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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记

2023-07-20 14:14 作者:Beau的黛玉  | 我要投稿


蒋耀成将自己的古文写完了,苦闷,释然,高兴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把写的东西送去给公司的董事长王五。
蒋耀成从不饮酒,却以自诩酒中仙的李白为偶像,三岁着笔墨,八岁能作文,十岁善楷书,行书,邻里莫不唤之曰“神童”,蒋父以为中兴家门有望,后却因理科不过关,蒋耀成考入三本野鸡大学,仅应聘个仓库管理员过活,日日愁苦却从不借酒消愁,滴酒不沾,以写诗作文,吟李太白诗句,苦练毛笔解忧度日。
虽说任仓库管理员一职,蒋耀成却总有成名发迹之心,又无才可展,无计可施,只好用蘸水毛笔在小学生速干帖上痛提李太白诗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字倒秀挺,蒋耀成自读之,聊以自慰。
要说蒋耀成被董事长王五看上,一朝伴在君王侧,还得从公司一年一度的品酒会讲起。
品酒会是王五要办的,说是以酒会友,不过只是拉来商业伙伴一起讨论如何对付商业敌人,今天因为经济复苏,办的尤其盛大,董事长助理小高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号召公司上下布置大会现场,蒋耀成任仓库管理员,自然也是在列的,布置妥善了,品酒会倒是不麻烦他用他参加,布置宴会的人没有参加宴会的资格,世界就他妈的是这样。他自己也不想去,他不喝酒,他小时候偷喝父亲高粱金酿,足足六十二度,半杯下肚,当即面红耳赤,涕泗俱流,双手伏地,长号不迭,至此见酒如见虎,不在话下。品酒会上的什么轩尼诗,人头马,茅台,国窖,他见了都头皮发麻。
办妥了一切后,蒋耀成获准有半日假期,这他倒是愿意的,因为他可以躺在员工宿舍睡大觉,睡醒了就看擦边视频,单间宿舍就他一个人,但是即使是大庭广众,他也不会觉得看擦边可耻,因为他总说,李白要是不看美女,一辈子也写不出云想衣裳花想容,他这是积累写作素材呢。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前一天晚上公司门口布置的很好,三五个人贴好的品酒会欢迎横幅,竟因为台风,被吹得无影无踪,助理小高清早一来傻了眼,离品酒会开幕还有半个小时,横幅是定制的,再定制一份当然来不及,只能现写,纸倒是有的,用大号春联就可以,但是谁来写呢,品酒会上来的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绝对敷衍不得,请书法家要时间,人家赶过来也要时间,小高窘迫之际突然想起先前听说手下有一员工,平日酷爱书法,死马当活马医,就发动一行人去寻他。
蒋耀成平日清净的寓所——五平米的单人间外面,围了黑压压一行人,蒋耀成正做着黄粱一梦,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和吵闹声吵醒,不禁愤从中来,他不知道谁会大清早的找他,起身去开门,愤懑的说:“去你们的,我的门又不是大鼓,可不是给你们拍的呀。”大门一开,一行人立马涌进来,房间里再塞不下半个脚掌。
一听说他们着急要请自己去写字,蒋耀成未免欣慰终于有人赏识他的书法,可还是要自命清高一番:“一字千金,天子呼来不上船。”
有个聪明人挤出来说:“别忘了你也是布置现场的一个啊,横幅被吹跑了,小心责任也有你一份。”蒋耀成一听,吓个半死,随机蔫头蔫脑地携了毛笔,墨水,砚台跟他们走。
蒋耀成的手,只要碰了毛笔,便立马心平气和,身躯犹如泰山,鼻息宛若幽泉,笔走龙蛇不过五分钟,一行翩若游龙的行书就跃然纸上,比原先定制的,还多了三分灵气。众人看呆,却没时间给他叫好,拿了横幅就要去挂,王五给助理小高来电,问他布置妥当没有,他看着挂上的横幅,松了口气,忙说:“一切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准备开幕。”挂了电话,走过来拍了拍蒋耀成的肩膀,送他两个字:“很好。”就叫他可以回去了。蒋耀成一时气不过,值千金的字,一个子都没有酬谢也就算了,倒连个感谢也不会么。但他不敢发作,只得出了大门,在绿化带里,对着公司墙根来了一泡长尿,那是写字的时候,紧张憋的。又拿尚未干透的毛笔,在墙上挥了一行草书: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然后便回员工宿舍继续做他的仲夏日之梦了。
傍晚蒋耀成被电话铃声吵醒,一看是小高的,很不乐意接,但他还得为了五斗米折腰啊,所以还是接了,小高直截了当的说叫他去董事长办公室,蒋大惊,莫非在公司墙上尿尿提字的事情被发现了?他可是特意钻进没人的草丛的呀。
蒋耀成忐忑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王五就坐在那里,他见到王五身后有很多古卷古画,他虽说不是什么古玩鉴宝人,可终究阅览过名家,那些看上去不像假货。
他本以为尿尿一事实在有辱斯文,要难逃一劫了,谁知王五非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笑吟吟的请他坐,使他一头雾水,坐也不敢,站也难安。
“小伙子你坐啊,”王五说“我又不会害你”
蒋耀成抖着两腿,坐在王五对面的椅子上。
今早王五踏进公司大门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头上传来凉点(幸亏王五是个秃子)伸手一摸,发现一手乌黑,那是刚写好的横幅,还没干透滴下的墨水,王五刚想骂娘,抬头一看却吃了惊,直呼:“这是赵孟頫在世啊!”其实王五在书法方面就是个半生熟,不懂什么行,一见到好一些的行书,就大喊“赵孟頫真迹!”见到好的草书“张芝传世!”办公室的字画,不过只是掩盖铜臭味的道具而已。
“小伙子,我今天早上见了你的字,我很欣赏你,当我见到你的字的时候,马上问小高是谁哪个书法家写的,他说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我就说了不得啊,立马让小高叫来见见,如今一见,还是个年轻人,我就更佩服了,后生可畏啊。”
蒋耀成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因为尿尿找他,想想也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男根,还叫谁管着吗?他本想表现得谦虚些,可转念一想这万一关系到仕途啊,便顺着话迎上去。
“承蒙赞誉,不瞒你说,书法我从三岁便开始学起了,如今二十五,也只有在笔墨上有些造诣,可是这东西毕竟当不了饭吃啊。”
王五听出这是叫他赏口饭吃呢,他也正好想把他招在自己麾下。
“别怕金子不发光,当我知道书法家竟然干管理员的活,我就对小高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才埋没!我派你到文化宣传部工作,这没亏待你吧?”
蒋耀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谢董事长,我一定好好干。”
王五随即叫来一个叫小杨的女秘书,领他去办手续,小杨年轻漂亮,体态丰腴,蒋耀成忍不住多看几眼,暗自感慨,像这种女人,就算阳痿的男人见了,也会恢复男性功能的。有钱就是好啊,可以找漂亮女人做秘书。
办完手续从公司出来,他这时胸前已经多了一个员工牌,从前他就只有个烂工作证。马路上的跑车对他喷出尾气,他也觉得清香了,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以后在豪车里的生活,并且有个漂亮秘书。
文化宣传部的工作和宣传搭不上关系,蒋耀成每天的工作就是写字,裱起来给王五送去,王五嫌名书名画费钱,叫他去伪造,反正不懂行的看不出,懂行的就算是真迹也知道王五是个半生熟。造假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工资多了一倍多,刚开始他觉得得意,可久了之后慢慢感受到了痛苦,他已经没有了自由身了,伪造很耗时间精力的,还不如仓库管理员自在,每天要临的帖子和要背的李太白诗句都没有完成,全心尽力去对付王五叫他写的字了,生怕哪点完成地不完美,他认为王五不是个脑子里只有钱的商人,是他的知己,从来没有哪个说欣赏他的的书法,不管为了对得起工资,还是对得起知己,他每天都耗光精力,累的像被抽干了血的虫子。
终于有一天蒋耀成觉得志不在此,便决计要写一封信给王五,隐晦的说他杀鸡用牛刀,他可不止会仿古文呢,他明明可以写自己的东西。为了含蓄,他用的是古文,又觉得直接进言过于冒失,就找了助理小高来看,他们这时候已经熟识了,但他觉得小高不过只是王五的狗罢了,小高也没想帮他,可看他总出没在董事长办公室,觉得这小子要红,想他发财能向自己报恩,还是决定要帮他。小高谁不靠文字吃饭,却也是985大学毕业,一下子读懂了蒋的旨意,他对蒋说:“你这个没用,你听我的,还不如拍拍王董马屁,他还有可能乐意看些,你想想,你无非说你能力大,可是在公司里面,你还能大过董事长?”
蒋耀成恍然大悟,当即写了一篇马屁文,写完后,他突然感到恍惚,拍着脑门,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回首过去,从小他立志要当一个文人,要当就当李太白那样的,云游四海,仗剑天涯,虽然他不像李白那样喝酒,可是他相信手中有笔墨,胸中存诗文,怎么过都会像李白一样潇洒,后来做了仓库管理员,倒也不赖啊,清贫乐道不也挺好,可是现在有了钱,笔墨成了谋利工具,诗文也要售与帝王家。蒋耀成感觉自己喝醉了一样的,就是意识不清,或是麻木掉了,可是一个人要是醉了,那说明酒已经到肚子里了,扣嗓子催吐可没用,解不了醉的,反倒痛苦。他深知,在追逐名利的道路上,一旦启程就没有回头路,解决酒精带来的痛苦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灌得更醉,酩酊大醉,一醉方休。
于是他从苦闷到释然又到高兴,最后决定要把马屁信送给王五,他必须相信他在信中所展现的文笔和内容会令王董高兴,同时让他了解自己的才华。这封信会让他发财!
蒋耀成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紧张得像是在做认识重大决定。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只听见门内传来哼哧哼哧的声音,也许是王董在亲自搬什么东西吧,蒋想。他可以借帮忙的理由,顺带提一下自己的信。
“王董你要我帮你什么吗?”蒋朝里喊。
“不用,回去做你的工作。”里面传来气喘的回复。
“没事的,现在我下班了。”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就直接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他看呆了。
王五退去了裤子,露出两条大白肥腿,秘书小杨也露出两条小白细腿,匍匐在沙发上。谁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勾当。没事干秘书这句话看来是没有脱离生活经验的。
小杨尖叫一声,然后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了起来,王五则提起裤子,怒目圆睁,瞪着蒋,“他妈的,你完了,姓蒋的。”
蒋慌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来送东西的王董,是真的。”
王五像一只受了袭击的老牛,什么也听不进,这时已经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径直朝着蒋砸去,他还在摆手道歉,头上立即挨了一记重击,倒在地上,脑袋起了个大包。
“快滚蛋,姓蒋的,你这个小畜生,别叫我再见到你!还有你,臭娘们,哭哭哭,哭什么哭,听了就烦,不许哭!”
小杨哭的更凶了。
蒋耀成按着头上的包,晕晕乎乎地爬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信灰溜溜地走了。
从公司出来后,他按着头上红肿的大包,想到自己全完了,什么名啊利啊,如同云烟,都不会再有了,工作保不保都难说,这工作他也不想再干下去,那个姓王的完全就是个财色兼爱的商人,他自己可是个清高的雅士。这些惆怅令他平生第一次想要找点酒来喝,好长醉不复醒一下,便去小店买了瓶冰啤酒,在头上敷了一会,然后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一瓶下肚后,他觉得自己没醉,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上,他都觉得自己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妈的,我算是看透了这个世界了,我清醒着呢,你们他们都醉了”他已经开始稀里糊涂的自言自语了。他的确是喝醉了,走路走不成直线,可是酒鬼总会两眼昏花地说:“我没醉,我没醉。”蒋也是这个样子。
他觉得喝酒不过如此,根本醉不了啊,还想进街上酒吧再喝两杯,刚进去就被赶了出来,保安可不会然一个脑袋上顶着个大包,走路都踉跄的人进去闹事啊。这令他气得大骂,并且背诵李太白的名言:“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府下,不得骑驴?”说完应声倒地,在大街上就地而寝。
此时华灯初上,整个城市漂浮在醺黄色的泡沫里,很是好看,在这种浪漫的地方,蒋耀成却很不争气的品尝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醉酒。世界是一个多彩的梦幻,蒋耀成躺在梦幻之中,呼呼大睡,他梦到了小时候自己怕酒,却决定要追随酒鬼李白的影子时,脸上兴奋地表情,他梦到了中年时写出了像李白那样的诗,名震四海,自己又不屑于名,他梦到老时,自己骑鹤仙去。但是无论他怎么不切实际的梦着,他此刻还是躺在大街上,以地作床,以天作被,朝着空气,打了一个响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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