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设的故事（5）遇见灾厄村民

雨越下越大，刚刚立好的一座新坟顷刻间就被淋湿。 已经弄不清楚我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我麻木地跪在制图师的坟前，任凭暴雨将我吞噬。 十字形的墓碑上什么装饰也没有，也没有镌刻生平事迹，除了姓名和一个制图台的标识。雨水顺着头发从我面前流下，这两个仅有的符号也变得模糊。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为了生活拼尽全力的人，一个我视为顶梁柱的人，到最后，留给世界的居然只有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随时都可能消失的十字架……许多村民似乎都逃不出这种悲惨的命运…… “哥哥……” 一双手托住我的肩膀，我才慢慢从痛苦的滋味中回过神来。 “我们…该走了……” 我们清点了制图师的所有的行李，发现了一张地图，地图显示我们附近没有村庄，但标注了附近区域的村民侦察兵哨所，这些哨所大部分都分布在西南方向，最近的距离我们大约8公里远。 南面有一座村民骑士团的正在搭建的军事设施，看起来像个傀儡工场。正北方向是雪原地区，那里有一个中等规模的村庄，但它已经处在地图边缘了。 地图左上角也就是西北方向则清清楚楚写着五个大字:“灾厄控制区。”旁边标绘了好几个规模不小的村民的作战单位，但都被打上了红叉。 “我们下一步往哪里走？”她在一旁问我。 我把地图递给了她，却见她把地图竖着拿起来。 “不，不是这样拿的。”我上前纠正她，“你是没学过测绘吗？” “啊…我，我学过但是很差。”她的脸微微泛红。“我学的最好的是药水配制，因为我母亲是药剂师……” 我一边听她说话，又瞄了一眼地图，看见灾厄控制区几个字，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往西北方向走吧。” “嗯？为什么？”她探头过来。“西北方向有村庄吗？” “是，是一个比较大，大点的村庄。”我磕磕巴巴地回应她。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她站起身，把曾属于制图师的行李扛在肩上。 一开始，我只是因为她不会看地图而想到了这么个馊主意，因为没了制图师让我想要投奔灾厄村民的想法再一次活跃起来，以至于被冲昏了头脑。然而每走一步，我的腿却好像越来越重，如果灾厄村民真的对每个村民都毫不留情，如果因为我一时间的冲动而害死了她…… 事实上，在大约一周后，我们就已经行进到了地图上被歼灭的村民大部队的位置。我们在一片密林中发现了一些军事设施的残骸，但我们没在里面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看来灾厄村民把一切能搬动的东西都洗劫一空了。 “这附近不是村庄吗？怎么这些哨所和堡垒都……”她惶恐地拉住我的手臂，“难道被袭击了？” “不，不可能……”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我一转身，却在远处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在活动。拿起望远镜一看，发现这些人全都带着黑头盔，头盔上有一道蓝绿色的标志，看上去像钻石的材质。他们穿着橘灰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靴子，但是最特别的还是他们的肤色。他们的肤色比村民的颜色略淡，又带着一点点灰白。拿着弩弓在远处来回走动，而其中的一个，肩上披着一面黑色的长袍。 这样的打扮我从未见过。而正当我脑子里慢慢浮现出灾厄村民这几个字时，他们突然全部转过身来朝着我的方向，其中一个还以极快的速度给弩弓上了弦。

我手中的望远镜滑落在地，我想要逃跑，但双腿像是被铐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当我终于艰难迈出一步之后，只听见嗖一声，一支箭矢从远处飞来，紧贴着我的脑袋飞过，插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啊！”她受到了惊吓向后倒地。这一声喊叫几乎可以说是向他们告知了我们的存在。与此同时，我失去平衡，也摔倒在地。 我想支撑着爬起来，四肢却颤抖着不听使唤。好像被换成了假肢一般。 于此同时，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揪住我的脖颈，将我粗暴地翻转过来，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灾厄村民的面孔。面前的这个士兵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的右脸横亘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无疑是长时间的战斗留给他的印记。但最可怖的还是他浓密的黑色眉毛下那双充满杀气的绿色瞳孔。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虽然大部分村民也是绿色瞳孔，但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顺服，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则整天眯着眼傲慢地扫描周围的一切。村民骑士则干脆将自己的面孔用面罩遮掩起来，让你看不透他们想要干什么。但这些都不如面前这个灾厄村民的眼神更具有穿透性和感染力。他的目光犹如两枚钉子将你死死钉在原地，即使生理上还能行动，看到这双瞳孔也只有瘫软在地。 “过来！小孩！” 伴随着一声粗犷的吼声，我看见她正被另外一个灾厄村民像抓小鸡一样拖了过来。 灾厄村民们将我们团团围住，其中的三个人开始对我们展开搜查。剩下的人则用上弦的弩弓指着我们，不让我们有反抗的机会。 披着黑袍的灾厄村民走到了我们面前，我鼓起勇气看了这人一眼，意外地发现此人却有着比其他人清秀的面庞，深灰色的长发扎成了发髻，隐藏在头盔之下。几乎所有的特征都在显示此人是一位女性。在我印象里几乎从来没见过女性的士兵，虽然村民军也征召女性，但多半是从事后勤运输或者救护，有时候也许会提供一些不可理喻的服务，但总之几乎没有直接参与战斗的女性。 当她看向我们的时候，她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惊讶和悲哀，但转瞬即逝。 “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冷漠而傲慢，在村庄，如果有女性敢以这种口气说话，准会被抓走好好“教育”一番。 “我……我只是个武器商……而她是……” “报告队长。”一个灾厄村民站起身来，我看见他手上拿着我用过的那张地图。现在它被交给了她。 女队长拿着地图看了将近一分钟，接着慢慢放下地图，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忽然她抽出一把弯刀指着我。 “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长，长，长官，”我被弯刀的寒光吓得连连往后缩，“我们就是逃，逃，逃，逃难的，难，难民…” “难民？”她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难民怎么会有这种地图？” “估计是假的，故意引诱我们上钩！”之前那个抓我的灾厄士兵在一旁插话，“哼，就凭这种小伎俩？队长，我建议——”他伸出自己的手在脖子上抹了两下。 我感觉到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我的头部。 “别别别，长官饶，饶命。这，这，这地图是一位制，制图师给的，他，他之前和，村民，骑，骑士在一起……” “制图师？”队长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我们之前是好像在村民大部队里看到过一个制图师，没错，但是让这家伙给逃走了。” “所以制图师现在在哪？小孩？” “死……死了。”我稍微有些放松，但依然不敢保证自己完全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说这张图……”队长低头看了一下地图。“如果村民骑士这么久都没有收到来自前沿的消息，必然会有所行动……” “队长，无论如何，还是不要相信村民的说辞的为好。” “这我知道。”队长将地图折了起来。“我的建议是立即停止休整，继续向四周侦察。但是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恐怕有点难办，这样——”她向那个抓我的灾厄村民点了点头，“你马上去前哨，连这张图一起带过去，向他们请求一下巡逻队增援，最好是能联系到重装队，早知道就不那么早把‘那玩意儿’还回去了。” “遵命。”灾厄士兵接过地图，敬了个礼就要出发。但又突然停住了。 “等一下，队长，那这两个村民怎么办？” “以往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我顿时感觉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 “等一等，长官……！”但我话音未落，灾厄士兵就围上前，将我的嘴堵住。 灾厄队长理也没有理我，径直向远处走去，黑色的长袍随风扬起，不断拍打着她的小腿。 紧接着，几个士兵将我的眼用黑羊毛蒙住，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绳子不断缠绕，看来是被捆住了，随即我好像被抬了起来。“以往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他们要干什么？要把我们带到隐蔽的地方处决吗？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的东西，我感觉到自己的嘴正在被灌入一种液体，浓厚的睡意顷刻间就包围了我，我慢慢沉入黑暗之中…… 当我醒来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首先是深色橡木的屋顶，一阵风吹过，我拽着衣服捂住身体，颤抖着站了起来。 我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一座哨塔，而我所处的位置正在顶楼。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盖子像是盖着什么东西。我没敢上前打开。 四根柱子支撑着哨塔的顶层，在旁边的一根柱子下，我看见那个村民女孩躺在那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我向她走去，想叫醒她。但手刚刚伸出去，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醒了吗？” 我回头一看，从楼梯下面走上来一个披着黑袍的灾厄村民，似乎他和之前我见过的那个女兵一样也是一位队长。但不同的是，他的服装是暗红色的。头盔的纹理也没有之前见过的那帮灾厄村民更鲜亮，他的背后背着一把造型古怪的弩，还有一个箭袋。 “啊，长官……”我立即跪在地上。 “不必这样。”灾厄队长将我扶起。“你们也是逃难的村民吧？” “对……长官。” 此时我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响声，才发现是她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得到了答复后，我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灾厄队长的眼中划过。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桌前。 “长官？” 他揭开了盖子，我才发现盖子下面是一个大蛋糕。 “都过来吧，随便吃点东西。” 我愣在原地。虽然我当然见过蛋糕，但那是在给村民贵族打下手的时候。而面对蛋糕，我连嘴馋的念头都不敢有。因为在村民贵族看来像我们这样的“贱民”，即便随便塞点干草也能填饱肚子。并且有的人真的这样做了——我知道曾经有个村民贵族雇佣了一位水平极高的厨师，他烘焙蛋糕的水平在村民中是相当高的，因而才被权贵们选中，然而后来因为在做蛋糕的时候涂的奶油不够多而被视为对贵族大不敬而被关进地牢，几天后被发现死在地牢里，验尸的时候，人们发现他的胃里填满了草根和苔藓。 “嘿！”灾厄队长的喊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不吃吗？” “我，，我真的能吃吗？”我难以置信，颤颤巍巍地拿起叉子。 “怎么？是担心下了毒？”灾厄队长尴尬地笑了笑，抓起刀切下一块然后放入口中。“在这种地方毒药是很宝贵的，怎么可能用在一个普通村民身上？你认为呢？” 我这才放心地拿起蛋糕递到了她面前。她怯生生地望着蛋糕，又望着我，最后又看向灾厄队长，灾厄队长点了点头，她才切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吃起来。而我自己也已经饿的肚皮贴后背，望着面前的蛋糕再也无法控制，直接切下大半块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却被呛了一下，咳嗽声和其他灾厄村民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我向后仰倒…… “你们是来投奔灾厄的，是吧？” 一小块还没吃完的蛋糕从我嘴里滑了出来。 “您……您怎么……” “哪有往西边逃难的村民？你们应该学过地理的吧，知道西边是我们的势力范围，还故意往这里走。你们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们是否愿意接纳你们吗？” “哎？”最后几个字让我心头一震。 灾厄队长在我们面前坐了下来。 “其实，不管如何敌对，灾厄村民终究和村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相当一部分灾厄村民都和村民有着血缘关系。本质上还是同文同宗，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 “这我知道一些。” “而我也是村民出身。一些相同的东西让我和你一样，不管不顾自己的家乡，就算拼命也要离开自己的故土，投奔灾厄村民阵营。” “这么说，长官……”我抬起头，“您遇到灾厄村民之后，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您又是如何加入他们的？” “这个说来话长，他们当时问了我很多东西，之后带我到一个祭坛去做初步身体改造，然后再送到林地府邸进行仪式，至于具体的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 祭坛？身体改造？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族群阴森的一面。 “所有被我们控制的活着的村民，不管是战俘也好，还是前来投奔的也罢，都要送到林地府邸，等待大区最高长官的定夺。”灾厄队长这样说着。“明天我们正好要送一批东西给林地府邸，车队会带上你们先去祭坛。” 第二天，我和她在灾厄村民的监视下登上了一辆货运马车，临行前，灾厄队长让手下将我们手脚绑住，并蒙上眼睛。 “实在是抱歉，我们不能让陌生人知道我们的路途详情。不过，等到你们真正能为我们所信任，到那时候，不仅是帝国，整个世界都将为你们所敞开，等待着你们探索。 “现在，还是先祝你们好运吧，最近的林地府邸的长官是一位首席唤魔者……不要说你们了，就是我们也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