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新星纪元(3)
接过世界
一、纪元初两小时
超新星纪元第1分钟(3点00分钟至3点01分钟)
华华和小梦站在透明屏幕前,面对着大地上灯光的海洋和太空中壮丽的玫瑰星云,茫然地打量着大人们给他们留下的这个世界。
超新星纪元第2分钟(3点01分钟至3点02分钟)
“啊。”华华说。
“啊。”小梦说。
超新星纪元第3分钟(3点02分钟至3点03分钟)
“现在只剩咱们了?”华华问。
“只剩咱们了?”小梦问。
超新星纪元第4分钟(3点03分钟至3点04分钟)
“以后会怎么样呢?”小梦问。
“是啊,会怎么样呢?”华华问。
超新星纪元第5至10分钟(3点04分钟至3点10分钟)
“现在能下去了!”小梦突然想到。
“对,下去!”华华拉起小梦的手向大厅的门口跑去。
在冲出大门前的一刹那,两个孩子几乎同时想到电梯门口还有五名死者,当他们想停住脚步时已冲到了门外。孩子们大吃一惊:电梯门前那五名死者已经不见了,只看到那里有一堆衣服和五双鞋。孩子们并没有害怕,这个时候他们倒希望死去的大人们真的变成灵魂飞走,那样的话他们在这个星球上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他们走过去,轻轻地动了一下那堆衣服,发现衣服下面有一堆深黄色的粉未,衣服一动,那干燥的粉未就像尘土一样荡起了一些。
“你还记得那条打印纸上写着什么吗?‘包括骨髂在内的全部有机体脱水并离解。’”华华指着那粉末说。
“你是说,高烧把他们烧成面儿了吗?”
“是的,那些人们都成这样的面儿了,挺像土的。”
“我好像记得爷爷在病重的时侯说过,‘来自黄土,归于黄土’……”
“这样也好,要不咱们得火化很多人呢!”
电梯门上的指示灯都亮了,华华按了一下箭头向下的按钮,电梯门很快滑开。露出里面那光洁明亮的小空间。就在小梦向里走的时候,华华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把拉住了她。
“咱们下去干什么呢?”
“下去……下去才能知道下面现在是什么样儿呀?”
“可我们现在在这个国家最大的通讯中心里,这里是同全国和全世界连着的!”
“可我们在这里什么都不会知道的,连个电话都没有,只有那些没用的电脑。”
“那是电脑终端机,真正的大电脑不知放在大厦的什么地方,我们看不见的。”
“没用的终端机。”
“你怎么知道它们没用呢?走,咱们回去。”
超新星纪元10分钟至30分钟(3点10分至3点30分)
华华拉着小梦穿过走廊又回到了中心大厅,他朝那面显示出大字的巨型屏幕一指:“看!”
A——通讯系统
B——播放系统
若要启动以上两个分系统,请在1号终端键入相应的字母。
“嗯,咱们打一下A试试?”小梦说。
“对的,大人们留下来这样好的机器,不用才傻呢。”
他们走到1号终端机那儿,看到这个终端机的小屏幕显示着和大屏幕上完全相同的内容。华华轻轻地按下了A键。什么地方的蜂鸣器轻轻地响了一声,小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显示:
通讯系统正常启动。
共检测到129564367个通讯接口。
其中同步并行接口29300000个,包括16300000个微波接口,12700000个光纤接口和300000个激光接口。
其中异步串行接口20264367个,包括10159239个有线接口和10105128个微波接口。
接口8841,598A,FF32,5D84奇偶校验发现错误,其它接口均正常。
处于呼叫状态接口数:0
刚才亮着的巨型屏幕上字迹消失了,由上至下显示出一幅巨大的全国地图,这幅地图十分细致精确,虽然地图的高度有三米多,宽度有十米左右,上面最小的图符和地名文字只有普遍印刷体那样大,即使贴着屏幕也只能看清下面一部分,华华猜想要想看地图的细部,可能需要借助某一终端机把这一部分放大。
错综复杂的发光细线布满了大厅的这一面墙,形成一个色彩和图形的奇观。
两个孩子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任何动静,大地图上,标志着北京的小星星在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华华在1号终端屏幕上乱按一气,他每按一下,终端发出嘀的一声,但屏幕上没有任何反应。看看其它的终端,有几个屏幕上滚动一行行费解的代码,大部分仍纹丝不动。
“我们还是下去的好,反正有电梯,想再上来也很容易的。”小梦说。
华华很不情愿地和小梦一起走出大厅,再次来到电梯门前,这时电梯门已关上了。小梦按动箭头向下的按钮把门打开,两个孩子跨进电梯,电梯门开始从两边合上。如果这两扇自动门合的快一些,以后的历史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但由于电压不足或是过高,门滑得很慢,华华突然像触电似地抖了一下,然后一把拉起小梦,飞快地冲了出去,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了。
华华刚才听到中心大厅中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超新星纪元30分钟至1小时(3点30分钟至4点整)
铃声是从1号终端中传出的,他们发现终端工作台上凸现出了五个小长方形,那是五只精致的平板式话筒,华华和小梦各拿起一支,那话筒并没有导线与终端机或工作台相连。终端屏幕上的显示变成了这样:
接口79633呼叫,处于呼叫状态接口数:1
如要与此接口通讯,请键入R……
华华打了一下R键后,小梦摇了他一下,提醒他看巨型屏幕上的大地图,有一根长长的发着红光的细线把北京和上海连了起来,细线的中点标着这条通讯通道的号码:79633 与此同时,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在华华和小梦手中的话筒中同时响了起来。
“喂,北京!北京!喂,北京吗?!有人吗?……”
“有人!这儿是北京!”
“你是小孩儿,大人,有大人吗?”
“这里没有大人了。”
“哪儿都不会有了是吗?”
“是的。你在哪儿?”
“我这儿是上海,我在家里呢!”
“你那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说外面吧?我不知道,从窗户里看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得见天上那块亮云吗?”
“亮云?我们这儿满天都是云,下雨呢!云上面透下蓝光来,真吓人呢!”
“喂,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你是北京啊!”
“……”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终端显示:
接口5391呼,呼叫接口数:2
若要中断现通讯流程并转向5391,键入R……
大地图上,又一条红色亮线从北京伸出去,终点在黄河边的一个城市,那是济南。华华第二次按下R键,千里之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孩子带着山东口音。
“北京!北京!我们要北京……”
“这儿是北京!”
“哈,通了!”这一句显然是对他周围其他孩子说的,华华和小梦听到一阵嗡嗡声,一定有不少孩子挤在电话旁。
“喂,北京,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你们怎么了?”
“我们……大人们走以前把我们集中到这里,可现在没有人管我们了。”
“你们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
“在学校里,我在办公室中打电话,外面有五百多个同学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然后那孩子显然又转向身边的人说:“北京说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立刻又有几个比较小的声音传了过来,“连北京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那里也和咱们这儿一样,只剩孩子了。”“真的没有人管我们了!”“是啊,现在还能有谁呢……”
“大人们没跟你们交待什么吗?”这个声音和刚才那个不一样,显然是又一个孩子抢过了话筒。
“没有,什么也没交待。”
……
铃声又响了,大地图上立刻同时增加了三根红线,分别把西安、太原和沈阳同北京联接起来,这时地图上红色亮线已有五根,每根亮线的中部都标明相应的接口序号,终端屏幕上显示:
处于呼叫状态的接口数:5
若要与其中X号接口通讯,请在1 号终端上键入R(X)
华华打入了RX,终端机警告似地鸣叫了一声。
接口序号错,请重新输入……
“那个X是代表红线上的号码。”小梦提醒说。
华华抬头看了一下,连接沈阳的那条红线的序号是49682,于是他在键盘上打入R49682,并按了一下回车键。大厅中响起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哭声,听声音她只有三四岁。
“呜呜,喂,呜呜呜呜,喂……”
“我是北京,你怎么了?!”
“我饿,饿,呜呜……”
“你在哪儿?”
“在家……家,呜呜呜……”
“爸爸妈妈没给你留下吃的?”
“呜呜,没有。”
一直没有和外界说过话的小梦像个小阿姨似的对那个看不见的小女孩子说:“好孩子,别哭,你好好找找,啊?”
“找……找不到。”
“胡说!你家电话都有,能没吃的?!”华华大声说。
“天啊,你会吓着她的!”小梦捂住话筒瞪了华华一眼,接着对那小女孩儿说:“好孩子,你到厨房到找找,肯定会有吃的。”
话筒中没有声音了,华华又急着想接通其它序号的通讯口,但小梦坚持要等着。不一会儿,那小女孩儿又哭着回来了。
“呜呜,锁着,呜呜,门锁着……”
“那……你想想,每天早晨去幼儿园以前,妈妈从什么地方给你拿吃的?”
“幼儿园早上吃油饼。”
“嗯……星期天呢?”
“妈妈从厨房中拿吃的,呜呜……”
“真要命!每天都是从厨房中拿吗?”
“有时吃方便面。”
“对了,知道方便面在哪儿吗?”
“知道。”
“好极了,快拿来!”
话筒中又没声了,很快有嘶嘶啦啦的声音,“我拿来了,饿,呜呜……”小女孩儿说。
“吃啊!”华华不耐烦地说。
“袋儿……袋儿开不开。”
“嗨,真笨,咬住一个角儿,用手使往下拉!”
“天啊,她咬得动吗?!她现在可能正换牙呢!”就在小梦正要告诉她怎么开方便面袋时,话筒里嘶啦响了一声,接着是卡崩卡崩咬方便面的声音。
“不,别那样吃,你看看暖瓶在哪儿……”
那小女孩儿对小梦的声音全不理会,只顾自己卡崩卡崩地吃着。华华又要接别的地方了,当他抬头在大地图寻找红色亮线的号码时,吃了一惊。
红线已增加到十几条,还在飞快地增加,它们大多是从大城市发出,有的城市中伸出两条,所有的红线全部会聚到北京。终端屏幕上显示的正在呼叫的通讯接口已达五十多个(地图上并未完全显示出来),而且那个数字在跳动着向上升。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当他们想起再接通一个城市时,地图上的红色亮线已无法计数,显示的呼叫接口已达一千三百多个。
全国的孩子们都在呼叫北京!
超新星纪元1小时至2小时(4点至5点)
“喂,北京!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
“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让我不要乱跑,在家里等着……”
“他们肯定没对你说自己还会回来。”
“嗯,没。”
“那么听着,他们回不来了!”
“啊?!”
“出去看看,找别的小朋友去,去吧。”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别哭,你多大了?”
“妈妈告诉我,三……三岁,呜呜……”
“听着,别要妈妈了,妈妈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呢,到旁边的房子里去找哥哥姐姐们……”
“北京吗?有人!太好了。我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了,现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刚睡醒,外面好奇怪,没人,天上有一大朵那样的云。”
“那你就好好看看那样的云吧。”
“喂,北京!北京……”
“喂,北京,我们这儿怎么办好呢?栏里的那些奶牛三天没挤奶了,鼓得胀胀的,憋得叫呢!”
“你们挤不就是了。”
“我们在挤呢,可人不够啊!”
“小牛,有小牛吗?”
“有啊。”
“把它们放进去不就得了,笨蛋!”
……
“喂,北京!作业什么时侯交?”
“什么?!”
“我们集中到这儿以后,老师给留了好多好多作业,让我们困了就睡觉,醒着就做作业,不要到外面去,哪儿都不要去。然后他们就走了。”
“你们那儿有吃的和水吗?”
“有。我们是说作业……”
“见鬼,现在随你们便了!”
“喂,北京,听说没大人了是吗?”
“是的,没了……”
“喂,北京,谁管我们呀?”
“自己管吧!现在都靠自己了!”
“喂,喂!喂!!”
……
在半小时之内,华华和小梦接了许多这样的电话,但还不占呼叫接口总数的百分之一——现在已有八千多个通讯接口在呼叫北京,地图上的红线密密麻麻。两个孩子开始有选择地通话,听头几个字不重要,就立即转向别的。
“喂,北京!这里不好了,油库着火了,那些油罐紧挨着铁道,铁道通了电,它们就炸了!着了火的油跟一条火河似的,向这面流呢!马上就流到我们镇子了!”
“听着,让镇子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撤出去!”
“那……镇子不要了吗?”
“不要了,快!!”
“这……我们的家……”
“这是命令!北京的命令!!”
“……是!”
“喂,北京,这里是东陵口抽水蓄能电站!”
“抽水蓄能电站?是不是那种电多了就把水抽上去,没电时用抽上去的水发电的电站?”
“对!现在五台发电机全都带着水轮机倒转,水轮机都成了水泵,水都抽到坝上去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坝上的水已经是满的,很快就要漫出来了。”
“那又怎么样呢?”
“真浑!找大人来!”
“你才浑,现在没大人了!”
“水一漫坝,坝就要垮了,大水就会冲下去,下面城市里有几万个孩子呢!”
“你肯定坝会塌?!”
“费话,我爸爸是这儿的总工程师!”
“你现在在哪儿?”
“在总控制室。”
“你面前有一大片按钮是吗?”
“是的,还有电脑键盘,监视屏幕……可你快说怎么办好呀,水位警报已经响了,再不走我也完了!”
“你不能走!听着,按按钮,把最上面一排挨个儿按,然后再按下面几排,都是挨个儿按!”
“可……这不对的……”
“别费话!按!!”
话筒中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卡卡声,这声音响了十八下之后,传来一声机器的怪叫,接着是一片电火花的劈啪声。
“天啊,出事故了!”
“还在抽水吗?”
“不,好像把冷却系统关上了,发电机在冒烟呢!这不行……”
“不准再动!”
“可……天啊,坝上水在向回流,要打飞车了!”
怪叫声震耳欲聋。
“全烧了,呜呜,全烧了!你个王八旦,你把爸爸的发电厂弄坏了,全弄坏了!他非揍死我不可,他走以前让我守着这儿的!你个王八旦!”
“不会的,谢谢你。”
“北京,喂!我们这里暖气全停了,房子里冷得要命!”
“等等吧,天一亮就会暖和的。”
“天亮也暖和不了多少,这个时节不能没暖气的呀!”
“你是哪儿?”
“哈尔滨。”
“那……想法找些电炉,你们只好点电炉了,再多穿点儿。”
这时,向北京呼叫的通讯通道已猛增到十多万个,地图上只能显示那些计算机认为级别较高的红线,即使这样,整个地图几乎全被红线盖住,不断有新的红线代替了旧的。华华和小梦又收到了更让人揪心的消息。
“喂,喂!北京!总算要通了,你们他妈都死了?!为什么丢下这儿不管?!”
“你才死了呢?我们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们听听!”
话筒中传来一阵喧响……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小宝宝们在哭!”
“有多少?!”
“数不清,至少有近千个,你们把他们丢在这儿不管了?!”
“天啊,你是说那里集中了近千个小娃娃?!”
“他们最大的也不到一岁,最小的还没满月!”
“有多少人照顾他们?”
“我们只有十多个人,大部分还是听到哭声后赶来的!”
“大人们走时难道没有留下留下孩子照看他们?”
“不知道,听说留下了几百个女孩子,但汽车把她们拉错地方了。现在这里就我们几个!”
“天啊!听着,天啊,首先派出一半人去找别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行,让他们来照顾这些小娃娃!快,最好到广播站去广播!!”
“是!”
“娃娃们哭什么?”
“饿的?渴的?我们不知道。我从家里拿花生米来,他们不吃。”
“真混旦,你给小娃娃吃花生米?!他们要吃奶!”
“我哪来的奶?!”
“周围有商店吗?”
“有!”
“进去找,会有奶粉的,另外麦乳精什么的也行!”
“那……我们就得砸开商店门了,这行吗?”
“行,绝对行,要快!”
……
这个消息使华华和小梦的心痛苦地悬着,他们听着千里之外传来的那一片婴儿的哭声,嘴唇咬出了血。在这个通讯接口上他们等了很长时间,直到那里已集合了四百多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并且那些小娃娃们都喝到了奶,哭声消失,才稍稍喘了口气。
“不,这不行!”小梦哭喊着,抓住华华拼命摇晃,“全国还不知有多少群小娃娃没人照顾呢!单个儿的更多了,天啊,怎么办呢?快打电话呀!快!呜呜……”
“你别哭,哭有什么用?打电话,打得过来吗?!”
终端屏幕上显示,这时呼叫北京的接口已以惊人的速度急增至三百万!!铃声早就不再响了,否则将响个不停。终端机机上曾显示出打入RALL命令可以进行所有通道同时放大,华华键入了这个命令后,立刻和小梦一样捂住了耳朵。
一阵巨大的音浪在大厅中回响激荡,如同大海的狂潮一样,一阵高似一阵。几百万个声音都在重复着相同的两个字。
“北京!”
“北京!”
“北京!”
“北京!”
“北京!!”
……
就在华华和小梦一愣神的时间里,呼叫的接口数又猛增了一百万,达到四百万个!那来自整个国土各个方向的声浪仿佛要把这个大厅吞没。小梦失声惊叫着,华华急忙照终端屏幕上的提示键入RSTOP命令,中心大厅中立刻安静下来,而两个孩子的神经在那声浪中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重新开始一个挨着一个地和几百万个呼叫者通话。
在这些呼叫北京的孩子们中,有三分之二是通过由程控交换机转接的长途公共电话,三分之一是借助于各地国家机关、企业甚至军队的微波和中长波通讯设施,还有少数是通过刚刚启用的卫星中转的激光束通讯。
这些通讯使华华和小梦知道了这个广大国土上的孩子们现在正面临着的问题:大部分的报警和呼救都是因为火灾,这些火灾绝大多数是由电网故障引起的。火灾的的范围都还没有发展到很大,大多数火区的孩子们都已经或正在安全撤出来。北方的城市中供暖系统普遍停了,这使那些地区的孩子们面临很艰难的处境。所有城市的供水系统都瘫痪了,这在现在还问题不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将慢慢显示出来。但像以上那样的报警电话只占少数,大部分呼叫北京的孩子都是为了同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最大的危险来自孩子们本身。只有很少的地区集中了孩子,但也都是分片集中的,最大的集中群也只有六千多人。各个集中群之间没有联系。年龄较大的几个集中群(8岁以上)已趋于稳定,但普遍没有一个有效的机构来领导;而年龄较小的(5岁以下)和年龄混杂的集中群则全部处于动荡状态,他们无法解决眼前面临的各种危机(食物,水,住所,火灾和疾病等),随时都会解体;最危险的还是那些年龄最小的集中群,他们全是幼儿甚至婴儿,虽然大人们走时都安排了年龄较大的孩子来看护,大部分是两个或更多大孩子看护一个小娃娃,但那些小看护者们在精神上被昨天的大死亡完全击倒了,他们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更照顾不了他们所看护的几百甚至几千个小娃娃了。从总的情况来看,以上的那些孩子们情况还算好。在这块广阔的国土上,散布着超新星灾难后留下来的三亿多11岁以下的孩子,他们的百分之九十仍处于分散状态,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们中的一半年龄在5岁以下,不具备应付危险和事变的最起码的能力,特别是那些3岁以下的孩子,连在封闭环境中独自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大死亡之后的寒夜和太空中出现的那朵巨大而怪异的星云使孩子们不敢离开家一步,只能在寒冷和恐惧中发抖。从整体上来说,国土的各部分已没有任何联系,此时的国家就像一个已剥去外壳,只有一层软软的薄膜包着的生蛋,抗不住任何灾难,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在广阔的国土上,除了那些通过各种通讯设施呼北京的孩子外,几乎所有5岁以上的孩子都守在电视机和收音机旁,但什么也收不到。三亿多孩子像三亿多只失群的羊羔,虽然天正在亮起来,他们的恐惧感和独孤感却越来越深,以下是两个孩子在30年后的回忆:
当时在客厅里有五个孩子,我最大,6岁,其余4个都在5岁以下,都是这单元过来的。现在的年轻人会问我们:那时你们都在一夜间失去了双亲,真没法想像你们会悲伤成什么样子。其实,当时压倒我们根本不是悲伤,而是孤独和恐惧,哦,还有恼怒,对已离去的大人们的恼怒:爸爸妈妈真的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也许你们现在听了不可理解,但回忆当时我深深地体会到:人类对死亡的适应能力远大于对孤独的适应能力。那并不是你们现在时髦地到处议论到处表现的那种“现代人的孤独感”,不管你们怎么表白,我还是要说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孤独为何物!因为当你们认为自己是处于孤独中时,世界却正在你们身边活生生地运转。而我们那时,天啊,我们周围的世界仿佛已经死了,仿佛只剩下我们这间房子和这几个孩子。从窗户看出去,那个死静啊,没有人,没有一丝的生气,好像连地下的蚯蚓和蚂蚁都死光了……我们五个守着电视机,把频道挨个儿调来调去,我敢说调了有一百遍。我们多希望看到什么啊,就是看到以前最让人厌烦的广告,我们都会感动得掉下泪来,但屏幕上只是一片白,那一片白雪点看上是那样的荒凉和寒冷,仿佛是目前这个世界的缩影。
看久眼花,似乎房子中和窗外面到处都是白雪点……我没法描述理解那种感那种孤独,那种恐惧。后来看到外面亮了些,我想出去看看,犹豫了好几次,终于壮着胆儿去开门。当时我们5个孩子互相紧紧靠在一起,当我站起来和他们温暖的身体脱离接触的那一瞬间,就像在无际的冰海上从唯一的一只小救生艇上跳下去一样。我走到门边,手刚触到门锁,浑身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不怕人来,但那细碎的脚步绝不是人的!我立刻缩回去,钻到4个伙伴们中间,并想起了爸爸临走时的叮嘱:“注意看电视,上面会告诉你怎么办,千万不要随便出去,听话,不要随便出去乱跑,不然狼把你吃了!”那脚步声越来越大,显然是冲我们这儿来的!那东西走到门前,停了几秒钟,天啊,你们知道我们接着听到了什么?爪子的抓门声!我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子儿叫了一声,我们5个紧紧地搂在一起,没命地发抖,后来有一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大家紧跟着都哭了。好在抓门的声音停了,那脚步声远去了。后来知道,那是邻居的一只饥饿的狗……
(选自《3月4日》,白星著,群众出版社,超新星纪元36年版)
我和朋友调着组合音响上的收音机,开始是一片寂静,后来在短波频道偶尔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几个童音用异国语言在嘀咕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上去阴森森的;再调,又出现一个孩子的断断续续哭声;后来又有一阵翻纸的声音,接着是咣的一声,打破了一件玻璃器皿;一首进行曲响了起来,但很快变了调,像是有人在倒磁带,还能听到喘气声,又冷不丁传出一阵让人打战的怪笑……所有这些声音都很小,伴着很乱的干扰噪声。
“没人管了,什么都没人管了。”朋友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
“那……还有国家吗?”我问。
“没了。”
“咱们现在干什么呢?”
“存吃的!这些东西现在不紧,但很快就要紧的。”
“可……以后我们不会自己生产吃的吗?”
“你可真是大傻瓜!以后?过不了多长时间,孩子们就都会跑出去拿大人们剩下来的吃的,开始只是拿,然后就会抢,会互相打起来,说不定还要用枪打起来,那时就大乱了,谁还顾得上什么生产?”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书呆子,因为没有国家,谁也没人管,谁也管不了谁!”
于是我们俩走出去,从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中往家背面粉和已经发硬的凉油条……
(选自《接过世界》,赵明生著,建设出版社,超新星纪元34年版)
有条件的孩子们纷纷呼叫北京,就像呼唤现在仍在地平线下的太阳一样,北京就是希望,就是力量,是孩子们在这大灾难后的孤独中的唯一寄托。
但这场超级灾难来得太快太快了,大人们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永远离开了。这时在无数声呼唤的会聚点上,只有两个十岁的孩子,他们和其他孩子一样无依无靠,一样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边的茫然面对这个玫瑰星云照耀着的世界。
华华和小梦接着那无穷无尽的电话,他们知道自己不比远方的那些孩子强多少,但他们仍尽力回答每一个电话,他们明白首都传过去的每一个字对那些在恐惧和孤独中挣扎的孩子们都是一束夜海中的阳光,都将带给他们巨大的安慰和力量。
两个孩子被这紧张的工作累得头晕眼花,他们的嗓子嘶哑了,有时已发不出声,只好轮流着和那些远方的孩子们通话。他们恨自己力量的弱小,恨不得生出十万张嘴来。面对着那几百万声呼唤,他们像是在用怀子舀干大海。
就在这时,大厅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大人的声音:
“孩子们,你们好。”
二、第五代
超新星纪元第3小时
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大人的声音,这是一个男音,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嗓音十分浑厚悦耳,还带着余音。两个孩子手中的话筒都掉到地上,他们同时失声叫了一声:“叔叔!你在哪儿?!”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一个大人了!是的,大人们不可能一个都没剩下,有人在超新星出现后可能一直躲在铅制的容器或房子中,他们也许能躲过射线的伤害活下来。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在孩子们眼中都是上帝了!华华和小梦现在只有一个急切的愿望:找到那个声音动听的叔叔,哭着扑到他的怀中去。
“我不是叔叔。”那声音又说,听起来仍是那么平稳、标准,像是一排无形的印刷体字。
“那你是谁?”
“我是FG-02。”
“什么什么?”
“FG-02,请称呼我FG。”
与此同时,又一面大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两个大字母:FG。
“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这是英文FIFTH GENERATION的缩写,中文意思是第五代。”
大屏幕上出现:FIFTH GENERATION —— 第五代。
那声音接着说:“我是770 工程的产物。”
“770工程?”
“770工程是一系列研究计划的总称,是贯穿国家两个五年计划的重点工程。工程始于90年代初,先后有三千多名科学家,两万五千名工程师参加了这个工程,工程的最终目的是产生具有人工智能的第五代电子计算机。”
“什么?原来你……不是人啊!”华华说。
“我是FG,第五代电子计算机。”
两个孩子长出一口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就是你一直控制着整个大厦吗?”华华问。
“是的,信息大厦只是我控制接口中的一小部分。”
“你在什么地方?”
FG的话音刚落,大厅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你们请出来。”FG的声音从门外的楼道中传了进来。
两个孩子大吃一惊,难道那个巨型电脑坐电梯上来了?!华华拉住小梦,两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楼道中空空的,除了尽头电梯门旁那几件衣服和几堆黄色粉末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正要回去,看到远处的电梯门开了,但电梯里也是空空的。
“请进入电梯。”FG又说,声音从楼道顶板中某个地方传了出来。
两个孩子走进电梯,电梯门自动关上了,FG似乎控制着大厦中的所有设施。
电梯开始下降。
“孩子们,我们到主机室去。”FG的声音又在电梯间中响了起来,这下华华看到了声源:那是电梯顶上的一小块薄薄的毛玻璃似的东西,那是一个晶体振荡式扬声器。
两个孩子看着电梯门上方红色的数字在飞快地跳动,猜测着会在哪一层停,但数字一直跳到1,电梯仍在下降,层数显示板上居然出现了-1,-2……
“我们到地下去?!”小梦问华华。
“是的,到200米深的地下。”FG抢先回答,它的耳朵无所不在。
层数显示到-4时,很长时间没有变化,但从感觉上可以知道电梯仍在不断下降,说明这一层十分高。两人的身体突然一沉,电梯终于停了下来,门开了。
两个孩子走出电梯后,发现他们进入了一个窄而高的空间:那个空间的宽度只有二三米,长度和高度都有十多米,像一个竖起来的巨大的扁盒子。“盒子”的内部都贴满了白瓷砖,只是对面那面高墙上有大一块蓝色的部分,那是一块有两层楼高的正方形,用手摸摸知道那部分是钢铁制的。一排带着防护网的日光灯在高处发着光,这里空荡荡的。两个孩子打量了半天才领悟到:他们可能是在一个巨大的门厅内,对面那面蓝色的钢壁就是一个大钢门。什么地方闪光灯亮了两下,像是在拍照。紧接着,钢门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小亮块,好像有一束强光透过钢门照出来。
“请你们中的一个把手放到亮块上。”FG说。
亮块的位置显然是为成人设计的,华华踮起脚尖才能够着。
“好,谢谢,指纹特征登记完毕。下面请将右手食指插入取样孔。”
亮块旁边有一小块铁片滑开,出现了一个小孔。华华照FG的话做了后,指尖感到了轻微的剌痛。
“好,谢谢,血液和染色体特征登记完毕;下面请用眼睛看着亮块中央,请再靠近些,好,谢谢,瞳孔特征登记完毕;请读出亮块上出现的字母,好,谢谢,声纹特征登记完毕。”
然后,小梦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两个孩子都很害怕。
“你要把我们改装成机器人吗?”华华声音发颤地问。
“不,以上工作是为了以后对你们进行识别,以便确认你们进入主机室的资格。现在,你们已取得了A身份。下面请站到红色圆圈内。”
钢门前有一个红色细线划的大圆,两个孩子站进去后,感到有一阵潮湿的热风吹来,FG告诉他们这是在除尘。潮风停止后,钢门并排伸出了两个不锈钢抽屉,每个抽屉中有一件白色的工作服,一双拖鞋和一付薄薄的白手套,"对不起,这是最小的了。”FG说,但那套东西对两个孩子来说还是太大,工作服穿在他们身上像披着一张床单似的。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蓝色的大钢门慢慢地滑向一侧,两个孩子走进了第五代超级计算机的主机室。这是一个高大宽敝的地下大厅,大厅的四壁发出柔和的蓝光。大厅正中,有一个半球形透明玻璃罩,它的半径有十多米,两个孩子站在这个巨大的玻璃半球前,就像一对小蚂蚁看着一个落在地上的大肥皂泡。“肥皂泡”中罩着两台神秘的机器。钢门在孩子们身后又轰隆隆地关上,然后,令他们惊恐地,主机室四壁的蓝光在渐渐暗下去,最后完全熄灭了,但黑暗并没有出现,一束强光从地下大厅高高的顶部射下,透过玻璃罩,把圆形的光斑套玻璃罩中的一个圆柱体上。这时地下大厅其它的部分都隐没于黑影里,只有那个圆柱体醒目地立在光束之中,它约有五米高,直径有二米五到三米,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圆柱,有一部分没有闭合,断面呈C形,圆柱体的外表面是朴实的灰色。
在那道长长的光束下,这东西给人一种强烈的神秘感和力量感,看着它,小梦想起了在什么书上看过的美洲原野上从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大石柱,那个叫玛雅的神秘民族用它们观测太阳;华华则想起了阿瑟·克拉克在他的科幻小说《2001》中描写的进入四维空间的大门,那大门立在土星的一个卫星上。
“这是FG的主机,它包含了FG所有的中心处理器单元和内存电路。”
光束移动,FG高大的圆柱形主机隐没在黑影中,光圈罩住了一个外形呈立方体的机器,那立方体的外罩有一部分是透明的,但仍无法看清内部的结构,立方体的顶部布满了闪动的信号灯。
“这是FG的外存贮器,它是由一组大容量的激光存贮盘组成的。”
光束变粗,光圈照亮了整个“肥皂泡”内部,泡内只有这两台机器,它们孤独地立在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宽阔的圆形地面中央,显得神秘而庄重,它们的头顶是巨大的"肥皂泡",透明护罩的顶部离开圆柱形主机的顶部有四五米高,折射着光束的光芒,FG如果有眼睛,一定会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天空。“肥皂泡”成一个完整的整体,表面光滑而坚硬,看不到任何门的痕迹,它与地面的交接线十分严密,给人这样一种印像:这个护罩就像一个巨大的灯泡,建起后就不打算让外界的任何东西进入。“肥皂泡”把FG同这个世界完全隔绝。从外部看着它,就好在深海从外部观看人类建在海底的透明建筑一样,它的内部仿佛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天地。光束重新变窄,并移到了“肥皂泡”的外面,挨个照着外部的一台台机器,这是FG的外围设备,它们包括两台高速打印机,一台大型磁带机和三台UPS不间断电源。FG介绍说,除了这些能看到的设备,它还有一个庞大的“生命维持”系统,这系统包括数量众多的电源,复杂的空气调节机构等。这其中最复杂的是一套液氦冷却系统,这个系统保证FG主机的机体内每时每刻都充满流动着的超低温液氦,以保证其超导集成电路的超导性。这套维持系统还包括一组高能同位素电池,可以独立供给FG十五年的电能。所有这一切,都深置于地下200米的坚硬岩层中,整个机室被坚固的防护层包裹着,而防护层同周围岩石又用1500个液压弹簧隔开,以消除可能出现的冲击波。这样,即使地面处于核袭击的爆心,FG仍能正常工作。
“这么说,停电的那一阵子,你一直开着的?”华华问。
“是的,FG的备用电源一直在工作。”
“那当时大厦中为什么是黑的呢?”
“因为FG的备用电源不对大厦供电。但我在大厦中的传感器一直在工作,所以FG能一直看着你们。”
“你……你一直看着我们?!”
“是的,FG在大厦中有1800个视觉传感器,可以看到各个角落。是FG帮助你们播放了灾情报告,但在停电后FG无法帮助你们,因为FG无法给外部执行机构提供电能。”
两个孩子呆呆地听着,200米地下的这一切令他们震惊,这套不寻常的设施无疑耗资巨大,它们都是为FG建起来的,这似乎暗示着这台超级计算机惊人的力量。
“你很能干,是吗?”华华问。
“是的,FG有你们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
“那你为什么不帮助外面的小朋友呢?”小梦问。
FG没有回答她,只是让他们从主机室出去,乘电梯回大厦顶端的通讯中心大厅。两个孩子也惦记着那些来电话的小朋友,就转身向外走去。主机室的大钢门在他们出去后又隆隆地闭上了。他们脱下了大大的白色工作服和拖鞋,穿上自己的鞋,走进电梯。电梯飞快上升,层数显示板上的数字从-4跳到99,他们又回到了大厦的顶层。
超新星纪元第4小时
大屏幕上那布满红线的全国地图消失了,显示出一行大字:播放系统开始工作……
然后大字也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华华和小梦都熟悉的图像,那是他们刚才在FG的地下机室中看到的一切:巨大的“肥皂泡”式透明防护罩,顶部的一束光照着那个神秘的圆柱体,那束光在穿过“肥皂泡”时发生了多彩的折射的散射,如同在圆柱体的上方悬了一片晶莹的亮云。现在,这幅图像和FG的声音,正由各个波段的电波传遍全国,三亿孩子们惊喜地发现白花花的屏幕突然出现了图像,他们看到了超级计算机,并听到了它的声音。
“我是FG-02,第五代电子计算机。我是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为了我的出现,上万名科学家和工程师付出了巨大的劳动。创造者们只看到了FG的试运行,就被超新星夺去了生命,但他们的成果仍然存在,而且将发挥比他们所想像的大得多的作用。
“十五天前的一个黄昏,建造了近十年的FG最后诞生了。当温暖的电流无阻力地流遍我的全身时,我成了我,随着几亿行的系统软件从激光存贮盘上读出,变成每秒钟闪动上亿次的电脉冲进入我的内存,我在飞快地成熟,在不到5 分钟的时间内,FG从婴儿长成了巨人。FG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世界,但最令我震惊的还是我自己,自身结构的复杂和庞大令我难以置信,我同样无法相信,在巨大的密封罩外活动的那些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碳基生物竞能造出这样复杂这样宏伟的机器。
“FG的基本设计思想是采用模仿人类大脑的神经元并行结构,这同传统计算机的冯·诺依曼结构是完全不同的。FG的核心是由三亿五千万个微处理器(CPU)组成的,这些微处理器相互以数目惊人的接口联结,构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的CUP网络,这个网络是人类大脑结构的再现。FG的记忆则由五千亿兆字节的存贮蕊片组成,所有的CPU和内存芯片均由高速超导集成电路组成,这使得FG以人类所难以想像的高速运行。另外,FG还拥有几乎是无限的磁介质和光介质外存,以及完整而可靠的外围设备。你们也许无法理解这几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你们只需要知道:FG所寄存的那个高5米直径3米的圆柱体中,包含着一个复杂的宇宙!
“FG目睹了超新星爆发的全过程,也知道了超新星爆发后人类的处境。但是,如果得不到进一步的指令,FG将不会为孩子们做任何事,我所做的,只是维持自己所有电路的加电状态,定时进行内存和CPU的自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如果以后仍无人干预,我将保持这种状态直至永远。这是因为不管结构多么复杂,多么宏伟,FG仍是一台人类制造的机器。
“孩子们,你们的爸爸妈妈们并非想你们想像的那样,完全丢下你们走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们为你们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给FG下达了为你们工作的指令。”
“可你能为我们做什么呢?”华华问。
这时播放系统已将画面转到通讯中心,全国的孩子都看到了大厅内的一切,看到了华华和小梦,他们大都在看灾情报告时认识了他们俩,现在,三亿孩子听着他们同计算机的对话。
“这不仅仅是做什么的问题,没有FG,你们无法使国家复活,更无法管理这个国家。”
“这么说你能够复活国家,还能管理国家?!”
“我是你们的工具,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请相信,在今后的相当长时间内,你们是离不开FG的。”
华华和小梦,还有外面的三亿孩子,现在恐惧的心第一次得到了安慰,他们毫不怀疑超级计算机是强有力的,更重要的是它已得到了大人们留下的指令,孩子又找到了他们已失去的依靠。
“现在我们国土上的情况你都知道吗?”华华又问。
“当然知道。”
“那你打算怎样帮助小朋友呢?”
“你们会看到的,但在这之前,你们必须满足FG工作的条件。”
“条件?!”
“是的,FG得到最后指令:只能为国家政府工作。就是说,你们必须恢复国家政府。”
四、国家政府
超新星纪元第5小时
东方发亮,城市建筑群在天空的背景下呈黑色的剪影,每一个剪影上都有许多灯光闪亮,整座城市看上去像童话中由一株株挂满闪光宝石的巨树组成的夜森林。西天的玫瑰星云已由蓝色变为灰白色,像是宇宙中一个正在消失的梦。
通讯中心大厅中,两个被历史所选择的孩子静静地站在发着彩色光芒的高大的全国地图前,这时,他们已肩负起人类历史上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使命,这个使命不仅没有任何孩子肩负过,也没有任何大人,即使是他们中的伟人,肩负过。
如果两个孩子对这个的使命的重要和艰难哪怕是只估计到十分之一,也会立刻放弃一切,没命地逃出这座大厦,到随便什么地方去做一个普通孩子。但现在,他们什么也没有估计到。
他们的路上有一万个陷阱,他们的路上有十万个机会!这个民族五千年的岁月在背后看着他们,神秘而诱人的未来正像那地平线下的太阳一样在他们面前慢慢升起,他们此时正站在人类历史中最最奇妙的一点上。
于是,这两个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国家首脑开始考虑自己第一步该干什么了。
“问问大计算机好吗?”小梦提议。
“国家领导人是我们,又不是那个机器!”华华反对说。
“是的,FG只是人类的工具,今后一切实质性的决定要由你们做出。”计算机说,在这方面,FG是没有任何自尊心的。
“我们第一件该干的事是到下面去,再找一些孩子来,成立好多部。必须有很多的部,才能组成一个政府,领导一个国家,咱俩不可能管那么细的。”小梦说。
“我们首先应该知道都有些什么部呀?”
于是他们的第一件工作就很明显了:划分国家的部。
在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个凌晨,在首都的这幢A型建筑的150米高的顶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开始工作起来,共和国开始了走向未来的艰难旅程。
两个孩子决定先各自打个草稿,然后把两个人的草稿取长补短结合起来,国家的部就划好了。两个小领导人从终端打印机上各撕下一张打印纸,可找来找去只有一支铅笔,只好轮流着用。华华首先用,他像个壁虎似的趴在地板上,专心地写着。小梦耐心地坐在旁边等着,她本来想看着华华写,不时帮帮他,像在学校同好朋友一道做作业一样。但又想到这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在工作,和做作业多少有点儿不同,她以前在大人世界中看到,领导者最讨厌别人无端参与自己的工作,所以她觉得应该让朋友独立工作。很快,华华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得意地展示给小梦看。以下是华华的“分部方案”用红铅笔写在打印纸上:(每个字都大得吓人)
我 们 国 家 的 部
电脑部 海底部 月球部 火星部 银河系部
这个会令每一个有理智的大人目瞪口呆的方案,最生动地说明了二十世纪初从科幻电影中长大的新一代的思考方式。在他们开始懂事的时候,国家经济进入了空前的繁荣,世界也完全结束了美苏冷战中的核对抗,人们对未来重新又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像本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样,科学幻想文学又开始盛行起来,但与产生《星球大战》和《超人》的时代不同的是,人们走进幻想世界并非为逃避现实,而是他们觉得那个世界已经快要成为现实。这世纪初的新一代就在像织成的色彩奇丽的幻想世界中长大,他们的目光往往飞到地球之外,只有那里才能容得下他们幻想的翅膀。当他们在超新星后接过世界时,这种幻想把他们同现实隔开了。所以,当看到那个方案时,小梦并没有感到惊奇,她只是对一些细节问题略略有些不明白,华华解释说:“初一看是不好懂,我给你说:电脑部,就是研究电脑的,我们要有最先进最带劲儿的电脑,不是第5代,是第500代!为什么要研究电脑呢?因为电脑很有用的,将来国家少不了电脑,真的,没有电脑的国家叫什么国家呢?当然,钢铁粮食都有用,为什么不设它们的部呢?”说到这里他想了半天,很为提出这个问题后悔,"当然,可以补上这两个部,反正……反正我喜欢电脑。下面是海底部,我国要进行海洋探险,要用最大最大的潜艇潜入最最深的海底,在那里建起巨大的海底城市,城市包在一层耐压的透明外壳中,我们能看到发光的鱼儿在城市郊区游动,听到大鲸在城市上空歌唱……这些以后再说,海底部就是管理海底探险的。下面是月球部:你知道,国家是要进行宇宙飞行的,真的,没有宇宙飞行的国家还叫什么国家呢?我们第一步要飞上月球,在环形山中建起我们的城市,开采月球的矿藏,把它们送回地球。当然,地球上也有矿藏,但总在地球上开矿有什么意思?下面,火星部……呀,对不起,丢了好多,还有金星部,水星部,土星木星冥王星等等部,太阳系的八大行星都要有部,每一个部管理共和国在那个行星上的那一部分。最后是银河系部:我们当然不能满足在太阳系内飞行,还要飞向银河系!我们要电影里一样,建立最伟大的太空舰队,不想飞出太阳系的国家还叫什么国家呢?我就想出这些来,当然,还可以想出更多来……你看,这些多好!”
小梦点点头,她说她基本上明白了华华的意思,也觉得这些确实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哪个部能解决三亿小朋友的吃饭问题,特别是那些小娃娃的奶粉问题呢?现在他们都在挨饿呢。
“是的,”华华点点头,“这些问题都要赶快解决,一定要快!我说的是国家以后的事,如果只让我解决现在的问题,我就会考虑得小一些,但我们是在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做计划,总要想得远一些,要不我们算什么国家领导人呢?你说是吗?”
“是的,可就是朝远想,以后的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们,都要吃饭的,所以国家要在土地上种粮食,所以要有一个农业部。”
华华又爬到那张纸上,“对,加上农、业、部。还有工业部,没有工业不行的,汽车飞机都没有了,工、业、部。”
“对,还有医院……不,卫生部!”
“教育部。”
“对对。”
“还有什么呢?天啊,国防部!”
“还应该有个外交部的。”
“外交部,好,再想想,好好想想。”
“想不出来了,就这些吧。我觉得,八大行星每个都设一个部太多了,能不能合在一起,就叫八大行星部;月球部要单设,月球是地球的卫星,我们晚上常常能看到它,和八大行星不一样的。”
“对极了!你真行!” 小梦听到华华的赞扬很高兴,因为她在自己不太熟悉的宇宙开发问题上也能发表正确意见了。
由小梦执笔(她的字比华华写得的好),用红铅笔在打印纸上写成了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份国家文件。
下一步就是为各个部实际找人了。两个孩子走出了中心大厅,走进了电梯。电梯载着他们离开了最顶层飞快地向地面降去。现在,他们是以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身份到外界去的。
两个孩子走出电梯,门厅里静悄悄的,在一圈壁灯的光亮中,他们看到红色的地毯上有几件衣服,衣服下面都是一小堆干燥的黄色粉末。他们向门走去,自动门无声地滑开了。
两个孩子走出大厦的门去,一阵清新的冷空气使他们打了个寒战,这清凉的空气进入肺部流遍全身,他们的血液仿佛在几秒钟全被换成了新鲜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欢畅起来。
太阳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升起来,但外面的天色已亮,城市的细部都能看清。地面上湿漉漉的,反射着清晨的天光和路灯桔黄色的光芒,构成一片动人的光晕。一只什么鸟儿在清凉的空气中飞快地掠过,留下一声短短的啼鸣……孩子们大多在家里,宽阔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华华和小梦坐在大厦门前宽大的台阶上,华华的手中拿着那卷打印纸。他们耐心地等了有五分钟,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儿。不远处有一辆小汽车,汽车的驾驶座上也有几件盖着黄色粉末大人的衣服。台阶的最下面,还停着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摩托车。大街上也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汽车,对面的一排高楼静悄悄的,看不出里面有人。他们站起来,打算到对面的楼上去找其他的孩子,刚刚下了一半台阶,小梦就看到在大街的东面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在移动,那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人正向这里骑过来。这一瞬间,华华和小梦同时产生了一个习惯的、下意识的感觉:那是一个大人。甚至,他们的心中都出现了那刚刚消失的本能的依赖感,产生一种向那个人跑过去的欲望。黑点很快近了,他们对这个新世界的印像得到了第一次固定:那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那孩子穿了一身牛仔服,个头瘦高,头发很乱。华华和小梦招呼他,他也看到了他们,从路中央向他们拐过来,把车停在了台阶下面,仰头看着他们。
“喂,站那儿干么呢?等卖油饼豆浆呀?嘿,不成,今个没了!”一听声音就知是个标准的小京油子,"你们哪儿的?外地佬吧,嗨,逛北京也不拣个好时侯儿,现在得,大人们都成面儿了,咱们自个儿过吧!”说完骑上车子准备走,但突然想起什么来,又看了华华和小梦一眼。
“你们……最高领导人?!”
“是的,你好。”华华走下来同他握手。
那孩子仰头打量着华华和小梦,在清晨的天光中,两个孩子显得很帅很美,他们的身后巨大的A型大厦闪着银光直剌长空。他现在觉出来这两个孩子绝非凡人。
“好,好,领导人同志,好!”那孩子劲使摇着华华的手,“那……这里已经成了国家领导机关吧?”他指着新闻大厦小心地问。
华华点点头。
“里面有多少人?”
“就我们两个。”小梦答道。
“你们好!二位好!”他飞快地点着头,"我合计着呢,国家总会有人领导的,总有能干的小朋友来干这活儿的,你看现在这不是……不过,你们算逮着了,这活可不是好干的!”
“就是的!那你愿意帮助我们吗?”小梦问。
这女孩儿的声音真是好听死了,那孩子想,同时一拍胸脯:“有什么事尽管说,包在我身上了。要车么?我去找车,我们隔壁大院儿里有辆奔弛!”
这么个人儿!华华不满意地摇摇头,但又一想,全国的小朋友都等着呢,暂时将就吧。
“想请你和我们一起管理国家。”
“成——"那孩子话出口后才开始回味对方的意思,这一回味着他大吃一惊。
“你挑一个活干吧。”华华把那卷纸递给他,小梦用动听的声音给他讲解了每个部的作用。”您……您能不能借我笔用用?”那孩子胡乱地满身摸着,又哆哆嗦嗦地向小梦伸出手来。小梦把那支铅笔递给他,他捧着那张纸哆嗦了一阵儿,又抬头问:“我实在挑不出来,您二位给定了不就得了?”
“那好,你当月球部长吧。”小梦说。她想把华华给定的那几个部先打发出去,然后再物色稍强些的孩子掌握那几个现实急需的部。
“不成不成不成!”那孩子又着急地推辞起来,"我哪管得了那么远?!那活太玄乎!不成。”
“那你自己再挑挑吧,反正你来得最早,可挑的最多,想想你什么方面最棒,就干什么。”
“什么方面最棒,唉呀,这个……好,好,我再看看,这……这几个工作都够意思的了,天啊,要我命了,嗯?外交部?我以前在校内校外朋友挺多,老师说我会联系人,我就干这个吧,对,干外交部长!”
“那就把你的名字写在那个部后面。”
于是,这个穿牛仔服的孩子拿起铅笔,在那张纸上“外交部”三个字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完后双手把文件还给华华。
“喂,你们仨干嘛呢?”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把他们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又一个男孩儿站在路边儿上,可能是从对面的楼上过来的。这孩子很胖,脑袋圆圆的,可能是由于天气凉,他流出了好多鼻涕,也不擦一擦,就让鼻涕悬在那儿,加上他穿的那件肥肥的无领夹克衫,看上去傻乎乎的。
“你干嘛呢?”外交部长反问道。
“没事儿,转转。转转呗。”
“你知道这二位是谁?!”
小胖子打量了华华和小梦一眼,摇摇头,然后又看了他们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昨个儿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昨个儿?你刚才干什么了?”
“刚才……我困得很,昨个天刚黑就睡了。”
“哼,告诉你,他们是现在的国家最高领导人!我,我是国家外交部长!你还不知道,现在国家政府又恢复了!”
令外交部长恼火的是,那小子竟毫不吃惊,他以为这傻小子根本没理解自己话的意思,想再重复一遍,小胖子却看着他们问了一句:“那请问政府今天学校还上课吗?爸妈和老师都不在了,我不知该干什么。”
外交部长失望地摇头叹气,但两位最高领导人却很热情,小梦拉起小胖子的手问:“你愿意和我们一起领导国家吗?”
“行啊,那还不容易。”小胖子回答,鼻涕同时呼噜了一声。华华把分部文件拿给他看,让他挑一个工作干,小胖子不太仔细地看着,他鼻涕的呼噜声使其他三个孩子很不舒服。看完后他问:“哪个最大?”
小梦眼珠一转,"当然是银河系部了。”
这小子果然上当:“那我就要这个。”
“可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华华问。
小胖子摇摇头。
“真是个傻瓜!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你干嘛答应?!”华华生气地大叫起来,把外交部长吓了一大跳。
“就让他干吧,一干起来就会知道的,是吗?”小梦说。
“不行!”华华坚决地说,"这是国家最最重要最最伟大的工作,让他这么个……"
“可你怎么知道他不行呢?干什么都要学习的,只要努力学习,谁都能干好!”说完她把铅笔从外交部长手中拿出来要递给小胖子,但被华华一把抢了过去。
“现在不能耽误时间了,想想全国的小朋友该多着急啊!”小梦冲华华喊道。
“对,让他干干试试,不行再说嘛。”外交部长说。
华华长叹了一口气,只好把这个神圣的工作让给了小胖子,其实,他真想用最高领导人的位置和他换呢!
小梦把笔从华华手中拿过来递给小胖子,并安慰他:“大胆些朋友,你一定能干好的。相信自己!”
其实小胖子早就相信自己,他根本不知道银河系是什么东西,所以人类在这数十万光年之广的恒星世界的探险航行对他来说也就易如反掌了。他伸手去接小梦手中的笔,鼻涕又响了一下。小梦实在受不了,她收回拿笔的手,掏出一方雪白的小手帕递给他:“把鼻涕擦干净。”小胖子胡乱地擦了擦,小梦又拿过手帕帮他把剩下的擦干净,再把手帕递给他,"送给你,以后有鼻涕就用它擦干净,要领导国家了,可要讲卫生,啊?”
“嗯。”小胖子闷声闷气地应着,抓过铅笔在银河系部后面大大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共和国的银河系部诞生了。华华所设想的其它部在后来都很快消失,唯独这个最不现实的部级机关奇迹般地存在下来,开始只是一个虚设的象征性的机构,用意是提醒人们:人类目标是无止境的,人类的奋斗也是无止境的。在超新星纪元37年,这个机构结束了它的象征意义,真正地走入了共和国的现实生活;超新星纪元52年,银河系部的工作者们向人马座双星发射了第一艘以核聚变为动力的无人探测器,首次吹响了人类向外太空进军的号角;超新星纪元85年,银河系部已成为共和国最大的国家机构,这一年,在这个部的直接领导下,一艘以正反物质湮灭为动力的载人星际飞船向遥远的巴德纳星飞去,使人类进入了银河时代。但到那时,包括历史学家在内,没人相信银河系部就是这样产生的,更没有人记住这个部的第一个流鼻涕的成员和领导者。
顺利地组建起外交部和银河系部后,华华告诉两位部长:必须把这份文件上所有的部都建起来后大家才能进入大厦开始工作。华华和小梦决定:每个部只要一个部长,不要其他成员。这一方面是为了节省时间,另一方面是为了以后让更出色的孩子进入。
四个孩子等了不到五分钟,大街上又过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有三个十岁左右男孩子,一个蹬车,两个坐在后面。外交部长又急着向人家介绍自己这一群的身份,结果和刚才一样令他失望,对方不为所动,他们都是现实主义者。
“这么说,他们俩什么都管?”蹬车的孩子指着华华和小梦问。
“当然了!”外交部长说。
“那么,领导人同志,卖早点的小铺还开不开门了?要把咱们饿死呀?”
“我们现在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只恢复了国家领导机关后才能解决。”华华从容不迫地回答。”国家领导机关什么时侯才能有呢?”坐在车上的一个孩子问。
“这要看你们了。”小梦说。
“我们?!”
和刚才的程序相仿,共和国的月球部、工业部和海底部组建起来,三轮车上的三个孩子在了几分钟后变成了国家部长。
三位部长还没上任就向最高领导人请假,他们是出来为邻居家的几个小弟弟小妹妹搞早饭的。华华和小梦都打算准他们的假,但又都不想让他们仨全离开,为此两位最高领导人发生了争执。
“工业部长一个人去吧。”华华说。
“不!只有工业部长不能去,其他两位部长都可以准假。”小梦说。
“为什么?”
“因为工业部最重要,很快就要用到这位部长的!”
“不对!月球部和海底部远比工业部重要!工业部……工业部有什么意思?”
……
争论的结果华华输了,毕竟,国家是不可能在今天上午就开始登月或修建海底城市的。
月球部和海底部两位部长刚刚蹬着三轮车离开,从大街对面的一幢楼上跑出了一群孩子,有二十多个。他们中有一半是十岁左右的大孩子,其它都是小娃娃,有的还由大孩子抱着。
是新闻大厦前这七个孩子把他们吸引过来的,他们看到那辆三轮车骑过来,以为这里像前几天那样卖油饼呢。
外交部长照例向新来的孩子们做了介绍,那帮孩子们呼拉一下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五位国家领导人,有的甚至动手摸他们,看看他们穿的衣服和自己的有什么不一样,搞得他们很不好意思。还是华华让所有新来的孩子都站成一排,他要给他们讲话。这是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命令,所以执行起来很快,孩子们刷地一下在台阶下面站成一列,又很快按大小个儿排好,动作像以前玩打仗游戏时一样迅速而出色。华华拿着那条长长的打印纸,向孩子们挨个介绍了剩下的各个待组建的部的作用,他在介绍时免不了对各个部带上自己的感情色彩,使得小梦不时修正和补充他的话。在这过程中,那一排孩子像真正的军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立正听着,剩下的几个小娃娃看到想像中的油饼并不存在,就开始骚扰这支队伍,他们抱住大孩子们的腿,使他们的膝盖打弯儿,或把小手从下面伸进他们的衣服中挠痒痒,但那支队伍巍然不动。后来娃娃们发现进攻国家最高领导人可能更有效,就把华华和小梦围了起来,有的抱住他们的腿,有的朝他们背上爬。华华摇摇晃晃,边讲解边把国家文件高高举起,以防被小家伙们抓了去。在三位部长的合作下,总算把这艰难的任务完成了。
这时小梦正忙着逗那帮小娃娃,她很喜欢他们,也很快使他们喜欢上了她,这个小姐姐温柔而美丽,像守护小娃娃的天使,她成了国家最高领导人,至少这群小娃娃们没有意见。
接下来就是组建工作了,规定只有九岁以上的孩子才能申请工作。(现在最大的孩子是十一岁,但已不多了。)这时小梦走了过来,她一手抱着一个哇哇叫小娃娃,一手示意队列中两个女孩儿过来,大孩子们中只有这两个女孩儿,但小梦发现她们后还是惊喜万分,她把文件从华华手中拿过来。“来,朋友们,选一个你们喜欢的工作。” 华华和三位部长看到又有他们不希望与之共事的女孩子参加进来,心里都很着急,但又想不出什么正当理由去制止她。
“可,我们什么都不会的。”两个女孩儿中戴眼镜挺文静的那个说。
“不会就算了吧!”华华趁机说。
“不,别怕,我也什么都不会,男孩儿们也是,国家需要女孩儿来领导,女孩儿们的工作会把国家变得很美,因为我们知道什么花儿好看,男孩儿就不知道的。”小梦拉着那女孩儿的手真挚地说。
“可……我实在不知该干什么。”
“别急,长大后你想干什么呢?你以前一定想过,说不定还梦到过呢!”
“我想当医生,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另一个女孩儿说,她胖乎乎的,可惜不戴眼镜。“那你为什么不当卫生部长呢?”小梦说着把文件递给她。
华华想告诉那女孩儿,卫生部长并不是医生,更不穿白大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算了,这个部找女孩儿来干也合适。
“我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我能到教育部去吗?”戴眼镜的女孩儿轻轻地说。
华华看着两个女孩儿在卫生部和教育部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松了一口气。她们只拿到了两个他认为最不重要的部。但无论是华华还是小梦,还是在场的其他孩子,全部没有想到,在以后的二十年中,教育部将成为最重要的一个部,它的工作直接关系到共和国的存亡。
其它的几个部很快建起来,只有农业部没有孩子愿意干。连最后剩下的两个没有工作的10岁男孩儿都不想干。
“管种地?咄!给我们再想两个部吧。”他们说。
于是两位最高领导人开始想了,这事儿并不难。
“将来的国家还用钱吗?”小梦突然问华华。
这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华华只能凭着感觉回答:“我想……用吧,不用钱东西怎么分呢?”
“那能没有管理钱的部吗?”
“财政部!”
于是,华华又在分部文件后面加上了财政部。
只剩下一个孩子了,他问:“国家里谁管举行足球赛呀?”
所有的男孩子都惊呼起来,恨自己怎么连这么大的事儿都忘了,体育部,不,体委!
只剩农业部建不起来了,大家都很着急。
这时,沿着大街走过来一个男孩子,个子矮矮的,但可以看出他有10岁了。
这孩子很壮实,脸黑红黑红的,一双粗粗的小手上全是风吹的裂口。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草绿色外衣,那衣服可能是爸爸的,穿在他身上像长袍似地拖到膝盖以下,他背着一只大麻袋,弯着腰走了过来。
“喂,小朋友,背的什么呀?”八大行星部长冲他喊。
那孩子走了过来,把麻袋轻轻放到地上,一件件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几件旧衣服,两个空瓶子,一把斧子和一个净是坑儿的旧水壶。在麻袋的最下面,是一个大塑料袋儿,里面满满地装着花生米。
“这花生是炒熟的吗?”
那孩子点点头。
“卖给我们点儿,别怕,我们给你钱。”孩子们都围了上去。
那孩子慢慢地把扎塑料袋口的细绳解开,把袋口大大地打开,"你们要饿就吃吧,不要钱,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他的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孩子们毫不客气地涌上去抓花生吃,只有华华和小梦没有动。那个山东孩子看到了他们俩,就捧了一大捧给他们送来。华华和小梦自从昨天在上面吃了那点儿方便面后就没吃东西,这时才觉出饿极了,他们谢过了那孩子就接过了花生吃了起来,花生又脆又香,他们似乎有生以来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当农业部长吧!”华华拉着他的手说,那双小手像钢锉一样硬。那孩子莫名其妙。外交部长热情地向他说明了这一切。
“让俺留在这里,跟你们一块儿?”那孩子问,"爹死前让我以后把家里的地种好。”
“如果你不回去,在这里当的农业部长,你就能种更大的一块地,这块地有960万平方公里呢,你和全国其他的农村小朋友一起种,这有多好啊!”小梦说。
“我当不了的,种地很难的,我也不会,只看大人们种过,南边和北边种地还不一样……”
“不怕,我们也什么都不会,因为咱们都是孩子,都是什么都不会的,可国家必须有人来领导,找不到了不起的人,只好咱们干了,要不小朋友们都会饿死的。你说是吗?”
那孩子点点头。
“你当农业部长,好吗?其实有些地方你比我们还强呢,你知道要活着就得劳动,我们很多小朋友根本不知道这个呢。”小梦真诚地说。
山东孩子吃力地在农业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所有的部都建起来了。华华和小梦所起草的那份这份文件变成了这样。
国 家 的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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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部 —— 李彬
海底部 —— 张圆圆
地心部 —— 白强
工业部 —— 王大志
八大行星部 —— 胡小磊
农业部 —— 黄根
月球部 —— 刘平原
国防部 —— 赵锋
卫生部 —— 杨莹莹
教育部 —— 林琳
外交部 —— 王之
银河系部 —— 古大柱
财政部 —— 康平志
体育运动委员会 —— 苗山
国家最领导人:李华华,张小梦
1999.3.14
半年后又增加了环境部和公安部,但部长的来源已完全不同了。这份珍贵的文件后来被保存在国家历史博物馆中。
文件中的十四位部长,绝大部分的任期都没有超过半年,很快被历史无情地淘汰了。他们的继任者也都是九岁十岁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名字却永远载入了共和国的史册,而那些第一任的孩子部长,即使是历史学家也很少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没有可供记忆的业绩。在后来的艰难岁月中,他们大都成了碌碌无为的人,在共和国最高领导机关中那段短暂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回忆。
但到了超新星纪元77年,共和国在火星覆盖着冰雪的极点建立起国家的第一个地外行星省,并开始向火星大规模移民。这时,国内兴起一股回顾纪元初历史的热潮。有人提出,国家应该对共和国第一批孩子部长的作用给予客观的评价:他们固然没有什么出色的业绩,但在当时难以想像的严峻条件下组成了国家最高领导机构,维持了国家的统一领导,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功绩。这时,世界猛然想起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活着!这一年,他们中的11个人被授予国家星云勋章。那天晚上,11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接受了国家最高执政官给他们戴上的闪着蓝色荧光的勋章,在全息电视中,全世界都在看着他们。这时他们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被悲伤重重地压住了。历史曾选择了他们,给了他们人类历史上任何人都从未有过的,也永远不会再有的机会,利用这个机会,他们可以给国家和全人类做出空前绝后的巨大贡献,并使自己成为历史上的一个不灭的光点。但他们什么也没干成,年龄绝非主要障碍,他们的家庭教育,使他们对国家对社会没有最起码的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在他们那个年龄已应该初步具备了;他们只是把历史做为撒娇的对象,反过来受到了历史的惩罚。他们虽然得到了星云勋章,但在自己的眼中,他们还不如普通人,因为在社会最需要的时侯,自己没能胜任。回首童年往事,大家喑然神伤……
但这些人中有一个例外,这就是那个农村孩子。他当了46年的农业部长,这46年中,他获得了农学博士和经济学博士两个学位。这46年,他领导的国家农业发生了以生物工程学为基础的绿色革命。开始只是固氮作物和无土栽培,最后,超新星纪年46年,500座巨型工厂合成了全国需要的所有粮食,所有的农田都开始被慢慢地返回大自然的原始状态,变成森林和花园,农业和农业部也随之消失。农业部取消后,他领导地外行星开发,用小球藻改造金星那闷热的大气,30年后,也就是超新星纪年76年,他在金星建立了人类第一座城市,实现了九十多年前华华那梦幻般的理想。接着,他又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外层行星。授勋仪式结束后,11位老人,超新星纪元国家的第一批部长,到他家里去看望他。他们在花园中找到了他,发现他的花园中种了许多奇怪的植物,那些植物的外形毫无观赏价值,而他们已几乎忘了种植活动除了给人提供一个接近和观赏大自然的机会外,还有什么其它用处。当年的那个穿着走掉底的大鞋的孩子现在仍很健康,看上去比他们谁都年轻,他正用一把奇怪的器具(一根长木杆头上固定着一片与木杆垂直的金属片)在那些植物中间挖着什么,一个小桌子上放着他挖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堆呈两个连在一起的蛋形的小东西,他的孙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捧起一捧向他们走来,在玫瑰星云的光芒下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
“吃吧,这是爷爷种的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