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生存依赖于生物多样性:访谈布拉德利·卡迪纳勒
美国生态学家、保护生物学家布拉德利·卡迪纳勒 (Bradley Cardinale)于近期的一次访谈中,深入探讨了生物多样性危机的规模及其不可逆转性,中国绿发会国际工作专家顾问Fred Dubee教授日前发来邮件分享了这一讯息。现将相关访谈文章翻译如下,供读者参阅、学习。
2023年5月22日,吉尔·斯托达德

在这次访谈中,《全球观察》(Global Observatory)的主编吉尔·斯托达德(Jill Stoddard)与布拉德利·卡迪纳勒 (Bradley Cardinale)探讨了生物多样性危机的规模及其不可逆转性。(为方便叙述,主编吉尔·斯托达德的提问统称Q,受访者布拉德·卡迪纳尔的回答统称为A)
卡迪纳勒博士是一位生态学家,专注于自然系统中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恢复,以及受益于使用本地物种和生物多样性的人工系统的生态设计。他是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生态科学与管理系的系主任。
Q:最近,我与一位耶鲁大学的经济学家交谈,他说气候变化并不是当前影响我们生存的最大问题。
A:我同意这个观点。气候变化对人类的影响将会更为直接且严重,尽管我个人更担心生物多样性的丧失。我不想将气候变化的影响最小化,但我们有办法适应,并且它是可以逆转的。我们知道如果停止使用化石燃料,我们可以减少排放。我们也知道如何从大气中提取碳。而且目前已经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关注来应对这个问题。
而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不像气候变化那样可以逆转。一旦物种灭绝,就永远消失了。而你吃的、喝的和呼吸的一切都来自某个物种,如果失去了这些物种,你吃、喝和呼吸的能力可能会永久受损,这也可能是不可逆转的。目前我们无法通过基因工程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Q:危机有多严重?
A:在你我有生之年,我们预计地球上的所有物种中约有三分之一将会灭绝。这在物种之间分布不均,例如哺乳动物比某些昆虫面临更大的威胁。
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将对整个生态系统产生重大影响,破坏食物链、生态平衡和生态系统的稳定性。如果我们继续按照当前的路径前进,继续夺取自然栖息地,缩减物种种群规模,并以污染、气候变化和偷猎/过度捕捞等方式威胁物种的生存,那么这个危机将变得更加严重,预测我们将在大约两到三代人的时间内达到大规模灭绝的程度。大规模灭绝被定义为地球上所有物种损失75%,所以想象一下,你的曾曾子孙正处于一个与我们从地球上失去恐龙时相当的时期。
因此,我认为我们面临的危机是相当糟糕的 ——尽管我确实认为事实会被一些声称我们目前正处于大规模灭绝中的人夸大。
Q:2016年,生物学家E.O.威尔逊说:“我们对生物多样性的了解真的不多。” 那么,我们如何知道哪些物种是......我不想说重要,而是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或者我们应该努力拯救每一个物种?
A:正常人不会说我们必须保护所有物种。首先,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人员和资金。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至今我们还没有发现所有的物种。而一旦发现了,通过将其添加到我们的数学模型中,我们就可以了解哪些(以及有多少)物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们有相当好的实验和数学模型,可以告诉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物种来维持生产性的生态系统 ——即可以维持肥沃土壤,使其孕育生长足够支持人类和野生动物生计的植物的生态系统。
我们还可以计算出我们需要保护的物种数量,以维持生产商品和服务的生态过程,如木材和食物的生产以及虫害控制。我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才发展出这些计算方法,现在我们已经很接近能够说出哪些物种具有最高优先级(最需要给予优先保护),哪些可能是最低优先级。
对于那些被证明对人类不太重要的植物和动物,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我们是否有其他理由来保护它们?我们没有无限的知识,我们也不太清楚现在看起来不重要的东西是否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功能。或者,当气候发生变化时,它是否会在未来变得很重要,而突然间它就成了弥补已经灭绝的物种的那一个。
因此,对于上述提到的诸多不确定性,我们正在努力应对,但也许我可以提供一个与E.O.威尔逊不同的观点——他喜欢通过这些关于生物多样性奇迹的陈述来激励人们——我们并不是没有知识。科学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尽管它并不完美。
尽管就他的观点而言,我们仅对一百多万个物种进行了科学分类,而据估计有远远超过九百万种的多细胞物种,以及可能还有一万亿种不同的原核生物,如细菌、病毒,其中绝大多数我们甚至从未在地球上见过。
Q:因此,我们不可能拯救一切。那么我们如何知道我们应该专注于什么?
A:联合国和其他组织呼吁,将地球上一定比例的陆地表面和世界上的海洋留出来,为物种提供避难所和栖息地,而不管人类如何优先考虑或使用它们。如果我们想拯救生物多样性,并在我们不了解物种的一切时为人类留下这些生物选择,这可能是最重要的保护举措。
请记住,我们正在不断修订关于“保护世界生物多样性需要多少土地和水”这个问题的估计值。因此,联合国与其合作伙伴一起,正在重新定义这些目标应该是什么,并看看我们是否能够得到各国的承诺。目前的呼吁是为人类以外的事物留出30%的地球陆地表面,并留出大致相同数量的海洋保护区,以拯救海洋环境中的生物多样性。
这些数字因谁领导该倡议而有所不同。威尔逊(E.O. Wilson)呼吁留出地球表面的50%,即所谓的“半个地球”计划。他的论点是,人类需要一半的土地来居住和生产食物,需要一半的土地来拯救世界上哪怕是合理的一部分物种需求,因此应该为保护目的留出土地。
Q:你认为像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BD COP15)上达成的框架所提供的方法是否足够?
A:我认为任何全球问题,包括气候变化、海洋塑料污染、生物多样性,都需要在从地方参与决策到更多区域政府决策,再到国际层面上达成协议和采取行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的目的,是形成国际协议,并制定大多数国家同意和渴望的目标,我认为有了这些目标当然会启动国家政策和行动,这对实现生物多样性保护至关重要。
但是,它们是不够的,因为最终,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归结为当地的决定和当地的行动,而监督或使用这些资源的当地人将是那些必须保护它们或改变其行为的人。
这些国际协议可以设定目标,可以进行激励,但我们也需要自下而上的方法。在我的国家,是州政府制定政策和法律来激励某些形式的变化。除非这些同时发生,否则我们就无法实现这些目标。那么,此次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是否重要?当然重要。它足够吗?不够。
Q:我们至少是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吗?
A:在过去的20年里,发生的一个重大变化是,保护已经摆脱了划出专门的土地或水域、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或者游客可以进入但没有人可以触摸或带走任何东西的想法。现在,它更注重于我们能否在当地管理栖息地的人们之间达成协议,以一种更可持续的方式来增加收入,从而使该地区的濒危物种的种群数量实现净增长,即整合人们的需求、土地管理以及可持续发展。即使我们使用土地,我们也要以确保濒危物种长期生存的方式进行,这是获得支持的关键,特别是在人们仍然依赖这些资源的发展中国家。
要达成国际协议,使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都能就保护目标达成一致,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所有的数据都表明,一旦我们达成协议,那么我们就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截至几年前,我们已经接近实现建立海洋保护区的目标,这些保护区主要是在富裕的发达国家建立的。然而,我们的陆地水平远远没有达到为最初目标预留30%的土地的标准,也远远没有达到威尔逊(E.O. Wilson)等人倡导的“半个地球”计划里的水准。然而,我们正在留出越来越多的保护区和陆地地表,并且我们将原住民土地纳入这些地区的一部分,因为我们知道这些地区在自然资源和可持续增长方面比过去管理得更好。
人们也认识到,历史上的保护方法是不公正的。我们经常将人们从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赶走,以便建立国家公园或保护区。如果你是一个渔民,你的生计依赖于一个海洋保护区,而这个保护区却被夺走了,那么我们作为环保主义者就对人们的生计产生了重大影响,而这是行不通的。这一点在发展中国家也同样适用。你不能只是闯入一个发展中国家并说,“你不能再砍伐你的森林了”,而事实上,他们建立一个可行的经济的能力依赖于此。你不能只是说,“我们希望你保护狮子”,而事实上存在着冲突,狮子正在吃掉人们的牲畜。
Q:是否有一些国家的地方或国家政府已经将生物多样性纳入其国家计划,或提出一些创新的想法来保护其生物多样性?
A:我将尝试举几个来自不同地区的例子,这些国家至少正在为此做一些努力。哥斯达黎加可能是最著名的例子。他们整个国家的头号收入形式是生态旅游,所以在保护自然的同时,他们创造了整个国家赖以生存的经济体系。如今有许多例子表明,人们的福祉和自然的福祉可以携手并进,这是我们现在思考保护的方式的一个根本转变。
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在历史上曾将土地从当地土著和原住民的手中夺走,现在正将土地还给那些曾经维持其土著文化的当地人民,部分原因是,从正义的角度来看,这是正确的事情,部分原因是这也有助于实现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国际目标。几年前,贾斯汀⸱特鲁多(Justin Trudeau)将加拿大相当数量的土地转回给原住民管理,部分是为了达到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国际目标。
中国的许多城市都有“绿色海绵”区,这是这些非常大的自然区域,可以吸收水。在中国正在经历快速发展的时期,这是一个重要的双赢之举。中国正在通过绿色基础设施和生物多样性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因为它认识到,如果到处都是人行道,就会造成大面积的洪水,造成大量的生命和财产损失。中国也认识到保护的重要性,并开始通过预留绿地和国家公园成为保护方面的领导者。
而在非洲,纳米比亚也许是最好的例子,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WWF)正在与当地人民合作,打造生态旅游并建立保护地,为当地人民创造新的收入机会,在哥斯达黎加等模式的基础上,来自较富裕国家的人们愿意花钱,只为有机会看到犀牛和狮子,而不一定要开枪打死它们。
Q:是否有一些地方,围绕气候和生物多样性的适应和缓解努力是重叠的,以便在设计政策时,有些努力对两者都有帮助?
A:很多人都在谈论气候变化将如何成为导致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最大因素。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它所依据的模型的假设已被证明是有缺陷的。这些模型似乎确实表明,我们将失去大量的物种,因为它们将没有一个适合其生存的温度的地方。但是,模型中没有提到的是,一些物种可以适应,例如,蜥蜴可以躲到岩石下,并进行温度调节。其他动物可以在形态上和身体上发生与之相应的变化。那么,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在生物、物理和化学方面是否相互关联?我认为,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但是,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的丧失是否应该一起考虑?答案是肯定的,但也可以是否定的。是的,它们应该被整合,因为它们是现代社会环境变化的两种最大形式。是的,世界各地的情况都将发生变化,这将带来重大的社会动荡和重大的经济影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们应该被协同考虑。但是,气候变化可能不会成为世界物种灭绝的主要原因。从这个角度来讲,答案则是否定的。
Q:当考虑到减缓气候变化时,个人行动将产生一些影响,但真正的影响需要通过政策和更大的投资来实现。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也是如此吗?从个人来讲,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做吗?
A:当然,这里有几件个人可以做的事情。其一是,用你的购买行为来表达你的价值观,并对你所购买的东西保持警惕。导致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最大因素是栖息地的丧失,而栖息地的丧失往往是由人们购买的东西驱动的。一个例子是你所购买的咖啡——比起从破坏整个雨林来种植咖啡植物的公司购买的咖啡,荫蔽环境下种植的咖啡对环境和生物多样性更有利。另外,很多东西都含有棕榈油,但你每一次的购买行为,将导致更多的雨林被砍伐,结果是猩猩惨遭杀害。在某些情况下,你可以通过一些指南来优化购买行为。一个很好的案例是,蒙特雷湾水族馆的海鲜指南,当你去商店购物时,可以随手带上它,来帮助你购买可持续生长的海鲜。
其次,如果有这样的意愿,可以向参与保护的组织捐款,有很多这样的组织。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当地的组织,试图保护或管理当地的森林、当地的河流或当地的栖息地,所以积极捐赠或参与其中。
第三,明智地投票。在有选举的政治体系中,当选官员是制定政策的人。
当然,人们关心生物多样性的原因是非常不同的。有些人十分支持这个想法,即物种和物种的多样性对我们的生活质量至关重要,因为它可以净化我们的水,保护我们免受风暴的影响,为我们提供食物。另一些人则认为这是一代人的事情——自然对他们的家庭非常重要,因为他们曾经一起去钓鱼或者在小木屋里聚在一起,自然是家庭的背景。
然后有些人,包括我家里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两件事,但是当教皇出来说,“我们需要保护上帝的创造物”,他们就会说,“好吧,我会听教皇的话,因为我们是天主教徒。” 因此,有些人出于宗教或精神观念而想要保护它,认为它是一种创造,而我们是它的管家。

概括来讲,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将对整个生态系统产生重大影响,破坏食物链、生态平衡和生态系统的稳定性。我们正面临着相当严重的生物多样性危机。
此外,我们也需要认识到生物多样性与人类福祉之间的密切联系。许多重要的生态系统服务,如食物供应、水资源管理、土壤保持和气候调节,都依赖于生物多样性。如果我们失去了这些生态系统服务,将对人类的健康、经济和社会稳定性造成严重影响。
因此,保护和恢复生物多样性对于人类的生存和繁荣至关重要。我们需要采取紧急行动,包括扩大保护区、改变农业和林业实践、减少污染和采取可持续的开发模式,以及加强环境法规和国际合作。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为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做出贡献。这可以包括支持当地的保护项目、减少消费对生物多样性的负面影响、推动政策变革和参与环境教育。只有通过集体行动,我们才能确保我们与地球上其他物种共同生存的未来。
请记住,生物多样性不仅是一个环境问题,而且是一个人类生存和繁荣的关键问题。我们需要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紧迫性,并采取行动保护我们共享的自然遗产。
(译文有删节,本译文仅供资讯参考,不代表平台观点。)
文/Samantha 审/Lin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