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鉴赏—《剑豪生死斗》（死狂）

《剑豪生死斗》是与《浪客行》、《无限之住人》并称三大武士漫的著名漫画作品，原作是日本作家南条范夫的小说。该作品闻名于世的重要一点在于“暴力美学”，这一点要感谢漫画家山口贵由的优秀作画，将作品中的血腥暴力演绎到了极致。不过若论暴力，剧情的暴力与画面上的暴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使该作成为所谓三大武士漫中剧情最打动我的作品。

“封建时代是由少数施虐主义者和多数受虐主义者组成的”

这是作者以旁白形式留在作品中的话。多数时候，旁白都是在以冷峻的笔调对剧情进行补充说明，像极了东亚古典小说的口吻。但有时会出现这样明显超出了故事时代的话 ，就成了该作反封建主旨的明确体现。这篇文章不会对剧情进行详细叙述，只打算从大致背景和两个男主—藤木源之助和伊良子清玄的角度对剧情进行分析。 剧情的背景很简单：宽永年间，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统治时期，骏河大纳言、将军之弟德川忠长要在骏河城举办真剑比武。这一举动堪称惊世骇俗。且不说日本此时已承平多年，真剑比武要承担很大的伤亡，以封建统治者的标准也是残暴之举。之后对德川忠长此人有更多描述，大致可以概括为有一定才能但极端嗜虐的心理变态，很可能是由于自己未能继承将军之位才已各种残暴之举发泄。不过此次比武忠长却另有企图，此次比武除了上台比武的武士，更有全国各地的藩主前来。这些大封建主仍掌握地方权力 ，虽然德川幕府已采取很多措施对他们进行限制。忠长是想借此机会联络这些藩主起兵助他夺取将军之位。这里再补充一些这个时代的特点，封建时代，特点在于等级森严和人身依附关系。不同阶级的社会地位是绝对不平等的，以至于武士可以以无礼为由杀死平民却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而身为大封建主的德川忠长又可以命令武士们用生命给他带来消遣，武士只能从命。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和宰制了所有人的等级制在本作中时刻都有体现。 对于剧情的分析主要从对两名男主角的刻画展开。这场比武的第一场，盲眼对独臂 如同这比武本身般惊世骇俗。而故事的主要部分，则在于本为同门的两人的恩怨情仇。 男主之一 藤木源之助 两名男主中，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另一名男主伊良子清玄。我认为，伊良子比起藤木更复杂些。有人将本作的剧情与剑风传奇进行类比，认为是藤木复仇有理，天经地义。但只要分析两名男主的塑造以及结局就可很容易地发现并非如此。先说结论，藤木的经历，就是一个原本的被统治者，最终接受武士道这一意识形态成为统治阶级爪牙的全过程。我对藤木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一个老实木讷的武痴。但本作中的道场并非是《浪客行》中那般追求武道之地。道场成员多为下级武士，不同道场间彼此踢馆甚至于仇杀，目的都很明确—打出名声，以自己的武艺投效统治者享受荣华富贵。因此封建等级制自然也存在于道场的师徒关系之中。道场的师范岩本虎眼在自己的道场中如土皇帝般说一不二，即便他瞎了也是如此。除伊良子外所有徒弟对虎眼亦是绝对服从，虎眼的女儿被他看作生育工具，小妾阿郁也被当作纯粹的财产。藤木的一切似乎都已被安排好，服从师父，继承道场（如果伊良子没出现的话），以及虎眼被杀后的复仇。他身上唯二可能让他脱离这个轨道的点，在于他曾为被统治者，以及他和岩本三重间的情感。“克服”了这两点后，他就可以成功走上自己的爪牙之路了。第一点似乎起的是反效果，曾经作为农民之子的苦难生活，让他将收养自己、教他武艺的虎眼视为救星，感恩戴德。而他在与伊良子的对话中更明确表示：自己是武士，不像伊良子那般自居底层、被统治者。（两人的这段对话的意义可以与剑风传奇中格斯无意间听到格里菲斯“和自己对等的朋友应当有自己的理想”这一宣言这段剧情相比，对两人的关系有决定性的意义，更详细的要在伊良子的部分阐述）他要克服的另一点，就是对岩本三重的感情。在剧情中是岩本三重先表达对藤木的爱慕，而藤木的表现更像木头。随着伊良子被虎眼视为继承人，被他视为生育工具的岩本三重将被许配给伊良子。将要圆房时爱慕藤木的三重自然拼死反抗，虎眼便命徒弟们制服她，强行圆房，而藤木自然从命。这令三重十分绝望，反而是伊良子希望尊重三重的感受，暂缓圆房。从此刻开始，伊良子被三重视为“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有灵魂的”，爱慕对象亦发生转移。但后来伊良子杀死虎眼后，三重又对之恨之入骨。杀父之仇在今日有时都可谓不共戴天 更遑论以“孝道”作为统治工具的封建时代？三重对伊良子的感情只能处于矛盾，而这也给了藤木与她的感情发展的空间。或许对藤木来说两人的关系更像基于对虎眼的服从关系的责任，但漫画的最后一幕否定了我的想法。伊良子死后，三重亦自杀，与藤木共度之后人生的誓言无法遵守，而这也使藤木眼中最后的光芒消失。或许我们可以说，藤木与三重即便之后组成家庭，这种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家庭本就是封建统治的最小单元，但在剧情中，它似乎象征的是一种个人主义，是把藤木从武士道，从奴仆爪牙之路中解救出来的最后希望。但是很可惜，三重无法再面对这矛盾，杀父仇人兼真正的爱慕之人伊良子清玄死后她也随之而去。自此，藤木终于真正地成为了“武士”，而不再是“人”。 男主之二—伊良子清玄 前面说过，相比于藤木，伊良子清玄的人物形象要更加复杂。看似卑鄙却又是反抗者，极少暴露真实情感，而他的反抗之路也和他本人一样矛盾。伊良子清玄这个角色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令人烦躁的：鲜红的嘴唇、眯缝的双眼、张狂的举止。藤木在初见此人时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此人的红色嘴唇对于剑术而言是“不必要的东西”，这种烦躁也是两人初次对决时藤木落败的原因之一。或许从一开始，作者就在有意把伊良子清玄塑造为一个“异物”，他令人烦躁的人物形象象征着他是整个统治秩序需要排除的对象。伊良子清玄在剧情中似乎只有少数几次表现出真心，而除此之外，他展现出的只有一个卑鄙做作的纨绔子弟的形象和被虎眼流处刑后悲剧复仇者的形象。被牛股权左卫门击败后的伊良子先是求饶，又声称自己要在虎眼流学习真正的剑术。虎眼流众人只有岩本虎眼认为他有习武之才故接纳他加入。事情果然如此，数年之后他取代了本属藤木的继承人之位。但之后他行为之不理智堪比格里菲斯夜闯公主寝宫。与被虎眼视为私有财产的阿郁偷情，开始我只认为这举动出于纨绔的好色，但随着之后他人物形象的丰富，我发现这一举动暗含着他对于虎眼这个暴君的挑衅甚至对阿郁的拯救欲。之后他与阿郁相依为命，危机时刻领悟无明逆流，以盲眼之身开始复仇。他对虎眼流众人的复仇，不止在于他们都参与了对他的处刑。在伊良子的回忆中，他曾认为虎眼流中除虎眼之外的人都和他是一样的人—出身低微，以自己的力量努力挣扎。他本人是妓女之子，连父亲都没见过，而其他人多是农民出身。伊良子在那时，和他们关系融洽，视他们为“自己人”。他也曾对藤木展露真心，声称他相信自己以低微之身可以攀上巅峰—因为传说中东照神君家康也是出身低微。此后在此基础之上，呈现出了伊良子反抗之路的全貌。但藤木的回答让他失望：藤木声称，自己是武士。或许在这之后，伊良子才开始与藤木激烈竞争继承人之位，而他之所以敢以阿郁之事挑衅虎眼，可能也在于他相信同门中至少有人站在他一边。但结果令他失望，所以在他的视角下虎眼流众人是背叛了他的。之后便是复仇的连锁，在最终一战前，伊良子又做了似乎不理智的举动：被派去护卫他的两名忍者为讨好伊良子对一个似乎是乞丐的孩子肆意侮辱，而伊良子展现出极度的愤怒，并杀了她们。虽然事后以“无礼斩”为由搪塞过去，但这个明显不理智的行为又是对伊良子形象的最后补完。这引出了他的反抗之路：通过出身低微的自己攀上世间的巅峰这一事实，来证明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可以说这孤独的反抗之路虽然理想主义，但既无力又充满着矛盾。如伊良子所说，家康也出身低微，但家康成为东照神君后，不会让世间之人知道他过去低微的出身。另一个例子，有着从农民到“天下人”的传奇人生的丰臣秀吉，当他是身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时，身为农民的木下藤吉郎便早已死去。与伊良子同为盲人、以低微之身有如今地位的贱机检校也不过是统治秩序的另一个帮凶。谁能保证伊良子成功后不会如他们一样？况且埋藏自己“黑暗”的过去，伊良子不也做过吗？作为虎眼流继承人时让自己已经疯癫的母亲最后吃一次自己想吃的食物然后杀死她，即便说这是为了他的“大计”也难以令人信服。而且希望消灭特权的伊良子在他的反抗之路上也是依靠着他要反对的特权才走到今天。在贱机检校特权的保护下，他才能向虎眼复仇，武士的特权才使他能以“无礼斩”为由杀死两名忍者。可以说，他的反抗似乎本就希望渺茫。而最终一战甚至未能给他向反抗之路更进一步的机会，他被藤木杀死，“异物”终被排除。 本就该成为爪牙之人克服了偶然的意外和偏离，孤独绝望的反抗者用尽浑身解数也未避免自己的灭亡，《剑豪生死斗》就是这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