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清风与你相伴
谨以此篇纪念一段过去。
结束了一学年的课程，收到还算满意的成绩单，暑假也一如既往地如约而至。对于暑假，我并没有多大的感触。那不过是在家里平平无奇地呆上一两个月，消磨意志的东西而已。我曾经听老师说，真正强大的、渴望成为大法师的小马是不会就这样荒废时间的。别的小马在睡懒觉，他们在早起对更多的魔法书、更深层的理论进行理解学习；别的小马在和朋友们聚会玩乐，他们在用各式各样的实践来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成为大法师，这可是每一匹来到皇家魔法学院修习的小马都拥有的梦想。所以说，我哪里有理由让自己松懈下来呢？
不过，也肯定是和往常一样，抱起那本古老厚重的书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读上一整天吧？除此之外，我甚至想不到别的消遣方式。玩乐？不，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和朋友们一起？但是，我的朋友少得可怜，可不是什么学校里交际花的那种水平。虽然我曾经觉得孑然一身不是什么坏事，但孤独的小马遇到更多的小马在一起，终究还是会觉得难过吧？
于是忽然就想起一个以前认识的伙伴。名字……不是忘记了，只是并不想回忆起而已。对我来说嘛，那应该，算是一段高开低走的记忆吧？很难想象，曾经关系很亲近的伙伴，居然最后还是分开了。而且，一分便是数年之久的那种。那之后我专心于自己的学业，她过得怎么样，现在又在哪里，这些在那之后我未曾再过问。
犹记得三年前她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信里，她和我分享起自己的经历还有对我的生活和态度的一份憧憬，那时我们不过刚刚认识不久。事实上，她所在的那座小镇的位置对于中心城而言，还是稍微偏了些；至于为什么我会去那里，那是因为我当时在旅行，凑巧路过那个镇子，然后便遇到了她。那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吧？时间其实过的很快，而我们的友谊，似乎也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长久。可能半年不见，就已经会算是陌生马了吧？
算了，不去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既然这又是一个无事可做的暑假，不妨就再拜访那座小镇一次吧。过去的几年里，前前后后我在那里停留了大概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和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不过后来，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此番故地重游，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如果见得到的话……现在的她又是匹怎样的小马呢？
话说回来，虽然假期很长，但我不会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大概……也就停留一周吧？虽然我很想和她再见一面，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呀，和我这样一匹糟糕的小马在一起，换作是谁最后都会反感的吧？我并非没有朋友，但和谁也没有深交到彼此相依的程度。也就是说，我和其他小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流于表面的这种，仅此而已。
乘上火车，看着它穿过城镇，穿过田野，穿过村庄，先是一点一点加速，然后趋于平稳，临近某个站点的时候，它又开始一点点减速，直至禁止，最后又开始一点点启动、加速，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在靠近窗子的位置欣赏风景，这是我在旅途中最喜欢做的事。即使是同一片风景，清晨，正午和傍晚的景致也都是不同的，更何况是在这一直变化的过程中呢？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会一直坐在这里，白天借着太阳的光辉阅读，夜晚就赏着星星进入梦乡。虽然旅途比较远，要在路上花一整天时间，不过能回到这里，我很高兴。那两个月已经让我对整座小镇的情况了如指掌，即使时隔许久也很难忘记。
路还有很远。这个时候，便莫名会想起过往的经历。那时也是假期，无所事事的我选择用旅行来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倒也算是个随性的旅者，在车站看一看小马国的地图，蹄子随便一指，掏出需要的钱币，这就算一小段旅程。乘着火车，在目的地逗留一段时间，又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没有目的，只有发自内心的欲求。
她住的那个小镇也是这样遇到的。我下了车，醉心于周边的景色，然后以某种很微妙的方式相遇了：我坐在一棵果树下乘凉，而她刚好路过果树前的那条小路。彼时的我们不过就是少女的年纪，这样的相遇真是太巧了 我向她展露微笑，并和她打招呼友好致意，她则是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好呀，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凑到我的身边，笑眯眯地问。
“我叫银星，是一个路过这里的旅行者，”我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摘下从妈妈那里淘来的宽沿遮阳帽，“你呢？看上去你和我差不多大呢。”
“我呀，”她一边说一边高兴地扇动着翅膀——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是匹飞马。粉红色的毛皮，蓝色的鬃毛，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的外观下倒是藏着一颗快乐的心，“我叫萨菲亚，叫我萨菲就可以啦！”她半悬停在空中，围着我好奇地转了两圈。本来还努力掩饰羞涩的我，一不留神就让自己的脸颊红了起来。“咦，你的脸怎么红了？”她好奇地看着我问。
“没……没什么，”我扭过头小声说，“只是觉得，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是嘛，”她好奇地看着我，“我也很高兴呢，我带你去我的家吧。”既然她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意思推脱，便在她的带领下来到一幢小屋前。虽说只是普通的小屋，但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推开门，一匹有点驼背的老马出现在眼前。她身上系着围裙，似乎在厨房里忙碌着什么，可能是在做派吧？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苹果的香气。
“奶奶，我带朋友回来了！”萨菲很热情地对奶奶说。
“啊啦，是嘛，”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小萨菲的朋友，快快请进，快快请进。”盛情之下，我也不好意思推脱。奶奶不仅让我留下陪她和萨菲聊天，还顺便吃了晚饭。不得不说，奶奶做的苹果派真的很好吃！我有时候觉得，食材的优劣虽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烹饪的手艺也一样重要。仿佛是积淀了时光的味道，那个苹果派是整顿饭里最出彩的部分。萨菲的笑容，奶奶带给我的温暖，仿佛这间小屋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这大概就是三年前，萨菲亚给我的最直观的感觉吧？热情，温暖，充满活力。虽然除了我，她家附近其实并没有和她同龄的小马。我也不好意思问，每每想起只是悄悄地注视她，也不肯把心思说出来——总觉得，这样做会失去她的。
倒是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在担心小萨菲吧？”某天萨菲不在家，她特意问我。即使我想要极力解释，也无法去面对那慈祥的目光——已经被看穿了，辩解也没什么用吧？
“是呀，”我叹口气说，“总觉得除了我，她身边并没有其他同龄的小马。”
“那孩子呀，”奶奶摇摇头说，“自从被欺负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被……欺负……吗？”我吃惊地把关键词又重复了一遍。
“是呀，”奶奶说，“原本她是要去附近的镇上上学的。但是只去了大概一周就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肯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同学们冷落她、疏远她，更有甚者还欺凌她，故意毁坏她的东西，还因为一些小纠纷和其他小马打架……”明明是这么触目惊心的事，奶奶说起来却这么平静，这一点更让我惊讶。这该上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能够如此平静地回答呢？
“我也想劝她回心转意，”停顿片刻，奶奶接着说道，“但是那孩子执拗得很，就是不肯去学校，而是经常在果园附近闲逛。”总觉得，萨菲一定是有没有自己的心事，但她从来不肯和其他小马说。知晓了这些，我觉得我有必要改善一下和她沟通的方式，避免戳到她的痛处。
第一次我大概停留了两周。这之后我答应，和她写信联系。大概过上两三个月，她就会给我写一封，然后在信里写上她这段时间的见闻。起初还尽是些写景的文字，到后来，我看到她在信里写了其他小马的名字——那是她交到的和她有相似之处的朋友；没记错的话，她还遇到了一个知识渊博的笔友，她在信里对我说，一有烦恼她就会向她倾诉，给他写信寻求帮助，而他也会不厌其烦地为她排忧解难。虽然和她的交情并不深厚，但从这些信里，能够看到她的转变，我也是很开心的。真希望能够和她的朋友们见见面呀。
一切的转折似乎发生在两年前。某一天，我在家收到了来自萨菲的信。不同于以往，这一次竟是封诉苦信。信很长，但通篇读下来大概是说，她通过写信交到了很多朋友，也经常会和他们交换书信。但是，信里的内容却越来越让她烦躁。因为朋友间不认同彼此，偶尔有一些尖锐的话题，便会出现一场没有硝烟的、只有言语的战争。有时候那位知识丰富的朋友会站出来平息事态，但当他也和别人吵起来的时候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正是因为这样的争吵太多，让她心力交瘁，便向我寻求帮助。我一方面安抚她，另一方面也和她的其他朋友一样写信和他们交流——不过是以匿名的方式写的。但即便如此，这样的争吵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据我所知，这样的争论几乎至少每周一次。或许是对这样的交流感到厌倦，也可能是对萨菲亚的好感渐渐降低——经常性地，我会看到她的文字里透露着颓唐和逃避，想要一直在那间小屋里生活下去。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还尝试着劝她，但慢慢地，我开始反感这样做。如果交流需要这么累，需要用这样繁琐的方式才能明白彼此的意思，那倒不如让我回到从前。而且，这样根本称不上什么朋友，倒不如说只是在自找麻烦。没过多久，我写给她一封告别信后，我们便自此断了联系。
而今故地重游，真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下了车，我又来到熟悉的果树旁，又看见那幢熟悉的小屋：果树长高了许多，但小屋却破旧了许多。站在门口，一时间竟不敢再向前迈进。我并不是害怕遇见萨菲亚，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她。现在的她，还有奶奶……她们还好吗？后来的几次见面，奶奶看上去明显憔悴了很多，萨菲亚也失去了先前的热情和活力。三匹马呆在一起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死气沉沉的。可能我们中的某一方会想要开口，但冰冷的气氛似乎把我们的嘴粘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样压抑地过上几天，到最后，也只是剩下我离开的背影和奶奶忧愁的目光。奶奶私下里告诉我，现在萨菲亚的情绪波动很大。有时候看着那些信，会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摔砸身边的东西；有时则会突然崩溃，把脸埋在鬃毛里呕吐般地哭着。她训斥不是，安慰也不是，只能默默地搂住她，尽量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陪在这样的萨菲亚身边，奶奶她也很累呀。
万千的思绪汇聚在眼前，万千的话语聚拢在嘴边，现在只差一推门，一开口。我长叹一口气，身前一步敲门。“咚，咚，咚！”笃定的三声过后，屋里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会不会是奶奶没听见呢？”怕奶奶没听见，我又用更大的力气敲了一次门。这次的声音更响，但是还是没有小马出来。平时用第一次的声音，奶奶也会很快来开门的。正想着再敲一次，恰好遇见一匹路过的小马，似乎也是这里的住户。
“小姐，别敲了，这里已经没有小马住了。”他遗憾地对我说。
“没有？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也就是说，萨菲亚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一年前这里的婆婆过世，只有匹和你差不多的小马为她送行。然后没过多久，她就带着行李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婆婆生前用过的物什都和以前一样好好摆放着。”他看着我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便走了。那一瞬间，眼中竟莫名多了不少伤感，眼角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马上就要流出来。走了……萨菲走了，带着过去，和一同留在过去的外婆一起。或许，她确实需要换个环境吧？一直沉湎其中无法自拔，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阵风悄然从我的耳畔吹过，掀起我长长的鬃毛。虽然是夏天，但能有这样清爽的风，倒也让我很意外。也许，这风正是因为载着萨菲亚的心绪，所以才是清凉的吧？风儿不会为了谁而停留，即使是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街道，吹来的风也不一样。我们不过是时间里的匆匆过客，会成长，会分别，像风一样不曾驻留在某个地方。下一站，又将是新的街道，新的风儿。而当我们走过蹁跹的岁月，落叶归根之时，虽然不再是过往的风，却会勾引起我们那时的美好回忆。我们会成长，会失去，但也会有新收获、新期待。亲爱的萨菲亚，我在此祝福你，祝愿你能够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篇章。前行的路上，清风与你相伴。
