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诸葛渊x李火旺)
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面,那少年却在第一时间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诸……葛渊。
从仿佛撕裂的咽喉深处挤压而出的破碎音节重重敲在诸葛渊的心上,令向来处变不惊的青年心头蓦地一颤。
诸葛渊对上那双有着深重黑眼圈并且血丝弥漫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而其中深藏的执念,是初次见面的自己所无法承载的。
所以,诸葛渊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仿佛被捆住手脚无法脱身的人不是对面的李火旺,而是他自己。
第二次见到李火旺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斜斜地落在地上。抱着膝盖的少年半坐在阳光里,神情平静安详。
李火旺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声音,转过头,看见是诸葛渊,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仅仅一瞬间,他又低下了头,很乖巧地笑了笑。
李火旺说,医生你来了。
诸葛渊不是医生,也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他只是受某个恶趣味的家伙邀请才来到这个地方,最初的目的是收集研究案例。
而现在……
诸葛渊望着貌似乖巧的少年,他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诸葛渊。”
李火旺的眼睛眨了眨。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似乎是默许了,可是下次来的时候,他还是叫他医生。
诸葛渊知道,少年是故意的。不过,他没有多加纠正,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李火旺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模范病人,他遵照医嘱,按时按量吃药,从来不会故意和医生护士作对,对于前来探望的母亲,更是表现出了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就是怎么都康复不起来。
仿佛所有积极配合治疗的行为都只是一种假象。
又像是,第一次见面之后,李火旺对于诸葛渊所表现出来的平和态度。
他说,医生你好,他说,医生再见,他说——“医生,你看今天下雨了。”
确实下雨了,窗外阴沉沉的,有风,丝丝缕缕地掀动着窗帘。
李火旺扒在窗户边看雨,雨一滴滴地落下来,阴霾的天空深处,高高地义无反顾地坠落下来,砸在他缠着绷带的苍白手掌,啪嗒一声,在他的手掌中蓦地支离破碎。
诸葛渊看见李火旺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像是陡然从一个极其可怕极其吓人的噩梦中醒来那样。
少年大睁着眼睛,定定地转过身,目光游移地落在诸葛渊的脸上,然后蓦地收紧。
那一刻,诸葛渊再次看见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执拗的,贪恋的,欣喜若狂的,无数的情绪翻涌变换,最终凝结成刻骨铭心的三个字。
……诸葛渊。
李火旺张开嘴巴,再次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没有了第一次时的嘶哑,但依旧干涩滞重,仿佛是因为附着了太过浓重情感的缘故。
——所以他不可能是在叫他。
李火旺不过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诸葛渊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再看向李火旺时,诸葛渊愣住了,因为他看见对方哭了。
……李火旺居然哭了。
这个在清醒时,时时用乖巧和乐观伪装自己,发作时,可以闷头哐哐用脑袋砸墙而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痛楚的少年,却在此时此地,在他——或者更确切来说,在那一个少年所认识的诸葛渊面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毫不羞耻地落下泪来。
诸葛渊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罢,对方看见哪个便是哪个了。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了半夜,诸葛渊就在李火旺的病房里待到了半夜。
不知何时,李火旺已经睡去,眼皮沉沉地合上,睫毛阴影处有明显的青黑。脸颊上的结痂蹭着诸葛渊的手背,连同温热的鼻息一同勾起簌簌的痒意。
他在诸葛渊的怀抱中缩成一团,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也不算太矮,偏偏身上像是没几两肉,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个衣服架子,只有头发蓬松而柔软,像一只下雨天蜷缩在纸箱中的流浪小狗。
——而诸葛渊显然就是那只被当做临时避难所的纸箱。
纸箱中的小狗睡得安恬,呼吸绵长深邃,眼皮轻颤,似乎正在做梦。
他会梦见他吧……那个不是诸葛渊的诸葛渊。
诸葛渊不清楚另一个诸葛渊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吧,嗯,从李火旺的反应来看,大概是个值得依靠值得信赖的好人?
自己或许和他还有几分的相似,长相,名字……但也没那么像,至少在清醒的李火旺眼中,他们两个一定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只肯叫他医生,所以他对他敬而远之。
雨滴敲打着静默的夜晚。
噼噼啪啪,像是无人问津的烦乱心事。
诸葛渊注视着毫无觉知的少年,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
诸葛渊不是没想过趁着对方沉睡时起身离开,可一想到要打破此刻的亲密假象,心底竟鬼使神差地涌起了些许不舍。
终究也只是小心地动了动胳膊,让对方枕得更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