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破天(三十八 ) 龙头铡 作者:姽姒

2023-08-14 19:38 作者:思劲无止境  | 我要投稿

三十八     龙头铡

 

 

心里的悲愤无法用语言形容。

展昭肃然抬头,凝视那个正在极力向后退想躲进侍卫中的赵毓。就是因为他,因为他那个尊崇的地位,所以不愿意在杀伤性命不愿意再为开封府树敌,他原想给双方留份颜面留一个回旋的余地。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念之仁,却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帮人将生命轻贱如微尘?

“妄杀朝廷重臣,赵毓……”展昭身随话动,不顾自己伤势,向赵毓奔去。

赵毓现在是真的怕了,展昭那身红袍在他眼中无异是追命的阎罗。展昭向他飞扑过来的气势与方才那种厮杀是绝对不同,现在这个人浑身上下带着萧敛的肃杀之气。

从来不知道一种名叫恐惧的感觉,从心底爬上沿着汗津津的脊背冲出口外,“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

展昭充耳不闻,猛虎下山般的冲入人群,下手分寸重了许多,一时碰上的无不身上挂彩手足损伤。余下的全都向后退去,把藏在人后的小赵王爷赵毓露了出来。

骑在马上,看着展昭默默的向自己走来,赵毓身体抖成筛糠。双手掌心汗湿,捏着缰绳扯着嗓子喊道:“停下,停下,我让你停下!”

寂静的夜里,除了风声,只剩下他这近似于惨厉的呼喊。

展昭没有停下,也没有出声,一步步逼向赵毓,在他身后是一串染着血迹的脚印。

赵毓勒马向后退了一步,随即打马扬鞭,像是突然醒悟到打不过还可以跑的道理。

正当展昭要提气追击,赵毓座下骏马扬蹄之际,猛的一道黑影扑了过来,挡在马头之处,随即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赵毓那惊恐的喊声截然而止。没有了头颅的躯体,碰的一声栽下马来,跟着,那颗人头也抛进展昭怀里。

冰冷的声音伴着飘忽而去的身影,在这寒冷刺骨的冬季凌晨响起,“为民除害不需这样优柔寡断!”

赵毓死了,如此突如其来的死亡,皆出众人意料。

就连赵毓脸上也是一副惊诧莫名不能置信的表情。

他的躯体被骏马拉扯的飞奔出十几米后,才被众人拦截下来。

众人皆是一副大难临头青白面孔,甚至有人忍不住的问上了展昭,“展大人,您说,这怎么办?”

展昭没有出声的站立着,看着怀里的人头,疑虑充斥在因失血而有些眩晕的头脑中,直到一声咋喝惊动了清晨早起的鸦群,“臭猫,你没有事情吧?”

 

 

包拯来到陈州,就是这样一个僵局。

赵毓死了,采石场上奴工在白玉堂的带领下将赵俢和庞邑困在软红楼。

陈州县令包勉的死讯则像是个导火索,点燃了满城已经隐怒许久的人们。连绵旱灾,持续盘剥,以及对死亡畏惧和对朝廷的不满,种种负面情绪和仇恨,终因包勉的死亡,找到了宣泄口。

包勉做官名声不错。在赵毓他们丧心病狂的剥削下,人们还能够忍耐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在于包勉那清水能吏的名声。

百姓是那样善良无害,但得有一份生机,也不愿妄动造反。于是,陈州这个连任两届的县令包勉就成了大家心里的那个救星。可是现在,这个陈州历史上最为清明的县令官员,竟然被那几个混蛋王爷害死了。生机没有了救星陨落了,于是,人们心里的愤怒决堤了。

展昭像个消防队员一样,四处救火。他带着陈州县衙的衙役们,分发给流离失所的难民们衣食,还要忍受着这些愤怒人群的责难。面对那些单纯憨厚的面孔,面对着他们要将赵修庞邑就地处决的要求,他一直耐心的解释,甚至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境地。他明白自己的责任,那就是在包拯到来之前,他不能够给任何人一可趁之机。不管是那个黑夜杀死赵毓的人,还是赵氏父子趁机脱罪,以及现在这些可怜流民的一些丧失冷静却在情理之中的要求。

陈州不能乱!这就是他勉励自己继续坚持不能倒下的理由。

白玉堂没有离开,除了安抚之外,他不说多余的话。在欧阳玲珑想要阻拦展昭让他休养之时,白玉堂才淡淡制止道:“丫头,你不懂!”

是的,欧阳玲珑没有察觉,在这些流民平静之下掩藏的暗波涌动。一点点正走向爆发的临界点。

白玉堂是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当流离失所的难民变成一些官员奏折上不服地方的暴民之时,那么所有的不公和盘剥就都有了借口,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磨难等着他们!

而作为这个城最高官位品级的展昭,更是责无旁贷。不能够让这城里受尽折磨的难民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失去伸冤呐喊的资格,变成他们脱罪的借口。

因此,当流民齐聚在软红楼外,群情激昂的要求严惩罪魁祸首之时,展昭和白玉堂只是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诸位,”展昭站在门头,制止了汹涌澎湃的人群,“诸位请听展某一言!”

人们静默,他们等着这位为他们搭棚布粥分发寒衣的红衣武官要说些什么。

“展某能理解诸位的心情。陈州大旱,民生艰难。诸位都吃了不少苦。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之律法不能不遵。不管这软红楼内的人有多么罪大恶极,还请乡亲父老暂且忍耐。等开封府包大人来了一定会秉公处理!”

“少在这里欺哄我们!”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你们官官相护,哪里有什么公平?”

展昭扬眉,但见人头簇簇,看不清那人面目。遂正色道:“此言差矣!开封府尹包拯包大人铁面无私素有青天美誉,诸位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包大人?”

那人也继续针锋相对,“包大人再铁面无私,还能斩龙子龙孙不成?兄弟们,听我的。不要跟此人纠缠,我们杀了进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就算开封府包拯到此,也不能说我们做的不对!”

“诸位,不要冲动,请……”

那人根本不等展昭再说,马上接口:“大人,你这等推三阻四,包庇祸首,莫不是收了什么好处?莫不是也与他们一样,轻贱我等草民的性命!”

这番话极具鼓动,还未平息的情绪登时又沸腾起来。这时,不知哪里掷来一块土石,正正打在展昭肩头,在那血般红衣之上留下一团污迹。围在四周的衙役们顿时压制不住,大声的呵斥起来。人群纷纷向前簇动,衙役拼命拦截,终有一处溃散,紧接着人们争相挤了过来,不知谁先挤倒谁,方才那个声音突地大喊:“打死人了!”

顿时怒骂滔天,后面看不到前面事情的人们更加拼力的奔涌过来,当下衙役们围得的防线,已经溃不成军。突变就在这弹指之间,展昭还未想出应对之策,人群已经向他逼压过来。

白玉堂见事不好,领着采石场上的奴工翻出墙外,拉开手中的家伙,大喊:“快快停下!”可是众人哪里听他,依然不停的簇拥过来。

怎么办?饶是白玉堂狡计百出的人也不由汗湿衣背。面前的这些人脸上还带饥饿过后的蜡黄,身上是仅仅敝体的麻片。他们满腹的辛酸和愤怒,他们历经磨难,百死一生。怎能对他们下手?可是,如不控制,这后果难以预料。

怎么办?展昭也满额头的汗珠,难得的恐慌,让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不明真相的人群像怒涛一样向他席卷过来。可是,他不能够退,不能退!这一退,高兴的不是这些良善的人们;这一退,就会让隐在幕后的那些人称心如意了!可是,怎么去制止?

洪流般的不可抵挡的人群逐渐逼近展昭,而后面的的人们更是难以忍耐前面人们的那拖沓的速度,更是一个个推着前面人的肩背,催他们快一点。

先前那被挤倒的人,还未站稳,现在被后面的人一推,于是,又重新倒下。

于是,后边百以千计的脚争相踩了下来。就算有人想停步已是无法控制了。

只是伴着这次的跌倒,还有一个女童尖锐的哭声。

第一次的倒下,就是因为这个跟着母亲的九岁女童。她的娘亲刚刚挣扎站好,刚刚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们又一次被推倒了!

孩子的腿重重的摔在地上,经久不下雨的地面坚如铁石,于是,在这灭顶之灾到来之前,她尖锐的哭号起来。

但是下一秒,她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她疼痛的腿,紧接着眼前一亮,复有一暗,随即,她被人紧紧抱在胸前,那人弓起肩背,为她支撑起一小块窄窄的空间。

她的小脑袋紧紧贴在那个人的胸膛前,她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娘亲。他的一双手比娘亲有力,他身上有着淡淡草药的香气。她能感到从那人身上传来一波波的震动,她还能听得到在他们的头顶上,断续传来一声声痛极的哀号。

“展昭!”看着那一瞬间跌倒遽尔叠成人山的场面,白玉堂急红了眼睛。这个笨蛋,难道就不会用功力把那些该死的人群打散吗?这样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当自己是铁铸铜浇的不成。

这个人称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锦毛鼠,狠狠地一跺脚,也扑了过去。一边不断地扶起跌倒的人,一边又把那不停挤压过来的人流向一旁疏散。

手下的人,随着越来越在下面而越来越凄惨,无不骨断筋折,口鼻出血。

“展昭,展昭!”他的呼喊很急切,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只笨猫,就是认识来了吓唬自己心脏的。

一旁愣住的衙役们这时也清醒过来,纷纷上前帮忙。随后的人群也都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于是停住步子。一时,方圆大的场面纷纷扰扰,倒也忘记了开始的初衷,都积极的救助伤员。

直到看到压在下面那片红色的袍角,白玉堂再也耐不住焦虑的心情,急急翻开上面那几具人体,一举手推开了去。随后,才小心的扶起展昭。

被展昭捂在胸口的女童,这下又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略有昏沉的展昭稍稍清醒,看着扶着自己一脸暴怒的白玉堂,不由扯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多谢!”

“多谢个屁!”白玉堂扶着展昭那绵软的身体,不由从齿缝里往外挤出一句。却见展昭的脸色慢慢转为青白,一双眼睛神采尽失,涣散的拢不住焦距,不由大急,“展昭,你不能睡。这局势还没有安定呢!”

非是白玉堂狠心,而是展昭的情况太过危急。他身上有着霹雳丹的炸伤,不曾安养过。还一直殚精竭虑的四处奔走。此时一旦昏晕过去,放松之下也许救醒不过来。他知道展昭这种人,把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在这个危急时分,也只能狠心用这个理由,让这个已是筋疲力尽的人不能放任自己就此撒手。

果然,展昭稍有振作,勉力挣扎的立起。只觉浑身上下无不疼痛难忍,心头烦闷欲呕,一股铁锈的腥味盘旋在喉头,久久不去。

那位母亲此时抱着女童,扑倒在展昭脚下,颤抖大声道:“谢谢,谢谢大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母亲在那一瞬间被展昭甩了出来,女童又被展昭护在身下,除了膝盖上因为跌倒而有的淤青之外,首先跌倒的母子两个,奇迹般的毫发未伤。

母亲此时此刻放心的大胆的也可以说是快慰的抽泣起来。内心之中也稍有愧疚,如果不是在那一刻太过惊魂,放松了搂着孩子的手的话,那么也许这位红衣大人也用不着以身体为盾牌保护自己的孩儿。

事情的真相,风卷般的速度,席卷了全场。

大家一片寂静,看着展昭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皆是喜忧参半。

静寂之中,远处一骑快马,瞬间来到跟前,向着展昭伏地而拜,“报,开封府尹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包大人已到……”不等说完,一声嘹亮的开道铜锣,迫不及待的震耳欲聋的响起。

这个锣声,久久的响在在场的所有人心间。

陈州以后的铜锣至此暗哑,无论多么多多么大的锣鼓阵,也从来没有比此时这个单调的唯一的铜锣响过。

那从心尖上划去的声响,如此惊心动魄,让人从灵魂深处不自主的颤抖,让人不由自主的膝盖发软。

开封府的仪仗队颜色鲜艳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一口口铡刀陆续亮相——狗头虎头,最后是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龙头铡,代天巡狩的黄表之下是那位传说中铁面无私的包拯。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痛哭还是呻吟,面对着那位传说中黑面无私的长者,他们心目中公平清廉的神明,弯下了他们的膝盖,跪倒在尘埃。

红衣展昭、素衣白玉堂,屹立在一群伏倒的人群中,那样鲜明注目。

“展护卫!”包拯望着由白玉堂扶持着展昭,看着后者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喉头一阵沙哑。

“大人,属下没有尽到职责。还请大人责罚!”展昭眼中也是酸涩难耐,如同见到久违的亲人,满腹的话,变成这么一句冲出口外。随即,他合上双目那样放松的任由自己堕入黑暗。

在人群之后的欧阳玲珑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展昭晕昏过去,却是没有了勇气上前。这样万众瞩目的一个人,是她永远得以仰望和钦慕的。这一刻,她真实的意识到自己和展昭的距离。

这个僵局没有困扰包拯很久。

我说过,包拯属于脑动的快手动的更快的那种人。

他根本没有给太师庞籍和平山王赵爵试图挽回的时间。就在这二位请下的救命圣旨还在半路之时,陈州城内三声炮响,赵爵王爷唯一仅存的亲儿子赵修便在龙头铡下命丧黄泉。临刑前,这位无恶不作的小王爷还在大肆的喊叫,“我是皇亲国戚,包黑子,你不能铡我!”

庞邑倒是很安静,看看对自己所谓的宣判书,又环视一周旁边众衙役,苦苦一笑,他知道自己的爹是赶不及相救了。大堂上鲜血淋漓的场面,倒也没刺激他,反而看看要铡自己的,刚刚铡完赵修的龙头铡,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一方雪白棉绢檫拭干净,“包大人,你用龙头铡铡我,倒是抬举我了!”

“侯爷言重!”包拯不慌不忙的说道,“侯爷乃圣上亲封的安乐侯,侯爷的父亲为本朝国舅一品大员,侯爷的姐姐乃为当朝贵妃一国之母。所以,臣不算破格。臣斗胆,请侯爷上铡!”

于是又是三声炮响。

踏着人头落入铜盆,一头撞进来的是庞籍和平山王夫妇。

三人皆是两眼发直看着这个场面,一时不能言语。

倒是女人的神经韧性较足,平山王妃一把揽住停尸在一旁的赵修,含悲忍怒道:“包大人,为官父母心。小儿再算是犯下杀身之祸,难道就不能够让我们母子在见上一面?如此让我们母子阴阳两隔,包大人,你于心何忍?”

“王妃此言差矣!”包拯直起他的腰,伸展开他的手臂,指向县衙之外密密跪倒的人们,“王妃请看这里的人,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儿女,他们也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他们死去的亲人,不要说见一面,就连亲人的尸骸埋骨何处都不曾知晓,王妃见此场景,难道还不动恻隐之心么?难道还能够容忍害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祸首逍遥法外?”

县衙之外跪倒的人群,看着在他们头顶之上站立的那四个人,三人面色如土,一人挺直似松,那位包大人是那样理直气壮的说道:“容公为全,全天乃道。包拯不才,更知民之国本。逆天行事,其遗自咎。包拯不敢因私忘公矣!”


破天(三十八 ) 龙头铡 作者:姽姒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