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魔花】三·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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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开始本章正文】

伴着铃声醒来,已经无感了。因为即使放假,学校还是会在那个时刻响起铃声,习惯了也就不会被惊吓到。
脸颊贴上一个早安吻,她面无表情地任由韵术麒更衣打扮。每天的造型对她而言没有区别,她只会评估是否达到刚好保暖的功能,其他无所谓。
偶尔也会闪过一两个念头,韵术麒似乎对她越发殷勤,几乎除了洗漱是自己解决以外,就连从这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只要她开口,韵术麒便会抱她过去,日常运动量大幅下降,几乎为零。
冷着脸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回想起来一些看过的讯息,这样的照顾方式相当于照顾着无自理能力的婴儿,又或者是人类幼年玩过家家游戏模拟的各种琐碎的事务。
有时间将她照顾成婴儿吗?看来是日常家务的效率提升了,多出来的时间太过空闲。
既然如此,就给他添加一些任务,例如到厨房挥霍食材,制作出形状、色泽、气味都非常奇怪的东西。在韵术麒头疼怎么处理这可能能吃更有可能不能吃的东西时,提出食材都挥霍地差不多了,打算和他出门购置新的食材。
韵术麒麻利地收拾完毕,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以往为数不多的出门购物,主要都是为了添置衣服以及生活用品。至于蔬菜瓜果、鱼肉蛋奶等食品区,还是第一次涉足。
路上人不算多,相比学校里几乎清一色校服的青少年学生人群来说,便是丰富得多,格雷服饰、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韵术麒牵住了她的手,说防止走散了。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有些单纯看包装就很诱人。她的目光停留得久一些,韵术麒就会和她商量,不需要放进购物清单的理由。
负责付费和搬运的人是他,于是她并不会执着于什么意见,只是目光快速浏览着,将信息收入脑海。
结果购物车里还是多出了几包零食,结算的时候韵术麒望了她一眼,而她目光移走,看着商店上方的管道。
几包零食分开另一个袋子装着,由她提着,其他更为沉重的基本食材则由他承担,没有空出来的手可牵,她瞄了一眼路上的行人,参照着做法,揪住了他的衣角。
韵术麒似乎笑得很开心,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央求着她将脚步放慢,使得两人步调一致,不至于狼狈地拉扯,同时收获路人奇怪的目光。
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回到学校附近,她的目光盯着地板,以防突然冒出什么障碍物被绊倒,不料韵术麒突然站住不动了,她险些失去平衡。踉跄了两步,松开了手,冷冷地瞪向他,而他的目光却朝前望着。
她也朝前望去,看见有几分熟悉的人影。
而那道人影也注意到他们,同样站住了。
五米之外,面面相觑。
“韵术麒,你还住在学校呀?”对面的人似乎笑着寒暄,挥了挥手,放开步子走近来,“在这里碰到,好巧。去买东西?”
“是呀。本来不想出门,但没吃的可不行。”韵术麒语气开朗地回应着,耸了耸肩,示意手上的东西,很是沉甸甸。
但是对面的人显然不打算就此告辞,而是继续谈话:“学校的小卖部不开门?就算是零食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吧……买了些什么呀?蔬菜肉类……你自己做饭?”
韵术麒将手里的袋子搁到地上,对面的人自顾自地打开粗略查看,感叹不已。
韵术麒有些不悦了:“我不能自己做饭吗?”
对面的人掩嘴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做饭。什么时候请我尝尝你的手艺?”
“你又不是没尝过。”韵术麒仰头呼气,脸色有些沉下来,“我赶着回去了,以后再聊。”
“快一个假期不见了,这么冷淡。”对面的人也脸色变幻,轻声抱怨着,手放下来,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她身上,“晴珊,你也在呀。”
枯针注视着她的面容,颔首回应。
是嵇绵奈。说不出哪里有什么不一样,那便看作没有改变。
韵术麒有意无意地挡在她面前:“以后有时间,会请你吃饭的。先走了。”
语罢,绕过嵇绵奈,快步走向学校。
枯针紧随其后。
嵇绵奈待在原地,愣了愣神,转头看向两人背影,已然走远。
“他注意到什么了吗?若是现在才发觉,未免太迟了。”唇角骤然扯出冰冷的笑意,也不再介意被两人忽视了的事。也许是真的赶时间,也许只是因为意料之外地撞见了她。
是啊,自由的假期,谁还会待在学校?这就意味着,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独处。她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局面,也提醒着假期将要结束了,其他人将回归校园,再度将两人拉扯分离淹没在人群中。
韵术麒当然能预料到这样的事发生,但他面对着他的“雨晴珊”的时候,会失去平常的理性。他眷恋于自己能赋予和掌控的感觉,以为如他对“雨晴珊”的重视,他是她的全部。
逐渐灌输完全信任他的观念,以为她好的借口,逐渐剥夺她的社交等更多与外部联系沟通、乃至自我建设的能力,确保她深信自己处在黑暗深渊,只有他会向她伸出手,无条件的关怀体贴。
纯粹的、独占的二人世界。
韵术麒这家伙,并非如外表那样平凡无害,只有受人夸赞、阳光向上的一面。
被他盯上的人,不惜代价也要禁锢住的人,往往会被迷惑住,毕竟他的名气也使得他像个权威人物,更不容易遭到怀疑。
这个少女,是怎么回事呢?
嵇绵奈经过点醒,已经不再肯定她就是当年的雨晴珊。信任需要时间培养,怀疑只需要一瞬间。追溯过往,她的记忆如同一团浆糊,所以她的态度更取决于现在她愿意相信或怀疑。
不确定的,是这个少女,而不是她认识数年的韵术麒,所以怀疑着也无关紧要。
她都能想到的事,韵术麒也……但他还是和这个少女在一起,维护她“雨晴珊”的身份和名声。
既然是他的决定,也就说明他认为自己有把握掌控局面。那便不需要为他担心。
虽然是他与这个少女的事,但她会在旁边看着的。无论是以他的朋友的身份,还是……
“如果这也是你希望的愿望的实现方式,我不会干涉。”微微蛊惑的声音清幽响起,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遥远。
“独占欲?不,我不会……”嵇绵奈凝视他离去的方向,眸光轻颤,“而且是他啊……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样就行。”
只要这个能够确定就行了。
什么也看不见的身侧,传出轻微的嗤笑。
嵇绵奈抿唇,回过头来:“还有什么需要确定的吗?你不急着回去?”
“不用揣测我的想法。”断然拒绝了委婉的说辞,声线稍沉,似乎思索着什么,“你想好了?”
嵇绵奈面容一凝,眸光黯淡下去:“嗯……明白了一些事,还是决定,就这样。无法期望不可能的事发生,即使付出努力也不会有期望的回报,索性维持原状。但多少还是,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少有你这样想法的人了。”轻叹道,“欲望往往无穷尽,不断生出,不断强化,至死不甘,乃至荒谬地对抗既定的生命终结。”
“我清楚我想要什么。从念头生出,就已定型,不作变动。固执专注,却也因为清醒坚定过了头,无法参与其中。也许命中注定。”她苦笑,低垂眼帘。
“既然看清楚了,也不愿再踏入浑水,做个简单的观众未尝不可。你与其中的人也没有本质差别,没有人会在意你是否融入其中,因为人们看上去都一样,被相同的情绪情感、认知观念流经躯体……都只是普通的人而已。”
“不合群也没那么糟糕。可我却花了几年时间,目光追逐着耀眼得让人疼痛的身影,兜兜转转,才慢慢意识到这一点。都无所谓了。”她垂眸盯着鞋尖,忽然扬起脸微笑,“答案并不唯一,我现在也很开心啊。在开心的时候结束的话,就能永远开心下去,是这样的吧?”
些微的光芒洒在年轻饱满的面容上,这幅画面很美,眸中的神色却被模糊了。
待在阴影中的声音沉默了三秒,再度响起:“自欺欺人。”
嵇绵奈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抱怨道:“什么呀……破坏了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氛。”
那声线与先前无差,语气却稍稍冷了一分:“在时间结束之前,不要妄动。”
“听你的听你的。”明显敷衍的口吻,摆摆手,转身行走,打算离去了,“我才不想去打扰……我又不是没眼力见的。但也要别太过分才行……应该不至于的,以我了解的……算了,管他的。”
嵇绵奈走远,而阴影始终未动。
过了一会儿,阴影缩短,呈现出正常的随阳光偏移而发生的移动。好在只是修改了几分钟的移动,变化很细微,不至于被行人发觉。
过于琐碎微妙的变化,即使注视着发生,也容易被完全忽视。

厨房里,枯针靠墙站着,看着韵术麒开展料理工作。
诸如择菜,清洗,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以及需要用到的各种佐料的准备。
暗记着食材的搭配和投入厨具的顺序及时间间隔,熟悉的饭菜香气慢慢充盈整个厨房,新鲜出炉热气腾腾,食欲很容易就被激起。
枯针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直接吃。制作的过程看起来并不愉快,而且工序繁多。
什么驱使人类不辞辛劳日复一日乃至每一顿地去做这些事?只是因为对食物的渴望?
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进食着,将这些看着由食材到成品整个制作过程的饭菜一点一点消失在口腹中。吃的过程中感受到的色香味,以及自身的感受,堆叠起来,丰富而微妙。
用劳动换取这些体验,也许这就是原因。不会觉得多余。
食欲从何而来呢?因为看见食物而产生,或是身体觉察到能量不足而主动摄取食物——活着是在不断消耗能量的,当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就将剩余的能量转向外界,向外界寻求能量的满足。
而能量又从何而来?自身消耗到不愿承受匮乏的压力,以及自身供能不足,故而向外寻求,而外界已经存在的能量也在流动,这些能量的源头又是什么呢?只是不断地流动,不断被摄取消耗,一定的能量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消耗完全。
能够提供大量能量、能够抵御存活的个体的全部消耗的存在。这样的存在,存在吗?
生命体不仅自己存活着,还会繁衍出新生命,加剧消耗。若是能量匮乏,诞生出新生命是得不偿失的,新生命更弱小,自己摄取能量的力量微弱,没有照料自生自灭更可能夭折。
难道正是还未消耗完能量的个体殒命,让他原本占据的能量成为可以被自由掠夺的资源,从而维持了世界生命能量的运转?
但是一般存活着的不会主动寻求死亡,生长到一定阶段,在成熟期,还会热衷于繁衍。出生与死亡能够一直维持相对稳定吗?亡者流出的能量一定能够满足还存活者的需要吗?
这是假定世界的能量是一个固定不变的量。暂且不去考虑非生命体的因素,但又似乎无法脱离开。
回到这个问题——如果有跳出寻常规则之外的存在呢?这个存在不受规则限制,甚至制约影响着规则运转……它无形中维持了规则的稳定,在规则范围内能量不足的时候进行补充,能量溢出的时候吸收。
就算这样的事物存在,可是为何愿意自发承担这种责任?无意识的存在能够做到吗?没有必要的驱使,一切的原始状态都是无序。如果有意识,已经跳出规则,如此高位,又有什么能够驱使它?
这样追溯,问题会无止境。也许就没有源头,只是中途人工干预,而这种干预处在很高的位置,一般的存在无法觉察,也不会知晓,更不会关心。
谁会有这样的意识去干预“自然”?能够使得“自然”发生改变,哪怕只有一点,轻微的偏移,下落到被作用的低层存在,与原本已经有难以估量的差异了。
那么能够发生作用的力量必须非常大……怎样的存在会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而且愿意去干预?干预必须是对这个存在有利可图的……在干预之前就能预料到会对自己有利非弊?
怎么想都很可怕——枯针难得产生了畏惧感,或者说是敬畏感。为其先见、智慧、力量……很多很多。
不过……与她有关吗?
回神,继续嚼嚼嚼。与之前没有区别。
餐桌的另一端,韵术麒望着专注进食的她,不愿错过她任何时刻的神情变化。看着她若有所思,又若无其事地垂眸夹菜,自由地以自己的意志思考与行动——他不能也无法控制的她的部分。
甚至连仅仅连知晓也做不到。
如果以查看是否会对她有伤害为由,提出让她公开自己的思想……做得到吗?
他为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感到荒谬。
但是不能够控制的部分的确可能潜藏危险。他不能让她身处在危险中,哪怕仅仅是有危险的可能性。
先试探着,如果被拒绝了,就放弃。
她不会觉察到他的意图的,她对问题的理解只会停留在字面意思上,超出理解范围则会观察他的态度。而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对她只有好意。
思及此,韵术麒开口了:“阿珊……”
她头也不抬。
想起来,她之前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近段时间已经不会瞪他了。不喜欢就无视,吝啬于分出精力抗议。
是她的风格呐……韵术麒心底苦笑,试着改口唤她:“晴珊。”
她不紧不慢地将碗中最后几粒米拨入口中,放下碗筷,抽出纸巾擦拭唇周,抹去唇上油迹,将纸巾揉作一团,放在碗旁,方才抬眸望向他。
不经意间,展现出眸光流转的柔美。稚气少女渐渐长开的韵味。
原来是打算认真吃完再理他……韵术麒暗中松了口气。
发觉她目光炯炯地扫视他的脸和没吃完的碗,顿时一慌,觉得确实并不妥当,不是个好的“食不言”的模范。当即匆匆干完饭,用纸巾抹掉食物碎屑,这才再度对上她的视线,开口:“我想……和你提一件事。”
她还是一副冷淡表情,闻言更是无精打采,眼帘都懒得抬起,只是仍乖乖坐着没有离开。
于她而言,不时的谈话,可能就像是偶尔想起来要教导孩子的家长对孩子的训话,听得多了也就更不当回事,道理懂的都懂,还是无奈地要听着,应付着。
家长吗?他的角色,可能也近似于吧,都是为了照顾好她……不,他当然要比任何家长更尽责,更关心她。
见她等着话,太过啰嗦可能心生不耐烦,他便直接说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空间陷入数十秒的安静。
韵术麒注视着她低垂的眼帘,努力压抑住心跳渐快的慌乱。
她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睡着了一般,不确定是否有在听他说话,亦或者是根本无视。
二者摆出谈话的架势,中途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无话,这样的氛围很奇怪,但也比较常见,基本上都是韵术麒提出了某个问题,而她没有即时回应,仿佛只有躯壳在此停驻。
韵术麒等待着,忍不住抿唇,犹豫是否要重复说一遍。
“神。”
韵术麒嘴唇刚动,还未发声,却被她突兀的回答堵住了。
他怔怔地盯着她的粉唇,听见她纯净平静的声音说着天真的话语:“世界上,有神吗?”
他不太明白,只是吃一顿饭,怎么会想到“神存不存在”这种问题。随即他联想到她爱看的奇幻书籍,倒也释然。心态放松些,回复道:“也许有,但只存在于人们想象的故事里。”
“你不认为神存在?”她的语气有些奇怪,不确定是惊讶还是质疑,末尾语调上扬的问句。
韵术麒见她貌似认真地在问,觉得该慎重些回应:“在我的认知里,我觉得,世界上没有神。所谓的神都是人造的噱头。”
她眨了眨眸子,不语。
韵术麒隐约回过味来,觉得有什么跟他的设想偏离了:“你刚才,就在想这个?”
他尽量压抑住可能让她觉得被轻视了的语气。没打算执着地说服她,也不怎么想一味地顺着她哄着她,她对他的答案怎么想都好,不会出太大问题。
同时忍不住在心下感慨: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不料她倏然抬眸,眸光很冷:“你说谎。”
语气认真严肃过了头,而且她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性子。
快速判断出她的意思,韵术麒心下咯噔,面上还保持着镇定:“我说什么谎了?”
印象中,她似乎没有直接肯定地否定过他。因为常识和各方面经验的缺失,她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后面渐渐是都信了的,因为逐一在现实中得到了验证,怀疑也就没必要。虽然信任或怀疑,她都不会直接表现在面上,他是通过她的言行观察出来的。
他刚才好像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基本观点,怎么就直接断定他说谎?她对那些虚构的东西那么沉迷了吗?这么看来也不能给她看太多那类书……
“你知道神,你也认识神。”她站起身,绕过桌椅,直接来到他面前,面容越发严肃冷峻,尽管这张类似橱窗娃娃的圆圆脸并不能有什么威慑力。
韵术麒深感困惑,按下对她这种模样来质问产生的滑稽感,决定稍微听一听:“为什么这么说?”
“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她说着自己的判断依据:“你成绩很好,体质很好,做饭还行,很会做家务,人际关系……”
列举了数个众所周知的韵术麒的特点。以及只对她展现的习惯细节。
越说越慢,渐渐想不到了,最后蹦出一个词做结尾:“……对我很好。”
空间再度陷入沉默。
韵术麒感到心潮澎湃,暗叹她其实还是有记住他做过些什么。前面的举例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且不吝啬于表达出来。
更多地信任他,更多地依赖他,不再轻易动摇怀疑疏远。
心情顿时明朗。
她似乎无措于说完这些该怎么办,两只手在身前绞在一起,视线也低垂下去。他可以肆意观赏她的耳廓,她的鬓发,白皙的肌肤,视线下落被衣领阻隔。
渐渐回神,想起她的质问,唇角扬起:“你觉得,只有‘神’,才会对你特别吗?”
她似乎流露出小动物一般纯真迷茫的眼神,悄悄地瞄他的眼。
韵术麒深吸一口气,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将她拉近他,注视着她的双眸,声线温和:“如果你觉得存在,那就存在。但你要知道,我不是因为任何原因,才对你这么好的。”
“那是为什么?”脆生生地浸着凉意,仿佛不参杂任何情绪的声音。
她的双眸也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映出他的面容。
“没有原因。”他牵着她的手,温暖着她冰凉的指尖,声音缓缓而坚定,“我愿意对你好。”
“神是什么?”她还是执着于此。也许因为不明白他的话,所以把自己原本的问题抓过来。
“神啊……”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慢慢把她的手打开,分别将两手好好牵着,拇指贴在她的掌心。视线划过她脸颊可爱的轮廓,灵光一闪:“你就是神。”
趁她迷茫困惑思索之际,双手控制力度猛然一拉,使她跌落怀中,在她条件反射地挣扎时,牢牢地圈住她,撑开她的肢体,使她难以着力,只能紧紧地柔弱地贴在他身上,同时他放在她肩背上的手臂力度温和地安抚着,使她安静下来,听着气息深长的耳语:“如果有神的话,你就是我的神明。”
她并不适应如此大面积接触的亲密拥抱,而今天的气温稍稍回升,并未穿着大衣,隔着几层布料,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体的温度。
韵术麒在她的发后呼出一口气,圈在她背上的手臂紧了紧,抱着她站了起来,将她搬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放开,看着她潮红的脸,忍不住俯身在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我先去洗碗,很快回来。”
他脚步轻快,甚至还有些虚浮感,动作也略显笨拙,好在长期的习惯维持着基本流程的无误,冲洗着手上的泡沫滑腻感,听见巨大的心跳声。

枯针站在餐桌旁,眼神深邃冷凝。
在站到韵术麒面前那一刻,发动了精神魔法,冷眼旁观着韵术麒与虚构的她互动。
这种虚构更多依赖于中术者自身的想象。换言之,是他眼中的她。
几乎不出意外。面对放下防备袒露心声的她,韵术麒一直潜藏的心思也呼之欲出。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欲望。
抛开猜疑,能够看到的,是对她的、实实在在的渴求。
在人类的世界里,基本发育成熟的个体,两性之间……她还不至于一无所知。
注意到了,又能如何呢?还没做出实质性的举动,随时可以狡辩,利用她的“无知”,以为是允许的接触。
她并不在意人类的欲望。
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借机问“神”的存在。得到的答案,大致也符合预料。
对于人类而言,超出人类所能及的范围的,都可以视为“神”。人类羡慕能够飞翔的鸟儿,于是想象能腾云驾雾的仙人。人类受困于环境的恶劣,于是想象能改天换地的神祇。
人类的神学体系多来自于自身的愿望诉求、典型人物事件的夸张神化、自然规律的猜想解释,人类传统意义上的神不存在。对人类来说,最容易接近的存在,是异族。
韵术麒曾经接触过异族。因为见识过,所以对异族有关的事情上不会再感到奇怪。
他可能知道她是谁,但始终待她如常,仿佛预料到她不会伤害到他。
人类与异族和平相处,在双方立下协议、承诺遵守规则、互信的基础上,是可能实现的。但如非必要的打交道,天生的敌意难消,伪装同族也不能长久。
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身为异族的特征,尤其是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却自然地用出魔力的时候。如果有意观察,自然能推断出她并非寻常的人类,乃至不像是人类。
空洞的一无所知的状态,什么也隐藏不住,也不知道要隐藏,只能表现出本能。
他看着她,约束着她,耐心细致地从最基本的常识教起,将她驯化到大致为普通人的样子。
这些看起来都没有错。
可她的外表,是十四五岁的人类模样。需要从如何刷牙、如何使用餐具学起。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吧。
问题就在于,他对这些毫不意外,出奇的耐心。
对他而言,“失而复得”的雨晴珊,即使用对待稚童的方式照料着,也是正常的吗?对她的态度,倒还是符合外表年龄的。
照顾到这种份上,已经不是“好”能简单概括的了。
后期她已经能较为熟练掌握和遵守生活技能与规律,他也逐渐放开监管,并非执着于无微不至的照料。
他绝对知道些什么……所以认为这些都合理,对待的态度也相当自然。
假定他的一系列举动中,有“神”的影响,他会预料到时间的自然流逝会暴露他的伪装,必然会采取行动弥补改变。而所采取的行动,是否会超出人类的规则,借用着“神”的力量呢?
“神”的意味,是将不合理合理化,过度合理修正到合理的最大允许限度。
超出本来的限度,就到“神”的范畴了。假说“神”的存在,掩盖私欲,信以为然。
韵术麒否定了“神”的说法,而他身上的种种不同寻常又并不加以解释,只让旁人习以为常,不去在意。
所谓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又不被觉察的事吗……
枯针若有所思。
而韵术麒已经回到厅中,在沙发扑了个空,有些疑惑地看向站在桌边的她。
这里并不是便于安静思索的地方。
枯针转身,快步走回房间,没有理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人。在她要关门的时候,一只手扒住了门:“珊……”
使用精神魔法很消耗精力,以她目前的能力,维持时间超过两分钟就足以让她疲惫,尤其还是这种近距离且契合中术者想象、几乎等同真实的幻象。已经得到进一步的线索,她不想把剩余的精力再浪费在他身上,冷声道:“放手。”
她没有看他的脸,注视人的面孔会加剧精力消耗。
韵术麒试图推开,但是门被她稳稳地抵住了。他呼出一口气,慢慢缩手:“那你……好好午睡,别再看书了。”
没有韵术麒的干扰,门猛然合上了,似乎还锁了起来。此后一片寂静。
侧身倒在床上,枯针用力闭眸,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低声道:“在吗……”
没有回应。
好像有一瞬间感觉到了湖秋沙的存在。现在感觉不到了,也没有回应。
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身体很沉重,索性任由自己躺着,继续闭目养神。
即使韵术麒开始流露出心思,也还构不成威胁。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今天,也清楚想要获得她的信任和松懈是个漫长的过程。若是目的就是得到她……想要让这件事显得“自然发生”,需要更长的时间。
只是个人类的话,不需要担心,随便用哪种魔法应该都能应付得了。若是使用了“神”——也就是异族的力量,那正好可以揭穿他的面目。
继续等待着。
没有刻意抵挡睡意,在计划的时间之外沉沉睡去。
没有注意到缓缓打开的门。
……
再醒过来时,已经傍晚了。
走下床,发觉桌面被动过了。
打开房门,寻找韵术麒的身影。恰好韵术麒也在找她,见到她,扬了扬手上的手机:“忽然想起来发过通知,过几天就得上学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枯针眨了眨眸子。
韵术麒见她这副模样,绕过她,把之前堆放在她房间角落里的东西稍作翻找,捡出了一沓纸,转身示意:“你过来。”
枯针慢慢挪动脚步,看了看纸张的内容,熟悉的试卷,空白的。
“这么多……你还打算写吗?放假以来你看都没看一眼是吧?”把这沓东西放到桌面上,稍稍铺开,不只有试卷,但相同点是一个字都没写上去。
枯针在一旁看着,不语。
觉得自己训斥得狠了,她一直没出声,可能被吓到了。不过这其中也有他的部分过错,他好像也没提醒过她写作业。
说得差不多了,再把纸张整理整齐,方方正正地摆在桌上,望向她:“你还想写吗?太多了补不完,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肯定还有人没写完的。尽力写就好。”
她从纸张上移开视线:“不想写。”
上学时一张接着一张的题已经足够无聊了,闷头在这里写这么多更是不可能的事。
认为没有意义的事,就不做。
该掌握的掌握了,检不检测结果都是一样的。要说巩固……只是机械地重复而已,不如去获取新知识,更有效率。
韵术麒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复问:“一点都不写?”
“不。”
“嘶……”韵术麒也犯了难,估算着最快速度写完这些要多长时间,“一点作业也不写的话,不好应付过去啊……”
他看着一脸无辜的她,最后无奈点头:“行吧,这件事我来解决,你继续享受假期吧。”
见她闻言后毫不感激地转身便走,韵术麒连忙说道:“晚饭还没做好。”
她原地停步,快速思考之后,给出了另一个方案:“我去洗澡。”很快抱着衣服离开了房间。
毫无意义的琐事,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必须让步。韵术麒本身算得上有意思还是没意思?作为人类是没意思的……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就有意思了。
她将身子浸润在温水中,感受着水流,与更多的东西。疲惫慢慢消融,漂浮在舒适里。
人类意识到自己赤裸,于是用衣物遮裹,但是清洁时还是会褪下附着的物体,享受原始的放松。人类很会伪装自己,也难以永远不袒露自己的本来模样。
欲望与渴求……躯体与灵魂。故弄玄虚的口舌之快。
她习得人类如何生活,如何支配自己投入琐碎的日常,但这些都不会对本来的她造成改变。
与十四五岁人类少女一般的躯壳下,是陌生孤傲魔女的灵魂。
什么时候会意识到这一点呢?她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人类的“雨晴珊”……但如果意识到了,离这样局面的结束,也不远了吧。

房间桌面上的作业消失了,应该是韵术麒拿了去。
扫视房间的陈设,虽然不至于一尘不染,最近也全面打扫过。书架上的那本书,残缺的照片也还好好地待在那里,书脊跟其他架子上的书一样被擦拭过了,减轻了些破旧感。
手机里存的最后一本书也读完了,把手机丢在一边,肆意伸了大大的懒腰,稍微恢复点精神。
尝试过感应韵术麒的气息,隔着几堵墙,判断他在哪里。迅速跑出房间前往验证的时候,偶尔猜对,大部分时间毫无关系。
韵术麒对于她突然跑来,只是看他一眼,便继续跑开的行为,最初表现得惊慌,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变成无奈的表情。
毕竟整个屋子里就他们两个,韵术麒的存在意味着正常的三餐秩序,到点还没能开饭是很糟糕的,所以他必须算好时间出门、计算每道菜花费的时间,以保证日常生活稳定有序进行。
所以跑来看他在不在,还是可以理解的。
枯针对判断不准的解释是,韵术麒是人类,所以感应起来跟异族不一样,结果也会有很大偏差。没有好的解决办法,还是只能亲自搜寻。
试图找到更方便的感知韵术麒方位的方法,是因为不再希望出现韵术麒无端消失这种事。尽管只发生过一次,很快也回来了,但这件事依然是个不可忽视的信号,预示着什么。
积极地盯着韵术麒的行踪去向,掌握他的习惯,他的偏好,勉强做到能预估他日常中做的每一件事,不时抽查实际情况以验证。
如果在房间之内,则不太容易观察,她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留在他的房间里,假装路过时大概率会看到他在看手机或者写题。房间的主要功能是思考和睡觉,所以关于房间内的信息缺失应该也没关系……
吃着水果拼盘,望着韵术麒的背影,偶尔目光落向他处,把房间的布置一点点记下来。
不太记得因为什么事,总之成功进入房间了。
床上随意放着一件薄外套和毛衣,除此之外房间还算整洁不凌乱。
吃得有些饱了,还剩一小半,她走到韵术麒身后,看见桌面上摆满了东西,没法放盘子,只好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让他解决。
韵术麒张嘴无言。
枯针盯着他的张开的口。
僵持一会儿,大概是觉得酸了,韵术麒默默闭嘴,放下手机,把盘子接过来,迅速解决了,对着还在盯着他的人儿说道:“放进厨房吧,我一会儿洗。”
几下眨眼的功夫,人儿再度回到视野,依然盯着他。
“怎么了?没事干了?来张试卷?”韵术麒拍了拍手边的卷子。
她摇头。
“书看完了?”
点头。
韵术麒思索着:“要不,你去把盘子洗了?”
无动于衷。
是要他陪着她吗?韵术麒努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只可惜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
“那,我教你做题?”
沉默以对。
既然猜不透,也不吵闹,那么就待在这里也行。韵术麒继续做自己的事,浏览资讯、回复消息,以及刷题,偶尔让她带杯水、拉个窗帘之类的。
等韵术麒基本忙完一天的事宜,回过神来,转头发现她还在这里,坐在他的床上,揪着毛衣的线——
“别动!再拆下去,这件衣服就不能穿了。”韵术麒急忙抢救回自己的毛衣,摸着缺口,捏着散乱的毛线,非常郁闷。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微微抬首望他。
韵术麒生不了气,只好把毛衣放在一边,端正态度理会她:“怎么了吗?”
无奈又温和的低音。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接住。
枯针抿了抿唇,直接问道:“你是人类吗?”
极其认真的眼神和口吻。无论他答什么,都会相信。
韵术麒看着她,眼帘低垂,然后坐在了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怎么了?我当然是人类,你也是。”
她的说法奇怪,他回复自然也用同样的字眼。
不知为何而感到不安吗?那就由他来安抚。她的疑问,也由他来解答。不确定鬼神之事,信任着他就够了。
她将手抽出,脸色似乎更冷,眸光晃动,喃喃低语:“不……”
韵术麒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放任不管了,似乎对她的影响颇深了。
他试着说服:“那些都只是故事,人写的故事,实际是不存在的。没有什么鬼神妖魔,都只是人而已,只是夸张化了,其实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你也是夸张化的人吗?”
韵术麒一愣,苦笑道:“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啊,你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我吗?我也没什么超能力,不能飞,不能力大无穷……如你所见,只是个每天专注于吃饭睡觉的人而已。”
“那我呢?”
“你当然……不普通。”韵术麒说着,突然改口,“你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枯针眸光黯淡,没有接话。
类似的话,已经听过了。可旁边的人,绝对在说谎。
越是强调着,越是不可信。重复一万遍,也改变不了是谎言的事实。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觉得,用来掩饰的长篇大论,毫无意义。
他一定是知道的。若是能够让她相信的话,就能乱假成真了。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意她。决定相信了的话,谎言就完美了。
如此大费周章,又毫无意义。
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成为杂音。
她起身离开。
胳膊被抓住,深陷的拥抱。
仿佛毫无知觉地挪动着躯体,离开的趋势。
视线再度聚焦,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身上的衣服有拉扯过的痕迹。
感觉到热量散去的寒意。
沉寂过后,是狂乱,还是崩塌?只是借口,不需要在意。

可以披露的情报(4)
本文女配:嵇绵奈。人类。年龄十八岁。位于人间,为美林学院(本文虚构故事发生地)高三五班学生。
直率热情,虽有城府但是还保留少女天真。
韵术麒的死党,立场站在他那边。初中时与韵术麒相识即结交为友,彼时韵术麒为三年级学长,有些距离但是觉得人不错,保持一定的亲密关系。几年过去韵术麒还留在高中,已经与她同级,面容也没有发生改变,她才隐约发觉有什么不对,但认为是他对雨晴珊的执念使他超出学制留在这里,他爸爸的身份也能够把事情压下来,让他能够和普通学生一样待在这里,不会引人怀疑。对作为学长的韵术麒隐约有仰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