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假期

大兴机场里人来人往，小小的孙颖莎背着小小的双肩包，带着小小的行李箱，即将踏上自己的旅行。

何卓佳和孙铭阳来送她。何卓佳看着她满脸忧愁：“行李会不会带太少啦，药品什么带了没有。”

孙颖莎笑着说：“带了带了，你收拾得呀。不用担心，现在什么东西是有钱买不到啊。”

何卓佳瞪一眼她：“那是在中国你会中文，所以什么都买得到，你现在要出国，自己英文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吗？”

孙颖莎撅起小嘴说：“我英文也没有很差吧。”

“那是每个国家都讲英文吗？”

孙颖莎没话了。

何卓佳忧心忡忡：“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莫名其妙要自己去旅行，还要自己一个人，你说说谁会放心嘛。”

孙颖莎无奈地笑了：“姐姐我三十了，不是十三你认识我的时候了，别把我当孩子了。”

“孙颖莎不是我把你当小孩，你说你…”何卓佳说不下去了，气得背过身去。

两天前她们在小群里收到孙颖莎的消息说她要去旅行了。

孙铭阳和何卓佳本来没当一回事，心想着：去就去呗，你又不是没去过，合着每次出门还得来秀一次恩爱啊？

她们还没回消息呢，孙颖莎紧接着又发了一条：“独自一人，目的不明，归期未定。”

什么叫目的不明，什么叫归期未定，为什么是独自一人？王楚钦呢？

问题一大堆还没抛出去呢，消息又过来了，“你们要来送我吗？”

于是，第二天，何卓佳和孙铭阳就驾车北上了。

孙铭阳抚慰地拍了拍何卓佳，对着孙颖莎说：“佳佳不是朝你发脾气，她就是担心你。你突然一个人要去旅行，时间那么赶，什么计划也没有，问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说大家怎么可能不担心。”

孙颖莎低头不说话。

何卓佳转过身来，眼眶红红地问孙颖莎：“是不是你和大头出什么事了，你有事和我们说，别憋着啊。”

王楚钦没来送孙颖莎，何卓佳和孙铭阳也没敢提这茬，昨天她们到的时候，王楚钦也没有在家里。何卓佳问起：“大头呢？”

孙颖莎说：“他出去买东西了。”

那时她们还没察觉什么。直到昨天下午她们帮孙颖莎收拾东西，孙颖莎在一边躺着看机票，搜寻着目的地。

何卓佳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孙颖莎：“这次大头怎么不和你一起去啊？”

孙颖莎自然地接道：“我想自己去。”

“大头放心让你自己去？”

“他不愿意我还不能去啦？”

何卓佳被这么一呛，不知道说什么了。

“目的地选好啦，去柏林，明天下午的飞机。”

“这么赶？”孙铭阳失声叫道。

孙颖莎不以为然地说：“旅行嘛，说走就走了，拖拖拉拉地干什么。”

何卓佳和孙铭阳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王楚钦回来了，买好菜，在厨房里给她们做饭。可是何卓佳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孙颖莎没有向往常一样总是进厨房闹王楚钦了，虽然餐桌上，两人的交流也正常，王楚钦也依然同往常一样照顾着孙颖莎，但是空气里明显有股低气压在流动。

他们两人谁也没提孙颖莎要出行的事，王楚钦表现的这件事好像不存在一样。

何卓佳想了想，清清嗓子开口说：“大头，你知道莎莎是明天下午的…”

何卓佳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楚钦打断了，他说：“佳佳铭阳，你们三姐妹也好久没见了，今晚上我刚好有事，会在外面呆得晚，就不回来了，你们也别出去住酒店了，就在家里吧。床单什么的我上午都换过的了。”

何卓佳半天没响，孙铭阳赶紧接了句：“好。”

王楚钦收拾完餐桌就走了，孙颖莎全程没说什么话。

孙铭阳也觉得哪里怪怪的。直到半夜，刘丁硕发消息来问她，孙颖莎和王楚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吵架了？为什么王楚钦今天晚上拉着他们喝闷酒，问啥也不说，去唱歌也只在一边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从前小情侣吵架也不见王楚钦这样啊，难不成是分手了？大伙没敢想，没敢说，没敢问。

孙铭阳本来想和孙颖莎说这事的，被何卓佳拉住了。她示意了一下孙颖莎红红肿肿的眼睛，摇了摇头。

她们想着等王楚钦回来了，小两口把话说开就好了。可她们没有想到，王楚钦一直没回来。

去机场的路上，孙颖莎靠在车窗上，看着灰蒙蒙的天，低低的说了一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机场里人来来往往，迎接的，送别的，红眼眶的也不止何卓佳一个。

孙颖莎看到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抱住了她，低声说：“佳佳，真的没事，我只是给自己一个假期而已。我和大头也没事，等我回来我和他就结婚，等我回来，就让你们做伴娘。”

何卓佳拉开距离看着她问：“真的？”

孙颖莎笑着，认真地，用力地点点头。

孙颖莎看了一眼偌大的落地窗，虽然还是下午时分，但是天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阳光，整片天空像一块幕布，远处的天边有一丝黑线逐渐清晰，像为一场离别拉开序幕。

孙颖莎催促她们俩离开：“好啦，你们快走吧，这天要下大雨了。机场本来车就多，一会再遇上高峰期得堵死。”

孙铭阳也俯过身来，抱了抱她说：“那你上飞机下飞机都记得给我们发消息啊，换地方了也说一声，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别丢三落四的。还有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好好地把自己带回来，知道吗？”

孙颖莎笑着答应她。

何卓佳和孙铭阳不舍得一步三回头，那架势像是恨不得买张机票一路给她送到柏林去。孙颖莎在原地笑着挥手目送她们，直到两人不见。

她走到窗边，雨还没下。

雨声映示着离别。离别的序幕或许还没有开场，或许早已开场，第一幕的序曲雨声已经在三天前的时光里消逝了。而这一幕，主角没有到齐，观众也已离开。她独自一人等待雨点落下，确认了这一幕不是雨中曲，是独角戏。

 可剧目主题的最开始是离别吗？不是的！不是的！

王楚钦站在家里的落地窗前，看天边的乌云压过来。街边行人匆匆，路上鸣笛乱响，整座城市嘈杂得像观众入场。他安静地不动，像被导演剔除头衔从主角变成观众，不知道哪里还有自己位置，于是在一个角落里等待最后的判决。

剧目的主题最开始是余生啊。

王楚钦双手捧住脸，捧住了那即将落地的几滴泪。

所以故事的开头是什么呢？是王楚钦准备求婚。是王楚钦的求婚还没开始就被打断。是忽然而至的大雨敲打玻璃在两个人的沉默当中震耳欲聋。是心跳如鼓却面色平静的假期，在那一刻就开始了。

三天前的傍晚，孙颖莎和王楚钦照例在阳台边看暮色下的北京，看晚霞。

这是孙颖莎每一天当中最喜欢的时分。远处天边的晚霞斑斓，暮色之下，看北京城的街灯和家灯成片地亮起。这时孙颖莎会把阳台的灯也打开。展示着，她在这个城市也有一席之地，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然而，今天，孙颖莎并没有去开灯。紧张的王楚钦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口袋里被手紧紧攥住的戒指当中。

戒指是今天中午刚拿到的，婚是准备晚上求的。其实他也想过要很大的排场，很多的惊喜，给孙颖莎一个难忘的求婚瞬间。但是他想他等不了了，他太想太想要一个确定会有孙颖莎一起度过的余生了。虽然这在别人眼里好像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王楚钦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也许是一起的经历过的万人欢呼太多了。他们有太多的难忘的瞬间是在别人的见证下完成的。所以，这一次，王楚钦想要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个自己的，意义重大的回忆。

可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王楚钦什么都还没有说，这一切，就被孙颖莎打乱了。

 万家灯火亮起来的时候，孙颖莎开口了。

“哥哥，我想去旅行。”

王楚钦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好啊，想去哪里？我订票。”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手机打开网站。

孙颖莎接着说：“我想一个人去。”

王楚钦打字的手顿住了，顿了很久。接着问：“想去哪？”

孙颖莎说：“不知道。”

“去多久？”

“不知道。”

“还回来吗？”

“回来。”

半晌，王楚钦放下手机，侧过头问：“为什么？”

孙颖莎也回头看他：“你问什么为什么。”

天色暗下来了，暗得比平常时分更早，更快。两人谁也没在意，只是在黑暗之中看着对方。

王楚钦觉得自己这一刻看不懂孙颖莎了。

他按掉手机屏幕，唯一的光也消失了。

房子里万籁俱寂，窗外有狂风大作，好像一场暴雨迫在眉睫，风声四起，序曲已经揭幕。

王楚钦轻轻开口：“你知道我要求婚是吗？”

孙颖莎半天才回：“是。”

王楚钦轻笑一声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孙颖莎说：“中午看到戒指的订单知道的。”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孙颖莎不说话了。

是，她都知道，她知道他晚上会想求婚，她知道他晚上带她出去吃饭是因为他下午趁她午睡时在冰箱里塞满了鲜花。她知道他在小区楼下的蛋糕店订了一个她最喜欢的冰淇淋蛋糕。她更知道他订了两张明天回石家庄的高铁票，只要她答应，明天他们就回去领证。

 王楚钦声音低落，安安静静地说：“莎莎，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像个傻子。”

孙颖莎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说：“你不是傻子。”

就算是黑暗里孙颖莎也看得出来，王楚钦的眼眶已经红了：“孙颖莎你不想嫁给我是吗？”

孙颖莎摇头说：“我没有。”

“那是在我身边你不快乐了吗？”

孙颖莎依然摇头：“不是，我很快乐，也很幸福。”

王楚钦像个受伤的小兽呜咽：“你不爱我了是吗？”

孙颖莎抱住他，坚定地说：“不是，我不爱谁都不会不爱你。我爱你，我很爱你，我特别爱你。”

王楚钦紧紧回抱住她问：“那为什么呀，莎莎。为什么呀。”

是呀，为什么呀孙颖莎，你看看他，你看看王楚钦，他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你为什么呀。

 时间好像停滞了很久，黑暗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孙颖莎觉得在这牢笼里，她的自由好像想破土而出。她张口为自己的任性辩解：“我们在一起好久好久了呀，不止和你，还有和乒乓球，和教练们，和队员们。我看过这世界很多很多很好的风景，每一次，都是和你们。我没有觉得这不好。你们爱我宠我，永远把我当孩子，迁就我，心疼我，其实我特别开心，你们把我当宝贝一样。可是我从来没有自由的，像鸟一样飞过。我有时候想到这个会害怕，害怕自己不再年轻，老了会不会遗憾。我没有想要逃离你，我也确信嫁给你我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那一个。只是这世界好大，还有好多好多角落。我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段路，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旅程，在孙颖莎生命里是自己独自去经历的呢？在完全被套牢之前，在孙颖莎还只是孙颖莎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自私的任性的向你要一个假期，让我自由的飘荡一次。”

 窗外的大雨早已倾泻如注。窗户被击打得砰砰作响，和如鼓的心跳一起落在两人的心脏上。不知冲刷掉了什么，情绪里弥漫着谁的决心又弥漫着谁的害怕。

 飞行开始之前，孙颖莎收到王楚钦的信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透过落地窗模糊的雨幕里，北京城的夜灯闪烁。

你尽管去航行，我在这里等你。

 旅行期间孙颖莎给王楚钦发过很多照片或是小视频。并不是各地特色人文，也不是什么标志性打卡观光点。而是日常的天气。有时是她在意大利灿烂阳光下的影子。有时是阿尔卑斯山下融化雪水旁的小野花。有时是奥地利阴天在雾里穿行的电车。有时是挪威雨后的彩虹。很难猜到下一次她会出现在哪里，走过什么样的路，看什么样的风景。

 王楚钦也偶尔给她发消息，每一次雨天的北京。无论清晨还是夜晚，无论白天或是黑夜，只要北京城下雨了，王楚钦就会就地拍一张发给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有雨。孙颖莎离开的时候是北京的雨季开始。后来雨季过去了，王楚钦就渐渐发得少了。后来就开始给她发飞机，正在航行的，起飞的，降落的。孙颖莎认真辨认，每一次的地点，都是大兴机场附近的。

 思念无声，孙颖莎你看，我被囚禁在你离开的那场雨里，久久不肯逃离。

孙颖莎确定王楚钦是明白她的。明白她并不是想要逃离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假期。这样的假期在孙颖莎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她并不惧怕踏入另一种生活，那样的生活在她早有预感。紧紧地和另一个人所捆绑的生命。但是，因为那个人是王楚钦，所以她从未感到惧怕。只是她想要一点从未有过的自由假期。所有人都还总把她当成孩子，她也喜欢大家宠爱她的样子，只是孙颖莎知道，生命太短了，有一段旅程她想要去体验，只有她自己能体验的旅程。

她也知道，王楚钦一定替她背负了很多很多。她自由地在外奔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两边的家人都没有一句责怪，也没有询问过原因，那些原有的关心则乱的责骂必定是王楚钦替她挡下来了。他承担着她生活里所有的风雨，他一直希望给她最好的，她都知道。

 孙颖莎想起了那个晚上。想起王楚钦的呜咽，想起他发红的眼眶，想起他紧紧回抱住她不敢放手的样子。她掏出手机，翻到她出发那天，王楚钦给她发的那张照片。其实落地窗的玻璃面隐隐约约有映照出王楚钦模糊的样子，孤孤单单的样子。孙颖莎的手轻轻在上面摩挲，头靠在车窗上，无声地说：“王楚钦，我好想你啊。”

 孙颖莎想，她应该回去了。她想要回去了。

如果说孙颖莎是进入倦期的飞鸟，那么这场旅途，这次假期，王楚钦是落满她全身的大雨，她不能不停下，为他停下。她自愿返航，回去拥抱她快要碎掉的港湾。

北京大兴机场。

仍旧不是个好天气。北京今天大风大雨，许多的飞机都延误晚点了。包括孙颖莎回来的那一班。王楚钦看着手机上的航班信息，一遍一遍地抬头确认时间。

落地窗外大雨如注，在王楚钦的世界，从孙颖莎离开的那天开始，北京城上方的云雾就仿若形成了一个漩涡，带着时光回溯的漩涡。王楚钦的心随着风暴在漩涡里盘旋，思念缠绕的线不停地反作用力拉扯着他，慢慢地，王楚钦逐渐平静，他在每一场雨里放任回忆，等待心里那只飞鸟的归期。

 飞机落地了，孙颖莎发来消息说在等行李。王楚钦回了她说。慢慢来，不着急。

孙颖莎推着行李车出来的第一瞬间就看见了王楚钦。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孙颖莎朝他扬起一个微笑，顾不上行李，飞奔地朝他怀里扑去。

王楚钦张开双臂接住了她，两个人紧紧相拥，在原地转了好多圈。

机场里每天都有这样的画面，路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

两人喘着粗气停下，额头抵着额头，亲昵地摩挲着对方。

王楚钦捧着她的脸问：“想我吗？”

“想。特别想。”

“还走吗？”

孙颖莎带着笑意摇摇头说：“不走了。”

“真的吗？”

“真的，走也带你走。”

孙颖莎看着王楚钦，眼眶渐渐红了。她轻声说：“王楚钦，外面雨声好大啊。”

 外面的雨声好大，雨声不止映示别离也映示重逢。第二幕的独家戏已经结束，而第三幕是故事结局永恒的开启。故事的主角们没有离散，他们都确信余生这是个happy ending。

 王楚钦没有听清，问她：“雨什么？”

孙颖莎看着他，眼里有水光，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快速的在王楚钦的唇上碰了一下，笑意粲然的说：“嫁给你。我想嫁给你，然后用整个余生和你在一起。”

我亲爱的王楚钦先生，离开这么久，我才发现，我走过的路，没有你，阳光不够温暖，风不够温柔，风景也不过尔尔，不如与你一起看的好。我才发现，我还是愿意站在你的身旁，看每天的朝霞与夕阳。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几步距离，也只能几步距离，看风吹过你的发梢，你转头看我的眼里带笑。想要和你站在同一把伞下，听同一棵树上的蝉鸣。哪怕时光溜溜哒哒，哪怕白发疯长。就算余生都有雨声，我也无所畏惧。

这雨声潇潇又洒洒，这余生漫漫亦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