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重置版 第一章 报到日

逆 鳞
——红色警戒2MOD《心灵终结3》之中国故事线
第一章 报到日
当鲜血从额角伤口奔流而下,湮没并强烈刺激着瞳仁时,我第一次对这种流淌在体脉的液体有了直观感受:滚烫,火辣,人在危局中所能产生的愤怒、狂热、惊恐,全浓缩在这一片深红中而翻滚沸腾了。
努力抵制着血液带来的刺激感而睁开双眼,天地完全染在了一片红影中,原本洁白冰凉的雪地被鲜血和油污浸透,一辆麒麟主战坦克高扬着双联装主炮,从我面前沉鸣碾过时,大地上浓稠的混合物被履带反复搅拌碾压,即使隔着血影,双眼仍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怪异无比的深紫色。边塞诗中说“塞上燕脂凝夜紫”,可我这时却感到,塞土的紫色不是由燕脂,而是由士兵的鲜血染就的。
一枚不知来自敌阵还是我阵的滑膛炮弹,在十米开外的雪地上炸响,气浪将我掀起的同时,也震开了我那一片混沌的脑海,原本迟钝的双耳再次感受到了战场上震天的巨响。在被两名动员兵拖回阵线后方的路途中,我看到自己的解放鞋在雪地上划过,留下两道拖痕;看到自己刚才被击毁的指挥座车——一辆“破坏神”载具——它的残骸还在原地燃烧,那些已成废铁的厚重装甲,正是我刚才得以及时跳车逃生的保障;远处,由“骑士”主战坦克组成的欧盟陆军攻击锋线正变得支离破碎,蓝色的欧盟旗帜在“犀牛”坦克和“麒麟”坦克组成的铁流中歪斜燃烧。当“女娲”式自行加农炮组成的横队,从我身边缓缓驶过时,我知道这次战斗的胜利天平已经倒向苏维埃了。无论参考国内演习还是远征战场上得来的经验,我们都能肯定,这道缓慢的钢铁长城一旦抵达交火线,那一门门口径惊人的核子重炮必能清除一切。
透过核子炮的怒吼,我听到搭救自己的两名动员兵在嘶声喊道:“政委!你还好吧?你还记得这是何时何地吗?”
努力扯开沙哑的喉咙,我答道:“1982年……波兰边境……”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资本主义同盟国阵营的霸权主义和殖民掠夺在全球范围内达到极盛之时,世界革命的燎原烈火,便随之在苏联被肢解后的残垣断壁中默默孕育。数年前,当苏俄雄心勃勃地与我国和拉丁联盟积极联络,重新拉起“世界苏维埃联盟”的大旗之时,原本统一口径将罗曼诺夫政府斥为“帝国主义傀儡”的国内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改将这位作为沙皇末裔而被美国扶植起来、却意外带领苏俄重新寻回失落红色灵魂的邻国总理称为“罗曼诺夫同志”。1982年3月8日,也就是苏俄军队跨过大洋向美国本土发起进攻的那一天,五大洲都在新引燃的世界大战烽火中震颤,当自由女神像在“无畏”级战列舰的轰炸下坍塌,并被苏俄军方拍摄下来广播全球时,哪怕是在国内最拮据的村庄中,人们都拥挤在供销社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前观看转播,欢呼着苏维埃的胜利。紧接着,苏俄红军装甲部队肃清了乌克兰边境的所有欧盟炮台,开辟了欧洲战场,用砖块和树枝摆成苏军坦克与欧盟炮台的模样、相互攻伐的把戏一时成为了全国小学操场上最受欢迎的课余游戏,红军装甲兵站在“犀牛”坦克炮塔上、背倚乌克兰巨炮残骸的那张经典照片被刊印在无数海报和画报上,成为了男孩子们最崇拜的英雄的形象。就是在乌克兰防线被突破的同一天,我们的人民远征军也正式加入了苏联红军冲向欧陆的进攻序列,我正是在这时,参与了攻入波兰边境的战斗。
这次死里逃生之后,我的伤口感染了,不得不和此次战斗后的伤员一道被送回国内,替换新一批的生力军前来补充,这时大家倒有些念起同盟国阵营的好来了,他们的军医和医疗物资奢侈到能配发到任何一支前线小队,正像伤员列车上的战友们怀着复杂表情所感叹的那样,“不愧是有钱人的军队”。
西界国门的月光银亮得耀眼,照亮了远方瓦罕走廊上的莽莽黄沙,使军营中的探照灯光也黯然失色。我列在伤员队伍中站在练兵场一侧,面对着场地另一侧即将接替我们前往欧洲的同志们,新老兵员的交接仪式开始了。
身上裹着纱布,肃然走到与各自的继任者面对面的地方,每一对新老兵员都开始进行交接。面对着接替自己的新政委,我将自己的一切身份标识推臂递到他胸前:“同志,我在远征集群中的军号是84917,在此前的战斗中,我用自己的一言一行维护着它乃至祖国的尊严。在接过这个标识之后,你能保证不玷辱它的光荣战绩吗?”
“我保证!”对方用同样有力的动作接过身份牌。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祝福同志一路平安!”所有伤员都和我一样,念出了这句来自《共青团员之歌》的祝祷,月涛沙海间敬起了无数个整齐划一的军礼。
“我们将沿着公社的足迹,
穿过巴黎的大街小巷,
踏着国际歌的鼓点,
冲杀在欧罗巴的
每一个 城镇,乡村,港湾……”
新兵员们齐声高歌着踏出了国门。这首所有远征军成员都要吟唱的出征诗,是一位没有留下姓名但肯定激情满怀的当代诗人所写,而如今,那位无名氏所狂想的世界大战,已经映入现实。
几乎在康复的当天,我就接到了自己的委任状。重回欧洲战场的希望落空了,我的新搭档叶未零,是一名驻防西部卫戍区的指战员,在“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研究部队”这样一支并不起眼的队伍里担任军事主官,该部队的军徽图案,是一辆置于显微镜外形轮廓中的坦克剪影。
他跟我想像中很不一样!
在我报到的第一天,一个孤零零的部队司机开着涂装黯淡的老旧“卡玛兹”军车接我去科研基地防区,一路上那家伙没完没了地打听有关我的一切,从战场经历乃至于饮食习惯,而作为回应,我只好礼节性地也向他打听有关叶未零的情况,并想象着这位新搭档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站在军事科研基地门口迎接我,他则以一种丘八式的口吻,大剌剌地抱怨那位指战员不稳重且爱捉弄战友的性格,并千叮咛万嘱咐我万不要向叶透露这些在背后讲出来的坏话。及至来到基地营门外,那司机才颠颠地跑到由基地指战员们组成的欢迎队伍中间占了主位,对着僵在车门那儿发呆的我自我介绍道:“欢迎新同志,我就是叶未零!”
这家伙像个迎接新同学的学生一样,兴冲冲地把我拖回“卡玛兹”军车,一处处地巡查并向我介绍防区内的重要基地。坐在“卡玛兹”上赶了一路,我一脸僵硬,他却谈兴很高,相形之下倒好像我不是来担任政委,而是来给他当主官一般。
这次巡查持续到了当天黄昏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最后一处目的地:包围在大西北荒原之中的“原子核心”科研基地。经过了层层检查之后,“卡玛兹”停在了基地内院,叶未零去接受身份认证了,我则独自留在车上,带着一路颠簸的疲惫地打量着实验大楼。与其说是科研机构,毋宁说这座“原子核心”实验楼更像一座堡垒,金属铸成了它圆弧形的建筑主体,粗大的导管盘绕在楼体上输送着各类能源,与同时代的大多数建筑一样,楼体侧面刻着一颗醒目的红五星浮雕。别过脸去打量早已经收操的练兵场,我看到一些闲暇的士兵正在维护武器。
那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画面,练兵场一角坐着三名战士:一名是磁爆步兵,一名是喷火工兵,还有一名“根除者”。在战场上,这三类兵种向来以包裹了整张脸的笨重面罩示人,而今则全部脱去了那闷热的头盔和面罩,露在外面的头脸,与身上仍然穿着的重甲军装显得格格不入。
“孙猴子,说过多少次了,别把你那玩意拖过来!我可不想被核辐射烧成烤猪!”喷火工兵抱怨道。
被他抱怨的对象,是那名高大的“根除者”,他正擦拭着危险的肩载式辐射炮,要是现在打开这玩意的保险并根植到地面上,附近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准会被核辐射融化。被称作“孙猴子”的根除者却对这门危险的大杀器毫不在意,一面粗犷地擦拭着炮身,一面回敬喷火工兵:“八戒,少唧唧歪歪了,你有闲心注意我的辐射炮,倒不如用心操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偷偷用这个月发的压缩饼干去换甘蔗了吧?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贪嘴。”
听到我里我忍不住想笑,喷火工兵被套在面罩里瓮声瓮气地讲话时,那模样还真有些像“二师兄”。
“八戒”闻言倒很是惶恐:“别往出说!军用物资是不允许私自拿出去兑换的,要让监察长知道,我就惨了!是在实验楼里站岗的老马托我找甘蔗的。”
磁爆步兵扬起手中的特斯拉线圈,往“八戒”背上一敲:“少胡说了,老马是老实人,哪会像你这么馋?让我大老沙电你一电,看你老实不老实。”
正闲谈间,却见一人穿着飞行员制服,气急败坏地窜将过来,我认出那是一名驾驶武装旋翼机的飞行兵。
“老孙、老猪、大老沙!又是你们三个畜生,把我的旋翼共振轴弄坏了吧!?老子借共振轴给你们的时候,不是说过要小心保护吗!?”旋翼飞行兵隔着老远便开骂了。
老孙和老沙起身便跑:“老唐发飙了,快避一避!”八戒被他俩拖着跑远时,还在无奈地高喊:“别拖上我呀!我又没弄坏他的共振轴!”
还没看到这起纠纷的结局,叶未零已经办完手续,把我领进实验楼了。
“同志,这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啊?”走在阴暗的走廊中,我对叶未零有些厌倦了。
他却一言不发,领我穿过了一道防暴门。
“指战员同志,你又来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防暴门后传来。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他站在宽大的玻璃观察窗和操纵台前,活像一名检视囚犯的狱卒。
叶未零简洁地做着介绍:“这位是基地的监察长……监察长,这位是新来的政委。”我立刻想起来,在院子里时,八戒似乎对这位监察长怕得要命。
“尽管放心好了。”监察长又转过身去看着操纵台,“她一直在高效地工作。”
跟着叶未零的脚步,来到观察窗前,我被惊住了,眼前这一幕实在令我难以理解:观察窗居高临下,正对着一间逼仄阴暗的实验室,在混乱的仪器和图纸间反复扫视了两遍,我才发现了那个被图纸堆包围着的姑娘,她是那么不起眼,像是被随意弃置在废品堆里的布娃娃。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极度衰老的孩子,或者说是一个伪装成孩子的老人,我此前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人的眼睛像她的那样黯淡,目光死寂得就好像病床上亡者的心电图波形一样不见半点波动,即便如此,她的双手仍在以难以想像的速度进行着作图和计算,在大方桌上,布满了我从没见过的武器设计图纸。
“她是谁?”我冲口而出,在见到叶未零后,我努力表现自己的冷静沉稳,这是第一次不假思索的本能反应。
“她叫芸茹,一名科学家。”叶未零回答我,他仍然是那副随和微笑的表情,在此时的我眼中看来却显得麻木虚假,“你知道的,‘女娲’加农炮是我国朔方重工集团的杰作,但实际上,朔方重工最早提出的原型车方案与如今正式列装的量产型实车,差别大得简直可说是两种不同武器,而在二者中间完成这一颠覆性改进设计的,是你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是量产型‘女娲’加农炮真正的缔造者,而且仍在继续进行技术验证与样车改装。我还要提醒你,‘女娲’并不是她唯一的作品。”
按照调令要求,我随身带着从欧洲战场上整理而成的武器实战报告,监察长和叶未零一致要求我把这些材料交给芸茹,以便作为继续改进武器装备的宝贵参考。我未曾害怕过战场上的爆炸,此时却害怕靠近这个怪异的姑娘——并非为我自己,而是为她感到害怕,她那副如同超载机器一样高度紧张、过载运转的僵硬模样,让我感觉自己每靠近一步都会加速她的崩溃解体。她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设计杰出的武器?她为什么被关在这儿受着监视?为什么她设计武器的功绩没有得到宣传?这些疑问围绕着她身周杂乱的线图和数据旋转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当我被卷到位于漩涡中心的她面前,面对那双机械地伸过来接取战场报告、死人一样苍白且毫无热量的瘦手时,突然意识到面前终究是个未长大的女孩子,并本能地把那些包含令人不安图像资料的战场报告往回一缩,但监察长把它们从我手中夺过,毫不客气地把那些战场照片直接摊在了芸茹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芸茹表现出麻木之外的其它情感,虽然只是像针扎一下那般短暂且尖锐,但她的双眼确乎在看到照片时飞快地僵直了一下,那是一种绝望的恐惧。照片上是一名受到“女娲”加农炮炮火波及的盟军伤兵,核辐射杀伤使他的皮肤像一段外皮被剥蚀得狼籍不堪的电线一样,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收容他的我军野战医院正试图用同位素稳定疗法治疗那些可怕的辐射伤。这正是我不想让一个孩子看到的画面,即使是历经杀伐的战士们也无法从容面对这种可悲场景。
“战场观察记录表明,部分量产型‘女娲’的核子炮弹在实战中出现了未能完全进行裂变反应的现象,这个敌匪本应该在感受到痛苦之前就在弹着点杀伤范围内被高温融解掉,但不完全的爆炸反应却只是炸伤了他。这是你需要着力研究解决的问题。”监察长指着那张照片,就像指着一纸抽象冰冷的数据。
芸茹显出一种坚定的样子来,将那叠战场报告接了过去,但我注意到她将那张吓人的照片面朝下盖在了桌子上:“您会在两周之内看到可行的炮弹核心构型改造方案。”
监察长上前一步,将照片重新翻上面来对准了芸茹的目光,动作之自然使人觉得他并不是故意的:“芸茹同志,现在指战员和新上任的政委都在场,正是基地对你个人体现关怀的时候,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吗?”
“没有任何困难,这里的一切都完美得像是理想国一样。”她无表情地像是在背书,“我会继续为战争事业燃烧自己的生命,事实上,我唯恐它燃烧得太慢了,我希望它能最快的速度散尽热量然后消逝。”讲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少见地隐隐露出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来。
“芸茹同志,生体是革命的本钱。”叶未零打断了她那种压抑的表述,“老马告诉我你已经两天没有去过专用食堂,也没有碰过送来的伙食了,这无助于你的工作。”
“遵命。”她机械得像是奉命进食一样,伸手从一只白色的药瓶里取出某种营养片来含下去,那似乎是探险队员们涉足无人区时用以高效维生的一种高浓缩营养物,也许还具有亢奋效用,但那白而冷的药片外观绝不会让人有任何食欲,“我利用研究闲隙自己开发了这种营养药,它可以帮助我把浪费在进食上的时间缩到最短,正如您所期望的,我会把自己的生命维持得尽可能长久,而又让它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工作,以便燃烧出最强烈的光与热。”
监察长对我们露出一种近似于自豪和成就的干瘪笑意来,像是展示一个塑造完满的机器人:“指战员,您可以对她的一切表现感到放心和满意。”
“他娘的!你对待一位同志、对待一个孩子竟比监禁敌人还要残酷!”直到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动地揪着监察长的衣领把他“拍”在了墙上,“我要求你即刻解除对芸茹同志的监押和压迫,否则我将把今天看到的一切报告给上级!”
监察长整理着被我揪乱的衣领,冷冷地说:“新来的政委喜欢自说自话吗?政委同志,究竟是什么迹象让您误以为芸茹同志受到了监禁和压迫?您看到我们对她实施了任何不人道的折磨吗?她自己又可曾向您倾吐过半点怨言?您也看到了,如果她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丝毫不满,是随时有机会向我们申请帮助的。芸茹不是普通的科研人员,她是人类进化树上难以解释的一例异常样本,是天生的活体超级计算机,她的军事工程学能力对我们的部队至关重要,感谢她出生在我们的祖国而没有成为帝国主义的帮凶,为了保护好她那宝贵的能力,我们为她提供这种绝对封闭安全的实验环境。”
芸茹背过身去埋进图纸堆中,对我们的争执恍若不闻。我理屈地把揪着监察长的手松开,并意识到战场上雷厉风行的行动准则在这里不适用,我知道他们对芸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但说不清错在哪儿,监察长只用了寥寥几句反问就让我哑然。我被一种背叛投敌式的巨大耻辱感剧烈冲击着,叶未零和监察长对这荒唐的一切所持有的若无其事的微笑,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我可耻地失掉了为芸茹提出抗议的勇气与能力。
“监察长,你很尽职,但是时候离开一阵了,我需要带你回总部去,好好汇报一下近几个月来的情况呢。”叶未零在监察长肩头拍了拍,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监察长没来得及适应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可没等他推脱,叶未零已经推着他向外走了:“我的车在等着。放心,基地里的人不会让你的‘监护对象’怠工。”走到门口时,他向走廊里喊了一句:“老马,过来!”
被唤来的一名站岗值勤的动员兵,老马的模样令我相信他是名忠实而有经验的老兵。
“监察长要跟我回去汇报工作,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你负责监管芸茹,不许松懈,明白吗?”叶未零严厉地对老马命令道。我跟在他们身侧出门,我敢肯定,他说这句话时对老马使了个眼色。
怀着不安的心情,我回头顾盼,但看到的只有观察窗和操纵台,防暴门缓缓合上,将芸茹封锁在其内了。
叶未零安排监察长乘坐另一辆车前往卫戍区总部,不用跟这家伙同车让我多少有些庆幸。但即使是坐在叶未零边上,我也感到说不出的难受,他的微笑与兴致,开始让我感到恶心了。
“喂,苦瓜脸,”看来他丝毫没有把芸茹的事放在心上,还心情很不错地跟我打趣,“参观了芸茹的小鸟笼后,感受如何?”
“监察长和芸茹同志自己不是都讲得很明白了吗?”我感到自己开始像芸茹一样覆上一层僵硬机械的假面,“监察长在尽职行使着他监管与保护的责任,芸茹则在尽心尽力地投入战争科研,‘一切都完美得像是理想国一样’。”
“对啊,像机器一样完美。”叶未零从鼻腔里长出了一气,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一种极端的疲惫来,“可她不是机器啊!她像机器一样运转着,可她心里在想什么?她那几乎不存在的工余生活过得怎么样?监察长毫不关心,而我一无所知。她厌恶战争和杀戮,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可她不敢讲出来,每天做着自己最反感的事,对所有人戴假面、讲假话、做假人,没有亲人和朋友,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活下去吗?我向监察长提过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可以,立国战争期间,很多伟大的地下工作者就是潜伏在敌人心脏之中,在无数敌人的身边每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来,他们一样活了下来、而且执行了那些最艰险的任务……可芸茹并不是那样一个英雄,至少现在不是,她是个没长大的姑娘,需要阳光、水和空气,现在这种状态会杀死她的!”
我半边脸都麻了,搞不清现在坐在身边的叶未零和刚才站在监护实验室的叶未零,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老马差不多该有动作了,这是我们为芸茹同志所做出的第十一次尝试……”叶未零抬手打开了安装在驾驶台上一方小小的可视通讯屏幕,画面的角度很别扭,类似于安装在士兵枪械上的战场记录仪所摄下的影像,挂着这个摄影记录仪的人显然就是刚才在原子核心基地里见过的那个动员兵老马,在他面前的封闭实验室里,芸茹正把那张吓到过她的照片倒扣在桌面上,持着切割工程图用的作图刀,将整张照片横平竖直地划成无数方块碎片,她切割的动作越精确、划出来的方块越规整,这种离奇的发泄行动就越显出一种冰冷诡异的恐怖来。
老马伸手把那些照片碎块抹到废纸篓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只精装马口铁盒:“芸姑娘,指战员把监察长支走了,在明晚之前不会有人来察看你,你可以放一天假。我们给你带了礼物呢。”
芸茹木然地看着老马掀开盒盖,盒里整齐地码放着新轧的甘蔗糖,排好队在等待孩子的青睐。
老马有些得意地“请功”道:“我在老家学过做糖,八戒偷偷用压缩饼干从供销社换了甘蔗,老唐借了旋翼机共振轴给咱们搅拌,孙猴儿和大老沙拌糖时把共振轴弄坏了,现在还被老唐追着骂呢。”
在通讯影像的这一头,我和叶未零都有些不自觉地压住了呼吸,看到芸茹犹豫地拈起一块糖。
“尝尝吧,老马的手艺差不了!”老马催促道,“老叶在帮忙打听你妈妈的情况,一切都会好的……”
芸茹苍白的脸庞像燃烧一样显出愤怒的红,将那块糖塞回铁盒里,并把盒盖狠狠一扣:“老马同志,不会好起来的!暂时的好转只会加剧好转结束之后的痛苦,正如这几块糖的甜味过去之后,这间实验室里的一切就会显得更加苦涩,这是人体观感上的一种反差效应。”
她头也不回地重新埋回到图纸堆中,老马怔怔地在原地僵了很久,才重新打开铁盒自己取了一块糖吃,并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脸报告道:“指战员同志,我作出检讨,芸姑娘还是不开心。真的像——她讲起话来老沉沉的,就像我家的老娘!”
“连人类未成年个体爱好甜食的本能反应也失去效力了!”叶未零沮丧地把通讯屏幕一盖,“我们到底还能为芸茹做什么?”
“老叶,你也有犯傻的时候啊!”我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很自然似地对他的称呼改成了“老叶”,“一盒糖改变不了什么,我当然知道这不单只是一盒糖,它可以让芸茹知道你们跟监察长不一样,可说到底你们这种限度的善意同样改变不了什么。她面临的主要矛盾是需要从目前这种‘冷监禁’状态中脱离出来,只要能摆脱现在压抑的精神状态,她嚼着一根草茎也会比吃糖感到更甜的!”
“见鬼!”老叶眼里泛着耗子见了米的光,“我们长久以来所需要的,正是凑上你这最后一个臭皮匠来召唤孔明先生的无上智慧呢!接着讲!”
“老叶,既然你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为什么还要对监察长虚与委蛇?”
“只要监察长对芸茹做出任何物理上的伤害,我马上就有依据可以打报告将他监押撤换,可是,没有,他每天都在把芸茹往绝望的境地更推近一步,可他所采取的一切手段——严格监护,封闭保护——全都是管理芸茹的专项条例里明文允许的。我知道他错了,可说不出错在哪儿……”叶未零像困兽一样烦躁地挥着手。
叶未零提出了相同的疑问,反而让我开了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监察长对她施加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也许这比物理上的伤害更加可怕,一个人如果足够坚强,那再残酷的严刑拷打也无法让他屈服,可如果毁掉了一个人的精神和内心,那再坚强的躯体也会随之垮掉。老叶,你我也许都会觉得,监察长那种阴险的‘冷折磨’对我们这些大老粗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你想过没有?这是建立在我们已经塑造起了坚强人格观念的基础之上,可芸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的精神是可以在成长中变得和你我一样坚强的,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完成这样的成长,监察长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施加了这种精神上的酷刑,也许靠他一个人,就能毁掉芸茹未来为我军科研作出更多突破的无限可能了。我一直没想通,芸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以至于我们要如临大敌地对这样一个姑娘如此‘关照’,甚至还专门设了监察长这样一个职务来监管她?”
“你能明白吧?她可是一台战略级别的活体超级计算机啊!”叶未零用一种直观的比喻来向我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关于她的履历和拥有这种非凡思维能力的原因,是连我也无权知悉的绝密,但正是这种能力导致她必然无法像一个普通的姑娘那样生活下去,对她予以特别的重视和保护是必要的,监察长根本不是监管芸茹的负责人,甚至我也不是——对‘特殊对象’芸茹负有最高管辖权的人是我师傅。”
“甚师傅?”我问道。
“教我打仗的人,武修戎将军,他也是科研部队的直属首长。”叶未零的话差点没让我背过气去,在我们的部队中,武修戎将军的实战经验和声名威望数一数二,是鹰派战略家的代表人物,这个名字的出现,算是真正让我对芸茹的重要性产生直观认识了。
“师傅对芸茹并没有什么反感,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那么关心芸茹,有更多其他的问题需要他考虑,他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责任范围内有一名关系重大的特殊科研人员需要得到特别管理,只要确保芸茹处于部队的保护之下、能够稳定地从事军事科研工作,这就足够了,至于我们这些实际监管人员具体采取什么办法达成上述目的,他并不怎么上心。”叶未零介绍道,“上级有关于监管芸茹的唯一指示,是一本《特殊对象专项管理条例》,监察长就是按照这部条例的明文要求行事的。”
“我得看看那部条例。”我要求道。
我彻夜翻阅着基地里有关芸茹的一切资料,正像叶未零所介绍的那样,有关她来到科研部队之前的履历几乎都被抹消了,一些零碎的档案模糊地显示出她似乎曾经有过一位女性监护人。老叶来档案室里找我的时候,我正好在翻看那部特殊对象条例。
“很可怕是吗?”老叶问道,“把‘特殊对象’像囚犯那样监禁着……”
“恰恰相反,”我想我当时熬红了的眼睛里准是在放光,“这部条例比我想象得更友好,简直可以用宽松来形容了。”
“你在开玩笑?”老叶难以置信地反问道,“监察长不正是遵循这部条例才把芸茹……”
我打断了他:“你发现了没有?这部条例中的很多规定表述都是非常模糊的,例如说,‘确保特殊对象的履历档案不泄露’,这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保密问题,但监察长将它解释为‘必须把芸茹关起来,避免外人对她进行接触了解’,而我们则先入为主地认为条例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再比如,‘若侦测到特殊对象情绪应激波动反应,按照一级警戒情况处理,第一时间收押并请求特殊处理部队支援’,这一条听起来很吓人,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可核心意思是说确保芸茹不要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而监察长认为要压抑她的一切正当情感诉求才能避免这一风险,这不仅是一种低效的处理办法,甚至可以说与条例要求背道而驰,他现在的做法,不正是让芸茹更容易陷入精神崩溃的‘一级警戒情况’吗?”
“见了个苦瓜脸的鬼!”叶未零飞翻着那部条例,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它,“我们握着这么多可以用来反对监察长的手段而不自知,反而让他把这些条例全都曲解为了用来监禁芸茹的措施。”
“这并不是什么恶毒的条例,它的目的是为特殊对象创造一个安全稳定的监护环境,问题出在执行条例的人身上,监察长是一个最差劲的监护人,他是个专制愚鲁的封建大家长式人物,可以说是他毁掉了保护‘特殊对象’的初衷。”我向老叶点明症结所在。
“我马上向他提出异议,要求他修改那些不人道的监管措施。”叶未零抱着那部条例,就像抱着一件新式武器。
“别瞎费劲了,跟那种人斗只是浪费时间,”我建议道,“我有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办法!”
科研部队关于将监察长升职调任的申请报告,当天就打上去了。我发现监察长已经在科研基地里超期服役多年,他的服役履历早已符合了晋升条件,但他曾多次主动拒绝调往更高职衔的岗位,好把对芸茹的监管权继续攥在手里。这次报告打上去之后,监察长一如既往地主动申请继续留在现有岗位上,但抓住关键矛盾的叶未零调集了基地里最能干的一批文书来打这场“大战役”,无数盛赞监察长服役表现的报告像雪花片一样飘向上级军事主管部门,并得出一个无可置疑的结论:这样优秀的同志必须脱离作用有限的基地监管岗位,到职衔更高的位置上去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基地里长期以来为芸茹报不平的很多同志,都在推荐监察长晋升调职的联名状上签了字,最终他被调往上海军事司令部文职部门担任一个不声不响的闲差。
监察长离开科研部队的那一天,基地里的一大半人都涌来喝他的送行酒,盛况空前,我猜监察长从未想到过自己在基地里竟如此“受欢迎”。在辞行时的部队食堂聚餐仪式上,被灌酒灌得半醉的监察长大着舌头反复叮嘱叶未零,一定要继续加强对芸茹的监管,不能让这个重点特殊对象与实验室以外的人进行任何接触。
“放心吧,我一定会继承好你的遗志……不是……遗留的任务!”叶未零拍着自己的胸脯,就像拍着“麒麟”坦克的首上装甲,“我会把芸茹藏得连你都找她不到!”
监察长永远别想再在那间阴暗封闭的实验室里找到芸茹了,他还在前往上海的公路上打瞌睡时,我们已经把那扇紧闭的防爆门敞开了。
“你是新来的……”芸茹用一种并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来开门的我。
“对,我是老叶的新搭档,你可以叫我……咳,就叫苦瓜脸吧。”我当时的表情和姿态大概是很骄傲的,“同时我也是负责对特殊对象进行监管的新任监察长,我代表基地指战员叶未零向你传达新的监管命令:从今天开始休假,休息到你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完全放松为止!作为重点特殊对象,你不被允许离开科研基地的驻地范围,但我们命令你不得再‘搞特殊’,必须和基地里的其他同志一样正常生活,把那些倒胃口的药片扔掉,按时跟其他人一起到部队食堂就餐——总之,在接受部队保护的前提下,尽可能像你这个年龄的其他姑娘一样生活。”
芸茹满脸是幽深的茫然,看来她面对监察长时都不曾这般费解过,这时叶未零已经进门来了,他面色微红,瞳仁飘在眼白中间找不到对焦。
“老叶……你喝醉了?”我讶然道,意识到他这是刚从送走监察长的聚餐仪式上回来。
“没醉。”他没打算理我,径向芸茹说道,“芸姑娘,你不会再看到监察长了。趁我在这儿,提个小愿望吧,不要太过分就行。”
如果是老马说这种话,芸茹也许仍会像马家老娘一样讲出些老沉沉的丧气话来,但叶未零的话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她带着一种深入敌占区的极度紧张表情,将信将疑地问道:“可以说吗?”
“可以,这里我的官最大,我要怎样就怎样!”叶未零开始耍酒疯了。
我听老马私下讲过,在最早一次得到监察长有关“可以请求我们帮助解决困难”的保证之后,芸茹曾经向他申请每天能和基地里的其他年轻科研人员一起去食堂用餐,当时芸茹还被允许在部队食堂的某个角落里进餐,但必须由监察长看护、与食堂里的其他人员保持距离,那一天用餐时她看到坐在附近长桌上的年轻人们一边吃饭一边谈笑,大概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快活非常羡慕。然而监察长把这种“可以申请帮助解决困难”的保证当作了诱饵,用以试探芸茹内心一切有悖于他的监管措施的想法,在得知了芸茹想与其他人接触的意愿之后,监察长认为这会大大增加“特殊对象机密履历泄漏”的风险,随即为芸茹特设了单人餐室,甚至把她进餐时遥遥看到其他人的机会也完全断绝了,此后芸茹便开始为自己研制那种快速进食的营养药片,正常进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且拒绝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真实想法。
此时从老叶口中得到了类似的保证,她的双眼像通了电一样进入极度僵直状态,像是穷极了她那颗奇特大脑的一切智计来判断,老叶的话是否和监察长的“保证”一样是个陷阱,目光之深重苦涩令我毫不怀疑,如果老叶也像监察长那样对她耍一次恶毒的欺骗把戏,所造成的心理伤害将使她的心灵永远封闭。
鼓起了无比的勇气一般,芸茹严阵以待地飞快说道:“我想出去看看。”像是害怕我们听得太清楚。
“乌拉!”叶未零纵声高喊道,“芸姑娘,笑起来吧,年轻的姑娘笑的时候最漂亮啦!对,就是这样,把你的双臂张开!”
芸茹坐在他前头,张开双臂让疾风从胁下穿过,她从没笑得这么欢快过。
而坐在叶未零背后的,是老唐,他极力操纵着这架旋翼机,抱怨道:“叶未零同志,虽然你是老大,但我还是要说……你个天杀的!你让我把旋翼机上的重机炮拆了,就是为了带芸姑娘上天兜风吗?小心我的旋翼,共振轴刚刚才修过!”
“有什么不好吗?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啊!”叶未零高扬起自己的军帽,呈圆弧状甩动,放开嗓子唱起了苏联的那首《草原骑兵歌》:
“姑娘快微笑吧,
要为我们感到骄傲!
听我们歌声越唱越高,
哎嘿歌声雄壮直冲云霄!”
乐极生悲的是,这个醉鬼把军帽搅进主旋翼里去了,旋翼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如惊弓之鸟般向下迫降,老唐的声音在半空中划得很远很远:“修自行车的去哪儿了?我要骑车,我要骑我的自行车!!!”
看着旋翼机有惊无险地迫降到林中,惊起漫天飞鸟,我和老马、孙猴儿等人倚在基地院墙上,活像一群乞讨的闲人。
“哎,我跟你们讲吧,”我懒散地说,“老叶要真没喝醉酒的话,我就把自己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苦瓜脸!”
永远不要试图预测一个醉鬼的想法。虽然当晚我们带芸茹回到原子核心实验楼时,老叶的酒已经醒了,但仍是以我户口本上的名字打赌,我敢说他的主意准是在醉酒的时候就拿定了。老叶带我们进入部队食堂时,连我都毫无防备地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和光晕下的研究员同志们吓了一跳,随行警卫的老马、孙猴子等几人神经过敏得差点把枪机保险都打开了。
“芸茹同志,欢迎加入我们科研员的队伍里来!”那些年轻的研究员拥上来和芸茹握手,“你的新宿舍安排在二楼东侧,我们会带你去认门。”“芸姑娘,我一直很敬佩你,我们见过你所做的那些武器设计,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在食堂见过你一次,一直很想跟你打招呼,但之前监察长一直不允许。”
“他们和你一样,是科学家。”叶未零向芸茹介绍道,“得知你会像普通研究员一样去宿舍区居住的时候,大家一致决定要集体欢迎一下你。他们接触到的军事科研机密并不比你少,在集体生活中,希望你记住不能透露自己知道的,也不能打听别人知道的。”
“我没有那种表现欲和好奇心。”芸茹保证道,被年轻的同行们围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芸茹同志喜欢的是哪一类科技研究呢?”有人问道,“我们这儿有研究电磁脉冲的,有研究装甲材料的,还有开发战术核反应技术的。”
“哪一种我都不喜欢!”芸茹回答道,我愕然,而老叶却作出长出一口气的放松表情来,她以前是从不会把这种个人感情表露出来的,“军事科研是我的工作,但我主观上并不喜欢它们,它们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我连忙站出来想要圆场:“同志们,芸茹同志不是那个意思!她所说的‘不喜欢’就是说反对滥用武力……”
那些充满活力的嘲笑把我淹没在声浪之下:“那位苦瓜脸大叔不用站出来讲无聊的话了,大家都明白!(我:大叔!?)”
“非黑即白的老思想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是崭新的八十年代,年轻革新的时代,开放包容的时代!”
“我们大伙儿都一样。有很喜欢这些技术的,数列和矩阵的精确美是任何朦胧诗都表达不出来的……”
随即有人补充:“但同样也有很讨厌这些技术的,跟数字和图形打交道有什么意思!?”
“但一想到帝国主义军队恨我们新发展的军事技术恨得跳脚,就让人非常痛快呢!这样比起来,即使是对工程数学的讨厌也可以容忍了!”
有个戴大圆眼镜的姑娘总结似地振臂一呼:“但不管讨厌研究还是喜欢研究,有一样东西是大家都喜欢的!”
而其他人像莎翁滑稽剧里那般气氛热烈地齐呼道:“周末舞会!”
我有介绍过战争爆发的那年是1982年吧?即使战争的阴霾也压不住那些刚刚开始生长的东西,八十年代才刚刚起头呢,一切都是崭新而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接受着来自西方的摇滚乐、迪斯科和交谊舞,就像吃惯了甜食之后第一次吃辣那样刺激、生涩又好奇,即使是在科研基地里,集体舞会的活动形式也与当时国内各所大学风靡的那样没什么不同,大家合力把食堂里的餐桌拼成一张巨大的舞台,而舞曲则毫无悬念地选用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啊 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你,属于我,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芸茹在歌声中笨拙地学习着舞步,很快就混在年轻人们的身影之间分辨不出来了。
“她开始像一个年轻姑娘了。”我对老叶说,“我原本担心她要花上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同伴的力量是无穷的。”叶未零答道,“看够了吧?甭看了,‘天下事大定’,让老马照看着芸姑娘就好了,咱俩回指挥室去吧,正副主官同时离开值勤岗位已经太久了,让上头知道是要挨处分的。”
我承认真正让我愿意离开的,是他的下一句话:“别看现在跳得欢,等回头玩累了,要给食堂洗桌子的也还是他们,不想跟着做苦力就趁早开溜吧。”
我们在回指挥室的半路上,就撞上了值勤参谋。
“指战员,红色警报,”他报告道,“黑枣镇军区遭遇了武装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