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第七章
第七章
1
寒冬腊月,地冻天寒。牢房如冰窖冻得人直抽抽。姚夔焯却觉得好似过了火焰山,他浑身发烫,尤如打摆子般忽冷忽热,正享受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他咬紧牙根,强忍着难受的滋味儿,下意识强打起精神,免得昏厥过去。
牢门外,三两个狱卒禁子正抬尸体,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娘的,天天架死人,没完没了,”“今儿个冬天算好的,没遇到瘟病,不然累死你也干不完。”“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是啊,有靠山的谁来牢里混吃喝,”“话可不能这么说,咱有朝一日混成牢头,那油水海了去了,银子大把的捞,保你乐出屁来。”
这伙人忙上忙下,从水牢里进进出出,将死尸倒腾起来,装进简陋的牛车里,拉到化人场一烧了之。原来,监狱的重刑犯集中关在水牢里,生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天热的时候,蚊虫叮咬,虱子跳蚤喝人血,疟疾、痢疾闹个不休;天冷的时候,水寒如冰,彻人心肺,手脚冻伤,屡见不鲜。大命的即便活下来,长时间浸在水里会烂掉半个身子,其实活着也是个废人。所以,凡是投了水牢的,就甭想着囫囵个儿出来,自然每天都有死尸抬出。幸而姚老大是入了小监,虽然大病一场,但仍有活下去的希望。
小监里,三五个囚犯嘀嘀咕咕,悄声细语。“刚来的那个发热,不会得了瘟病吧,”“要不去报告狱卒,瘟病可拖不得。”“省省吧,少操心,活着都不容易,举报了人家,投入水牢,对你我有啥好处?”“可是,发了瘟病你我遭殃呐!”“要死活不了,进了大狱,听天由命!”“嗐.......”众人长叹一声,没了言语。
听到众人哀叹,墙角边的姚夔焯竭力爬起身,往人多的地方挪了挪。“老哥,老哥。”他费力呼唤,轻声说,“俺只是受了些风寒,不会是瘟病,更不能连累大伙,”“让你见笑了,俺们有点担心而已,没人会去举报,你放心。”“我倒不怕这个,我是想托老哥稍个话儿,您牢里人头熟,能不能帮我传话给外头,临死前见一面也是好的。”“额,我尽量想办法,活着不易,咱们互相帮衬着。”
夜里,老囚犯挤到牢门口,哎呦哎呦假装肚子痛,被吵醒的值夜小卒,骂骂咧咧过来:“娘的,找抽是吧!”“兄弟,小声些,好心有好报,托你办件事,给姚家班递个话儿,来人看看他们班主。姚家班有的是钱,事成少不了你好处。”“等着吧,老子有空就去,别再吵老子睡觉,不然有你好受!”老囚犯答应着,不再吭声。
2
风飒飒,雪飘飘,沁芳园外飞雪啸。一夜飘飖,园子内外,茫茫无垠。裹银装,著素衣,美人分外妖娆。点点绿,斑斑黄,雪后金菊更艳。踏雪寻芳诗酒会,几番歌舞尽逍遥。
这日,孙家沁芳园置办宴筵,冬日里赏菊饮酒好不热闹。约的是巨商富贾,邀的是高官士族。尚有不请自来者,乡绅土豪不一而足。李家便是一例,老管家本无帖子,只为姚家班之事特地来访。
依往年例子,主家出一诗令,宾客依次接答。诗词射覆是才子佳人的游戏,多有答不出者,哑口无言。其实,大都只为名声而来,一睹沁芳园风光而已。
忽而,有一人起身高言:“曲水流觞,陈年游戏。君不见国事纷扰,外寇侵袭,何故以此沉湎?时代变革,即在眼前,痴痴不进,枉作小儿语?”
众人惊骇,定睛观瞧。原来,发问者是河道总督贤孙王佑维。他留洋多年,见识广博,与众不同。孙守义笑着应对:“我等小民,安分守己,是为本业,怎敢擅论国事?倒不若赏菊饮酒,观风花雪月,聊胜于无,活得自在。”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志向不同吵作一处,三言两语弄得酒宴索然无味,宾客们纷纷离席,众人急急抽身早退。只有一人不愿离去,心中忧忧尚待开言。
3
沁芳园内金菊灿灿,亭台楼榭华灯盛宴。四围一片冰雪,簇拥芳华点点。众人饮酒高会,本想尽性赏玩,岂料落得言语不和,大家悻悻不欢而散。
无人注目的角落里,老管家缓缓站起身,朝着首席的主人深深一礼,说道:“志趣不和,不必争执。咱是来观风雪艳菊,瞧冰封消弭的。何故因言语斤斤计较?有道是,温酒赏菊待梅开,静卧窗前等雪来。潇潇一夜鹅毛飞,天地之间洗尘埃。生活虽小,苦难艰辛;国事堪大,扰扰吾心。事世繁多,负重前行。大家难得相聚,何必因此挂怀?”
闻听此语,位于次席的王佑维稍稍一愣,思索片刻便接言:“您老气象风度,吾自愧不如。然青年一辈,励志上行,国事亦不可不顾。而今正值风雨飘摇,大清如漏船腐朽破落,随时随地有倾覆之危。我等却于此大赏后庭之花,岂不似商女不知亡国恨乎?”
孙守义表面冷静,内心颤栗。凝眉遐思,不知如何应答。许久,他端起桌上金波酒,悠悠言道:“两位高见,鄙人愚拙,一介商贾,难解一二。仅备薄酒,敬奉贤士,倘有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老管家再鞠一躬,笑着缓和气氛说:“孙会长抬举了,没有您实干创业,俺们济宁州人哪得饭吃?老夫戏言,怎可当真,倒是王先生之语,发人深省。”
王佑维多少有些尴尬,赶紧站起身,也端起酒杯解释:“小子不才,何敢称先生?您老过誉了。我留学法兰西多年,于中华礼数欠缺,言语多有冒犯之处,实是不该如此唐突。适逢盛会,孙会长抬爱,有幸一睹沁芳园风华,不胜感激涕零!敬大家一杯谨表谢意!”
4
金波玉液淡淡香,满园菊花萧萧落。寒霜肃杀人心冷,怎堪风雪又一冬。众皆隐去,鸟兽无踪,惟余三人,侃侃而谈。
孙守义笑言:“园子颇大,凄清的很,不若到客房,把酒言欢来得痛快。”“客随主便,”他们应允道。
顺着小阶,绕行回廊;石桥假山,楼台玉树,应接不暇。过了拱门,西南一角,便是客房。三人循礼,依次而坐,互相谦让,酒过两巡,和乐融融。老管家品一口金波玉酿,悠悠叹说:“哎,世事艰难,太多不易。不瞒二位,我遇到些麻烦。今儿是来求助的,倒不想反宽慰了别人,可笑至极,着实无奈。”
王佑维见其诚恳,便坦言道:“您老但说无妨,若得支使处,小子定当尽力。”
孙守义更是知心,“你我相识多年,非他人可比,有难处尽管道来,不必吞吞吐吐。"
沉默良久,老管家想了又想,下定决心说出口:“惭愧的很,老夫一知交,犯了王法,被关在济州大牢,生死不知,甚是焦心。”
“是何人?犯了死罪?”
“罪名来得荒唐,姚家班班主姚老大,本为唱戏混口饭吃,好心收留流浪的人,却不曾想二者背景复杂,一个是义和拳,一个是白莲教。虽早已改邪归正,但朝廷有令追缉,牵涉人员一律严惩,到底是追到了姚家班。”
“哦,原来是姚家班,此事略有耳闻,哪知闹得如此严重?”孙守义恍然大悟。
听闻一番苦楚,却不见王佑维紧锁愁眉,反而拍手哈哈大笑,“容易,容易。家父乃济州知府,伯祖父乃河道总督。等我略进好言,姚先生必得安全归来。”
老管家愕然,连连感谢。“若有王先生相助,老朽愿牵马坠蹬,服侍毕生。”
高兴之余,又深深一躬,心说,总算老天开眼,姚班主有救了。
“您老太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5
挥之不去的心结,总是挂于萦怀。好比夏日里的风雷,随着幽暗的乌云,时隐时现。窗外的天穹喜怒无常,忽而雷雨,忽而晴明。反反复复中,似乎一切归于平淡,仿佛从未发生过,寂静的生活陷入深谷渊薮。渊底一潭流水,轻轻拂拭过大地,留下斑斑裂痕,汇入忧愁的心窝。
我瞅着阴晴不定的窗外,默然无语。时光如水,恍惚而逝。不知不觉,一年远去。从去年秋初微凉,到而今夏日炎炎,季候变化如常。日子却平静无奇,淡如时光,漾不起一丝波澜。原来,心胸凝滞了,怎能荡起风帆?死海浑然,无风无浪,尤如青春懈怠了激情,我的心早已麻木不仁。
无意中被吵嚷惊动耳膜,她打电话老是激动不已,恐怕三里以外听不清楚,我妈正和外省的舅舅通话。
“孩子还小,我不想让他留下心理阴影,”
“唔,那你想怎么办?”
“让他去你那里玩几天,就当散散心。”
“姐,我这里真没啥好玩的,”
“放心,不会让你白操心,我会每个月寄去生活费。”
“不是提钱,你别误会,我觉得孩子再去上学是正经事。”
“又不是上学的料儿,还是省了吧,”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考虑清楚。”
“说实话,我倒想你帮他找个工作。”
“哦,工作嘛,我能力有限,只能慢慢来,”
“好吧,就这样说定了,过几日我让孩子自己坐车过去,你记得接站就好。”
“好的,好的。”
言语声声刺耳,我平生第一次,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虽然家人好心好意,但是尤如商品被支来推去,那种心酸的滋味难以叙说。仿佛是毫无价值一样,倒不如贴着标签,被展示在柜台橱窗里,说不定还有人欣赏。然而,生活毕竟成了现实,我反而成了无人所需的物品,任由遗弃在孤独寂寥的角落里,内心尽是茫然..........
6
夏日雨后,暑热散去。温润的空气漂流着些许潮湿,偶有水珠凝于梧桐枝头,顺着伞样的脉管,洒然间缓缓坠落。学校的操场上,便多了几分丰泽,仿佛稻田聚集了溪流,汇成片片坑洼,尤显得地面斑斑驳驳。
瞭望窗间,南面是葱绿的葡萄园,棵棵果树繁茂茁壮,晶莹剔透,如玛瑙缀于枝叶,果实累累串串,似乎意喻着秋季的成熟。我并不知晓,百年前此处是何种景象,唯有幽幽猜想,或许是,有着无尽的荒芜尚待开垦。
历史是风雷云转。忽而起风搅动了天庭,一声霹雳,震慑穹苍,恍若新生替代了消亡。暑去冬来,炎炎烈日化作凄凄寒风,大抵是宇宙太虚的一昔日月。
那年的沁芳园,皑皑白雪渐渐消融,水洼一片接着一片,仿若闪光回映着倒影,照出老管家与王佑维的脚步。二人沿着花岗岩的石阶小道,廊檐迴转,一路向南,绕出偌大的园子。
王佑维回头望望,身后渺渺的园林,意味深长地说道:“四季轮转,天道悠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嘛?放心吧,困难总会过去的。”
7
园外,一辆西式马车停在路边。老管家心领神会,搭手作扶梯状,让王家少爷上车。王佑维赶忙搀住,言道:“您老忒客气,要不坐我的车回去?”“道儿不是太远,我走着回就可以。”“那我陪您溜溜腿。”说着,便挥手令车夫自行离去。
那辆华美的马车,浓墨般乌黑油亮,一围金鎏边镶嵌于轮圈,由四匹高头骏马牵引,轧着融雪的水渍,颤悠悠缓缓而前,仿佛于太阳底下透露出闪耀光华。行人纷纷注目观瞧,啧啧称赞不已,他们哪里见识过法兰西的贵族气息呦?据说,四轮大马车是王家少爷托汽船公司,从欧罗巴万里迢迢运来的。
“呵呵,这是辆巴尔扎克卧驾,‘贝尔利努’的仿造品,没花多少钱,只是运费贵些,”王佑维笑着解释。
“大少爷品位高雅,不愧为留洋的才子。”老管家顺坡下驴。
“用咱济宁州方言讲,有钱穷烧包。我是大手大脚惯了,改不过来喽。”
“有钱会花是学问。小老儿土得很,跟李大善人许多年,钱倒赚了不少些。仍是个倔孤老头,狗肉上不了席面,谈不上有品味。”
“您又笑话我,留洋是给人看的,面子噱头罢了,真本事没有,惭愧的紧呐。”
老管家边走边思量。一代新人胜旧人,留洋的学子们,个个思维超前,对新生事物的接纳尤其独到。李家小姐,观念开放,敢爱敢恨。王家少爷,心胸广阔,才识超凡。这代人似乎在引领大势,天下的变局尚未可知,不久的将来,或许会由他们而定。
8
二人漫步旷野,白色的雪原,一望无际。寥廓的农田承载着禾苗的绿意,春天便隐匿其中,那是生命的希望在延续。泥泞的土路伸展西行,于脚步徜徉中,依稀瞧见秃枝上觅食的雀鸟儿,跋涉过几道土岗,田埂垄头也歇了歇腿。他们转而向南,走上条平阔的大道,沿着渐渐稠密的村屋,逐步往济宁城靠近。
“敢问王先生对义和拳是何看法?”老管家有些突兀的发问,
“暴民行为,无组织无纪律,一帮子江湖意气。”王佑维的说法倒挺新鲜。
“嗐,要不是洋人欺凌百姓,哪来的滥砍滥杀?”
“那么,您有没有想过,是王朝的陈腐导致了民众积怨,英法是第一波从广州打进来的,口子一开仿佛洪水,外来的西洋玩意儿,霎时冲击了整个大清,这就是时代的骤变。”王佑维坚定地表示。
“然而,这不能怪咸丰帝与老佛爷啊,还有同治、光绪皇上也蛮无奈,怎知洋人的坚船利炮如此凶猛?”老管家没听明白,颇有些稀里糊涂。
“老人家,咱得睁眼看世界呐!整个欧罗巴的文艺复兴,促进了人文事业的进步,间接导致西欧向工业化发展。军事强大只是表象,本质上是文明的跃进!”
王佑维的新词儿,一套接着一套,老管家听得直犯迷糊。“俺实在不懂这些,但王先生的学识,老朽甚是佩服。”
“尚有一事,要求助于您,姚家班被牵涉了义和拳与白莲教,应咋的解决呢?”
“不难,一是,写申诉状纸,言刘强、张小山私自隐瞒身份,班主实为不知,按律例从轻处罚。二是,买通人情,李家、王家本不是外人,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再加上我从中调和,相信不会为难姚班主。”
“大恩不言谢,老朽无以为报!”语毕,老管家恭恭敬敬作揖。王佑维诚惶诚恐,连连还礼。两个愈加谦让,仿若多年不见的亲友,更好似一见如故,着实成了忘年交。
9
行了约莫数里,遥遥可见,一座城楼耸立。那是济宁州的西门。城西门比起南面的宣阜门略微小些,平时大车小辆皆从南门而入,西门通常开一角门,除非起了战事才会锁闭宣阜门,敞开东西城门,允许人流鱼贯而入。
他倆穿越小角门,圆拱形的建筑上,清晰的刻着“野入青徐”四字。意喻济宁州的宏大,仿佛从野地入了青徐二州一般。
跨过城西门,便可窥望运河全貌。一条长龙贯穿西东,水上渔船首尾相接,依次宕跌蜿蜒开来,几乎是绕着河干铺满了全城。河岸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绵延可达几十里,常常昼夜不休,晚间便灯火通明,浮华之姿超乎想象。
雪后寒冷,今日不同于往常。上街溜达的人少了,各个铺子仍未开张,显得寥寥落落。运河极少被冰封,渔船如故往来不歇。时值午后,码头上苦力扎了堆儿,闹闹哄哄忙个不休。
老管家却无暇观赏,他内心的喜悦,督促着加紧了脚步,急于赶回太白酒楼,把好消息告知姚家班的众人。王佑维紧随其后。他哪里见过乡间的戏班子,习惯了西方世界的富丽堂皇,倒是华夏的民俗好奇的很呐。
10
他禁不住抬眼远望。一角飞檐,两盏红瓦,三扇青砖,仿若琉璃的宫殿,太白酒楼即在眼前。仙人已乘黄鹤去,空留虚名在人间。唐宋风华渺渺杳杳,明代残痕模糊难辨。历史可承载多少,不过是几多青砖碧瓦。睹物思人恍若昔日,时间不觉流年飞逝.......
王佑维陷入遐思,未发觉有些哄闹。太白楼下有群人,围成几撮儿,正与一个发生争执。只见那人,身著土灰布衫,套个露线头的马甲,显得矮矮胖胖,佝佝偻偻,好似削了一截的水桶。他瓮声瓮气地吵骂道:“娘的,俺出力不讨好!费劲巴拉带出口信,连个痛快话儿都没有,给是不给吧?"“凭啥给你银子,乱抓人有理了不成?”“就是,就是。”“先掰扯清楚,犯了哪条王法?”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发问。
老管家瞧见情势不妙,慌忙搭茬,“班主不在,大家冷静些!有事慢慢来,好说好商量,”“这熊幌子想讹钱,弄来个假消息。”接话把的人解释说。
“啊呸,好心当作驴肝肺,土老帽儿进城不识贵物价儿,瞎了你们狗眼!!!"
“有事找我,他们都是粗人,难免不知好歹。”老管家一句话便大包大揽。
“瞅你像管事儿的,实话跟你说,牢里姓姚的快不中用了,赶紧的派人去收拾收拾,吃不准哪天一领席子就烧喽。”老管家听言浑身颤抖,霎时没了主意。
王佑维方才清醒。上前一把扯住胖子,拎在一边。“放手!不然老子不客气!”
“我咋敢惹您呐,”王佑维笑脸相迎,“些许心意,不成敬意。”他掏出一卷银票,塞在那人马甲里,仿佛水桶被塞满,愈发变得肥硕,沉甸甸的似乎成了球,胖子越滚越远。
老管家半晌不言语,稍稍回过神来。“王先生怎能让你破费,老朽糊涂了,实在见谅。”
“客气,你我何分彼此,只是这大清腐败颇令我痛心。”
王佑维心说,史书上常言,每到王朝末年,官吏贪墨,腐败丛生,百姓没于水深火热。未想亲身经历一次,竟此等无稽,着实是可悲可叹。
11
踏上旅途的时刻,偶有几分辛酸,朦朦胧胧的困意席卷了我,惟有倒头睡去,才能一解心中忧烦。惚恍隐约,仿佛入梦,依稀过往皆如黄粱,美好与荒诞交织,绘成青春梦寐。
曾有几何,清晰的面孔再次显现,那是初恋的浮影。一颦一笑,尚在心间,欢声笑语,犹在耳畔。竭力向其靠拢,怯于无从可得。纯情始终打动不了现实,一张白纸换不来真诚的心。
形单影只,孤独相随。身边的景物遥遥远去,好似童年与青春怅然而逝。脱离了校园的束缚,不过是蜕去保护色的外壳。
社会是一张蛛网,逐步吞噬残留的纯真。我不知道,前路多么昏黑,无底的深渊何以擢取人心。更不晓得,世道坎坷崎岖,无形的大手操控着命运。
那时的傻小子,尚且一概莫知,倒也坦然无羁。沉醉于浑浑噩噩,大抵是混天聊日。身似孵游,形若蝼蚁,胸无半点志趣,于荒草莽丛间,颓然混吃等死。倘平生若可,或快乐如猪,旁人亦羡慕。然思维尤在进步,任谁甘心没落?终究是苦痛难耐,生活熬煎于五味,酸、甜、苦、辣、咸皆在心田..........
12
旅途是一条长长的国道。无尽的大道,仿佛长蛇绵延、伸展、盘旋,在悠远的等待中,缓缓绕上臂膊,扼紧双肩,掐住了脖梗,发生一阵颤栗。顷刻间的昏厥,竟多了几分清醒。那颗稚嫩的心,尤如被困缚,长蛇的巨尾拴束着自由。青春远去了,好像消逝的大道渐行渐远.......
我在长途车的颠簸下醒来。瞧着故城在视线里模糊,熟悉的道旁景物难辨,似乎愈加幽远深渺。记忆的脑回路中,尤可寻其一二。曾在某处,某人骑着凤凰牌自行车,不慎滑倒在地。毗邻,有辆卖冰棍的手推车,老板娘嬉笑嘲骂,丝毫不以为意。虽人情冷漠,然故乡难弃。今朝离别,往昔依然。
摇摇脑袋,苏醒意识。我有意察看四周,大巴满满当当无一处空地。抬眼瞅见,倚在驾驶座外围挡风玻璃下的老人,大概有七十多岁。她努力闭起双目,艰难地想要睡去,却由于太过震颤而醒来。抿抿嘴,动动腰,挪挪腿,默默站起身。从手捧的保温杯里,仔细倒出一小瓶盖,她便朝我喊道:“彬彬,过来喝水。”我悻悻地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耷拉着脸子嚷嚷:“不喝,不喝!”这人就是我姥姥,原来车里早没了位置,她硬撑着靠在司机座儿旁,似乎是不顾脸面,实则特别要强。老人放心不下,讲好的孩子自己去外地,偏偏跟着要来。我很是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
另外一边,身旁的军绿色相当耀眼。大檐帽下,整整齐齐,双手摊开,他聚精会神盯着报纸。于缝隙瞧着几个字,“抗洪抢险,决战决胜。”我同时看见照片上,面色雍容而沉毅的老人,好像在鼓舞士气。
小孩子哪会对时政感兴趣,我无心留意。反而是报纸背面的广告,大大吸引了我。“IBM个人电脑,引领潮流。”电脑是个啥,竟无从得知。新兴的事物,霎时冲昏了我的头脑。
刚巧,与军官眼神儿相对,他善意的笑笑,将报纸递给我。翻过来掉过去,我搜遍了整张。从夹角里找出两则,似乎心里炸开了,我感到欣喜异常。“款款新游玩到爆”,“千人上网对战。”时代猛然改变了,仿佛开启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