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 文摘1
身死之后,盖棺定论。所论内容大同小异,偶有微弱的异声,也会立刻被压了下去。
纵使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也终归有一日成为被翻覆的那一个。
没有人会被永远奉在神坛之上,传说也仅仅只是传说而已。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论起撒野,魏无羡乃是一把好手。从前撒也要撒得顾及家教身份,可如今反正他是个疯子,还要什么脸,直接撒泼便是了,怎么痛快怎么来。
“谁说我的话不能当真?谁今后再偷我的东西一下试试,偷一次我砍他一只手!”
好巧不巧,来的是蓝家人;要死不死,来的还是蓝忘机!
他本以为时隔多年,江澄就算对他有再大的恨意,也该风流云散了。岂料哪有这么便宜,非但不消散,反而像陈年老酿一样越久越浓,如今竟已经迁怒到所有效仿他修炼的人身上!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来就来两个!
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怕什么,夷陵老祖又不在这里!”
对啊,有什么好怕的,他主子都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好吧,云深不知处内禁酒,那我不进去,站在墙上喝,不算破禁吧’
“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反正怎么答他都不喜欢我,索性说个痛快。而且我又没骂他,老实答而已。”
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
“现在才认错,晚了。他肯定和他叔父一样,觉得你邪透了,坏了胚子,不屑睬你。”
魏无羡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尤其擅长苦中作乐。既然没有别的东西可玩,那就只好玩蓝忘机了。
蓝湛你在听没有?蓝公子,蓝二哥哥,赏个脸呗,看看我。
“‘无聊’是吧,我就知道你要说无聊。你能不能换个词?或者多加两个字?”
“无聊至极。”
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
“我看你神色,好像有点想让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应的。”
半晌,蓝忘机才艰难地道:“绝无此事。”
其实,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江叔叔给我赐剑的时候问我想叫什么?我当时想了二十多个名字,没一个满意,心说让江叔叔给我取个吧,就答‘随便!’。谁知道剑铸好了,出炉了上面就是这两个字。
“那谁送他一个?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错。正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没意思到他这种地步,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现在金子轩另一边的脸也不能看了。”
江枫眠从来不曾因为他的任何事而一日之内飞赴其他家族。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大事还是小事。从来没有。
“蓝湛这人真是!以前送他他都不要,现在自己偷偷摸摸地养了一大群。还说不要,哄谁?饶命,他居然喜欢这种白乎乎毛乎乎的小东西!他能怎么养?含光君板着脸抱着个兔子,哎哟我要不行了……”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走这么快,把蓝忘机这样扔在身后。
说来惭愧,夷陵老祖枉称所向披靡,却其实见狗即怂。这也是无可奈何,他少时没被江枫眠捡回家时,打小在外边野,常在恶犬嘴底夺食,几番撕咬追赶,从此便对大小犬类都怕得要死了,江澄没少嘲笑过他。
这位聂家主,人家问他什么事,不知道的不会说,知道的不敢说。问得急了、逼得狠了,他就连连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人家放过他。这不是一问三不知?
那张永远都写满傲慢和嘲讽、满面阴霾的脸,仿佛每一处都鲜明了起来,竟让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咬牙切齿,是恨入骨髓……还是欣喜若狂。
幼时流浪在外的许多事他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便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
“怎样?他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当年他没灭成,很好,今天我就亲自灭了他。我这就去把他烧了,挫骨扬灰撒在你面前!”
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我的确是没娘养。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比任何人差!反之,我要叫他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比他们都强很多!
师姐说,他天生就是一张笑脸,一副笑相。无论什么难过,都不会放在心上。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开开心心。听起来像是有些没心没肺,但这样很好。
他一直以为江澄会站在他这边,而蓝湛则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没想到,事实却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只要两个人都活在世上,迟早会遇到的。”
“可你也背过我的。”
“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从来不记得这些。”
“谁都说我记性不好,好吧,不好就不好。反正,不背。”
“真的不要背?”
“不背。”
赤锋尊雷厉风行,威严有度;泽芜君温润如玉,品性高洁;敛芳尊八面玲珑,狡慧敏锐。
他若是不做家主,一辈子像在云深不知处时那样,整天游湖画扇、摸鱼逗鸟,一定比现在自在得多。可他大哥既已逝去,再力不从心,也只能一力扛起家族重担、磕磕绊绊往前走了。
“哦,他嘛,从小家教严,不喜欢看见有人当着他的面勾肩搭背。是不是有点怪?”
“怪。看他那眼神,活像我勾肩搭背的是他老婆……”
“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咱们走着瞧。”
可事实上,并非是抱山散人医术出神入化,而是晓星尘自挖双眼……把眼睛还给了受他所累的宋岚。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人家都是醉了再睡,蓝忘机却是睡了再醉。而且他醉了之后,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让人难以判断。
魏无羡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这个如何?”
蓝忘机:“我的。”
他厚着脸皮要跟蓝忘机一起吃饭叙旧,蓝忘机点的都是那种满盘子花椒的辣菜,所以他一直以为蓝忘机口味跟他差不多。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像。好像只要有这两位前辈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就不必担心害怕任何事情。”
这是一张年轻而讨人喜欢的面孔,可以说是英俊的,但一笑时露出的一对虎牙,却可爱得几乎有些稚气了,无形间隐藏起了他眼底的凶残和野气。
“这不是谦虚,这是事实。我说话从来不喜欢夸夸其谈。如果我说要杀一个人全家,那么就一定是全家,连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你要是不带上我,不答应我,我花钱很快的,一下子就花光了,到时候又要去偷去骗,被人打老大耳刮子,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多可怜呀。”
“我小时候可喜欢吃糖,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别人吃得嘴馋。所以我总是想,要是有一天我发达了,身上一定每天都带着吃不完的糖。”
“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
“因为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来的。她对徒弟说,如果你们要下山,那么就不必回来了,不要把外界的纷争带回山中。”
“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他眼盲?宋道长,你可别忘了,他眼盲是因为把眼睛挖给了谁啊?”
“我要回去了,你在天之灵,千万要保佑我把晓星尘道长救出来,保佑我们逃出那个魔头的掌心,让那个活妖怪薛洋不得好死、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你在我身边这几年,究竟是想干什么。”
“谁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五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你错了,你不应该插手旁人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得清吗?或者你根本就不应该下山。你师尊多聪明啊,你为什么不听她的好好待在山上修仙问道?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在薛洋的故事中,那个吃不到点心、哇哇大哭的他,和现在的他差距太大了,让人很难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终于在薛洋的脸上,看到了那个茫然懵懂的孩子的一点影子。
“晓星尘。”
“你再不起来,我要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了。
“这整座义城的人我全都会杀光,全都做成活尸,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管真的可以吗?
“我要把阿箐那个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尸荒野,让野狗啃她,啃得稀巴烂。”
“你的确是在复仇。可你究竟是在为谁复仇?可笑!如果你真想复仇,最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的,就是你自己!”
这只手的拳头捏得非常紧。魏无羡蹲下身来,用足了力气,才一根一根地掰开来。掌心里,握着一颗糖。
这颗糖微微发黑,一定不能吃了。
被握得太紧,已经有些碎了。
“负霜华,行世路。一同星尘,除魔歼邪。”
“待他醒来,说对不起,错不在你。”
“别听他的。我跟你说,等你今后长大了,你会发现想打的人,但是更要勉强自己和他们好好相处,所以趁你还小,想打什么人就打个痛快吧。你这个年纪不跟人轰轰烈烈打上几场,你这辈子就是不完整。”
金光善不是没有看到他。
只是假装不知道他的存在。
为什么我当初只不过是杀了一个欺压我的修士,就要被你这样一直翻旧账翻到如今?”
“娼妓之子,无怪乎此!”
“当年我们在金麟台上的花宴,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的只有你。”
“好嘛,我记性不好。你记得就好。你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的。”
“我记起来了,蓝湛。就像这样。我……的确是背过你的。”
“我撩拨的又不是你,心烦意乱也轮不到你。除非……”
“那些说出来都脏了人嘴的。我爹妈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我见不得别人给我瞎落户!”
“可我就不一样,我是别人家的儿子,爹妈都是江叔叔的好朋友,他对我当然要客气一些。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吧?”
“将来你做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属,像你父亲和我父亲一样。所以,闭嘴吧。谁说你不配做家主?谁都不能这么说,连你也不行。敢说就是找揍。”
“一只手吗?算了。要是能换家里的安宁,一只手就一只手,大不了今后练左手剑。”
在我面前提尊卑?我就教教你何为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魏婴!你给我听好!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道不知道?!”
“你现在回去,你能干什么?他们连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杀了,你回去就是一个死字!”
但是魏无羡则不同,他是家仆之子,又不是打小就在江家长大,没机会受那么多熏魂安魄的仪式。若是他死后当真怨气冲天阴魂不散、化为厉鬼纠缠不休,那可就有些让人头疼了。而且,生前所受折磨越多、越零碎、越残酷,死后化成的厉鬼就越凶残、越难以对付。
“你看看这黑气,啧啧啧,戾气重吧?怨气浓吧?连我们温家都拿它没办法,只能围住它禁止人出入。这还是白天,到了晚上,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会有的。活人进到这里,连人带魂,有去无回,永远也别想出来。”
“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却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他要保护,我偏要让他看着温晁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一点一点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蓝湛蓝湛,你把绳子牵一牵呗。”
“为何?”
“赏个脸,牵一牵呗。”
“可能因为蓝湛总是板着一张脸吧……我就是爱看他生气失控的样子,所以才总是不由自主地要撩拨他。实在是很恶劣啊!”
魏无羡心中一酥,恨不得趴到他耳边,不依不饶地叫上十几二十几声“蓝二哥哥”,非要叫他避无可避不可。
“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即便是不用剑,单凭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也能一骑绝尘,让你们全都望尘莫及。”
“夫人,阿羡是我弟弟,旁人辱他,于我而言,不是小事。”
“不是的江姑娘!不是我母亲!不是她的意思!不勉强,我一点都不勉强!!”
“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你来的!!!”
“怎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会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随意预测我今后会怎么样。”
“是我失礼了。”
“以前是小孩子。谁能永远是小孩子。”
“羡羡,你几岁啦?”
“三岁啦。”
“没有。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至少不要太喜欢一个人。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缰吗?”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去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
可是,只要回到莲花坞,回到江家姐弟身边,他就能有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
“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带回去……藏起来。”
“我说错了?逼活人为饵,稍有不顺从便百般打压,这和岐山温氏有区别吗?”
“你以为他在这里,我就不会肆无忌惮吗?我若要杀什么人,谁能阻拦,谁又敢阻拦?!”
对。是对。但就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说啊。
“恭喜你们成功地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回答好了。”
“什么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我就事论事而已,又关我是女人什么事?讲道理讲不过,就用别的东西攻击我吗?”
“江澄!你——你说的是什么话,给我收回去别逼我抽你!你别忘了,是谁帮我们把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体火化的,现在葬在莲花坞里的骨灰是谁送来的,当初被温晁追杀又是谁收留我们的!”
“魏无羡!你究竟懂不懂?站在他们这边的时候,你是怪杰,是奇侠,是枭雄,是一枝独秀。可只要你和他们发出不同的声音,你就是丧心病狂,罔顾人伦,邪魔歪道。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游离世外逍遥自在?没有这个先例!”
“没有先例,我就做这个先例!”
你若执意要保他们,我就保不住你。
“不必保我,弃了吧。”
“……‘明知不可而为之’?好,你懂云梦江氏的家训,你比我懂。你们都懂。”
“我知道,很多人背后都说我师姐配不上金子轩,哈。在我的眼里,却是金子轩配不上我师姐。可偏偏……”
可偏偏江厌离就是喜欢金子轩。
“蓝湛!你知道吗?我师姐,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们会让这场大礼在一百年内,人人提起来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要看着我师姐风风光光的礼成。”
“不为什么。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里就够焦头烂额忙活了,哪有空总是围着别人转?而且还是不熟的人。”
“……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偏要那一条独木桥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阿羡,我……马上要成亲啦。过来给你看看……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新郎啦。”
“魏无羡,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招惹上你。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你不是说心性如何你有数的吗?你不是说自己控制得住吗?你不是说绝对没问题,绝对不会出差错的吗?!
“你杀了他,让师姐怎么办?让师姐的儿子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温宁只是我的一把刀。拿着刀的人是我。”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魏无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他早该明白如此的。无论他做什么,这群人的嘴里,永远不会有半句好话。他得意,旁人畏惧;他失意,旁人快意。横竖都是邪魔歪道,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算什么?!
因为是低阶修士,我就必须要容忍你们吗?既然敢说,就要敢承担后果。既然知道自己是微不足道、贱如蝼蚁的杂碎,怎么不懂管好自己的嘴!
“那么敢问金宗主,穷奇道截杀,截的是谁?杀的又是谁?主谋者是谁?中计者又是谁?归根结底,先来招惹我的,究竟是谁?!”
“你仰慕我?你说你仰慕我,那为何你仰慕我的时候我没见过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来摇旗呐喊?你这仰慕,未免也太廉价了。你说你从此与我势不两立,很好,你的势不两立抑或不共戴天,对我有任何影响吗?你的仰慕和憎恶,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来叫嚣?”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阿羡。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和你说一句话……”
“我并非要在这种事上讨价还价,而是我不想光凭别人一张嘴就能随意让我的罪名翻倍。不是我做的我不想硬扛。”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让他绝不肯承认任有利于自己仇人的东西。
“你没了一条腿,我碎尸万段,死无全尸;你失去双亲,而我早就家破人亡,被家族驱逐,是条丧家之犬,双亲骨灰都没见着一个。”
“说吧。你们还想我怎么还?”
“我很好奇,你们不是最喜欢骂我吗?什么忘恩负义,丧心病狂,邪魔歪道。我就是想看看,被最痛恨的忘恩负义、丧心病狂、邪魔歪道之徒救了,诸位会是什么感觉?”
“没谁让你原谅我,也没谁让你忘记你的仇。你要听实话吗?你恨不恨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我也一点影响都没有。你若真恨我,欢迎来战,随时奉陪!可是报不报的了仇?这就看你自己的了。”
“金公子,你冲我来,温宁绝不反抗,但是阿……蓝苑公子……”
“是!都是我的错!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怎么样?!你们管我?!轮得到你们来管教我?!”
魏无羡道:“金凌,你先把剑放下。”
金凌道:“我不放!”
蓝思追忽然发现,尽管含光君周身浴血,但是,那条魏无羡用袖子撕成、给他包扎一个小伤口的绷带,还好好地打着结,系在他左手手指之上。
都是人。人哪有不会累的,又怎么会永不倒下。
“忘恩负义”和“丧心病狂”这两个词原先几乎是和魏无羡捆绑的,乍一听他还以为又在骂自己,须臾才反应过来。骂声还是一样,骂的对象却换了一个,略不习惯。
有许多人,一定要站在某一方的对立面,才能确定自己的立场正确。此时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共同敌人,统一了战线,有了认同感,于是纷纷开始对魏无羡示好,确认他在这边的阵营里,也可以表现己方的宽容大度和海纳百川。
他想像当年那样,再掉下去一次。
他心中有个声音说:“如果他接住我,我就……”
他并不怕摔,这些年来,也摔过很多次。但摔到地上,毕竟还是会疼。
如果有个人能接住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除此以外,虞夫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要害他的事。
“但我真的很想把这个人带给你们看一看。刚才这两拜就算是拜过天地和父母了,你们二位先帮我把旁边这个人定下。最后一拜我先欠着,今后找机会补回来……”
“因为这把剑,把你认成了魏公子。”
“什么叫把我认成了魏无羡?怎么认!为什么是我?!”
“因为现在在你身体里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是他的!”
“不错!你以为他为什么后来再也不用随便,为什么总是不佩剑出行?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吗?难道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指着他戳说他无礼没有教养吗?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只是因为……如果他佩剑去那些宴会夜猎等场合,不免有人要以各种理由要和他用剑切磋,要和他较量,而他没了金丹,灵力不支,一拔出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江宗主——你,你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
“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废了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信是什么坏事,并常常为此得意轻狂。世传夷陵老祖游戏花丛,桃色芬芳,可实际上,他以往并没经历过这种心情,难免微觉手忙脚乱。
在如今的这世上,温宁也是一个流浪儿。一个亲近的人、甚至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并不是一个很有断决力、擅长自己拿主意的人。以前是跟在温情身后,现在是跟在魏无羡身后,除了这样,他大概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还能够去哪里。
但是,他还是一直希望,终有一天,温宁能找到自己的路。
“忘机他做了什么,若你自己不记得,我怕他永生永世也不会主动告诉你。那好,便让我来说。”
“自始至终,你对他重复的都是同一个字。
“‘滚’。”
忘机他小时候是子弟楷模,长大后是仙门名士,一生都雅正端方不染尘埃,这辈子唯一犯下的一个错误就是你!你却说……你却说你不知道。
我小时候每天都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个惊世奇才,真他妈了不起。而且我不光心里面这么觉得,我还到处说呢。
“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自己说说,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
“……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不是我在他心里永远抵不上金子轩的一根头发或是金子勋身上的几个黑洞,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也不是他后来想方设法试图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女吐露的心里话。
为什么这样挥金如土的大家主不肯费一点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呢?很简单,因为麻烦。
“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金光瑶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脾气暴烈、绝不姑息的义兄。
“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如你所言,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
“可我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
可是,连他都不知道,旁人就更不可能会有答案了。
“……叔父,算我求您了。请先别和我说话。真的。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我娘说过的,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
这也是他所能记住的,关于父母,为数不多的东西。
“你这小流氓。想掀摊子随你,你就是把整条街烧了我都不管。只要做到一点,别穿金星雪浪袍,蒙好你的脸,别让人知道是谁干的,叫我难办。”
“你个小流氓懂什么,再假再恶心人也得笑。”
“你……含光君,商量一下,说情话之前麻烦先打个招呼,不然我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