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中的瘦小狮子
一把屠刀被放在舞台正中央,大家开始鼓掌。
瘦小的狮子以一种威武的姿势走上台来,可大家甚至没有看见它,大家一直鼓着掌,以为狮子在后台拿架子。
大家的手里抓着家禽牲畜的器官,A拿来了一只大牛角和一只小牛角,他说:“狮子的头很大,如果我有幸可以把小牛角装在他的前额,而大牛角栓在后脑勺上,那么,根据透视原则,从对面看过去,狮子的两只角就会是一样大的了。”
“这很愚蠢,先生。”B说,“狮子并不缺钙,它只是需要一对翅膀,然后就是万能的了。”
是的,B的手提袋是很高贵的,内层镶着上好的丝绸,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翅膀,“这是天鹅的,您看,我已经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了天鹅的骨头和筋脉,”是啊,绵软蓬松的两大扇肉和羽毛,“这是是蛾子的,”大约是三千只蛾子的翅膀,被B夫人小心翼翼地盛放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远远看去像是一袋剥过皮的瓜子(或者湿漉漉的瓜子皮),显得,(怎么说呢?),很脆,反光度不错,离近了看就会发现,那一对对绝对对称的蛾子翅膀是用纤细的曲别针精巧地连接在一起的,而两者中间的蛾子毛茸茸的头和躯干部分被摘掉了,翅膀僵硬地张开了,有着馊牛奶般的褶皱,“先得止血,这就是件麻烦事儿。”B夫人笔划着,但只限于手指的尖端,因此不如直接听她说吧,“用薄薄的牙科锯先从翅膀和躯干连接的地方伸进去,要小心,不要把头探得太低了,眼睛也不要离得太近,否则蛾子会突然转过头来,——它们的头的确是可以一下转几百圈,再用更快地速度转回去的,——用尖尖的舌头突然舔一下你的眼角膜,更说不定会在你的瞳孔里吐一口痰呢,那可就麻烦了,所以第一次干这事儿的时候,一定要预备一支镊子,以便发生意外的时候可以把痰从瞳孔里夹出来。对了,牙科锯很可能会断掉,事实上经常断掉,因为它们总是挣扎得很厉害,所以,要准备好很厚的一摞锯盘。然后才是止血呢,捏着躯干的手不能太用力了,否则躯干里的肠子、体液、胆或者内分泌渣滓之类的脏东西会咕支地一下子从翅膀被锯下来的地方滋出来,那个毛茸茸的躯干迅速地就瘪下去了,而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夹杂着蛾子的粪便和经血就会喷在好不容易才锯下来的翅膀上,一切就白干了,所以,手不要太用力,而且要小心地用一块桃心形的、唇印形的创可贴贴在伤口上,最好在那上面再写上个“爱”字,或者“蜜”字,与此同时,舌头也不能闲着,要赶紧趁着翅膀没有僵硬,还在拼命地翻折、扑腾的时刻,带着你全身的热量舔上去,舔蛾子的翅膀得分三步走,先是用舌尖推着酝酿很久的唾液融化翅膀上积着的厚厚的一层蛾粉,即使融化不了了,也要尽量冲刷干净,让下面温热的肉翅部分和坚硬的鳞甲部分露出来,这时候你的舌尖就完全地感觉到那阵强烈的爱欲了,这时候你会毛发倒竖,周身颤栗,一种凉热混合的液体会充盈在你的孔洞的周围和你的每一个尖端,你可以用牙齿轻轻地磕碰翅膀上的肉——你会发现那是酸的,酸会顺着舌体的两翼一路扎进嗓子眼儿里去,你还可以用舌头轻轻地把那些细小的,令人着迷的鳞片微微翻起来,然后就会感到那些卵一般润滑、咸湿——从个体上讲,从总体上讲又是疙疙瘩瘩的细菌。这时候可不能光顾着欣赏了,因为第三步应该开始了,要用心地把你融化了所有那些蛾粉的唾液——它们是多么甜蜜啊,统统地吮吸回来,最后用你的唇感受一遍蛾子翅膀的那种奇妙的轮廓吧,然后把你富于颗粒感的唾液统统咽下肚去,用口腔把小翅膀咂吧得像榨干了的肉,就可以像标本一样收集起来啦。看,满满的一口袋呢,每一对翅膀都系在狮子的一根头发上,这个注意不赖吧?”她喋喋不休下去,“这是马的。”
“女士,请注意常识。马身上可是很少有对称的器官呐。”C说,C是个孩子,他为狮子准备了一副喉咙、一对人手和半公升的脑浆,分别放在帆布书包的左网兜,自己的手套和一个很大的保温杯里,可以看见被他紧握着的保温杯里还漂着一双眼睛,“噢,不,眼睛只是为了更好地让脑浆保持住温度,多冷的天气呀,屋檐上挂满了冰凌,用一根很像您呢女士,没有瞅见吗?像你没穿衣服捂住下体的惊恐的样子,而且还倒着。”噢,他是个聪明却刻薄的孩子,“当然喽,如果脑浆被冻成了一个圆柱体的话,倒进狮子的颅腔里头,会把它砸晕的,哦,狮子小姐,它今天穿什么价位的胸衣呀?可会扔掉那双恼人的高跟鞋,赤着她娇羞的小脚在镜子上走走吗?我为她带来了礼物,她可以学会唱歌,学会拥抱我,抚摩我,学会做梦并在梦中把我忘掉呢!”
“其实它更需要望远镜,或者吹风机,你忘了上回它把尾巴尖搞得像颗彗星自己又看不见的样子了吗孩子?”
“可她是头小狮子,又很瘦,而且,她是雌性的。”
大家争吵起来了,他们身边的箱包里盛满了摇摇晃晃的血,他们仿佛在液体的外部和管道的内部,并且一刻不停地鼓着掌,已经鼓了半小时了,狮子的舞蹈是大家期待已久的节目,他们认为为此一直喝采到半夜时分也是值得的。
而事实上狮子的舞蹈起码已经持续了28分钟,另外的一分半钟它谢了两次幕,并为持续不断的掌声沾沾自喜。它穿着斗篷,戴着发卡,卫生巾具有苔藓和涟漪的情态,有时候它持盾,有时候戴着枷锁跳跃于几粒莲花般的灰尘之间,保持着微笑并陶醉于自己的舞姿,是啊,赤裸下身,蹑着爪子尖儿舞蹈在一把屠刀锋利的刃上,并把鬃毛晃动得连头皮都发紫,这是件帝王都干不了的活儿啊。可是,它是一只瘦小的狮子,大家根本看不见它,所以这29分半钟它完全是白忙活了。
狮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它用最后的半分钟向大家表示感谢,它擎着一把巨斧般的放大镜,还把一架扩音喇叭挂在脖子上。它走到了舞台中央,凸透镜把它放大成一头可怕的猛兽,狮子开始吼叫,这是狮子的全部谢意。
它揪着自己狰狞的鬃毛,痛心疾首地冲着大家哭诉:“我要谢顶了啊!我要谢顶了啊!可我宁可当一万次女人也不想变老!”
大家终于看到了他们急待改造的偶像,他们跳下座位,手持器官和扳手冲上了舞台。
20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