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梦（三）

  转眼之间，公园远远落在了身后，一幕幕美妙的景象展现在眼前。起先是琳琅满目的首饰充满的街道，她就像个采花的小姑娘一般在丛中逛着，时而俯下身去留心鉴赏那些尤其引人注目的戒指、项链。

  她还会欣赏这些东西吗？我正在疑惑中时，听到了她惋惜的自言自语。

  “好想要一个啊。”

  顺着她的声音，我的目光聚向了这个最堂皇的珠宝店。整家店铺连同外面的招牌和里面的店员，都是那样闪闪发光，以至于我羞于切近。我记起了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在初次见面后不久，碍于父母之命，我只得应允了她的邀约。其实无非就是吃吃饭、逛逛街，不过却尴尬地转到了某家首饰店前面——就是现在这家。我自顾自地走着，发现身旁的脚步慢了下来。“怎么了？”她的目光好像是什么光芒吸了进去，以至于过了几秒才回复我。“啊，没事。”她遮遮掩掩地说着，然后快步跟了上来。这种事情，我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

  现在，还是这家店，还是这个她，然而我却发觉了她的心思——也许素来是察觉的，只是羞于面对罢了。

  她注视着，那在明曜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钻戒，宛如在凝望着寥落而美丽的晨星。不想打扰到她，所以我只是轻手轻脚地凑上去，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那并不是某种爱慕虚荣的附庸风雅，只是对美丽事物的天然喜爱。可是曾经的时候，她为什么看起来并没有在意呢？

  “看起来，她很喜欢钻戒。”U先生又发了话，好像成心要找我麻烦一般。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思索着心中的事情。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流露出了自己最真挚的情感。那个时候，如果她紧紧拽住我、吵着闹着要钻戒的话，真不知道我该如何收场。我回想起了她那隐约流露出的失落神情和掩饰心思的努力，心中竟然生出了羞愧。

  “不过真是奇怪。她这样的家伙，竟然也懂得欣赏吗？”

  U先生只是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听完之后的我却莫名有些不快，因为这并不是事实。

  过了好久，她才又挪动了脚步，有时依然回头留恋着。我的心情无法平静，只是一味地跟上去。

  天色暗淡下去，点点灯光照亮了蜿蜒的河岸。又是某个熟悉的地方——这次我的记忆没有那么模糊。婚礼之前的不久，我们约定一起去看河边的夜景——不管有没有真感情，形式还是要过一遍的。她只是驻足，我不知道她是在远望倒映的明月，还是在凝视脚下的涟漪。那一天我的具体印象不多，只能回想起来那是个晴朗的夜晚，月色和风声同样温柔，而我只百无聊赖地立着，没有应和她的惬意。

  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只是比当时的更加安静。她伫立在星星点点的灯光和星光下，却并没有孤独难耐的感觉——至少比和我在一起时少了许多悲意。

  “有时候也会盼望，能在这样的夜晚遇到一个白马王子。”

  她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让我惊讶地缄住了口。

  “哈哈，都多大了，还白马王子呢！”

  她和自己开着玩笑，倚住了身前的栏杆——这大概是放松的标志。我却低下头了，因为和我在一起时的她，从没有像这样放开过。于是我又怀疑，自己的感官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正是真实的她。”

  U先生的声音从暗影中顺着夜风飘了过来，阵阵凉意让我有些站立不稳。

  “可是，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脱离了你的她会是这个样子吗？”U先生幸灾乐祸般地传出窃窃的笑声，不过倏尔就收敛了，“其实你没必要自责。要追究起责任来，兴许是她的错误吧？”

  他用了“兴许”这两字，好像是存心要激起我更深的疑虑。我立刻转过身去，却只面对了一团灯火阑珊下的黑影。

  “不过，也许将来真的会遇到一个那样的男人吧。”她顺着河岸轻轻踱起步来，脸上盈着某种幸福的期盼，“很温柔、很体贴，像个大哥哥一样。每天我们都一起上班，在路上看看风景、聊聊天。下班回家呢，他都会给我带些好吃的。晚上没事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在河边散散步、谈谈心。啊，感觉好浪漫呀！”

  我就在阴影中走着，不敢踏进灯光照亮的地方，虽然我明知道她是不会注意到我的。这些愿望根本是不难实现的，比起很多好高骛远的追求来说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了。

  “要求太高了吧。”U先生则发了不屑的嘲弄了。

  “这还算高吗？”我反问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我不知道。只是从来没实现过，约莫是很不切实际的幻想。”U先生淡淡地回答。

  我却无法回答了，只得顺着光影交错的边界继续低头前驱，只是脚步又放慢了。有些更深的回忆，一些从未在意的事情突然涌到心头：虽然并不总是表露在言语上，但她总会用眼神给予我鼓励或是用其他方式表达安慰；虽然工作也很忙，但她每天都会将饭菜备好迎接归家的我；虽然明知道必定被推托，她还是总是邀请我出去逛一逛。原来反而是我享受了这些待遇，虽然并没有此等愿望，也没有特别重视。

  “为何如此消沉？”U先生不解地询问，连声音都切近了些许。

  “我不知道……”

  我不甚清楚自己的动容出于什么，不很明了缠绕在我心口的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某种惊愕，也许某种难过，又或许是说不出的愧疚。但这又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瞥见了她的本真性格？因为我看到了她的小小心愿？我也不想回答，只是依旧不敢踏进光芒里罢了。

  不整理出头绪来实在太过难受，所以我停下脚步来沉思。

  夜风凉飕飕的，让我的头脑也逐渐冷却下来。思考的机能恢复，带动我的想法也改观了。不打一处来的怨气全发泄在自己身上，未免是种过激的赌气。U先生说得对，责任也许在我，也许是并不在我的。虽然是“兴许”，也必有某种真实性。刚刚只是太过惊讶，才会莫名地将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可能是她不会与人相处，所以才不表露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缘于我的态度。也是，换一个伴侣也许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的。现在的场景只是种误会，让我错以为责任全然在自己呢。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无惧地立在灯光下了。

  “怎么样？看够了吗”U先生问。而我只是点点头。

  夜月渐渐向天际消隐了，丝丝晨曦从远方倾泻过来。耀眼的光芒洒满大地，指引我去到了某个神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