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研社 2023 年度 Q&A
Q：想请狗宝来回答一下，现在社里日益壮大（真的超好），但是最近发展的那么迅猛，就有点担心，虽然咱们社就突出一个长寿，但还是怕会不会啥时候突然就（被消音）～就好奇现在还是亏钱的吗？
A：一直以来关心虚研社是否还亏钱的朋友不在少数，我猜，与其说大家在意我们是不是赚钱，更担心的是虚研社会不会突然倒掉。
借此机会，我来更完整的说下虚研社的运营状况和运营理念。
首先回答你的问题，是不是亏钱？答案是「还在亏」。
我有看到网上有人好奇，为什么做 2D 直播的公司会亏钱？
原因很多：
第一，虚拟形象不像真人一样，坐在摄像头前就可以开播了，虚拟形象要约立绘、做 L2D 模型、布置直播间、制作宣发物料、做上舰礼物…… 内容制作费用不低，且要反复投入。在虚研社，我们采用制作人制，让一些 staff 陪着 V 做内容、做运营，这也是不小的人力成本。
第二，在付出这么多之后，虚拟直播的收入规模却比很多真人直播少得多，都不用跟李佳琦、PDD 这样的头部去比，我经常问的一句话是：这个月全 B 站虚拟区，收入超过 30 万的 V 有多少？30 万听起来不少了，扣掉 B 站的分成、扣掉税、扣掉上舰礼物、扣掉给中之人的分成、扣掉为某场重大多活动制作的特殊内容比如 3D 演出成本…… 能分给运营方的到底有多少？
第三，我们这个行业一直在卷，有一段时间卷分成比例，另一段时间卷周边，还时不时卷美术、卷投稿，更不用提持续不断的新人涌入…… 卷就意味着成本上升，又很难不参与其中。
第四，我们是内容行业，不管投入多大，都不一定有对应产出。我们还是个以人为核心价值的行业，这又有很多不确定性。
第五，虚拟形象在中国还是个亚文化，不像日本的同类公司，他们更容易打穿主流市场，获得主流市场的广告和演出机会。这意味着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影响力差和收入差。
第六，中国的虚拟直播业务几乎完全集中于 B 站，作为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平台，他们有制定规则和改写规则的能力，我们只能服从和配合。当然我们享受了 B 站沉淀十多年的二次元文化，但同时 B 站也决定了我们的上限、增速，甚至我们有些时候得暂停自己的计划去适配平台政策。
需要持续投入、收入天花板低、无限竞争、不确定性高、非主流、有一家独大的规则制定者…… 仅从商业属性来讲，这真是很差的一门生意。
然后就是这个问题的第二层：在这么一个状况下，虚研社能活下去吗？
我的答案是「能」。
如果三年前说「能」，是因为我还想继续做，那今天说「能」，应该是我们通过过去三年的努力，让虚研社拥有了一个更扎实的生存基础。
我一直觉得，想独立生存，盈利是结果，根子上是虚研社需要搭建一套有效的决策和执行体系，让它在做虚拟形象这件事上成功率高一些——就像在篮球场上，投篮命中率高很重要，能抢到篮板增加出手次数、减少失误次数、通过跑战术多一些 easy ball 也都能提升得分的概率。
展开说说。首先，「盈利」可能是静态的。假如今天虚研社砍掉 80% 的工作人员，停掉后续美术、周边的投入，也不再做新人出道，我们瞬间就盈利了。但可以预料，几个月后，随着 V 们没有得到好的服务而状态欠佳，随着粉丝们对缺乏新内容而失望，我们的收入又会掉下来，再次亏损。
所以我们追求的是保持对未来投入的情况下的盈利。用商业语言说，我们追求的是自由现金流为正。
一个很差的生意，想追求自由现金流为正，真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也是一次很有趣的商业实践。这要求我们追求比较高的决策质量，因为做错一次关键选择就意味着一大笔投资被浪费，以及至少半年的机会成本；这要求我们有比较好的管理体系和执行效率，毕竟即使决策正确，执行不好也是白费；这要求我们专注、自律、敢于对许多诱惑说不，因为我们的资源不足以支撑很大的战略纵深，所以我们必须放弃很多看上去不错的机会，放弃很多外界认为我们应该做的事。
回顾 2020 年以来这近四年时间，这些追求是贯穿始终的：
2020 年初，我们尽力起死回生，年初时只剩 5 个人的视频团队在年底时扩大至近 20 人，从停更数月到一度做到单月 15 个视频的高强度更新。
2020 年 8 月，在视频稳定产出后，我们以两个 staff 的最小团队规模，重启直播业务。几个月后我们终于有自信招募二期生。最终结果看，二期生无论选人的判断力，还是出道初期的运营都是好的，成为虚研社的新基石。
2021 年 5 月，我们发布虚研学园，希望以练习生的形式扩招。半年之后，我们调整了它的定位，并持续优化给学园成员的服务。
2022 年第一季度，我们意识到随着虚研学园成员大幅增加，财务体系必须优化，否则会在发钱方面出问题。从虚研社开始做直播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在 B 站的分成款到账前用自己的资金提前垫付收入给虚研社和虚研学园所有人，没出过大的差错。
2022 年第二季度，随着 V 圈周边越来越卷，我们自己的上舰礼物也开始出现挑战，又开始对周边体系全面重构，四个月后我们开始确保大部分周边可以在两个月内发货。至今周边业务一直在优化，以承担更多 V、更多商品的需求。
2022 年 9 月到 2023 年 3 月，我们有七个 V 做到了千舰好成绩，但我们反而开始优化对制作人和对内容生产支持团队的管理，因为想长期创造更好的成绩必须要更好的相关能力。
过去三年，虚研社一直在 20-30 多名 staff 的规模，但除了视频业务较为无奈的收缩，其他几条线，比如直播、公会、财务、周边……都是从头学起，在犯错中进化，逐步体系化。这是一个「开着飞机换翅膀」的过程，做到位就是增加一块肌肉，做不到位就是盖了烂尾楼。我们努力让亏掉的钱变成公司能力。
所以总的来说，虚研社还在亏钱，我们仍在很多事情上做的不够好，但我们努力让这些亏损和犯错变成对未来的有效投资，希望某一刻，我们能靠这些能力，和我们过去几年遇到的这些才能优秀的 V 们，自然而然变成一家自由现金流为正的公司。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遥远。
当那天来临，我们会感激自己踏入的这个糟糕的生意，因为它强迫我们成为了更好的决策者和经营者。
Q：在制片厂尝试失败后，全面放弃长视频垂类转战短视频，这次有什么阵痛吗？现在收益如何呢？我个人是很少看了（对不起），所以想问问转战后的 ROI 如何？编剧的变动和感受，以及多平台短视频发展效益如何？另外，现在 B 站改变收益方式后有考虑重启长视频吗？
A：怎么还会有粉丝问 ROI （投资回报率）啊？（笑
长视频是虚研社的创业基础，是很多老粉丝的白月光，但我们也不得不在多次转型失败后逐步淡出这一业务。从进入到淡出，既是我们的足迹，也能呈现虚研社一直以来的决策逻辑。在此也试着比较完整说说这件事。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专门去查了下，虚研社做长视频期间，一共接了五单广告，总收入大概是 12 万。仅 2017 年到 2021 年这五年，除了 2017 年团队比较小，2018 年和 2019 年都是 10 人左右的规模，2020 年到 2022 年初则是 20 人左右，投入不会低于 1500 万。
这让我不由得想讲一个巴菲特式的笑话：知道怎么挣 12 万吗？你先挣 1500 万，然后去做 Vtuber 视频。
诚实地说，我们从来都不是个专业视频团队。2017 年 4 月正式立项做「虚拟次元计划」时，我就乐观预估虚拟偶像可能是一场新的媒体革命。可以放一张 2018、2019 年我常用的 PPT，那段时间我常用它来给人讲述我对内容的理解，以及为什么我们要在一场浪潮开始之初参与其中。
做视频是我们早期唯一能选的路，也是 2020 年我们绝地求生时仅有的救命稻草。我喜欢我们的不少视频，自己还写过两集《虚研会》。
但也是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们在视频上犯的错误是什么：我们没有想明白，虚研社到底是一家以虚拟偶像为主角的视频公司，还是一家虚拟偶像公司。
虽然它们看上去差不多，但会因为在无数个决策上累积不同的选择，最后走上截然不同的轨迹。一家以虚拟偶像为主角的视频公司，应该很早就意识到我们单集视频制作成本始终远高于普通 UP 主，应该像很多成熟的 MCN 公司一样把视频当作承接广告的内容载体，应该为了抓住风口去更大的视频平台…… 总之，要找到这类视频投入产出成正比的路径。
而一家虚拟偶像公司则应该顺应行业发展，在不同阶段推出当时最有竞争力的虚拟偶像，努力把这个阶段的虚拟偶像推到最红。
这两类公司最根本的区别是：视频公司如果成绩不好，就要舍弃现有角色，换成流量价值和广告价值更好的；而对于虚拟偶像公司，视频是一种扩大影响力的工具，如果无法有效扩大影响力，就要换内容形态——把更切肤之痛的问题抛给大家：当虚研社不能靠视频养活自己，我们究竟该放弃小希小桃，还是应该停更视频？
曾经有几个节点，我应该更清晰的认识到问题所在。
2018 年在北京和东京与绊爱的团队交流时，当时的 Activ8 是在一个非常好的正循环上的：「花Q」这个梗出圈后，它的视频涨粉效率很高，引来许多广告。我应该更冷静地认识到，这种小概率奇迹并不一定会复现在我们这里（确实也没）。
2019 年 4 月，B 站的朋友就跟我说 Vtuber 直播的收入在崛起，但忙于其他工作的我没有足够认真研究月之美兔及一系列直播势。虽然希桃在当年也试着做了一些直播，但我们没想清楚具体打法，又在年底把直播停掉了——两个月后，疫情来临，虚拟直播迎来了第一次爆发，但我们错过这个时机。
2021 年上半年，我已经感受到《虚研会》和《沙雕观察》进入了瓶颈期，当时我还非常希望通过调整方向转做原创故事，拉出新的增长曲线。从正剧《阅尽人间春色》，到悬疑剧《惊剧》，到喜剧《GG剧场》，到短视频《回旋乒乓球》，我们至少试验了四次，所有雄心壮志化作沮丧无力。事后反思，我们没有搞清很多问题：做这些内容，到底服务于谁？需要再投入多少才能做出及格的品质？我们的团队是否擅长这几个类型的创作？虚拟偶像适合扮演这些类型片的角色吗？3D 动捕的效果真的够用吗？我们有对应的广告商务能力回本吗？
诸如此类的经验让我更彻底地变成了一个「系统论者」：如果不能系统地照顾好问题的方方面面，只埋头于一厢情愿的创作，手上有锤子就看什么都是钉子，是很难做出好内容的。
今天的虚研社已经变成了一家更明确的虚拟艺人公司。我们希望提供业界最好的服务给虚拟艺人们，帮大家取得最好的成绩。
重新确认定位后，就会意识到一个天然矛盾：我们以前那种编剧写、制作团队拍、V 只负责读稿子的创作模式，就算能涨粉，粉丝在直播或其他时候看到的 V 也不是视频里那个人。所以我们内部说：「要把表达欲还给 V 本人，要让我们的视频制作能力去支持大家的创作。」由此，虚研社的视频团队被打散为了几个支持团队：几名编剧在之后变成按 V 的需求去写台本、填词、做策划，视频团队一部分人去做切片和 PV，另一部分人忙 3D 演唱会等工作，制片则管理着虚研社现在每个月十几个活动的排期和进度…… 这些工作并不像以前做视频那么显山露水，但默默提升了虚研社对 V 们的服务水准。
当然，我们对做视频毫不后悔。它让虚研社对做内容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觉悟。在我看来，所谓做内容，并不是做视频算，做直播就不算。做内容是个在平淡中创造趣味的炼金术，是个在无数细微之处用心、用脑、用技巧的事情，需要持续的训练和自律。在今天的虚研社，从起名字、做人设，到设定每个 V 不同的投稿方向、每个阶段的「人生叙事线」，做选择唱什么歌到起切片的标题…… 我们尽可能将内容能力渗透进许多环节。
不过，时至今日，我仍盼望着虚研社未来还能做出更好的视频。希望到时候，观众爱看、V 能获得更大影响力、我们也能赚到钱，三赢。
Q：亮子有没有反思过自己对虚研社粉丝的态度？粉丝里一直有传你说「要求每个录播组每个月出一条十万播放量的切片」「要更关注还不是粉丝的人」这些话，感觉你对粉丝很傲慢。
A：上面几句话我没说过。
当然，在辩白之前，我得承认，我曾有过一些不谨慎的言辞，我对因此让大家的不快表示歉意，也有从中学到教训。这些事大多发生于 2021 年，之后显著减少，似可说明我不算不知改变。
说来惭愧，我从中学起就有被人说清高或傲慢。大概是因为我日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随和，而且主见较强，爱较真儿，语气强硬…… 但，我在与人交流工作时，会很认真听取不同观点，也乐于改错——我和人交流时的一个基础假设是：在你的观点和我的观点之上，有一个更好、更正确的观点，我们的交流是为了靠近那个更好、更正确的观点，而不是靠狡辩或权威压制某一方。
当然，我是不是傲慢，自己说了不算，得看别人的感受。
想下来，我让虚研社一些粉丝感觉傲慢的可能是这两点：
虚研社为什么不做一些粉丝希望做的事（比如周期性 QA、运营 QQ 群），或者听取某些运营建议（比如继续做长视频，或艾露露就应该专注音乐投稿）？
我为什么不能闭嘴？
回答问题 1，其实还是回到虚研社的生存逻辑去。在虚拟形象这个新生但艰难的行业，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我们能做的选择其实远少于大家所能想象，所以必须经常回归到最朴素的问题上去：怎么守住底线？公司必须具备哪些能力才能在下一个阶段生存下来？我们需要投入多少资源和精力，才能把某件事变成系统级能力？——基于这些思考，我们会选择最重要的事情优先做。
而且，有一句我创业越久理解越深的话，是乔布斯说的：「专注不是只做一件事，是对 99 件事说不」。看上去我们可以做很多事，但事实上，做的事越多，就越难把某一件事做好。所以虚研社会持续做减法，以确保每个阶段死磕一件事，大力出奇迹。
这听上去似乎很「脱离群众」。但选择做什么的前提，就是不闭门造车，不自我感动，而是认真听取来自于我们的 V 和粉丝的需求。当然，我们服务的是一个人群，而不是一个人，所以需求是抽象出来的。
比如，在一名粉丝表示「我要的是看到你们对粉丝的尊重和诚意」时，我的回答是：
虚研社对粉丝有着很高的尊重和诚意。当然您可能对我这句话并不认同。但请容我表达一下什么是虚研社对粉丝的尊重和诚意。第一，服务好我们的 V，让我们的 V 能较为稳定、快乐的产出内容（无论视频还是直播），能获得收益，能获得成长。我相信，让 V 稳定，是对我们的粉丝的最大的负责。第二，谨慎招人，细化管理，不让 V 欺骗、伤害粉丝的情感和财务。第三，做好我们直接面对粉丝的事，比如周边，比如美术，这些东西我们都是以很大力度，尽可能提供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的产出。甚至您所提到的「传说中的邮箱」，也是在一段时间的磨合后，尽可能做到每日回复完所有邮件的。当然，我们不可能做到粉丝期望的所有事，甚至只是做好以上三点，已经让虚研社上下拼尽全力。
以上皆是肺腑之言。当然仍然有人会觉得这是狡辩，或指摘我们做得不好，但它呈现了我们的思考方式：尽可能回归到每个现象的底层逻辑去，避免头痛医头。
而上述几句传说中我说过的话，我想摘录 2022 年初给某位粉丝的回信，自证一下清白。原文如下：
对于录播组，我的态度是尊重和感谢：有人喜欢我们的 V，我们本就心存感激。有人帮我们的 V 创作，或者基于 V 们的内容进行创作，我们不仅感激，而且有战友之情。
但同时，我也不觉得「录播组必须帮我们做什么」——简单说，录播组是自由人的自由创作，大家能做什么我们都感谢。
当然，时至今日，仍然有人说我说「录播带不来收益」「我要求每个录播组每个月出一条十万播放量的切片」，这种误解我也很无奈。首先，这句被误解的话，出自于我们主动邀请录播组交流的一次电话会议，如果我不重视录播组，我为什么要自己去开这个会呢？其次，我连我们发工资的视频和切片同事都不要求每个月出一条十万播放量的内容，我怎么可能给录播组提这种要求呢？第三，我如果真的这么傻逼提过这种要求，那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有跟任何一个录播组要过作业吗？：）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我在那次电话沟通中主要表达的是：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多做切片，不要直接去做二创类作品。因为那个时候二期生刚刚出道，作为基础素材的切片还很少，如果直接做二创的话，慢而且累，可能不是效果最好的。在这样的上下文里，我大概提过一句：可能花了很多精力去做二创，但没有十万播放的成绩，大家也不会很有成就感。
坦率说，我很遗憾有这样的误解和讹传。反思的话，就是的确我不必进行这样的表达——录播、二创，这些东西根本不必以数据来评价。
至于「我们要多关注还不是我们粉丝的人」，我不妨也引述给另一位质疑者的回复：
很遗憾，您对我是有严重偏见的。比如「我们要多关注还不是我们粉丝的人」这句话，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我发过动态？还是有哪个虚研社的 V 说过这是我说的吗？您怎么就认为这么句话是我说的？
就像大家看到的，我是一个每天发动态、曾跟粉丝对线、偶尔会跟粉丝私信长谈的人。我相信沟通很重要。虚研社需要保持跟粉丝的交流，同时，我也需要从日常交流中学到更多，这能帮我避免决策时犯更大的错误。这是我暂时还没停止表达的原因。
得承认，有效沟通在今天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每句话都有可能被误解。想谨慎一些就必须付出更多，比如这次的 QA 我用了好几个周末，每个回答至少重写过三遍，有些句子甚至改了十几遍。但在力所能及的程度里，我们会希望逐步增加与粉丝的交流，让粉丝更了解和信任我们。我们的官方邮箱 talk@inxypro.com，每天都会尽可能回复来信，欢迎来信。
Q：虚研社当下运营二次元皮套女主播（无贬义）的状态真的符合您当初建立虚研社时的愿景吗？现在这样缺乏核心内容的创作与输出，缺乏 IP 影响力的虚研社真的走在您当年说的「打造迪士尼那样世界级形象」的道路上吗？
A：我喜欢读内容行业的历史。内容业有个规律是不变的：每种内容形态都会越变越好，但也越变越贵。
最早的电影就是拍摄了一个火车进站的镜头，沃尔特·迪士尼最开始是在硬纸板上画动画，早期的漫画就是报纸上单格或几个格子的最简单的小幽默，早期的电脑游戏 Pong 就是两根棍子打乒乓球…… 它们用了很长时间演化成了数十亿票房的超级大片、宫崎骏和庵野秀明们笔下的动画电影、《龙珠》和《电锯人》、所有的 3A 游戏们…… 同时，它们的成本也翻了不知多少倍。我还记得 2010 年做一款手游只需要 50 万人民币，但今天可能需要上亿成本。
虚拟形象能成为下一个类似上述几大行业的一种内容形态吗？我是乐观的，毕竟见证了过去十年漫威如何席卷全球，以及每年日本电影票房里一多半都是动画电影，我相信虚拟角色未来只会更多、更有影响力、更成功。
但我也理解大家一定会怀疑，「二次元皮套女主播」能成为钢铁侠、皮卡丘和 EVA 吗？
首先，我认为直播和虚拟直播，都已经证明了它有存在的合理性。某种意义上，虚拟直播是视频势 Vtuber 的进化。它极大降低了成本，又强化了自己「陪伴感」的差异化属性——传统的二次元内容形态，漫画和动画的陪伴感更低，游戏陪伴感稍好，但它的成本高，更新及时性远低于虚拟直播。
接下来需要等待两种力量提升虚拟直播的质量。
第一种力量叫「天才」，类似于迪士尼、手冢治虫、宫本茂这样的人，通过超强的趣味感受力、表达力，以及对方法论的改进，告诉全行业到底可以做什么去做出好于以往十倍、一百倍甚至一万倍的作品。
第二种力量叫「进化」，当足够多人做同一件事，大家在竞争中偶尔会有谁有意无意试出一条新路，然后其他人跟进，逐步将一次偶然行为变成大规模的实验场，最终开辟出新赛道。1961 年横山光辉在《伊贺的影丸》里画的超能力战斗要 30 年之后才被《少年 Jump》变成常规操作，或者 1979 年 NBA 就加了三分线但直到库里夺冠才成为所有人的武器…… 一种方法的普及是需要耐心的，就像比尔·盖茨说的：「人们总是高估了未来一到两年的变化，又低估了未来十年的变革。」
如果虚研社想在这件事上有所成就，我们唯一的选择是跳入河流，适应河水的缓急，在过程中寻求机会，如果没有机会就耐心等待。这比站在岸上猜测怎么做能成功，是更切实的选择。
Q：六年过去了，「虚研」的意义是否已经从「研究虚拟文化」变成了「研究虚拟主播」？
A：这几年我一直在断断续续看各种亚文化的历史（篮球、漫画、嘻哈、潮牌等等）、亚文化的学术研究、某个模因（meme）如何在人类社会形成并传播，这些方面的书，还有一些人类学名著。我真的很好奇，某种文化是怎么从很小一群人发展扩散成为很多人的共识的。我们还是有理想的，只是不愿太理想化——太理想化容易挂。
Q：从社长的角度来看，创办虚研社的时间点是行业风口吗？如果是，虚研社中期的经营困难有什么原因呢？后续又是如何解决的呢，可以给大家从决策者的层面进行复盘。如果不是，您觉得什么时候是这个行业的风口呢？
A：当时看以为是，现在看可能不是。风口还是得大一点，我们做了这么五六年，这个行业整体还是挺小的。我记得 2016 年初我跟陈睿有次吃午饭，我说二次元手游还没有一款月流水过 3000 万的游戏呢，他说应该很快就会有。半年之后 FGO、崩三和阴阳师接连上线，单品单月流水都过亿。过去十几年，我经历过移动互联网的从无到有，经历了移动游戏的崛起，经历了二次元手游的崛起…… 虚拟形象这个行业还从来没迎来过这个级别的风口。
什么时候迎来行业的风口？我觉得分一大一小两个层面。小的层面是，平台的运营机制更市场化，这方面我也跟 B 站进行过不少沟通，我觉得平台的某些政策仍在约束着我们许多箱的发展，让我们没法开足马力把 V 运营到极致。这个问题不太方便展开细说，但我们会持续跟平台沟通。我觉得 YouTube 是个更市场化的平台，它上面可以诞生彩虹社这样年收入 12 亿元人民币（直播 3 亿）的公司，国内一批头部的箱加一起连这个零头都还摸不到，这其实不太合理。
大的层面是产品的进化与新的大规模流量的结合。前面说了虚拟主播的产品形态需要进化也一定会进化，但目前看不到的是，流量红利在哪里？动画给漫画一次流量红利，移动互联网给游戏和视频一次流量红利…… 至少让受众群扩大十倍才是风口。移动互联网的革命已经 15 年，流量红利已经枯竭，大概不是我们的解。
Q：请问你认为一个人适合当 V 的先决条件是什么？或说你在过往筛选过程中最看重他们哪些特质？
A：我们也一直在学习如何挑选中之人，但大概永远不会有标准答案。就像记者问海明威每次是怎么给小说角色起名的，他说：「我尽力」。
此刻让我总结最看重什么，我个人的标准是：魅力、执行力、心性。
「魅力」是个可以囊括很多事物的词：或许是天赋，比如声音好听、有讨人喜欢的气质，或许是才能，比如歌力、杂谈力，或者是其他的东西…… 说到底，就是这个人作为一个整体，有那种让人喜爱、憧憬、着迷的东西。今天的虚拟形象已经是个戴着枷锁的舞蹈了，在人们只能看到一个动作很少、表情很少的角色时，怎么在几秒内让一个偶然进入直播间的路人对你产生兴趣、产生好感，这真的很玄妙，我自己就没这个魅力。
「执行力」是一个常被低估的词。如果魅力约等于「投篮命中率」，那执行力相当于「出手次数」，出手次数越多，得分概率越大。此外，我觉得学习能力也是执行力的一种，能踏实下心来看别人在做什么，自己分析和模仿甚至超越，是个强执行的事儿。不由得想举个例子，当年手冢治虫想研究迪士尼动画为什么这么好，用一个多月看了 180 遍《小鹿斑比》，从此之后日本漫画才进入电影级别分镜的时代。
「心性」是个最玄乎的词，我一度想用「品行」这个词，但觉得「心性」更好。我们小时候爱问一个人是好人坏人，长大后会觉得这很天真，但我过了 40 岁，见过了这么多人，越来越觉得还是要去看每个人心好不好。比如，能实事求是，能正确的运用逻辑推理，不自我欺骗，知错能改，这不仅要脑子好，还需要心态不偏激。有时遇到无由来对别人恶意很大，或急功近利，或者不择手段的人，就算脑子很好，我也不敢合作。心性好，人才有持续前进的基础，否则很容易给自己挖坑。
当然，没有跟我们合作的 V 并不一定因为不具备这三点。能合作真的很看缘分。
再有就是，有这三点，也不一定就成功。因为在 V 圈取得成功，还需要时机、运气，以及别的东西，比如我们内部说「要理顺一个 V 的涨粉逻辑」，这是个需要认真思考、多次试验的炼金术，有时候真的反反复复求之不得。
Q：对男 V 发展和招收有什么具体条件？
A：用上面的三条标准，我觉得跟招男 V 和招女 V 没有大标准的区别。
Q：社里对主播人品的管理有没有啥具体计划？作为粉丝我还是很珍惜虚研社这块金字招牌的。
A：我做风险投资时学到的重要一课是，好的创业者是挑选出来的，而不是投资人培养出来的。大家都想当 king maker，但其实能当 king picker 就不错了。
挑人时认真分清什么是人格魅力与个性，什么是人品差，是我们的工作。当然虚研社的品牌和风格，也天然屏蔽了一些理念不合的人。
所以今天看，虚研社过去六年里没有大丑闻，首先还是因为大家真的人不错。
当然，长期想要避免人品问题，是个不可能做到完美，只能想方设法降低相关概率的事。
比如我们的合同上，做有违公序良俗的事情，要付高昂违约金。我们最近还加了签合同前让律师给当事人过一下所有条款的流程。比如日常我们也会提醒下大家，「不要做那些如果被挂到网上你会完蛋的事」。
不过，如果都搞这么现实，那真是一点做偶像的感觉都没有了。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多帮 V 们找到让他们兴奋的目标，以及达成这个目标的一路上有足够多的台阶和抓手。毕竟大家来虚研社做 V 是有梦想、想成为更美好的自己的，我们在前进道路上给他们提供更多可实现的阶段性目标，大家觉得能一步步成为闪闪发亮的存在，就能坚持度过低谷、少些彷徨。
总之，我对人性既悲观又乐观，但最终还是乐观的。不然就不做了。
Q：虚研社有多少 Staff 和疯狂老师？大概有多少支出在这些人身上？
A：目前 staff 和疯狂老师的数量 30 多不到 40 人。
不太方便披露大家具体的收入，但，我们公司在北京，房租物价相比全国很多城市还是偏贵，为了大家有个起码的生活质量，我们的薪酬不会太低，加上各种成本，每个月公司在团队上的支出总有大几十万。这个数听着不大，但想想我们每个月被分到的收入，就知道为什么虚研社还在亏损了。
我跟一些同行交流过，发现我们比较大的一个成本，别人不一定有的，是我们有个制作人团队（大多数同行有经纪人、企划、运营这些岗，比较像但不太一样）。有个朋友干脆说：「你等于在虚拟主播公会生意上弄了个艺人制作公司。」但后来我又见了不少艺人经纪公司的人，我发现他们其实也没有制作人团队。
所以我们等于自己凭空发明了一个岗位，而且成了我们内部最大的队伍。
后来我想了想，其实这是我从日本漫画杂志编辑部借鉴的。每个作者有自己的风格和特长，但市场也有阶段性的版本答案，两者怎么耦合，1+1>2？然后做成日复一日的更新，又有无数的决策和思考，还有情绪的起伏，这都需要有一个让他们信任的人，能在有时给创作者安全感和鼓励，有时则客观指出问题、提出建议。这就是漫画编辑的工作。
为什么传统艺人经纪公司不需要制作人呢？因为他们的内容来自于全社会的创作资源，比如一个明星，今天有大导演请你演电影，明天有最火的综艺节目请你参加，后天又可以去跟另一个明星一起拍戏…… 在这样一个生态里，艺人身边的经纪人只要筛选机会就够了。
既然在一个自力更生创作内容的赛道，我倾向于相信陪伴创作的工作是必要的。我给制作人的工作要求是：给 V 们足够的安全感，去探索个人风格能取得最大效果的路径。
当然，怎么让每名制作人充分发挥作用，这是个持续精进的事，我也还在学习和试验。
Q：虚研社在公司化运作之后面临过的最大的问题或者说隐患是什么？
A：2020 年以来，应该没有致命的问题或隐患。
我一直觉得，一家创业公司重要的就是用心思考怎么服务好自己的客户（在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 V），注重执行力，持续优化。做好这三点，决策错误也没关系，因为来得及改。
好多人高估决策，低估执行，其实这世界没有几个人每次决策都对（都对了就成先知了），能靠执行扭转才是优秀公司的常态。我一个投资人朋友说，他看一家电动汽车创业公司三次，他们三次都选错了技术方向，但这公司居然上市了而且做得不错！——我觉得在汽车这种很重很复杂的行业，选错方向之后能快速调整，跟上行业的进度，是很牛的，人家值得几百亿美元市值。
所以我在虚研社内部强调执行力，归根到底是怕死。
当然隐患还是有的，比如我们现在高度依赖单一平台。举个例子，如果某天 B 站说我们要把你们的分成减少压缩 20%，那我们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当然这不太会发生。
甚至有时候这种事不一定来自于平台方，比如大航海礼物，两年前几乎可以不做，现在很难不做，算平均周边和仓储物流成本二十块钱，也是不知不觉压缩了 15% 的利润空间。
Q：粉丝们都怀念以前相声呢，希老师说这不是没时间，是没本子。如果粉丝有好本子，发邮箱官方行嘛？
A：可以发，如果有合适的本子我们会制作。但说真的，相声太难写了。我经历过两次陪着编剧打磨相声本子，都磨了三周，最后出来的东西也都不够好笑。我现在很有敬畏之心。
Q：咱每年能不能也办个联欢会之类的？咱也不少人了，能适当也搞个不用大投资的那种大型联动嘛，全社都能参加的那种。一是有节目效果，二是咱社人越来越多了，平时也没啥功夫联动，来个活动让大家认识认识。
A：前年和去年都办了啊。今年继续办，就在 8 月 25 日晚七点，欢迎收看。而且今年编剧给起了一个不错的名字：「虚研村村节联欢晚会」，简称「村晚」。因为今年没有 3D 棚，有些东西可能还是有点简陋，但心意是在的。争取接下来每年都办，每年进步。
Q：能不能搞点大型社内联动促进下关系，并向观众展示下关系好。比如大型游戏联动啊，以前那种「谁是XX女王」的桌游活动啊，联动歌回之类的？
A：虚研社的联动和虚研学园的联动都已经恢复了，可能响动还不够大。目前最大的难题其实是制作人精力不太够，大家都在忙着自己负责的 V，还得轮流每个月组织一场联动，我能看到她们有时候做的力有不逮。
组织联动这件事，我也是有反思的。2020 年我们开始做直播，去跟朋友请教怎么做，有人说大家最喜欢看美少女贴贴，当时也的确有几组 CP 大受欢迎。我们有意无意间也往这个方向靠拢了。但外力促成 CP 组合其实不容易，比如要很关注两个人的性格差异，要很敏感于大家互动中微小的不舒服…… 我后来理解这应该是个水到渠成而不是越俎代庖的事。
现在我的心态放松不少，我们组织联动，不以「促进下关系」「向观众展示下关系好」为目的，就是给大家一个聚在一起说说话，开心下的场合。如果有人因此相熟是好的，但顺其自然。
我当然希望虚研社是一个温暖大家庭，但我并不想虚研社是因为我的意愿而表演温暖大家庭。我希望大家因为跟其他人合得来，喜欢彼此，而更喜欢待在虚研社，但我们不要求谁必须和谁关系好。
Q：作为虚研学园的箱推，很好奇社长对学园未来发展的看法。因为有在学园大D一通，发现学园内有不少勤勤恳恳，很有潜力的小V，想知道社长未来对学园内的 V 的发展的规划。
A：虚研学园很重要，我们也越做越好了。和你的感觉一样，我也觉得学园里有很多勤勤恳恳、很有潜力的新人。过去一年多学园有十多个达到百舰的 V，对于一个总人数不足两百的人才池，「百舰率」算很高。我们的三期生阿波、卡诺娅、五期生暮月也都是从学园里加入虚研社的，这个通道也越来越通畅。相信未来会有更多学园成员能取得很好的成绩。
虚研学园诞生之初的目标是给虚研社培养练习生。但这个定位很容易引发误解：有些 V 并不在意加入虚研社，只要成绩好就行，也有 V 很想加入虚研社，会嫌我们的转正流程不合理。
2022 年 1 月整整一个月时间，我每天拉着 Staff 跟我聊，也拉着学园不少人聊，听大家的意见，思考该怎么改。结论是，虚研学园存在的目标不应该是利己的，而是利他的——优先考虑我们给合作者提供什么，做好之后，总会有双赢的契机。
所以 2022 年我们对学园的调整就是增加具体的服务，比如帮学园的大家免费做设计、做切片。结果就是大家的满意度显而易见提高了。
现在的虚研学园的定位，就是帮个人势、新 V、小 V，提供具体服务。
最近半年多，学园的口号是「帮忙、不添乱，解决真问题」，我觉得是大白话，但可能还是不够好懂。在这里也再解释下：「帮忙、不添乱」的意思是，学园的同学有需求的时候，我们尽量帮忙，但我们不会去指手画脚，让大家按我们的意志做事情，打乱自己的节奏。「解决真问题」的意思是，虚研学院不要去做那些利己、自嗨、自我感动的事，而要踏踏实实解决成员真正的需求，争取做的事都能有正向结果。
所以学园不管怎么做，目标就是帮学园的大家取得更好的成绩。如果做不到、不满意，可以随时离开，我们随时放人——因此，我们也得很务实地给大家提供有价值的服务。
Q：想问一下现在虚研社各个部门比如国际部、Astra，是用什么理念来运营的？和提供挂靠和提供运营服务有什么区别？
A：其实国际部、Astra、ManCraft，运营方式跟虚研社本社几乎一样。它们独立存在，主要是在招人路径上不同：国际部专门招海外 V，MC 专门招男 V，Astra 是给那些不想或不适合加入某期生但我们很愿意合作的 V。
除了多个子厂牌，虚研社现在有多种合作方式，有全面制作的模式，有只提供制作人服务的模式，也有挂靠的模式，甚至中间可以调整。提供更多选择主要是为了合作者方便，能根据自己的生活状态和身心情况，相对舒服的做 V。
Q：请问社内可以允许以社内的 V 形象制作诸如手办之类的周边，在申请展期版权或者小额的限量版权以进行贩售吗？
A：我们暂时不对外进行这种授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