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杂记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情绪变得难以操控，随处点燃的怒火、不时涌上的酸楚和从始至终的无力，加之脊柱炎钝刀子磨肉般的痛苦，无一日不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竟要同那点少年意气般大限将至，大概我为数不多的热情就像一茬一茬的韭菜，成长在生活的瘠土中，大半都被与J平日里的一点闲聊和写给C的信收割掉，剩下的一些，有的继续拼着一口气长起来，更多的则重新深埋进泥土，等待着生活的分解重塑，以便下一次快意降临之时破土而出。

       说起J，她大概重回校园生活半个月了，我多欣赏这位友人逃离一切苦痛的勇气和决心，她和我有很大的不同。我曾在不久前给C的信中表白自己，原话我记不清了，大致是说我是个很矛盾的人，有很多让我不堪其苦的事情亟待我去解决，但我会在这样的痛苦中一再拖延，直至迫不得已之时，在这段时间内，我甚至会在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去设想我将要如何去做，我不断地计划——然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拖延甚至永远尘封计划，内心的想法早已不知迭代了多少，但现实依然如故，我还是身处四壁的围阻中。所以我赞叹J说走就走的行动力，那两天她发给我出去玩的照片，看到J脸上久违的那样恣意真切的笑容，我也不由得觉得眼前难堪的草莽明媚起来了，想到彼时J正蹦蹦跳跳地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间那开心的样子，我也不由得为之而满心欢喜了。只可惜我们一只是即使短暂逃离但终要被追回的囚鸟，而另一只则更可怜，她永远望向笼外，却因不具哪怕只是出去看一看的勇气而永远身陷樊篱。

       今天下午没有去学校，我在家中一觉睡到自然醒，享受这难有的gap time，但最后我恰恰是被梦惊醒的，因为我梦到Y了。

       其实这两年来我梦到过Y很多次——自从我们决裂之后，但梦里的结局都是好的，或许是因为那是我潜意识的投影，所以我们都在努力“重逢”。我很久以来一直都很欣赏Y，她在很多方面真的和我太像了，但是同时又有很多很多方面她都比我强，而且强得多。我之前同K说人和人之间可以像，但不能太像，太像的两个人是无法走到一起的，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因为这样的两个人太了解对方，他们会因为彼此的相同之处而欢欣雀跃，但同样也会因为彼此的相同之处而不堪其苦，比如他们想通过同样的方式来得到某一样东西，这就好像他们在通往罗马的条条大路中选择了同一条，即将在这条道路上并驾齐驱，我以为这样要强的两个人是绝不可能容忍人前己后的，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承受倘若道路变窄而不得不轮轴相撞时的支离破碎。我曾对Y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我知道我们永远无法同行，这也是真的。

       不久前我忘记看到什么了，对K说沙漠、草原、埃及之于我，就像撒哈拉之于三毛，后来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其实应该是天下名山大川之于我就像撒哈拉之于三毛，我爱的地方太多了，任何一点都足以让我生出心灵满溢的幸福感。记得有一次我对H说，看着看着这个世界自然的样子，哪怕只是天空，我都常常生出一种要为之落泪的冲动，H笑说是因为我太感性。后来在S家玩风之旅人，我又几近落泪，广袤沙漠中、漫天黄沙里只见远处山峦的暗影和灼灼白日，近处是朱砂暗红的断壁残垣，空中飘动着红底金文的经幡，我身披长袍，独自一人在茫茫灿灿的金沙中追寻。在途中，我结识遇到一位陌生的同路朝圣者（我愿意这么称呼），我们相互帮助，一起向远方山峰的顶端前行，心中纵有千般汹涌，却无法像其他游戏那样通过语音或文字交流，并且无法看到对方的名字，S说这样的游戏其魅力也正在于此，朝圣者之间唯一的交流途径是没有词句的吟唱，这种吟唱如洪钟大吕，荡涤人心，让我深深感到人在世界中的渺小和孤独，而与陌生人结为同伴则更触动了我内心深处那点柔软——人生路漫，我们总要结伴前行，也让我对每一只未曾谋面的故事、每一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每一个未曾谋面的世界都心怀期待。以至于在这样沙尘暴的几日里我也不由得幻想自己是那身披长袍的朝圣者，而每日上学途中便是风之旅人的一节了。

       最后的日子这样苦难而煎熬，却又让人万般不舍，前方是未知的风雨，脚下是泥泞难行的路。自学的钢琴、J的礼物、S和K手表里好听的歌、N偶尔的小零食、B提前离校带的糯米糍、和T一起的杏花乌龙、爸爸每天早晨的电话闹钟、和文文相约久别重逢、房老师说的“曙光就在眼前” 、耳机里重启旧梦……我的高三是活在这些瞬间里的。

       J说：“我回来了，回来接受疾风了。”

       未来将至，长路漫漫，终有一归。

于2023年4月21日00:15:49

完笔于2023年4月22日22:2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