,距离我这里也不算特别远,而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不是我课题组的小康吗!那小子见我的这个选题新鲜也有口福,就加入了我这边,而且他这次还开了车的。

一见到他,就看到了他后备箱满满的麻辣鸡,而我们上了车之后,他还向我介绍起了这种麻辣鸡的历史。这道菜的起源相对更老,其做法看似比较简单,大概可以概括为秘制卤鸡加麻辣调料,不过要好吃还是得费很大的功夫,而它大有名气仍然在20世纪80年代左右。这和我调查的其他江湖菜时间上基本重合。

结合沙河豆腐,邮亭鲫鱼,和这位研究员的古蔺麻辣鸡,以及我之前对一些如辣子鸡等已经出名的江湖菜的调查来看,我大致能找出它们一些的历史痕迹。江湖菜起源时间或长或短,甚至不可考,但大多在20世纪80,90年代才真正绽放光彩,其会得到这番结果,除部分与国营食堂改制有关之外,多数都和公路交通的发展有关,比如各种国道,高速公路进出口等,它们的名气也因公路传播,典型的就是来凤鱼,我推测,那时候公路初成,无数司机,无数外出务工者在路上时,午餐晚餐总要解决吧,于是就吃到了这些江湖菜,在发现口味不错之后,就口口相传,声名远播,到后来,还成了川渝文化中的特色一环,也承载了中国发展历程的一代记忆。

当然,学术的东西就谈到这里,我还要怎么准备和明昭摊牌呢。现在,父母也接受了这个特殊的儿媳(虽说是半哄半骗,但大家也看到了,就算说了实话,他们也不会相信,索性就不要再给老人的CPU增加负荷了吧),我和φ也很可能找到了当年的关键信息,并且她还学会了制作方法。

时机成熟了。

思考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φ,而她还没听完就投了赞成票。

回到成都府已是下午,我和φ马不停蹄地就到了非遗院,在把父母安排在了那里之后,我就找到了馆长,并把自己的这件事告诉了她,同时还提出了希望能借食堂一用的请求。她很惊讶,但立刻就批准了我,同时还在群里发出了今天晚饭有人请客,食堂就不开了的消息,结果我仔细一看,发现原来这个请客人指的是我。

“我早就听说你们那边的邮亭鲫鱼非常有名,老早就想吃吃看了。”她一脸狡黠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φ也在我的安排下和食堂的小何等人去了市场买菜,而我则去了明昭的家。

我一开门,就看到了满地的酒瓶子,以及一个躺在沙发上面若死灰的男人。

“明昭。”我叫了他一声,虽说他回应了我,但表情却是痛苦的。

“或许,这就是你说的报应吧。”他喑哑地说。

“只是,我不明白,项目怎么会突然中断呢?你们不是做得好好好的吗?”我坐到了他的身旁。

他鼻孔里哼了一声,望着洁白的天花白冷笑了一声,“谁知道呢,也许是他们已经不相信那个愿景了吧。”

我知道有些话题是不能深谈的,至少在他面前不能,揭人伤疤可不礼貌。我拉住了他的手,“对了,明昭,来不来我们非遗院看看。”

“去你们那干嘛?买你们的熊猫玩偶?”他苦笑着说,“虽然确实可爱,可咱航天院里已经不少了哈。”

我摆了摆手,“当然不是,这次是吃大餐,而且是我请客,我想,这个脸你要赏吧?”

他想说什么,但很快又止住了,“不,不是,你看我才倒了霉,你这啥意思?”

“你就不要再轴了,你想嘛,痛苦过一天,高兴也过一天,你又何苦跟那些人过不去呢?说得难听点,你也坳不过他们不是吗?为什么要用自己来惩罚别人呢?他们也看不到不是吗?”我认真望着他,“再说了,没有什么痛苦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挪动身子站了起来,“好小子。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另外,我还有个想法,想不想听?”

“想法?”

“你不是做AI的吗?”

“对。”

“我的想法就是,你能不能做出像φ姐那样,可以用来记录和展现非遗文化的机器人呢?”

他突然愣了一下,然后脸色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你的意思是,你想用AI来实现非遗文化的保护传承?”

“没错。φ姐我看到了,她学习能力强,能很快学会那些非遗产品,而且还原得也很完美,当然我不是让她去做这个,她实在太特殊了,我指的是她的这种能力。”

明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子,你的这种是想法对的。”接着他就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传真机那里就出来了一份文件。

“而且,星舟工程也不过是暂停而已,你开发这种AI技术对你来说也算是积累,未来肯定还有重操旧业的那一天,而我想的是,若是成功了,它还能在未来的星际工作中,实现对我们四川,不,整个中国文化更大范围的传播也说不定。”

他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一如既往的自信和坚毅,于此同时,我也远远地看到,那张传真上的内容:AI针对传统文化,非遗产品的应用工程已批准,负责人则是刘明昭和我。

他拿着单子递给了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而非遗院的食堂里,那锅邮亭鲫鱼也端上了桌。而当我和明昭走进那里的时候,那种来自花椒的特别香味瞬间让我口水都出来了。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明昭表情的细微变化。

食堂里目前只有φ和我们兄弟俩,他坐了下来,看着盆里那麻香四溢的鲫鱼,他眼角突然泛起了泪光。

“是你们去找的吗?”他擦着眼泪问。

“嗯,鲫鱼还是我特意买的邮亭出产的,跑了好多生鲜才找到的。”φ得意地说。

他夹了一条鲫鱼,放在了自己的碗里,接着用勺子舀了一些调料在碗里,但他吃第一口的时候,泪水就流了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怎么了,我海椒放多了吗?”φ有些不安起来。

“不,不是,”明昭带着鼻音回答,“没错,它就是我小时候吃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好吃吗?”我问。

“肯定。”他擦了擦眼泪,然后又吃了一口,“只是,我从来都没向人提过,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大概是你说的梦话吧。”φ让我先不要出声,“然后我就想你这次可能会不开心,于是就给你做了这个。”

明昭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只是,这道菜,他只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而且,那是一段很不好的回忆。”

听他这么说,φ和我都惊呆了,难道费这么大功夫就弄了这么有一个结果?我甚至都开始后悔把父母带过来,到时候该怎么收场呢?

“但你们也别会错意,我不是在怪你们,那只是我的过去罢了。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这道菜的味道会让我想起那个小时候,每次我一吃到它,父母就会离开我的画面。”他的鼻音越来越重,眼里的泪水亦如泉涌,φ见状赶紧又拿了一盒纸巾给他,“而我之所以会那么努力在飞行基地工作,也是希望我的过去,不要再在后辈身上重演。”

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父母出现了在明昭的身后,那满眼是泪的母亲还紧紧抱住了他,“原谅我们,明昭。现在开始,我们不会再离开了。”

 

 

 

2023年6月25 星期日

作者:萨克斯之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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