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

  “哒....哒.....哒....”   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深山，一袭素袍拾级而上。   “大师，我来了。”年轻的女子眉眼间沉淀着活力。   “嗯？谁啊.....娘的扰老子清梦。”僧侣骂骂咧咧地从并排相置的两个蒲团上起身，摸了摸点着戒疤的光头，看向来人。   “大师，佛家十善之七是不恶口。”女子幽幽地说，同时自顾自的拿来一个蒲团坐下。   和尚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他如何不习以为常呢，整个破庙只剩下他一个僧侣了，只有这人傻钱多的女香客经常续着香火养着这一寺一人。这里似乎与世界脱节，山深，径幽，生机盎然，几乎是石头简单积叠形成的寺庙——原来板正的青石建筑已经塌了很多年了。   和尚并不理会女子的话，自顾自地说   “又来做甚？有事说事，没事别来扰老子。”   女子盘膝坐好，左手撑住头，抻着脖子，仿佛那乌发盘踞的螓首有千斤之重，百无聊赖地发问：“大师，人在世上怎么就一定要活的苦哈哈的呢？没钱的拼了命活着，有钱的又空虚的要命，花了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那种无聊的空洞。”   和尚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他说：   “佛门管那叫众生皆苦，还有你能不能说点别的问题，要不你也遁入空门吧，青灯古刹，清闲自在。”   “噫——大师你别突然文艺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女子说着耸了耸肩膀，一脸恶寒的表情。   “那你活该活得苦哈哈的，又想不苦又不想剃头，你这不是又当啥又立啥吗”   “大师，骂人会坏了戒律的。”   “滚你奶奶个球，老子爱怎么说怎么说。”   “大师你这样找不着对象的。”   “老子要是能找着我还当个屁的和尚。”   “那你还俗吧，我养你啊。”女子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一句话，同时手指戳着和尚的面颊。   “滚滚滚，莫挨老子。”和尚拍飞她的纤手，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和尚，你为什么出家啊。”   和尚犹豫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跳脱躁动的外表收敛，沉声道:   “无所欲，故无所求，无所求，故无所得，无所得，故无所失。遁入佛门，四大皆空，虽知众生皆苦， 却也断绝俗碌。”   他又犹豫了一下，说：   “下次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切，又是这套说派，无趣，我走了，下次来找你玩。”女子说着将脸贴了贴和尚的光头，起身离开了。走到青石板路的时候，她扭头，在林间洒落的碎光里大喊：   “众生皆苦，但人间仍可期啊——”   和尚抚摸着被她面颊贴过的头顶，一时有些呆，随即他晃了晃头，笑骂了一句什么，起身造饭去了。   后来女子许久没有再来，和尚的心也一天天变化着，逐渐焦躁，最终，他选择了打包上为数不多的家当，踏上了寻找她的旅程。   “我是因为没钱吃饭了才去找她的，嗯，对，绝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别， 绝不是因为我担心她.......”和尚嘀嘀咕咕地走了，留下几乎是青石叠起来的寺庙，以及两个蒲团。   和尚在世间游历了许多年，他仍记得她的名字和长相，他打听着她的一切，可隐居多年的和尚要在芸芸众生之中找到一个人何尝艰难，直到在他重新学会怎么使用手机之后的半年里，他找到了三年之前的新闻：xx市公路发生车祸，受害车辆侧翻，车内有x姓女乘客一名，经抢救无效去世，该乘客系上山归来的路上与违规行驶的货车发生碰撞造成车辆侧翻........和尚没有再看下去，因为旁边附了一张照片，虽然眉眼被上了马赛克，但是他仍能认出她的模样。   和尚在街头沉默了许久。   和尚破天荒的破了戒，打了一壶酒。   和尚回到了破庙。   破庙除了他委托过的几个勉强说得上话的朋友来过打理之外没人来过。   和尚在夕阳的余烬里默默坐着。   “和尚，你为什么要出家啊。”   “你还俗吧，我养你啊。”   “众生皆苦，但人间仍可期啊——”   和尚仰头看看天，笑骂：   “你管老子，老子爱怎么活就怎么活，这破世道一点意思都没有。”   和尚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山间空气这么潮湿吗，妈的，三年不回来一时间适应不了吗，眼睛好热。   和尚宛如坠入深海，无边际的空虚袭来的同时也裹挟着那女子曾经带走的东西，那种源于内心的恐惧，那人类无法忍受的处境——   孤独。   和尚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块，在破庙旁边的大石头上用力敲打刻画着什么。   一日后，一位朋友路过山间，上门去拜访和尚。   庙里只有两个蒲团，门旁的的大石头上似乎刻着什么。   “众生皆苦，但....”   上面的“未来”二字被划掉了。   旁边很粗糙的刻画着一个人的脸像，似乎是一名女子。   朋友嘀咕着说：   “什么玩意。”   随即大喊：“秃驴——我来啦——”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