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探里的隐藏父亲
一个成功的商业作品必有一个稳靠的父权,那么,看完唐探,我们来想一想,这部电影里谁是那个隐藏的父亲呢?让我们循着拉康的规则来分析一下。
首先浮现的答案是秦风的爸爸,一个几乎没有镜头的存在。不过不存在之物如同存在之物那样起作用正是结构主义的精髓,关键的问题在于他是否提供了稳靠性?很多影迷认为他的确如此,他们给出了唐探的一条可能的暗线,秦风的父亲就是Q,他其实没有入狱,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秦风,帮助他成长。如此一来,秦风最大的对手就是他最重要的最不可能叛变的亲人,秦风所有遭受的危险都是变相的另一种爱,这当然稳靠。在电影的文本里也有一个印证——秦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就是Q。不过这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观众的移情对象就是秦风,而不是其他人。因为如果观众把自己当做唐仁的话,秦风的父亲是Q对他来说并不具有稳靠性。也许有人会问:别搞笑了,谁会把自己当做唐仁呢?等等,为什么没有人把自己代入到唐仁这个角色里呢?谁告诉我们,当电影院的灯光熄灭,唐人街神探二人组出场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一定是集中在秦风身上的呢?谁让我们穿上秦风的身份活动在电影里的呢?让我们来到电影文本的第二层。
如同大多数推理小说一样,无论秦风在探案过程中遇到了怎样的难题,他最终都会指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这种情节已经成为观众们观影前的心里预设,它是如此的稳靠,从爱伦坡的《莫格森街凶杀案》开始到现在,传承了几百年,我们熟知的大多数侦探小说都是这样架构的,无论是福尔摩斯还是江户川柯南,无论是波洛还是汤川学,无论是布朗神父还是御手洗洁,他们总会在小说最后的解谜环节里喋喋不休,扮演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也许神探们不需要父亲,他们本身就是父亲。你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服从他,反正他是作者的化身,在作者构建的这个世界里,他是绝对正确的。所以,当大幕拉开,好戏登场,我们如同婴儿般的蜷缩在座椅中时,首先寻找的是他们。如同我们第一次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影像一般。这几乎就是答案了,如果唐探系列是一个纯粹的推理电影的话。我想提示读者的是,我们为什么会笑?那还用说吗,因为王宝强啊!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下面看一段剧情,想一想我们为什么会笑?
田中直己,那个日本的警视正,刚出场时嚣张地挑衅几位侦探,走到杰克·贾面前说:“泰国侦探”,走到野田昊面前说:“日本侦探”,走到秦风面前说:“中国侦探”,走到唐仁面前,与唐仁对视片刻,然后“哼!”,观众笑。忽略“三番四抖”这种技术性的叙事手法,为什么,唐仁必须要出现在第四这个位置呢?用拉康的理论很好解释,唐仁就是那个空能指,他是我们的对体,他给予我们现实性,他给予我们稳靠。
唐仁是我们找到的第三位隐藏的父亲,但只有我们理解上面那句话才能得出这个结论。首先我们想一想,秦风那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吗?即便真的存在这种人,在我们观影的过程中我们也会当他是不存在的,因为现实会妨碍我们理解电影的叙事。秦风只是一个想象,一个关于神探的想象。按拉康的三界理论,秦风事实上是活在想象界的。那唐仁呢?唐仁本身是怪异的,他有时会与电影的叙事逻辑不相融,比如百试百灵的寻龙尺,再比如面对镜头与观众直接对话,还比如总是在秦风茫然毫无头绪时误打误撞指出新的线索,事实上,唐仁活动于实在界之中。实在界在拉康那里指的是不可被理性化约之物,“……想象一下那些摄人心魄的灾难,想象一下怪兽,想象一下科幻小说或者恐怖片中的原物(the thing)。想象一下电影中出现的外星人,或者其他令人恐惧的生物,那些太过于强烈而令我们无法直视的东西……”(《虚拟现实与拉康三界》齐泽克)。然而观众并不觉得他可怕,反而觉得可笑,除了因为王宝强的表演分寸拿捏的很好以外,还因为我们与他下意识地保持了心理上的距离,把他的怪异当做导演的安排来理解,当做理性不可把握的对体去想象,而不再把自己代入到电影角色中去认同。换句话说,当我们处理唐仁的怪异的时候,我们意识到自己是在看一场电影,这给予了我们无与伦比的稳靠感。现在,还能说唐仁不是隐藏的父亲吗?
回顾上述剧情片段,我们来分析一下唐仁使我们发笑的深层次的原因。从面对杰克·贾到面对秦风,我们逐步的进入到想象界,一个关于神探的形象被我们无意识地构建了起来,秦风就是我们想象的终点——木讷,理智,清秀,执行力强,他几乎包含了所有侦探应有的美德。这个过程中我们虚拟化地处理了很多细节。这些细节包括为什么杰克·贾智商看起来那么低?野田昊明明是富二代,为什么要去做一个侦探?以及中国私家侦探不合法这一基本现实。然而当面对唐仁的时候,你没法不笑,因为你突然意识到你所有的构建都是在做一场游戏,你只不过是在看一场电影。就类似于孩子们在海边堆一座沙堡,在他们堆造的过程当中就已经明白必将要毁掉它,而当他们亲手毁去沙堡的时候,他们拍手大笑。这是一次跌落,从想象界到实在界的跌落。
实在界之物总是不可理解的,但它总以某种形式闯入到我们的想象界之中,它在想象界中的表现就是小对体。唐仁就是这部电影的小对体,他是一个披上想象外衣的不可理解之物,他可以为我们带来欢乐,也可以为我们带来稳靠,还可以指引我们走向恐惧。从电影的表层文本来看,唐仁是无比稳靠的,即便在目睹秦风杀人被捕,众叛亲离之后,他仍然竭尽全力帮秦风洗脱罪名,甚至不惜让自己陷入险境。然而问题在于当他一旦消失之后,我们又该怎么办呢?他是唯一的锚点,但是当船脱锚之后又该飘向何方呢?所以有人会说唐仁即是Q,因为这是最大的最为根本的颠覆,当你寻求稳靠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片深渊,没有什么比这更歇斯底里的了。不过唐人街探案作为一个春节档的贺岁电影,实在不适合设计这么黑暗的剧情。也可以这么说,当唐仁真正成为Q的时候,也就是这部电影的商业成功走到尽头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