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3》

我想,也许他生前是活在人类文明史前的生物。
只是阴差阳错地,在这个地方成为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存在。
他具有极为先前的头脑,靠一己之力推动着历史向前奔腾了数百年。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所有的抉择都是合理的。
只是……时代再也容不下他的存在了。
于是我让我的手,染上了这位伟人的鲜血。
——柒
唔……头好痛……
出于本能的生理应激,在我恢复意识的一刻,我的大脑在持续向我传达着疼痛与临危的信号。
于此同时,我的呼吸也随着大脑传达的指示微弱且急促地收张。
窒息感仍像方才一般压迫着我的躯干,使我的四肢无力动弹。
我的双眼依旧无力睁开,看不见仍留在我脑海里熟悉的画面。
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应该变得愈发嘈杂的耳鸣,却慢慢安静下来了。
虽然还是听不见任何声响,但凭借于此,我慢慢感受到我的神智正在被逐渐拉回到我的身上。
方才本应持续向我持续拉响警报的心脏破裂的疼痛感,被当下其实早已荡然无存的体感全盘否决。
而凭此使我窒息的呼吸作用,似乎也只是自欺欺人。
我稍稍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却难以置信地意识到我的身体竟健康自如。
没有任何疼痛感,甚至没有任何不适感。
只是一口气吸得太深,一不小心呛到了自己。
一时忘记了本应有的疼痛感,我本能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但除了唾沫呛了的那一下,确实不再有任何不适。
“噫!……你醒了!吓我一跳!”
耳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闻声睁眼一看,我发现我正躺在地上,而身旁是一套纹路斑驳的石桌凳。
一位看起来年龄比我还小一些的女孩正坐在石凳上,穿着一套落脚的黑色长袍。
而桌上简单地摆着一套茶具和一根木质手杖。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啊那个……你还好吗?”
面对着女孩的发问,我却愣着神环顾着四周,没有回应她。
我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我的处境,我只知道我正坐在一个极为空旷的地方。
天空是白的,地面是浅色的,一眼望不到头。
这和我一般对世界的认知大相庭径,甚至让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在梦里——
——哎!
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敲了我两下,
扭头一看,发现女孩正拿着手杖蹲在我身边。
“喂,我刚才叫你呢,你是耳朵有问题吗?”
“难不成你听不见我说话?但你来到了这里不应该还有什么生理障碍的啊?……”
我愣了愣神,回应道:
“啊……不是……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女孩舒了一口气,说道:
“哎……我还以为真的会有听不见人说话的情况呢,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不过也对,这种情况你确实应该反应一小会。毕竟这个地方和你先前在的地方还是差别挺大的,是吗?”
“呃那个……我是不是话有点多了……”
“抱歉,希望我刚才没有吓到你。但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意提出来噢~”
“如果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话那就最好啦……毕竟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
女孩显得并不是特别攀谈,话语之间总有犹豫与踌躇的味道。
不过她的一番话并没有解答我心中哪怕一丝的疑惑。
先前的地方?工作?这都是些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我最想问的,其实是:
“呃,那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标准的提问。
“唔……可能我一下子说出来你不太能理解。”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你,”
“你还记得你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
我努力回忆着我失去意识的原因,
并不艰辛地,我想起了我先前的经历。
“……我记得我是一个俘虏,在一场战争的最后……自我了断了。”
“敌人以我作为人质抗衡着我们的部队,为了局势所趋……。”
“俘虏?你那么小就去打仗了?”
女孩吃惊地喊道。
“啊……嗯,我们的国家遭到了其他国家的侵略,所有平民都拿起了武器去对抗外面的势力。”
“从我出生以来,我的国家就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了。”
“所以自幼以来,我一直生活在军队里。”
“几年前我成为了战前侦察兵的一员,但我在一次任务中失手被敌人抓住了。”
“所以你……应该不会是对面的人吧?”
出于谨慎,我并没有透露过多的信息。
虽然对提出这种问题的陌生人并不太可能会是敌人,
但为了能尽快让她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是粗略地回答了她的反问。
“不!怎么会!你看我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打仗的人吧?”
“我只是一名差使,我的工作可不包括扣押屠杀什么的!”
“……虽然有时候可能也要吧,但绝对不包括你们!绝对不是!”
女孩急切地回应道,即使从她的语气上来看这段话没有任何信服力……
但是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姑且相信她一下吧。
……反正我对她也蛮敷衍的。
“所以你问我关于我的事,是想告诉我什么?”
“如果按照我刚才的回忆来说的话……难不成我是已经死了吧?”
我抱着一些讥笑的态度去解释我现在的状况,即使我明白这些都只是笑话——
“嗯……对的。如果你要这么理解的话。”
“确实你已经死去了。”
女孩口中说出了我万万没想到的话。
等下……这种事情是认真的吗?!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我已经死掉了怎么还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死人还会张口的吗?”
“或者说这里是宫阙?是天国?不可能的吧?”
“唔……如果你要这么理解的话,也确实是对的哦~”
女孩再一次顺着我荒谬的言论说了下去,如同在捉弄我一般。
“等下等下,怎么什么都是‘我这么理解’的啊?我刚才说的都不该是真的吧??”
“我的胡言乱语都是事实?是我脑子出了问题还是你脑子出了问题?”
我对女孩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正常人哪有这样的世界观的!
女孩似乎有些生气了,气呼呼地说:
“喂喂!你这么说话很不尊重人的哦!明明应该是你没有搞清楚状况吧?”
“我知道我的回答对于刚刚来到这的你来说是有些难以理解,但再离谱也不该说我脑子有问题吧?!”
“而且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出口的哦?这不该是你反过来嗔怪我的理由吧?”
她的逻辑我有些难以理解,但她似乎依旧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我稍稍理了理思绪,从她的话和我的经历中了解了大概。
按常理的话,在最后被屠杀的情况下我确实没有生还的可能。
意识消散前的每一个细节我仍历历在目,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讲下去的话也并不是天方夜谭……
“不不不这种说法还是太超常理了。与其这么说我还是更加相信我还活着。”
我使劲摇着头,否定女孩所述的事实。
女孩一副无奈的表情,叹着气说道:
“难道从小参战的士兵都那么一根筋的吗?你小时候没有念过书吗?”
“庸生叔说,只有读书才会使人明智,认识世间万事万物才会变得主动而自然。”
“我还是建议你以后多读读书噢~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都要替你急死了。”
虽然我一直在军营的武工队里当兵确实没有机会接触什么书籍但是……
……好吧也许我会是这样的人吧。
“算了,如果你自己理解不了的话我还是简单解释一下吧。”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你已经离开了你曾经所在的世界,来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你可以理解这里是天国什么的……但区别还是蛮多的,而且这个地方也有它的名字,叫彼。”
“而我是这里的差使,专门负责接送你们这些从那边过来的灵魂。”
“因为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目的地,只是一个接送点而已。”
“你要去的地方是彼的另一端,那里才是你的归宿,而接下来我会给你带路过去。”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
女孩一口气叙述了所有的事实,但对于也许脑袋确实只有一根筋的我来说,还是无法一下子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所以我的第一反应,仍停留在她的前几句话上:
“什么什么?你是什么差什么使?”
“就……这是个什么职位啊?就你这也能……”
女孩没等我话说完,便一杖抡了过来。
凭借军营中练出的反应力与身法,我迅速反应过来,屡屡避开了她的数次袭击。
“喂喂!你干什么!怎么动不动就打人的?”
“就你这种态度换作别的差使早就把你扔去喂灵獾了!”
女孩没停下手中的木杖,双手持棍继续甩向我。
“我是有名字的!请以后叫我岸,不要再用什么低下的态度来称呼我了!”
“而且,什么,叫做,什么差,什么使!”
“你以为人人都能当差使的嘛?这都是层层选出来的有能者才能做的职业!”
“虽然我确实刚上任没多久,但也轮不到,你这个,外来的灵魂,来指指点点!”
岸边反驳道,边挥舞着她手中的木杖。
但她的技术说实在的……用“业余”来形容也太高看这个词了。
别说乱挥的手杖能打中我,她自己能举起那根比她人还高的木棍挥几下都显得踉跄了。
我陪她玩够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木杖。
她似乎想从我的手中抽走棍子,但我明显感觉到她的力量就跟小鸟一样孱弱。
……这样的体质真能当什么差使吗。
我顺势松开了她的木杖,给了她一点缓冲的空间。
然后问道:
“没有,你误会了……我没有什么瞧不起你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毕竟之前也没听说过什么差使之类的职业。”
我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着我刚刚一不小心表露的态度。
但在她仍未消气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我的演技还是相当拙劣的。
“那你现在这个工作,有什么需要和别人不一样的能力吗?”
“既然你说道是有能者的工作……那你又有什么能力呢?”
岸气呼呼地往后退了退,定了定神,
然后压着嗓子回答道:
“能当上这个位子的,首先得有完成工作的能力和意愿。”
“差使的工作当然主要还是引导灵魂去到彼的另一端,但也不止于此。”
“如果路上遇到灵獾什么的,我们是有义务去保护灵魂的。”
“灵獾?那是什么?”
“是一种黑色的猛兽。”
“虽然体型不大,但它们会主动袭击与吞食灵魂。”
“而且它们一般成群出击,单靠几个灵魂是没有办法和它们抵抗的。”
“只有差使和持有散魂刃的城池护卫才能将它们净除。”
“城池护卫是灵镇——也就是你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被众人所推选出来的有战斗能力的普通灵魂。”
“而差使是更为有能的灵魂,除了战斗能力与职责操守外还有异于常人的一种特殊能力的人群。”
“这种人少之又少,一般被人发现有这些能力的话都会被推荐去当差使。”
“而我虽然格斗能力确实稍有逊色,但是鉴于我有两种特殊能力,我更是被别人大力推荐当了差使。”
“虽然也不是说我不愿意干这行……但同时拥有两种特殊能力的我确实更是稀有。”
“所以现在我刚结束培训没多久就独自出来接送灵魂了……”
“特殊能力是吗?……那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呢?”
由于她的体格确实太不符合她所述的职业要求了……即使是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我还是挺好奇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能力能让她操守这种职不对位的工作的。
“我的两个能力,一个是能造出几个牢不可破的空间。”
“一旦一个灵魂、一只灵獾被关了进去,除非我死去,或者被我主动解除,否则它便永世不得逃脱。”
“这个空间可以随意被散魂刃贯穿,甚至可以伸手进入摸到里面,只是里面被困住的东西无法出来而已。”
“但我也只是能造出几个……况且一个空间只能关住一个灵魂或者一只灵獾。”
“这些在实战用途还是蛮大的……至少在我培训期时我就帮前辈们解决了很多麻烦。”
“嗯……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
岸显得有些支吾的态度让我感到有一丝不解。
沉默片刻后,她说:
“……另一个就是……我能主动窥探别人的想法。”
“……啊?”
“对……也就是说……其实刚刚你所有的想法,还有你来这里之前的所有记忆……我都能知道……”
等下,那我刚才那种态度岂不是白演了?……
不对,她能看见我的想法,也就是说现在也……!
我看见岸收起了她气鼓鼓的表情,略显尴尬地把头扭到一边。
刚刚还特别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啊……噢……”
“还真是……了不得的能力呢……”
就在我俩都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情况下,我看见岸的身后似乎飘着什么东西。
一团黑色的烟雾似乎正慢慢靠近我们。
我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便示意岸注意她的身后。
岸反应过来,转身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了惊恐的表情。
“这个……是灵獾!”
“你快跑,这家伙让我来解决!”
说罢,岸拔开了她的木杖。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的木杖里居然还藏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刃。
她站在我身前,双手持剑指向那只浑身散发着黑雾的小型兽类。
但我能明显看到,她紧张得刀尖都在发抖。
我有些担心她的能力能否战胜这匹野兽,
但作为她所说的主要目标,凭先前在军营里的直觉,
我确实不该鲁莽行事,以免拖累双方。
于是我便按照她所说的那样,远离了她所在的地方。
那只灵獾见我要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
岸使尽全力向灵獾挥了一剑,却就像理所当然一般,应和着她拙劣的格斗技巧劈了个空。
灵獾灵巧地绕过了岸,迈动着四肢向我飞速奔来。
它的速度比一条小型犬还快,单凭我的逃脱是跑不过它的。
而就在我打算回过神来尝试与它搏斗时,灵獾突然被一个透明的球状物困在了里面。
而应声落向它的,是从后面追上来的岸的刀刃。
空间碎裂,灵獾瞬间破裂成一团黑烟,飘向了空中。
我停下了逃跑的脚步,舒了一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灵獾这种生物,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岸的作战方式。
说实在的,有了这种能力确实能多少弥补她不足的格斗技巧。
但她刚刚也说,灵獾似乎并不是单只出现的……
就在我松懈的一瞬,岸突然向我冲了过来。
她的刀刃笔直地擦过我的脸颊,刺中了我身后向我发起袭击的又一只灵獾。
同时,她把我撞开到一边,摆好架势准备迎战下一波态势。
我摔倒在地后定了定神,看见了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恐惧——
黑压压的一片灵獾,正从离我们不远的前方向我们扑了过来。
我意识到单凭我们两个根本无法匹敌如此浩瀚的兽群,本能地拉起岸便撒腿就跑。
要是被它们包围,无论怎样我们都活不下去了。
即使我知道想要跑过这群野兽并不可能,但一起逃掉它们的追捕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岸被我猛拽了一下一下子没稳住脚跟,还没开始跑动就摔倒在地,而她的剑也被摔出了几米远。
等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灵獾率先冲了上来咬住了岸的腿。
我迅速拾起了岸的剑,转身一刀扫向了还咬着岸不放的灵獾。
灵獾发出了一声哀嚎,便也消散变成了烟雾。
实不相瞒,我以前在军营中当侦察兵时可是练了一手好刀法。
即使剑术比不上奇袭队长,但在同龄人、甚至在一些成年长辈中也算是拔尖的了。
我握紧手中的剑,接连劈掉了几只想要冲上来咬我的灵獾。
岸也时不时放出几个空间困住几只威胁到我的灵獾,然后被我一一解决。
但这种方式终究不能成为持久战,后面黑压压一片的灵獾大部队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现在稍微解决一些后继续逃跑才是上策。
突然,一只灵獾从我侧边发起袭击。
我的剑一时没能转得过来,要劈向它已经来不及了。
要是我被咬住的话,后面的灵獾便会一拥而上埋没我们。
情急之下,我抬起另一只手,打算抓住这只迎面扑来的怪物,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那只扑向我的灵獾迅速变小了,变成了宛如苍蝇般的大小撞向我的手心。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有几只灵獾从正面向我飞扑过来。
我暂时放下了侧面那只已经对我产生不了威胁的灵獾,迎面挥剑劈向了前方。
而就在我再次抬手时,前面又有好几只灵獾也同样迅速变成了昆虫大小。
虽然有些没搞清状况,但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逃跑的契机。
于是我迅速从地上拉起岸,牵着她拼命地逃离灵獾群。
而没等我们跑多远,身后传来了异于兽群的人类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一名同样身着黑袍的中年男性站在了我们身后。
岸看见了这名男子,惊喜地喊了一声。
但中年男子并没有反应,而是面朝着灵獾群,拔开了握在手里的剑——
“庸生叔!你怎么会在这?”
灵獾群在这个男子来到后顷刻之间全都化为乌有。
他的剑法和能力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都难以想象差使中能有如此强大的存在。
“我想着你最近才独自出来工作,放不下心便在空闲时来看看你。”
“没想到我一来就碰上了这么大一群的灵獾。”
“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岸收起她的剑,笑着回答道:
“没事没事,多亏庸生叔来得及时,不然我们俩可就危险了!”
“我之前都说了我还没有能力独自出来解决这些事物,可庸生叔你就是不留我……”
庸生干笑了两声,然后说:
“可是每个新手差使都是这个培训期的呀,到期了也就该自己出来锻炼锻炼了。”
“虽然考虑到你的能力问题我确实多带了你一段时间,但你也不能总是想着依赖我呀。”
“虽然被灵獾夺取灵魂确实代价很惨痛,但没有如此的实战经验是做不好这个工作的。”
“没有关系,虽然以后我不再带着你,但我还是会时不时过来帮帮你的。”
“多去历练就好了~时间很多的嘛!”
岸赌气般地把头撇了过去,不理会庸生的措辞。
庸生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问道:
“你是刚刚在岸身边的那个灵魂吧?”
“刚刚你的剑法我略有领教,确实很优秀呢!”
“要不是你撑住了局面,可能我就来不及赶来救下你们了。”
“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庸生,以后叫我庸生叔就行!”
“我和岸一样也是一名差使,只是比岸多工作了几年,在岸刚当上差使时指导了她一段时间而已……”
“别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啊庸生叔!”
“你都引领了快一个世纪的灵魂了吧?哪能拿我这种刚转正没几天的新手相提并论啊!”
“什么?快一个世纪?!”
我看着面前这个大概只有四十来岁的男子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已经当了八九十年的差使。
“噢我之前没和你说过是吧。”
岸抢先了庸生准备辩解的话头,仓促地向我解释道,
“在这里灵魂是没有年龄的。灵魂的模样就是自己生前最后的样子。”
“所以有些灵魂你可能看着很小,其实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甚至上百年了。”
“庸生叔光是干差使都已经当了九十几年,更不用说之前……”
“哎?那你是不是也——”
我话音未落,岸突然又一杖劈向了我。
我迅速躲闪着,不料撞到了庸生身上,一下没稳住脚跟摔倒在地。
岸趁此骑在我身上,用杖柄死死抵住我的脖子喊道:
“你刚刚是不是脑子里想着我是老太婆?啊?!”
“你这人脑子一根筋,在这种地方倒是转得挺快!”
“我也就刚来到彼端还没一年,前些阵子才被人发现有成为差使的能力的!”
“我只是说有这种情况,不是让你来借此胡乱猜测每个人的年龄的!”
可是岸都说成这样了是个人第一时间都会有这种反应的啊!……
算了,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她的逻辑,刚来就刚来吧。
我看见庸生叔站在我们俩旁边,无奈地笑着,然后拍了拍岸示意她起来。
“好了岸,别胡闹了,你还该把他送到彼端去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清楚。少年,你刚刚有意识到你也有一些能力吗?”
“哎?能力?”
“嗯,刚刚我在远处看到了你的战斗。”
“除了出色的剑术外,我看见你似乎把几只灵獾变小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身份,但至少在这里我能了解的是,”
“据我所知灵獾是没有改变自己体型的能力的,也就是说,可能你也是一名有能者。”
噢对,刚刚在打斗时似乎确实有几只灵獾变成了虫子一样的大小。
也正因如此,我和岸才有机会得以逃脱。
“这个就能算是能力吗?我当时甚至都没有搞清楚情况……”
“唔……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你也是一个有特殊能力的灵魂了。”
“你可能从岸那里听说过了吧,有能者是拥有成为差使的资格的。”
“我刚才就在想,你这一身过硬的格斗技术没准还真能在差使这个职业里发挥你自己的闪光点。”
“所以只要你有意愿,等你到了灵镇后也可以考虑要不要当一个差使。”
“啊当然这都是遵循你的个人意愿的哈,要是你只是想当一个平民也是可以的。”
“对,而且当差使有一个好处。”
岸顺着庸生的话接着说道,
“灵镇的生活是不太平的,时不时会遭到灵獾群的袭击。”
“所以才有城池护卫这种保卫平民的人存在,不过他们也只是灵镇里的普通人罢了。”
“而只有差使与城池护卫是能被分配到散魂刃的……也就是我手里这把用来斩杀灵獾的刀剑。”
“不过差使与城池护卫最大的不同除了工作内容外,还有一点就是,”
“灵獾是不会主动攻击差使的,除非差使身边跟着它们的目标,不得已需要去干扰差使的行动。”
“所以你可以理解为差使和城池护卫都是普通灵魂的护盾,”
“但差使是灵獾的追猎者,而城池护卫是自卫团。”
“如果你成为了一名差使,于你自身而言是有保卫自己的好处的。”
“不过更重要的当然是得去指引灵魂啦……毕竟这才是最主要的工作。”
“如果你确实也是有能者的话,我想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嗯,对,这样岸也算多了一个后辈呢哈哈。”
岸立刻喝住了庸生的话头,阻止了庸生继续往下调侃。
不过这么一说似乎岸也确实藏了一些什么奇怪的念头在里面……
“差使吗……我考虑一下吧。”
“但一个普通的灵魂,真的能就这样随便胜任这种工作吗?”
“这种能力有什么来源或者说法吗?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拥有这些能力呢?”
岸同样也不解地和我一起看向庸生,而庸生也只是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口气说:
“其实关于这点我也不是很理解。也许现世中死去的一些人有什么特殊的条件吧。”
“我至今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能自灵魂到达彼后就天生拥有稀少的能力,也许只是天赋所向吧。”
“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既然我有这种能力了那就顺其自然吧,只是我个人的身份多了一个可选项而已。”
“我可以拿着这种能力去保护自己,同时也可以用来保护别人。”
“我在还是平民的时候见过挺多灵獾侵害的事件了,有几次我自己也险些遇难。”
“这也促使了我成为一名差使,这样我就可以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减少这种事的发生了。”
“所以希望你能做出你的抉择,我只是把事实和条件说清楚了一些罢了。”
面对庸生与岸的提议,我决定等我到了灵镇后再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条件确实符合的话,也许这将会是我在这里新生活的起点。
上一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那么这个世界,我可以选择活得精彩……
“柒,看好了,以后等你转正后获得你自己的灵杖了,就会发现你的工作时时刻刻都要依靠它。”
“灵杖拔开后就是散魂刃,这你是知道的。而散魂刃可以斩杀魂质生物使其魂散。”
“通常我们用它来解决灵獾,但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它也可以用来清除灵魂。”
“而用途更多的是灵杖,这是我们工作时最主要的工具…………”
去到灵镇几天后,在我的再三考虑下我决定成为一名差使。
理由嘛……硬要说的话有三个。
第一是如庸生所说,我生前习得的武术确实该有更好的发光之地。
思前想后,没有任何学识的我空有一身蛮力,以前也是除了打架和战术规划之外一窍不通。
在这里我也不能无所事事干吃白饭,于是差使便成为了我条件允许选择范围内的最优项。
第二,在上次和岸经历了灵獾群的袭击后我意识到,光凭岸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这份工作是很困难的。
虽然差使相关的理论学识她确实记得不少……但她的格斗与战术技巧实在是太差了。
而且庸生也有自己的工作,即使是作为前辈但也不能总是和岸待在一起。
所以对突发状况有良好应对能力的我决定在这段时间内跟着岸接受培训,让她来当我的差使前辈。
顺便帮她处理一些突发状况,打打杂。
而最后是,在我们去往灵镇的路上时我向庸生叔和岸打听了许多与这里相关的事。
从他们的口中我了解到,这里是个不太安定的地方。
像我们之前遇到的灵獾群袭击灵镇与周遭灵魂的情况屡屡发生,每天都有不少的灵魂被这群野兽吞噬。
即使是城池护卫,身强力壮的他们有时也难以自保。
灵獾是这里所有人最大的威胁,但无论怎样也始终无法除净。
没有人知道如此蛮荒之物从何而来,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灵镇的所有人与灵獾之间的博弈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这场兽灾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停过。
如果城池护卫与差使中能加入更多的有能者,那便可以更好地保卫灵镇里的平民。
我不是一个具有什么奉献精神的人……说实在的生前我也只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土兵而已。
但既然这里将要成为我新生活的开始,那么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赖以生存的土地——这件事不该随我被上个世界抛弃所改变。
所以最终,我接受了庸生与岸的提议,成为一名差使。
而正式成为差使之前,是有条件的。
最基本的条件是,我必须是一名拥有特殊能力的灵魂。
无论这种能力是强是弱,毕竟有能者在所有灵魂中只占少数。
而这个条件,我确实是符合的。
在庸生和岸的帮助下,我渐渐了解了自己的能力。
我可以成群地改变灵质生物的体型,这在之前的袭击中也体现出来了。
虽然看起来蛮花里胡哨的……但有时候又确实有着相当的用处。
然后,我需要去主侍那申请成为差使的批准。
主侍实际上也是差使,但更确切地说,他是所有差使的最高领导者。
同时,他也是灵镇的最高执政人。
关于彼与灵镇的所有规章条例、行为规范与工作内容都是他设立的。
简单概括的话,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不过庸生也调侃过,即使他确实有这么个管理所有事物的权力,通常而言他都不太会约束每个人的行为。
他的行事方式总是把抉择权交给群众,让群众自己立下种种规矩,然后自行遵守。
有什么决议,群众自治。
有什么情况,群众自理。
总之,他总是鼓励每个人自己形成一个大集体,然后集体内部自己解决所有事情。
除了重大事物需要他的干预与协助之外,他基本不会插手民众之间的事物。
所以老实说,我去找他申请成为差使这件事,也就只是走个形式。
毕竟他立的规矩中也确实明确提到,只要符合成为差使的条件,尊重个人意愿进行抉择。
……看上去确实是个蛮平易近人的人,与我想象中高高在上的一国之王是不太一样。
甚至岸之前在提交申请时,她都还没见到主侍本人就被其他差使传话告知已经通过了。
听起来那么闲的主侍也许也会有名义上的许多事物要处理吧……至少身为差使的他再怎么闲也得干回本职工作吧。
当主侍真不容易……希望我不会成为需要管理那么多事物的人。
而在实习期的差使,与转正的差使也有挺多区别的。
首先,实习的灵魂必须跟随一个正式差使进行相关培训。
至少在工作内容方面,实习差使得了解基本的程序和流程。
一般来说只要把来到彼的灵魂在两天以内的钟声响起前指引送到灵镇就好,
但其实也存在着蛮多特殊情况的。
而在另外一方面,未转正的差使是没有灵杖和散魂刃的。
并且,未转正的差使仍旧是普通的灵魂状态,是会被灵獾主动发起攻击的。
这也是一个实习差使旁边必须跟着一个正式差使的原因。
正式差使有指导与保护实习差使的义务,至少在培训期内除了正常工作以外还要关照到实习差使。
等进行指导的差使认为实习差使已经具备独立出去工作的能力了,便去灵镇门口的钟楼里接受转正。
一个普通灵魂在正式差使的见证与契约下,将在钟楼里被授予差使的身份。
之后就可以作为正式差使独立出去工作了。
……听起来蛮正统且普遍的方式,也确实基本都在我的想象之中。
在顺理成章地希望岸能成为我的指引者时,她第一件事就是问及我的名字。
过了那么久她才来提问这种东西,看来之前的情况确实够呛……
但更为尴尬的是,其实我并没有名字。
我从军队中出生,而自幼我的双亲就都在战争中为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我们国家的军队里一般不以本名相称,都是以代号来称呼对方。
……毕竟一个因抵御外界入侵而战乱多年的国家,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化人有心情来给人起什么名字。
外号倒是取得很多,但在侦察队中一般我的代号都是“7号”。
而在我数次坚决反对岸给我起一些花里胡哨的名号后,我最终还是决定自称为“柒”。
反正以前都被叫习惯了,不如就这样罢。
所以从此以后,我便以“柒”的名义成为岸的实习帮手,在接受各种指导的同时帮岸处理一些事物。
“然后呢,灵镇里的灵魂也不是一直居住在这里的。”
“虽然理论上他们可以永远住在这,但一旦归灵期满了的话他们可以选择转生回到现世。”
“这个就看个人意愿了,你看像庸生叔,在这过了那么多年了也差不多可以到归灵期了。”
“不过目前我还没有听说他有什么转生的意愿……我看他对现在的工作还是挺满……咳……咳……”
刚才我一直在回忆着前几天的事,没有认真听岸说了些什么。
但她突然的咳嗽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见她脸色有点难看。
她捂着嘴不停地轻咳着,袖间似有似无地飘着一些黑色的烟雾。
“哎?……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便稍稍靠近了一些,想查看她的状况。
岸似乎有些压抑着她咳嗽的程度,不知道是出于避免尴尬还是什么理由。
“唔……没事……咳,只是被自己呛了一下而已。”
岸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态,用袖边擦了擦嘴。
“我们都是灵魂了,哪里还有什么生病这一说法?”
“只是我刚刚讲得太多了喉咙有些干而已。话说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我可是说了很多具体的东西的哦!”
“啊……那个……听了的,嗯。”
我本能反应地嘴硬了一下,但一想到她其实有直接读心的能力后又很快放弃了这个行为。
岸见状叹了一口气,说道:
“真是的,白费我刚刚那么多口舌了。”
“亏我还讲得那么起劲,你真的是想要成为差使的吗?”
“要是你只是想敷衍了事的话我还是建议你赶快放弃这个想法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想转正的啊!”
“我为我刚才的开小差道歉!能再重新讲一遍吗?拜托了!岸老师!”
我知道刻意的伪装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也许这招更适合没有读心能力的人。
所以对于她来说放下架子坦诚点才是招最少麻烦的最优方案。
……虽然我的阿谀显得有些浮夸吧,但也就这样算了。
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讲道:
“那这回你可要好好听了哦?你要是有什么没记住的我不会再教你的了。”
“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别来找我,你自己解决去哈!”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听着她的指导。
刚刚的那一幕也很快被我忘在了脑后。但正是因为我的遗忘,让悲剧在不久后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一早从灵镇出发,来到岸所负责的灵魂接送区域。
正常来说,岸都会坐在接送点旁的石凳上,悠闲地看着书,等着新的灵魂或者我的到来。
但今天,岸没有在看书,而是趴在石桌上。
我以为是她轮班太累了,毕竟灵魂即使不吃不喝也是需要休息的。
但当我靠近石桌时,我听到了岸喘粗气的声音。
同时我也隐隐能看见,脸埋在的袖间时不时飘出几团黑雾。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无论如何都该先试着叫一叫她。
我刚发出声音时,岸立刻抬起了头。
但她的脸色显得特别难看,嘴里还随着呼吸在不停地吐着烟雾。
我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然后再次慢慢靠近岸。
可岸突然大喊了一句“别过来!”,把我喝在了原地。
她的一声吼叫使她体力不支摔下了石凳,瘫倒在地上挣扎着却起不来。
我迅速跑到她身边,查看着她的情况。
我发现她平时被黑袍遮住的一条腿上,有一条冒着黑雾的印记。
并且就像很久没有处理的伤口一样,这个地方周围的皮肤都被侵蚀得开始腐烂。
我突然想起来,在我刚来的时候,我们遭到了灵獾群的袭击。
在混乱中,她被一只灵獾咬住了腿,然后摔倒在地。
我本以为差使即使受到灵獾的攻击,也不会产生什么问题。
毕竟她和我说过,灵獾是不会主动攻击差使的。
但她没讲过,要是真被袭击了会变成怎样。
并且,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提及被咬伤的事情,也就是说她一直在隐瞒着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
无论怎样,对于伤员而言第一时间是要运送伤员到最近的医疗点进行紧急救治。
于是我背起体力不支的岸,拾起她的灵杖,打算先送她回到灵镇再说。
但不知为何,岸一直在抵抗着我的行径,用含糊不清的措辞咕哝着什么“别管我”“快跑”。
我不太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但这种情况下也不太可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吧。
于是我没有理会岸的请求,而是背着她走向灵镇的方向。
但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岸似乎变轻了。
回头一看,黑色的侵蚀已经渗透到了她的脸颊,她的口中正止不住地往外吐着黑烟。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一遍呼唤着岸一边加紧了步伐。
突然间,岸离开了我的背飘了起来,并且越飘越高,离我越来越远。
我试图跳起来抓住她,而就在这时,从岸的腿上的伤口处喷出了大量的黑雾。
黑雾不断凝聚着,变成了一只只浑身散着黑烟的灵獾!
这些灵獾看起来和普通的灵獾没什么区别,但飘在空中的岸仍在伤口处不断地喷发着黑烟,形成越来越多的灵獾。
我意识到情况已经变得十分危急了,要是我不做点什么的话不仅救不下岸,我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有可能会受到威胁。
总之,眼下紧急的是要先除掉面前将要对我发起进攻的灵獾群,然后再考虑怎样救下岸。
我抓紧了岸的灵杖,从中拔出了散魂刃。
一只只灵獾争先恐后地向我扑了过来,而我挥动着散魂刃劈砍着这些蛮荒之物。
之前有着岸能力的协助,我能比较得心应手地处理诸如紧急情况。
但现在岸已经近乎失去意识,能自救且能救下她的也只有我了。
现在去呼叫援兵肯定来不及,我所处的地方离灵镇太远了。
而且要跑我也未必能跑得过这群野兽,所以眼下只能硬撑了。
我谨慎地躲避着灵獾群的攻击,尽量不让它们中的一个伤害到我,
然后配合着我把它们变小的能力,灵巧地斩杀着这群怪物。
但岸仍飘在空中,从她的伤口处正愈发猛烈地喷涌着一团团的黑雾。
这样下去先不提我能不能撑住,我更担心岸任由这种状况持续下去还会变成什么样。
搞不好岸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时,我看见岸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了脸,我看见黑色的侵蚀已经快要占据她的整副身躯了。
我看见她吃力地抬起了手,释放出了一个用于禁锢的空间。
可是面对这么多灵獾,她这一个空间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而且面对她这种体力不支的情况,我不知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
岸五指一张,将这个空间抛向了我。
禁锢的空间整好砸在我的身上,使我无法再劈砍到外面的灵獾。
可是这个空间是对内不对外的啊!这样一来的话灵獾就可以穿进空间来攻击我了!
这种做法不是完全要我去送死吗——
——岸用尽全力甩起了她的胳膊,把整个空间连我一起拉到她的面前,
然后脖子对准我持刀的刀尖,贯穿了过去————
我看见岸吐出了一团泡沫状的东西。
她的气息仍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似乎听见了她用微弱的气音说了些什么。
但我慢慢地也听不清了。
岸的身子渐渐软弱了下去,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她的口中与伤口处不再往外吐黑色的烟雾。
地上的灵獾群也一齐迸发消散,化成了迷眼的黑雾。
随着灵獾群的消散,她也变成了透明的灵质。
然后猛地迸裂消散。
随之崩裂的是困住我的空间。
我失重落了下来,
后脑勺猛地砸向了地面,
瞬间失去了知觉。
我从一场噩梦中猛地惊醒过来。
冷汗打湿了我的背部,喘着粗气认知着当下的状况。
“啊,你终于醒了。”
旁边响起了庸生的声音。
我慌乱转头望去,看见庸生正坐在一张石凳上。
“我看见你昏迷在一个地方就把你送过来了。”
“这里是我负责的灵魂接送区域,因为工作原因我没法把你先送回灵镇。”
“而且我比较在意的是岸的灵杖……它怎么会在你昏迷的地方?”
“岸不是应该在你实习期时带着你才对吗?她又到哪里去了?”
我回想起了我晕倒前的一切,头突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捂着头瘫坐在地上,死命地敲打着脑袋。
其实生前作为一个士兵来说,死亡这件事并不罕见。
战争的烽火中,每天都有无数烈士平民牺牲。
但对于我所处的部队来说,还真不能算得上是司空见惯的事。
我所处的部队是侦察队,只有技术过硬的人才能被编入队伍。
而且一般侦察队的队员都有着高超的反侦查能力,在作战能力方面不亚于一个精锐的特种部队。
虽然我也还只是十几岁,但也同时拥有如此的战斗技巧。
所以在侦查部队里,别说伤亡,连被敌方察觉的机会都不占多数。
……毕竟只要失手,就是我现在的下场。
我也只是经历过一两次与队友的生死之别。
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
我花了相当的时间,才从悲痛中缓过神来。
面对庸生关切的发问,我告诉了他我所看到的一切——
庸生听完后,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他只是长叹一口气,望向惨白的天空。
“岸虽然是我带过的差使中并不算有天赋的那一类,”
“但她明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职位,还是拼命地跟着我学习着方方面面的东西。”
“差使行动中的相关规范、甚至每一个细节……也许她比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我还了如指掌。”
“只是凭借她拥有两种能力的条件而被所有人无法推辞地举上了这个位置……说实在还蛮可怜的。”
“她当时的伤情连我都不愿告知……估计她真的不想再去拖累任何人吧。”
“可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她的伤情呢?”
“难道被灵獾咬过的差使,真的都无药可救吗?”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
庸生拿起了岸的灵杖,仔细端详着。
“正常来说,灵獾是不会攻击差使的。”
“灵獾的主要目的只是吞食灵魂,以此为生计。”
“而差使是受到庇护的灵魂,我们的灵魂是不符合灵獾的需求的。”
“灵獾虽然不是什么高智商的生物,但它们也明白哪些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所以袭击与吞食差使是没必要的,更是容易引起杀身之祸的行为。”
“毕竟差使是灵獾们的追猎者,是食物链中处于它们上方的群体。”
“但要是灵獾们所追求的目标足够有诱惑力,它们可能会以更为极端的方式发动袭击。”
“比如拥有特殊能力却没有成为正式差使的灵魂,就是它们更为渴求的目标。”
“所以为什么有能者总是会被推荐去当差使,为什么实习差使要有正式差使的庇护,”
“不仅是为了有能者自己,更是为了有能者身边人的安全。”
“而有能者无论他是不是差使,一旦被灵獾袭击造成了伤害,”
“其结果便与其他普通灵魂不同。”
“普通灵魂被灵獾攻击后,一旦受伤足够严重就会直接魂散。”
“而这个‘受伤严重’其实也只是个说辞而已,一般只要造成比较深的伤痕就无法自愈。”
“并且这方面除了自愈无法进行其他治疗。”
“而有能者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除了最后也会魂散之外,”
“他的能力本身也会变异。”
“在魂散的前一刻会从体内大量释放新的灵獾,直至整副灵魂消失。”
“这些新产生的灵獾在灵魂魄散后也并不会消失,而是继续袭击其他灵魂。”
“除非在有能者的灵魂产生灵獾的时间内被外力提前抹杀。”
“……这样不仅可以阻止新的灵獾继续产生,并可以同时消灭已经产生的灵獾。”
“要牵扯到逻辑关系的话……你可以理解为灵獾还在产生时只是拥有了自我意识,而并未完全断绝与产能体之间的联系吧。”
“所以岸在最后让你用散魂刃提前断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绝望地低下头,脑子里满满都是岸最后的时刻。
我强忍着悲痛抬起头,望着庸生问道:
“这些灵獾……真的没办法根治吗?”
“你们与这些蛮荒争斗了那么多年……真的完全没法把它们斩杀至尽吗?”
庸生还是紧锁着眉头,闭上眼睛说道:
“……没有办法。首先我们就没法追踪到它们产生与寄宿的地方。”
“虽然时不时也有出现过灵獾袭击有能者,并借此不断生成的案例,”
“但它们从何而来,又游历于哪里,寄宿于哪里……我们都无从得知——”
突然,我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
庸生还在自顾自地回答着我的问题,但我听见了和这个回答完全不同的答案。
并且这个答案……更像是抓住了我所追寻的方向,毛骨悚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庸生叔,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啊?……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关于灵獾……我们真的无计可施吗?”
“我们对它们的了解,真的只限于它现身后的特点吗?”
庸生愣了一下,然后还是回答道:
“……对啊,怎么了?”
“我们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产生的,但它们总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实打实地危害着所有灵魂……”
不对。
我能明显听到,庸生叔心里的另一种措辞。
同时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庸生叔没有对我说出真相。
虽然我还是不能清晰地感受到庸生叔真正想说的东西,但凭借着这份强烈的感觉,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庸生叔……你真的没有在骗我吗?”
“关于灵獾,你是知道点什么东西的吧?”
“虽然我并不感觉你和它们有什么关系,但肯定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完全无计可施吧?”
“请告诉我,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庸生叔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我能感受到他心理复杂的变化,
甚至越来越清晰地,我能听到他心里在默念着什么。
不约而同地,我和庸生叔说出了他心里所想的同一句话:
“——你怎么跟岸一样,就像能读到我的心似的?”
庸生叔说完后愣住了。
我也还是默不作声,继续感受着他内心的变化。
他在思考为什么我也获得了读心的能力。
而显然他也并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我慢慢走到他旁边,拿起了放在他身边岸的灵杖。
我能感受到灵杖中流淌着一股温润而坚定的力量,而这股力量的感觉,就如岸本人一般……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个能力是从何而来的了。”
我紧握着灵杖,回头对庸生说。
“岸是因为我而死的,而她最后让我用她的散魂刃送走了她。”
“有能者的能力随着散魂刃流淌到了我的身上……她让自己活在了这根灵杖、活在了我的身上。”
“你应该以前也没有见过吧……有能者之间、差使之间相互厮杀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毕竟这种事情是没有意义的,也是不该会发生的。”
说着,我尝试着抬起了一只手。
如我所料地,一个岸曾经使用过的禁锢空间诞生在我的手里。
“……虽然刚刚没有直白地告诉你,为什么我能感受到你没有说真话,”
“毕竟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我也拥有了岸的能力,”
“但现在你我都明了,在现在的我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庸生叔,看在岸殉职的情况下,能对我讲讲你所知道的真相吗?”
“就算是只对我说也行,我想更多地了解真相。”
“我和岸一直都很敬重你……到现在也是。”
“所以我不想用这个能力刨根问底地窥探你的心灵,这种做法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希望从你的口中说出……你有所隐瞒的理由。”
庸生静静地听完我的请求,重新坐了下来。
他示意我坐在石桌的对面,并为我们两个各倒了一杯茶。
庸生拿起茶杯,却没有喝下,而是无神地盯着茶杯中晃动的茶水。
良久,他开口道:
“我确实不知道,能力竟然能以这种方式在有能者之间传递。”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吧。”
“我不想完整告诉你真相的理由,事关这整个世界——事关所有灵魂的存亡。”
“正是有这些灵獾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拥有相对稳定的秩序。”
“灵獾的存在才使这个世界拥有秩序?”
“……对。”
“我尽量直白地描述吧。”
“灵獾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有源头的。”
“所以理论上只要除掉了这个源头,灵獾就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它并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但它的底细却只有很少人能知道。”
“像我这种当了数十年的差使,追猎了那么多的灵獾,我也才只能一点点摸清它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并且即使知道后,我也是很无力的。”
“所以灵獾的意义,究竟是……?”
庸生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顿了一口气后说道:
“灵獾,是主侍的能力。”
“主侍……你是说那个主侍吗?”
“差使的统领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在我确认了这个猜测的真实性后,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主侍也是差使,他的职责也是保护众多灵魂。”
“他怎么会制造这些灵獾,然后再去做着目的相反的事呢?!”
“对于差使来说,保护当然只是指个体、群体的保护。”
“但作为主侍,他更要为这个世界的平衡做出牺牲与考虑。”
“主侍其实也有两种能力。一种是制造出灵獾,而另一种,是制造一个空间。”
“这个能力和岸的有点相似,但是作用完全不同。”
“主侍只能制造出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是所有灵魂赖以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基础。”
“他所制造的空间能出能进,最大的作用是能产生这个世界所需求的所有物资。”
“并且十分重要的一点是,灵魂处于这个空间内是能实现理论上的永生的。”
“永生?”
“等下,难道灵魂原本不是永生的吗?”
“关于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按照主侍对我的说辞,大抵如此。”
“正是因为这个能力,所有的灵魂才得以在这个世界和睦生存,主侍才得以成为主侍。”
“但几乎所有人只知道主侍的这一个能力,并不知道主侍其实也是灵獾的制造者。”
“而制造灵獾,也是主侍维护空间平衡的唯一方法。”
“这个空间虽然听起来很美好,但也是有缺陷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空间也是有容量限制的,一旦容纳的灵魂饱和后就不能再接纳更多的灵魂。”
“而一旦空间负重过大,空间就会破裂,里面的所有灵魂都会灵散。”
“即使有灵魂能幸存下来,没有主侍空间的庇护下灵魂本身也不能生存比较长的时间。”
“于是主侍在不被任何人所知晓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顾全局的牺牲——”
“——利用他能制造灵獾的能力,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下平衡灵魂的数量。”
“听起来很像原始社会的残酷统治是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目前所有差使里,有如此能力去统领并庇护所有灵魂的估计只有他了。”
“虽然按照他的意思来说,要是有人觉得他的方法不如自己的能力更为实用,任何人都可以向他提出挑战,”
“博弈胜出者便可以推翻他的统治。”
“但博弈胜出的人得成为新的主侍,要以他的能力担起庇护所有灵魂的责任。”
“杀死主侍后,主侍的所有能力将会消灭,当然也包括目前仍在庇护着所有人的空间。”
“新的统治者如若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好所有灵魂,发生了大量灵魂魂散或者更为严重的后果,”
“……自然是会被所有人所围猎的。”
“虽然现在知晓真相的人都知道,这种处理方式是消极的,”
“但也确实,没有人能做到比他更为完美的结果。”
“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即使知道真相也无能为力。”
“就个人而言,我也只能尽我作为一个普通差使的责任,”
“尽可能保护好我所负责的灵魂。”
“这差不多就是……你想听到的真相。”
我听完庸生的描述后,沉默了一会。
然后,我拾起岸的灵杖,站了起来。
“柒,你要干什么?”
“……我想找到主侍,当面和他谈谈这件事。”
庸生听后也站了起来,严肃地劝阻道:
“我还是不建议你去干这种事情。”
“我是看在你获得了读心的能力与岸的殉职的情况下,才把这种鲜为人知的事实告诉你的。”
“我告诉你这些事实,不是为了让你去为此滋生仇恨,去为了岸报仇什么的。”
“我也说过了,这都是不得已的牺牲,是维护所有灵魂生存平衡的唯一举措。”
“你要是做出了什么过激的事,很有可能会直接伤及灵镇里的所有人。”
“而且以你现在的能力,你既无法战胜主侍,也无法担当主侍的责任。”
“希望你三思,践行你作为差使的职责。”
我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对庸生说:
“我只是想了解更多的事。关于这些方面我自有分寸。”
“我刚刚能感觉到,你没有对我再去隐瞒任何事,这点十分感谢。”
“但我也能感觉到,你对这件事也并不明确具体细节,也只是通过自己长年的经验与主侍本人寥寥数语的描述得出的结论。”
“我需要更真实……更具体的真相。”
“我不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的,请相信我。”
“但是,如果我也有什么闪失的话……庸生叔,请你及时阻止我……”
“…………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
庸生见拦不住我,叹了一口气。
正巧这时,一具新的灵魂抵达了彼。
庸生也没有理由再去脱身阻止我了,便重新坐回了他的位置,继续忙着手头的工作。
而我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向这个世界最高的统治位。
我站到了主侍所居住的地方,扣响了他的大门。
里面响起了稳健的脚步声,随即大门被缓缓拉开。
主侍高伟的身姿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唔……?你是……啊我记得你。”
“你是前段阵子过来审批的实习差使吗?”
主侍的声音还是如此沉稳且平易近人,就跟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唔?你手上的那个是——”
主侍看见了我手上的灵杖,脸上浮现了惊讶的神态。
“你……应该还没到转正时间吧?”
“这根灵杖是哪里来的?负责指导你的那位差使女孩呢?”
我稳住情绪,压着嗓子回答道:
“岸死了。被灵獾袭击魂散了。”
“这是她的灵杖。”
主侍的表情一下子黯然了下来,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替你为岸的殉职感到悲痛。”
“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她是少有的拥有两种能力的灵魂。”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在和主侍交谈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用着读心的能力感受着主侍的真实想法。
我能体会到,主侍真切地为这一切的发生感到无奈与悲痛。
他的所有举措,都不像是演出来的。
但我先不打算告诉他过多的真相,
而是奔着目的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知道制造灵獾也是你的能力了,主侍大人。”
“并且我也知道,你制造这些灾难只是为了维护整个世界的平衡。”
“我知道这是当下唯一的办法,但我希望能在你这里了解更多,关于你的真相。”
“不然,这种无休止的斗争将永远不会完结。”
主侍对我突然的说辞颇为惊讶。
但他并没有否认我有些自大的说法,而是先邀请我进到他的房间里再细细谈论。
我再一次走进了他的房间,仍能感受到他质朴的风格。
第一次来这进行审批时,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整个房间的布局。
但现在,我想也不需要过多注意就已经能一览无余了。
他的房间比灵镇里普通人的房子宽敞很多,但也显得十分空旷。
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办公桌,地上随意铺着一卷草席,
剩下的,只有靠墙的巨大的书柜和塞满的各类书籍与文件。
整个房间连灯都没有,显得尤为昏暗。
巨大的房间与简易的布局形成巨大反差,让人难以相信这是这个世界最高统领者所居住与处理万机的场所。
主侍从书柜抽屉里搬出一套茶具,拿出了两个垫子。
在地上简单摆设后,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
他为我们两个各自酌了一杯茶后,开口说道:
“你来这里时我的第一反应,还以为你是来寻求第二个负责你的差使的。”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毕竟知道真相的人也就那几个。”
“我承认我在向所有人刻意隐瞒这些事,但这是为了不必要的仇恨滋生。”
“总有人会自大且贪婪地渴求着高人一等的统治地位,而对所有人的安危却不管不顾。”
“你说你想了解更为细节的真相……如果你已经完全知晓了当下的情况的话,我也没什么好再向你多解释的了。”
“如果你觉得无从开口的话,我可以向你说说在我成为主侍之前的经历,”
“以及使用这种方法的更为具体的缘由。”
“还是把提问权留给你吧,如果你有想问的可以现在提出来。”
主侍表现得十分真诚,他并没有以阶级的态度对待我这个实习差使。
当然,他的内心想法也是真诚的。
不过,他所准备描述的事情正是我想了解的真相。
所以我不做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的发话。
主侍见我没有动静,笑了一下,然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那好,我就来讲讲关于我和我的能力一些相关的事吧。”
“一般来说我是不会对别人讲的,除非像你这种了解真相的人向我发问我才会稍稍向别人提及一二。”
“唔……该怎么形容呢……”
“我成为主侍已经几百年了,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在我成为主侍之前,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是没有任何管理的概念的。”
“现世离去的灵魂会来到这里,以灵魂的媒介在这里生存。”
“但在以前,在这个世界生存是十分艰辛的。”
“每个灵魂的寿命并不长,大约只有近十年的时间。”
“并且当时也没有所谓灵镇的概念……灵镇是我空间内的产物,是我创造出来的归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那段时间里,灵魂一旦到达寿命上限,便会自然灵散。”
“灵散的灵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不存在任何重返现世或者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机会。”
“但在那时,有一种方法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
“——那就是相互屠戮,相互摄食对方的灵魂。”
“那时,这个世界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荒芜之地。”
“一具灵魂想要生存得更久,就必须不断残害自己遇到的另一具灵魂,强者将能胜出,站在对方的尸体上继续生存下去。”
“而我……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我这双手杀害过多少灵魂,我见过了各个灵魂死亡前的百般姿态。”
“而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了我的能力。”
“我便成为了所有人公认的,第一个被发现的有能者——”
“当时的我,用得最多的其实是我制造灵獾的能力。”
“我创造了无数服从于我的黑色猛兽,指挥着它们袭击我见过的所有灵魂。”
“然后不断摄食着他们,逐渐成为了这个世界最为令人恐惧的存在。”
“但后来我发现,这并不是我想要达到的结果。”
“我所奢望的乌托邦,是一个所有人都能和睦共处的世界,”
“而不是一个互相残杀的屠宰场。”
“于是我用我创造空间的能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创造了这个灵魂能在里面永生的空间,”
“并把所有人都关进了这里面。”
“我知道在我当时的身份下,光凭嘴上说说是无法说服他们的。”
“所以至少在那时,我得表现得独裁一些。”
“我把所有否认我的想法的人都明面上处理掉了,只留下认同我,愿意一起创造一个和睦环境的灵魂。”
“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现在的和平确实是由他们这些第一批先驱所创造出来的。”
“我只是一个处决者,一个为和平做出必要牺牲与流血的工具。”
“时光飞逝,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越来越多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也越来越多的灵魂住进了我所创造的空间。”
“在这些年里,我自诩为‘主侍’,号称是统领这个世界的‘主人’。”
“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个身份,但迫于形式我也只能逼迫自己成为这样的存在。”
“而在这个位置上,我立下诸多规章,只为这个世界的灵魂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也为不再回到十年前那个混茫的时代。”
“我创立了差使制,选拔和我一样的有能者去负责与保护新来到这里的灵魂。”
“我在我的空间内为灵魂们创造了一切先机条件,使所有灵魂能在这里自给自足。”
“并且,我慢慢停用了我创造灵獾的能力,和平的年代不需要这些屠戮的机械。”
“并且慢慢地,我放宽了诸多条例,最后让灵魂们完全自治。”
“也像得到了回应一般,我所梦想的和睦的乌托邦正在慢慢成型。”
“甚至越来越多人忘记、或者完全不知晓我原本的身份,愿意与我交谈甚欢。”
“我也慢慢放下了我所排斥的高高在上的身份,也如一个普通差使一样活在所有人中间。”
“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那二十余年间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直到这个空间过饱和的那一段时间。”
“慢慢地我发现,这个空间的外壁似乎出现了裂痕,”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扩大。”
“我后来才意识到,我所创造的这个空间并不是一个无限容量的地方。”
“无论里面的事物再怎么美好繁荣,一旦灵魂饱和,这个空间就会破裂,所有灵魂都会跟着这个空间一起陪葬。”
“来到彼的灵魂是源源不断永无止境的,倘若不加以控制,那么后果将会是所有事物倒退回二十年前。”
“所以我在空间即将崩坏之时,暗地里做出了我成为主侍以来最为痛苦的事——”
“——我释放了大量沉寂了二十年的灵獾群,无情地屠杀了众多无辜的灵魂。”
“最终空间的膨胀碎裂得到了有效控制,但也牺牲了许多曾都在我身边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是我引发的,但关于灵獾的恐怖传说由此在灵镇中流传至今。”
“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致力于控制灵镇的人口,恰当时机地释放足量的灵獾。”
“但我并不阻止灵镇里驱逐灵獾的城池护卫与斩杀灵獾的差使们。”
“因为我完全放开了自治,他们自身的安危由他们自己守护就好。”
“不过我需要他们跟着我一起为这个世界的和睦做出牺牲……所以我和他们其实在暗地里存在一种互不知晓的合作关系。”
“这是无奈且唯一的解决方案……只因我不想再回到宛如屠宰场般的地狱了。”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我这个能力。”
“每次暗地里释放灵獾去袭击我所深爱着的百姓,我都会深思一遍,”
“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
“真的只有这一种解决方案了吗?”
“而当我再次反应过来后,灵獾们已经完成他们的目的了。”
“这也是这个空间能屹立三百余年,一直存在至今的理由之一。”
“当然,我也相应地放开了主侍篡位的制度。”
“任何人,只要他有比我更好的统治方式,能更好地保护所有在这里的灵魂,”
“我可以给出夺取我这个位置的机会。”
“只要且只有杀死我,新的有能者才能夺取主侍的位子。”
“但是,作为个人安危的保障意识,我并不可能任由任何人毫无抵抗地杀掉我。”
“我也是灵镇里的一员,我也是我所设想的乌托邦中的一员,”
“所以我有保护自己的权力。”
“只要和我战斗并凭实力让我魂散,那么对方便是下一任的主侍。”
“但是,对方得为杀掉我的后果负责。”
“我魂散之后,与我相联系的能力将全部消失。”
“包括我所创造的灵镇。”
“新的主侍不仅要考虑所有灵魂的安危,还要帮我收拾我所丢下的烂摊子。”
“如若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夺得主侍的位置依然只是空壳罢了。”
“……这可能也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抱有篡位想法的理由。”
“毕竟这需要付出的代价,无论对于谁来说都过于沉重了。”
“几乎所有人都默默接受着现在这样不得安宁的日子,无论他们是否知道真相。”
“能替代我位置的有能者……到现在还没能出现。”
主侍说完了他的故事,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一直用读心的能力窥探着他的真实情感,意外却如想象中的不含任何虚假。
我不知道他把这些根本不可能能告诉别人的真相随意说出来是否妥当,
但既然他如此真诚地坦言了我所想了解的事情,我也做出了我真正想做的决定。
我站起身来,再一次更深入地窥探着主侍的记忆。
如电影一般,主侍所经历的种种事迹一一映入了脑海。
岸传承到我身上的能力,变得愈发强大。
我握紧了岸的灵杖,缓缓拔开了里面的散魂刃。
然后用刀尖,指着主侍的额头。
“如果我说,我已经找到了能替代你的能力了呢?”
“那我是否,可以用这种理由向你发出挑战?”
主侍没有动,仍用他一贯的语气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能力是能随意改变灵体的体型吧?”
“你认为你这一种能力,能替代我完全保护这个世界的所有灵魂?”
对敌人保留自己的能力,是制胜的杀手锏。
这是侦察队种的铁律之一。
“……我更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为了复仇而冲动的小鬼。”
“这样在与你战斗时你才不会出于自己的悲悯之心而任我宰割。”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有人能接替你,弥补你所犯下的种种过错。”
“无论我是否符合你所期望的条件,至少现在,”
“在你所拟定的法则之下,我是你篡位的挑战者。”
主侍笑了一下,微微低了低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实际在盘算着些什么,但你这种态度,我感到很熟悉。”
“就像一开始……我逼着自己成为世界公敌的那样。”
主侍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剑,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岸的散魂刃整慢慢地被黑色所侵蚀,出于本能反应的我立刻松开了剑柄。
就在我后退两步的同时,房间里洋溢着黑色的烟雾。
从庞大书柜的各个夹缝中,源源不断地在溢出黑色的烟雾,化成一只只黑色的蛮荒之物。
而岸的散魂刃也逐渐被完全侵蚀成黑色,被主侍抛弃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我明白,主侍也开始认真了。
“你应该是第一个过来向我发起挑战的人。”
“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灵魂动过手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愿,无论理由充分或否,我将奉陪到底。”
“战斗的结果我已经不在乎了,在不清楚你的意图的情况下任何结果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会用尽全力守护我的信仰,希望你也能不负自己的期望。”
主侍说罢,挥手示意包围我的灵獾群向我一齐发动进攻。
我一抬手,把所有扑向我的灵獾都变成了不足以伤及我的大小。
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时,主侍飞冲过来,一个侧踢把我踹翻在地。
同时他也拔开了他的散魂刃,刀剑直逼我而来。
我在地上迅速做出反应,一个翻滚躲过了他的攻击,
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剑,手脚并用地踹击向他。
主侍向后翻滚了两圈,蹲在地上继续释放新的灵獾扑向我。
他的战斗方式不像庸生一样,有能力的直接正向加持。
但他的战斗技巧,依然凌驾于我之上。
我继续把灵獾们都变小,然后另一只手暗地里释放着禁锢空间,密切观察着主侍的行动。
待主侍如法炮制地掐准时机冲向我时,我向他扔出了之前释放的禁锢空间,并用另一只手掌硬挡下了他飞砍而来的剑刃。
主侍被困在了空间里,而我拦下剑刃的手掌也受到的严重的劈砍。
趁着主侍还没反应过来情况时,我用尽全力,折下了他散魂刃的一小块碎片。
但这时,我的另一只手已经完全不能用了。
看着主侍惊恐的表情,我明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拥有岸的能力。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这个空间只能禁锢一个灵体,但也是有先机条件的。
这个空间的禁锢数量上限并不取决于量级,而是灵体大小。
虽然主侍只要在这时释放灵獾,正常情况下空间便会承受不住容量压力而破裂,
但只要配合我将灵体缩小的能力,理论上就可以将主侍与无数灵獾永远囚固在里面!
主侍也想到了这一点,在我抬手的同时大量释放着灵獾,企图撑破这个空间。
而我也拼命地缩小着灵獾与主侍的体型大小,赶超他释放灵獾的速度。
我意识到主侍正用超乎我能力的速度在强行突破着这个空间。
我必须在这之前,终结掉这场战争——
我抬起我已经废掉的手,用嘴抽出仍紧握住的散魂刃碎片,
然后忍着剧痛张开手掌,将刀片深深插入手心。
确认牢固后,我抬起那只手臂,手心正对被禁锢的空间,
然后牵扯着空间使劲甩飞向我的手心————
“最后……您就这样干掉了上一个主侍,成为了新的统治者?”
予枝望着我,期待着我接下来的故事。
“哎呀,别再叫我什么统治者了,都说了叫我柒或者主侍都行!”
我看着这个老是改不了口的实习差使,愤愤地又闷了一口茶。
“啊哈哈……抱歉,毕竟了解了这样的故事后还是觉得蛮不可思议的。”
“那后来呢?那场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我望向漆黑的天空,继续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嗯……差不多吧。”
“当我用散魂刃的碎片瓦解禁锢空间的时候,胜负就基本已经定了。”
“主侍到最后都没有一丝怨言,而是和他制造的所有灵獾一起,从我的空间中迸发出来。”
“主侍化成了一团灵质,随着巨量黑色的烟雾一起迸出了房间,飘向了天空。”
“天空迅速被烟雾染成黑色,主侍所创造的灵镇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主侍已死,依赖他所存在的空间就要消亡了。”
“但我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我是第一个知道能力传递事实的人……”
“……也就是说,主侍的能力在他死去的那一刹,就已经通过他的散魂刃传承到了我的身上了。”
“于是我立刻动用主侍的能力,稳住了即将崩塌的空间,”
“没有一个灵魂因此而魂散死去。”
“……这就是我在向主侍发起挑战前打的最如意的算盘。”
“啊……原来天空原本不是黑的啊?”
予枝望着漆黑的头顶,想象着以前彼岸原本的样子。
“那……还有一个问题。”
“您刚才在讲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将这里称为‘彼’”
“那为什么现在您又将这里称为‘彼岸’呢?”
“难道说这是您的什么有意为……”
我一杖敲在他的脑袋上,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的话头。
真是……有些东西明明自己心知肚明就好,非要说得明明白白是为了折磨人还是怎么的。
“后来,我在前主侍立下的承诺下,成为了新的主侍。”
我转移着话题,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道,
“其实我和他一样,都不想把自己放在这个责任过于沉重的位置。”
“但倘若差使的天职就是为了灵魂们的安危,那么就必须得有人站出来。”
“现在,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佳人选。”
“既然我做出了这样的抉择,那么我就必须为此负责到底。”
“后来在庸生叔的帮助下,在逐渐适应了主侍这个位置。”
“并在战斗康复期内,实现了更好的统治与规划。”
“后来我发现,前主侍所创造的这个空间容量也是按照其容纳灵体体积总和来计算的。”
“所以我只要将所有灵魂与空间内所有物等比例缩小,理论上便可以实现拥有无限的容量了。”
“……倘若主侍没有立下那样的死规矩,我想他其实只要借用我的力量一样可以避免更多的悲剧。”
“但他选择了独自背负所有的道路,妄想着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时代推离混茫残酷的历史。”
“说回灵獾,我确实吸收了主侍制造灵獾的能力,”
“但我不会再去使用它,并且确实我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它是旧时代的残留物,通往前方的道路已经不会再有它们的立足之地了。”
“但威胁也仍未停止。”
“虽然与主侍所直接联系的灵獾确实在我斩杀主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全部从这个世界中蒸发殆尽了,”
“可仍有一部分灵獾并不是主侍直接创造出来的。”
“它们曾袭击过一些有能者,从有能者的体内复制分化出了连主侍都无法管控的野兽。”
“虽然数量不多,但新世界最大的威胁也就只剩它们了。”
“不过好在只要这些灵獾不再能袭击有能者,它们的数量就只会慢慢减少。”
“倘若在严密的管控下,那么这些灵獾总有一天能被各地的差使斩杀至尽的。”
“两千余年过去了,虽然现在不知道灵獾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但我确实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它们的踪迹了。”
“历史也许已经被诸多人所遗忘,但灾难实实在在地登上过舞台。”
“这段历史,应携带着保护灵魂的责任,被每位上岗的差使所铭记于心。”
“之后更多的细节我就不多赘述了。”
“我为整个世界的稳定运转详细修订了前主侍所遗留的制度,立下了万条规章。”
“同时也借用了岸的能力,复制了数个与容量相同的空间并加以划分管理。”
“我在主侍这个位子上坐了两千余年,见过了一批又一批的灵魂与差使更换迭代。”
“而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这里也持续了两千余年的和平,没有重大灾祸再次发生。”
“我曾经在下定决心动手前,我还在不断地怀疑自己,”
“生怕自己的一时鲁莽,会毁了整个世界。”
“好在幸运始终没有离开过我,让我看见了不再会发生如此悲剧的世界。”
“对于一个见习差使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馈赠了。”
予枝听完我的故事后,沉默了一会,再一次问道:
“主侍先生,我还是有一个顾虑。”
“嗯?你指的是什么?”
我见茶杯已空,便从茶壶中再次倒出一杯茶。
茶壶也空了,话题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您就这样随便告诉我这样的故事,真的好吗?”
“例如用散魂刃斩杀有能者就能吸收对方的能力什么的……不怕有心人为了篡位而对您造成威胁吗?”
我听完大笑起来,然后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回答道:
“要是真有人想这么做,那我也活不到今天啦。”
“确实,我不能排除存在有心者去预谋这种事情。”
“但他不仅会得到我的能力与位置,还会得到担负整个世界沉重的责任。”
“我曾接纳过现实世界里来自东方的一些灵魂,他们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十分喜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念作‘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主侍的位置只有一个,要是真有人只贪图这个位子而对整个世界的所有人不管不顾的话,”
“那么下一个我……甚至可以说无数个我将会揭竿而起,推倒这个人的统治的。”
“现实世界里已经发生过诸多王朝更替的事情了,在这里也不会例外。”
“我借鉴了现实中整条历史长河中,全世界统治者的优点,尽可能避开了他们扰乱秩序的抉择。”
“虽然也有方向偏移的情况……但总体来说这里的民生满意度还是蛮高的。”
“只要延续的信念不变,方式符合就好。”
“使人明智的,可不只有书籍,”
“更有横跨历史的经验。”
“在新的秩序下,我能见到的是更和平的时代。”
“我觉得所有人也都看得到,这是不可否认的实践事实。”
见实习差使也没什么想问的了,我便站起身来。
恰巧,一个新的灵魂在这时抵达了彼岸。
我望着仍在回味的予枝,招呼着他:
“别发呆了,有新工作来了。”
“之前我教你的定灵化还记得怎么操作吗?快过来实践一下。”
“唔……啊,好的,我来了。”
实习差使奔向了我,从他生疏却认真的表情中我看见了无数人的影子。
所有人都是从未知开始探索的,他们所在历史中留过的印记都是后人踏足开辟时代的基石。
没有人犯下过绝对的错误,也没有人永远做着正确而完美的事情。
但只要信念一致,任何人都是这条历史长河中孑立的英雄。
我望向漆黑的天空,沉浸在被掩埋的回忆里。
也许是思念,也许是缅怀。
我希望她能看见如今没有纷乱、没有威胁的世界。
也许唯一遗憾的事情,便是只有我一个人走到了如今。
我不知道相对更多灵魂的安宁而言,自己对生命意义的渴求是否更有价值一些。
但既然我做出了没有回头路的抉择,再艰辛再迷茫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在我决定成为差使的那一刻,所有结局便都已尘埃落定。
这里是彼岸。
是所有亡魂的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