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

雪，苍茫的雪，纷纷而落，落在宫殿外跪着的老者身上，让本就灰白的发色更失去一抹生机。

皇帝今儿很高兴。

丹，就快要成了。

他难得张开了那张牙齿残缺不全的嘴，用那沙哑的嗓音，吩咐旁边的太监。

“找个人试丹。”

太监听到了圣旨，忙不迭起身，却在望向空空如也的宫殿时，一脸为难。

“哐当”

皇帝一扔手中的茶具，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找不到?找不到就你来!”

太监闻言吓得一啰嗦，连忙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却又突然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抬起头。

“陛下，依老奴看，还有一人可以试丹。”

“何人?”

“三十年前的状元，如今的史官，正在门口等着面见您呐。”

皇帝咧了咧嘴，看来，他离长生又近了一步。

“宣，史官，进宫面圣——”

一名老者自风雪之中颤颤巍巍地站起，抖落了满身雪花。

他，是史官。

史官随太监入了殿，他是为了修史而来，为了记载这名垂垂老矣的皇帝在宫中的最后几个行为。

皇帝看到史官和太监来了，不由笑得更灿烂了。

史官来到皇帝面前，缓缓跪下。

他要问问这名皇帝，最近都究竟干了些什么。

“爱卿平身，来人，赐丹!”

而皇帝却先一步于他开口，赐下了丹药。

他是聪明人，他突然明白，皇帝召他进宫，不过是为了找一人试丹罢了，而并非是来听他的长篇大论。

他缓缓起身，沉默不语。

太监端来了丹药，来到他面前。

望着眼前洁白如玉，雕刻有龙凤飞舞的丹药，他，犹豫了。

他还记得，三十年前，他与殿试通过的其余二人，也是面对如此情景。

他推脱了丹药，却也因此被排挤，若非宰相赏识，他可能早已死在不知何处。

而其余二人中的一人，当场便吞服丹药，使得龙颜大悦，封他做了大官，且据说，在不久后他便成了仙，从此不见踪迹。

另一人则是收下了丹药，世世代代供奉，成为了一个大家族。

但他却从不后悔当时的抉择。

如今，一切都再次重现。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皇帝突然开口。

“爱卿为何不吞服啊？难道你不想成仙?”

史官回过神，正色拒绝了皇帝的好意。

“陛下，我无意成仙，但今日之事我会记在史书之中。”

皇帝怒了。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敢于忤逆他。

“来人，拖下去，诛九族!”

史官被拖了下去，投进大牢。

除了一页藏在胸前的纸，其余全部没收。

他将在三日之后当众行刑。

但他并未忘记自己身份。

他，是一名史官，一直都是。

他掏出胸前的纸，咬破手指，拔出牢中的野草，以血为墨，以草为笔，书写着。

就这样，三天到了。

他将纸，托付给了一名好友，自己则坐在囚车里，上了刑场。

“噗”

刽子手的一口酒喷撒在他的脖颈上，也带走了他一族的生命，周边的群众不知发生了什么，对他们而言，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他的好友见他如此凄惨，也忙把那页纸放在了他屋内的砖下——撇清关系。

...

铁骑粉碎了皇帝的成仙梦，也让腐朽的王朝焕然一新。

新朝的军队在搜查史官的房屋时，无意间打开了地砖，看见了那页纸。

新皇帝很快就看见了那页纸。

他看着血字，长久未言。

历史，终究还是被记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