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尾维新《少女不十分》书摘
1.不要紧的。 就算做错了许多事,就算人生出现了裂痕,就算失败了很多次,就算犯了各种无法挽回的错误,虽然可能已经无法走回正常的人生轨道,但也不要紧的,那样也是没有问题的。 2..尽管说着一些悲观主义者的话,说着一些讨厌人类的话,说着一些看破红尘的话,我的本性就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 3.我笑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感情引起的结果,在这种时候笑起来就是我的一个最不好的习惯。但是我还是笑了出来。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呢? 4.让孩子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你们一定很开心吧。 5.不管对象是什么,我都爱把简单的话用复杂的方式说出来,这是我的工作。蓦然回首,这十年我从不间断地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坚持不懈地拐着弯子说话,贯彻没话找话说的原则。 我很有自信自己是个怪人,这是我很引以为傲的一点。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说不定早就挂了。 老实说,如果有人说“其实从你想要扮演怪人的一刻起,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了”的话,也是没错的,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是那种喜欢被别人用半是好奇半是轻蔑的目光看待的人。 就是因为喜欢这样,我的性格才会如此扭曲,才会吃这么多亏。有些时候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会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对于这种问题,我一般都会归咎于自己本来就是这种人的这个结论。 6.大家也请为此骄傲吧。 为自己是孤立的异端而骄傲。 就算因此而遭受冷遇也是值得的。 虽然能够为人所理解,能在周围的赞许声中过日子是像梦一样美好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不被任何人理解,跟赞许无缘的人生也有着另外一种梦一样的味道。虽然那也许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但我的确这么认为。只要不给别人添麻烦,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是我的自由。 当然,对于社会而言,无法跟周围打成一片的异端,其存在本身就已经是麻烦,这种想法我还是很能理解的,但希望大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真要扮作跟周围打成一片,扮作跟所有人都和谐相处的样子的话,对这个世界反而会是更大的麻烦。关于这点,作为异端的所有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 我是心甘情愿地做自己,这点毋庸置疑,也是所有一切的前提。我之所以成为这样的我,不,这里就请容许我用“我们”来称呼吧。我们之所以成为这样的我们,没错,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好。 如果我是个人格健全的人的话,当然能够毫无悬念地跟你们和谐共处互诉衷肠。因为这样做我自己也高兴,你们也一定会高兴。但是,人格并不健全的我要是这样做了,将会招来多大的灾难与悲剧,这我也是很清楚的。 现在的自己,都已经三十岁了却仍然超乎想像的性格扭曲,思想老旧得滴酒不沾,也不抽烟,只会埋头工作,这样的一个自我形象,是我花费了人生中最为珍贵的十多岁的少年时代和二十多岁的青年时代才构筑起来的,是我的重要财产。 综合上来看,我不是太喜欢自己这个人,但是对于努力过,并且基本上达到目标的这个事实,我是给予正面评价的。真是难为我了,竟然坚持到现在。 不管怎么样,已经三十多岁了。 从现在还看不到阻碍寿命的平均增长方式来看,要说人生已过半还为时尚早,但是一想到今后恐怕身高都不会再增长,我就觉得已经过半了。 已经无法再恢复为正常的人生了。 我没有成为所谓的“正经的人”、“正经的大人”,估计将来也不具备这种可能性了。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今后我应该不会组建家庭,也不可能找到能够推心置腹的对象,更不可能归属于某个组织。 虽然我会像现在这样羡慕、嫉妒那些“正经的人”,但是却完全没有要抛弃自我的打算。没有改变这种想法的我,自然不会有掀起自我革命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够靠小说家这个行头混多久,不过我这个人恐怕未来五十年都是这副德行了。就算我本来就对人类多少有点怀疑和厌恶,疑心十分重,但对这一点还是十分确信的。 这种状态让我觉得既可悲又欢喜,但多少还是有点心酸。这里面,也包括了我那厚颜无耻想再活五十年的打算。 7.我并不是想说这世界有多简单。所谓简单的世界,是不存在于这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创意工作者或者专业人士、运动员、或者艺人什么的也一样,像那种从事特殊职业的人总喜欢把自己所在的领域描述得非凡超群,自我意识比任何人都强的我虽然也没资格说,但是也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才能够断言,这种特别感只不过是幻想而已。不管是哪一行的哪一个工作,都有着相同的苦处。只不过是责任的轻重和对社会的贡献度、以及工资的金额不一样而已,其他都是一样的。所谓的职业无分贵贱这句格言,不只是一句好听的话,其实是不可推翻的真理。只要工作过就会知道,因为不管是哪个行业的哪个职位的哪一个人,说白了都只不过是“被某个人使唤的人”而已。 当然,一些有违人道精神的重度劳动算是例外,这点是必须补充说明的。 8.作家是创造故事的人。但是希望成为作家的人,只是在说谎而已。分界线究竟在哪里,到哪里算是谎言,从哪里开始谎言变成故事,仅仅只是主观上的判断,没有确定的标准。 9.我算是相当理性了。或者说,感情已经死了。 10.我本来就非常不擅长记忆别人的脸。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公开自己的不适应社会的弱点,也就是说对于喜欢被人当怪人看待的我来说,这是一种炫耀的方式,但稍微夸张点来说,我基本上没记住过任何人的脸。记不住,这是比较准确的说法……但是如果这样形容的话可能各位就会怀疑我的记忆力,招致误解了。接下来我要说的真的是炫耀的话,所以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各位,但我只是单纯地对自己的记忆力比较有自信而已。可是,却总是记不住人的脸。用最接近现实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就是我不懂怎么样努力才能记住人脸,也不理解个中的程序。 觉得电视里出现的演员个个都长一个样,装饰杂志封面的偶像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等等,这些事应该谁都有过吧。说起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看脸的话好像个个都一样等等……跟这个同样的现象,在我身上就算是很亲近的人之间也会发生。 据说这是人类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面前会发生的现象。也就说,如果用比较简单易懂的小说来比喻的话,从像我这种重度推理小说中毒者看来,推理小说区分得非常的细致,但是一般的人看来,推理小说只是推理小说,全部都是一样的……不对,或许用色彩来比喻会更为恰当。从画家看来,绿色和浅绿和深绿和浅绿和翠绿完全是不同的色彩,但是从其他人看来,全部都是“绿色”……好像越说越复杂了。不管怎样,我不能通过人的外貌来识别人。当然如果见过面说过话,那么谁是谁我还是能够认出来的,但是比如说那个人不在当场,给我那个人的照片看,我恐怕就认不出来了。虽然不敢说不是这个人,但应该也说不准是那个人吧。我很难认为照片里的这个人跟我认识的人是同一个。 对于类似“也就是说,大师你是对人类没有兴趣么?难为你这种性格还能当作家啊”的责难,我也只能低头默认,但是如果让我解释的话,我会主张正因如此我才会走上作家之路。为了了解人类,我才会当作家的。至少在所有动机之中,这是比较大的一个。虽然作为将来的梦想之类有点奇怪,但我认为以职业为生存目的的话,这是正确的。 11.不管是谁,不管是多么高尚的人,都会觉得比起他人的死,自己的一小处擦伤会更痛。我不觉得想要掩饰这种想法的人是伪善,虽然我的感性让我觉得带着自我牺牲色彩的做法会更有美感,但也只是想而已,是永远不可能去实行的。 12.人是很健忘的生物。只要平平淡淡地生活,不久之前所发生的事情,都会一件接一件地淡忘。就算是当时觉得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事或者回忆,总有一天,也会变得想不起来。 13.我总是以否定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甚至到了觉得任何时候走上邪路也不奇怪的地步,所以平时努力工作、消费、对周围人们的人生产生影响,算是起到了不少作用,也念了不少书的自己,好歹也算是个社会人了。 但是,同时也感到一丝罪恶感。 14.让孩子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你们一定很开心吧。 15.但是我给U讲的童话故事,并不是像桃太郎那样的“正义和强大的人必胜”的故事。既不是像灰姑娘那样的“认真的人一定会得到回报”的故事,也不是像白雪公主那样的“心灵纯洁的人一定会得到真爱”的故事。 我给U讲的故事……是不寻常的人在不寻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在脑子不正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带有某种异常因素的人在异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没有朋友的入、不懂得说话的人、跟周围不合群的人、性格扭曲的人、性格忤逆的人,在保持着原有个性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不幸的人在不幸的状态下努力活下去的故事。 比如说,光靠语言勉强维持着生计的少年和支配世界的蓝发天才少女的故事。再比如说,病态地溺爱着妹妹的兄长和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事物的暖昧性的女高中生的故事。企图单凭着智慧与勇气挽救地球的小学生和梦想着能够实现成长和成熟的魔法少女的故事。注重家族爱的杀人狂和被杀人狂的魅力所吸引的毛线帽少女的故事。挽救了一个濒死怪物的伪善者和爱上了他的吸血鬼的故事。讨厌去电影院的男人和他的第十七个妹妹的故事。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长大的没有感情的高大男人和浑身都被怨恨和愤怒所占据的小姑娘的故事。认识到挫折滋味的格斗家和无视挫折的格斗家的故事。出乎意料地赢得了人气的流行作家和求职中的侄女的故事。有着奇妙偏向的读书迷和住在书店里的怪人的故事。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失败的受托人和心甘情愿地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刑警的故事。光凭意志生存下去的女忍者和默默地守望着她的头领的故事。 虽然这些都是漫无边际的、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共通点的故事,但凝聚在根底部分的主题都只有一个。 即使是误入歧途的人,即使是因为犯错而从社会中脱落的人,都可以很好的——不,或许也不能说是很好的吧,但也可以相当快乐地、相当有意思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那就是贯穿在所有故事里的信息了。 不管是我还是U,不管是任何人,虽然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还是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我就是要向U说明这一点。 当然了,那样的“故事”根本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在世间为人们所传诵的“故事”,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都非常冷漠,总是在跟我们说必须贯彻正义、必须变强、必须当个普通人、必须当个正常人什么的……总是向我们提出必须跟大家融洽相处、必须懂得关心他人等等对某阶层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无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